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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或者,如果他们肯放你,那一定是九七之后很多年的事。到时世界不认得你,你自然也不认得这世界。这多好,像重生。”他听得我这样说,也不禁笑了。我又道:“这家伙,好好的。”
不知怎的,去看过他便好像了断我在香港的牵挂。林桂后来借我20万。不为别的,只为了大卫儿的保释金。我在会所酒吧碰到他,还没有开口,他已经写好支票给我,道:“慢慢再还给我。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我一生从未为金钱担忧,第一次受到窘逼,也第一次感到金钱的沉重与痛楚。当夜林桂喝得特别多,不停的讲粗话,That mother fucker,this fat asshole,一直到凌晨2时酒吧关门,他才摇摇摆摆地要去开车。在会所门口,海风吹来,铜锣湾避风塘的游艇晃动,一天的霓虹光管,竟夜不灭。
他忽然紧紧地抱着我,道:“伊云思,你老了,而且软弱。我心目中的你总是高大强壮。多么残酷。”我推开他,道:“你醉了。走吧。”他笑了,踏着碎步道:“我走了。我们不会再见面。我记得你,因为你从前教会我很多事。将来我老了,其实我也会像你一样。但我记得的你,永远年轻、勇敢、强壮,像我记得我自己。”
他便啪啪的消失在停车场的某处,开门,闭门,亮了灯,轰的便远去了。
他还喜欢开快车。我已把车子卖了,便踱步到对面怡东酒店截计程车。
很久以后都会记得那一晚的心情。
平复以后,恐怖都变成了滑稽,爱玉和我其后便玩血塘游戏:浅浅的放一缸暖水,开一支红酒,玩纸牌,轮的罚倒酒,让一缸水变成血,在其中做爱。爱玉肚子大,像血蜘蛛。又扮演总督察与谋杀犯。法官与建筑师。我穿着爱玉的睡袍,爱玉穿我的西装,预备给婴儿的娃娃充当谋杀犯。冬天来了,我们便忙得不亦乐乎。冬天死人特多,我忙着送院,爱玉忙送葬,回家来忙张罗婴儿的床被、玩具、教育基金。
爱玉生产那天碰到了那个洋总督察,衣服有点旧,胡子长着,夹点白,正在“不准吸烟”的牌子下抽烟。我招他:“认得我吗?就是一家5口谋杀案那个。”
四周转来了目光。我嘻嘻地笑了。他竟然说:“是呀,就是你。”我也不管,乘机点起烟来。“好吗?又有人死了吗?”他只摇摇头,没有作答。我只好乱扯:“我太太进院了。早产,有细菌感染。孩子可能会痴呆呢。”他只答:“哦。”便默默地大力抽烟。医院员工还是来了,慢一点,总会来。也不多说,只指示“不得吸烟,违者罚500元”的告示牌。我也就扯着督察,在医院外的草地站一站,晒太阳。
“这怎办?”他忽然问。
“他们不会罚我们款的,我认得他。”我说。
“不,这你们怎办,如果生了痴呆孩子。”
“也好呀,也很可爱呢。”
他叉点了第二支烟。我在看树上两只麻雀交谈。
“我儿子。贩毒。弃保潜逃。在机场被捕,加控罪不得保释。自杀了。”
我精神一振:“死了吗?”
他又摇摇头。我自然很失望,只好应道:“也好。生存也不错。死就更好。”
他苦笑道:“真奇怪。”
我偷偷摘了身后一朵玫瑰,用我的小把戏,“我变”地变在手中,送了给他:“鬼佬,干吗愁眉苦脸。你儿子要贩毒,要逃,要自杀,也实在无可阻挡呀!”他奇道:“你这个奇怪有意思的小伙子。这样你说我应该怎办?”我答:“没怎办。
怎样怎办呢,玫瑰花不种也不收,也没怎办。这样办,办下去。“说得一塌胡涂,搞得洋人老皱眉。医院员工又远远地向我们走来了。我低头看,原来我们踏在”请勿践踏,违者罚500元“的草地上。我扯洋人:”走吧。多说无益。“他就也不多说,低头说句再见,便双手插着袋走了。在耀眼的冬日阳光里,分外显得他骨架的高大,像木偶。
我们的孩子果真是个痴呆孩子,不大哭。爱玉和我还是喜欢得不得了,夫妻轮班,午夜和孩子玩,哄他,抱他,亲他:生命真是好。午夜我还是闪着蓝灯通街跑,将伤者送上生命或死亡的道路。吾妻爱玉,听见有死人还是兴高采烈,又为死人设计了缀羊皮或人造皮革的西装大衣。痴呆孩子快乐地生长,脸孔粉红,只是不会转脸,整天很专注地看着一个人,一件事,将来是一个专注生活的孩子。
城市有火灾有什么政制争论,有人移民又有人惶惑。然而我和爱玉还会好好地生活的:隔壁房东很快粉了喜气洋洋的粉红漆,园里种了一大丛新的玫瑰与茉莉,又种了一株白兰花树。又住进了一个家庭,男的喜欢煮吃而女的在剪草,修理电器。
我们总不得不生活下去,而且充满希望,关怀,温柔,爱。因为希望原来无所谓有,无所谓无的。犹如上帝之于空气与光,说有,便有了。
满州国妖艳——川岛芳子
第一章
深秋。
北平,北池子,东四九条胡同三十四号的大门外,来了十名神秘的大汉。
周遭死寂,呼吸不可闻。金风有点凄紧。胎噪的蝉声随着敌人铁蹄,为风雨吹散了。阶下开始有死去一季的蝈蝈悲鸣。
这座古老的公馆房子,朱红青蓝大宅,黑夜中益显森森然。”如一袭过时的重裘,遮天盖地困围着,里头的人喘不过气。
门坎很高,红漆金环,厚重结实。
一名大汉敲门环,好一会,有人应了,才开一条缝,众无声一拥而入,把应门的老佣人堵在门上,二人把药喷向两头狼狗脸上,顷刻控制了局面。
老佣人吓得目瞪口呆,不敢声张,竟尔双腿一软,跪了下来。
房子有三进,精锐的十人小组闪身到了后花园。院内有皤暧逃跑声,其中二人,迅速急步出去,手枪一举,这日本男人便颓然,垂下头来就擒。
“在哪儿?”大汉用眼神表示了疑问。
老佣人默默带到了后进,指一指左边的房间。
大家都很明白:目的物在内。
这批“行动组”人员,也知此行艰险。他们一接到上级命令,已经展开周密的监视与部署,掌握一切资料,对目的物了如指掌。一宗热切渴望着的任务:是因为中间神秘传奇的色彩吗?
到了最后关头,面临揭晓了,会不会在此一刻,发生意料之外的变化,功亏一篑?久经训练、神情安然自若的大汉,心头也一阵乱响。山而欲来风满楼。
其中一人轻轻地撬开这房间的门。
漆黑一片。
大家面面相觑,迅雷不及掩耳,四个人已散至角落,借着室外微弱的灯光,隐约见房间正中,有张特大的铜床。
一顶红罗纪金帐软软洒下。
床上影影绰绰。
她在床上吗?
这是她吗?
来人听过她很多故事了,似天人妖艳,但狠毒如魔头。震惊中日的名声,令这只紧握枪桶的手渗出冷汗。
他轻轻逐步向前,掀开罗帐,后面的同僚,已一手开启电灯掣—一
忽地,帐内飞扑出一团毛茸茸的东西。
“吱——”地尖叫着。
众大吃一惊,枪声马上响了。
“砰!”
大汉在高度戒备中。
枪声响过,那“东西”仍非常不甘心地咧嘴呲牙,吱吱怪叫。
倒身血泊中的,是一头可爱的小猴子。
它横死了。眼睛半张着,像人,怪异地瞪着不速之客。
帐内有微微地抖动。
一个女人惊呼:
“阿福!——”
事情大突然了,女人犹在梦中,灯光刺得睁不开眼来,她欠身半起,一手揉着眼睛,一边问:
“你们是什么人?干什么?”
罗帐被掀开一道缝。
自这缝中,忽涌出一股奇怪的味道——像发霉,像养伤的动物。这不是人气,是又腥又臭的、毫无前景的味道。
大家忍住了恶心的感觉,聚精会神,等待女主人亮相。
先是一只手,手指瘦长,指骨磷峋,久未修饰,苍黄一如鸟爪。
这道缝又再被掀开一点,现出半张断。
是一个四十多岁的女人。
她骨瘦如柴,短发蓬乱,颧骨高耸,非常憔悴。
这是一朵扭曲萎谢的花吧?——抑或,找错人了?
大家表情惊愕,一时间,不知所措。
这是她吗?
“行动组”的头领,不可置信地:
“你是——?”
她反问:
“你找谁?”
头领望向其中一名大汉,然后三人悄然退后。那大汉上前,手枪指向女人:
“背转身,请脱衣!”
女人抬头,才知这“大汉”原来是女的。
她仰面通视之。
她知道为什么。——即使他们认不出她来了,但自己身体上的特征,无所遁形。对方机智、缜密,完全有备而战。
连她左边乳房上,有颗小小的红痣,都知道!
派来的人,竟还有女人乔装的。哼!什么东西?在她跟前卖弄这个?
脱衣?不!她脱衣,永远怀有目的,有所为而为。她珍爱小巧玲珑的肉体,婉约微贲的乳房,一颗小红痣,如一滴血色的眼泪。说不出来的魅力。
男人的舌头曾经倾倒地舔在上面,痒痒的。从刚。
她怎么肯为了屈辱而脱衣?
既然逃不过了——
处于窘境,无心回头,女人牙齿一咬,颓败的脸上,一双眼睛仍然给她最好的明证。迸出无限庄严:
“不必多说。我就是金壁辉司令,川岛芳子!”
一个黑布袋套上她傲慢的头上。
眼前一黑。
她的大势已去。
给国民政府的特务逮走时,曾经军装革履,华农重裘的川岛芳子,身上只一件浅蓝色薄薄的睡衣。
所有家当,—一被充公。
自一九四五年九月,自每起超短波广播中听到日本天皇裕仁低沉而缓慢的“玉音放送”后,终于相信:她的日子真真正正过去了。重要的文件,白纸黑字,马上付诸一炬,只是她有一个很精美的百宝箱,里头每一件首饰:珍珠、钻石、玛瑞、翡翠、琉璃……,绚丽夺目,价值连城。一副项圈,由上千颗大小不等的钻石镶嵌成一凤凰,在灯下晶光闪耀,振翅欲飞。
——有一帧美艳不可方物的照片,曾发表在报上头版。脸很白,眼神锐利但妩媚,她最爱给自己的照片签名。字体反不像本人呢,工整而小巧:
川岛芳子。昭和九年摄影。
昭和九年?那是民国甘三年,一九三四年,芳华正茂,凤凰的项圈,正好与她一身旗袍相衬。满洲国刚成立不久……
这帧照片,此刻又再发表在报上头版了。
小贩拎着一叠“号外”,不停叫卖:
“号外!号外!汉奸川岛芳子明日公审!公审汉奸!”
报上这样印着:
北平七日电:河北省高等法院,定于明日公审川岛芳子,被告之起诉书,内容概略如下:
(一卜)…(二)……
起诉罪名有八大项。总而言之,便是“汉奸”。
小贩是个毛孩子,局外人,这消息随着他朗朗而兴奋的叫卖声,传遍了大街胡同。他踩过被扔弃在地上的日本国旗,老百姓又向之吐唾沫。
一个半疯狂的中年汉子,失去一条腿、一只眼睛,与他握个满怀,大家都没怒意,病汉近乎失常的喜悦:
“和平了!胜利了!日本鬼子给打跑了!乐死啦!哈哈哈!”
小学生放学,人人挥动手中一面小小的青天白日国旗,迎向燃放中的鞭炮。鞭炮的残屑漫天漫地乱洒,盖过号外上的艳照。
伴着她的,只有地摊子上摆放一些日式“被物”:和眼、扇、首饰匣子、精致的高展,以及明治维新局,年青女子流行梳着“文金高岛田”型假发…。从东单到北新桥道旁,贱价地拍卖,象征一个时代的结束。
因为,国民党兵、美国兵和头戴白色钢盔的军警,已经取代了嚣张跋扈的日本宪兵了。
盼望已久的日子终于到来,中国的苦难暂且小体——虽然苦难从没有停止过。
但一公审汉奸”已是老百姓间非常兴奋而哄动的节目。他们憋久了,如果手中有石头,一定狠狠掷向任何一个曾经当过东洋鬼子走狗的汉奸。
“听说她长得很迷人哪!”
“害死好多中国人呀!”
“才一个女人,个子小小的,怎那么厉害着?”
“咱多带几块砖头去!”
“打倒汉奸、走狗!”
他们无意识地把胸臆的郁闷都发泄出来。转瞬动欢天喜地嚷嚷,因为,街头舞着狮子呢。——像过过节。
但北平还是很乱。没有一天安静下来。
物价飞涨,纸币不值钱,没有人相信金圆券,只有大洋,还是价值的标准,所以大家的日子也不好过,人心惶惶。
只好寄情于热闹。
这天下午二时,法院后花园给拨作临时法庭公审。
因为女主角是川岛芳子之故,挤来看热闹的人数达五千人,秩序混乱。公物被踩坏,玻璃被打碎,当局虽是故意做出杀鸡撤猴的好戏,但还是控制不了局面,开庭后不及半小时,就在人群的闹嚷及打架声中,宣布延期。
群众十分失望,鼓噪更甚。
都是来一睹芳容的,全被拒请门外,有人把手中的砖头扔向法院,一掷,马上逃掉。老百姓后来四散回家。
除了女主角,还押第一监狱。——她的“家”。
三天后,正式开庭审讯。
川岛芳子穿着白毛衣、绿西服裤,短发经过梳理,人一般干瘦。但经了一年来各地奔波提送,尘埃落定,终被押上被告一栏。
法官严正地宣读:
“所谓‘汉奸’,即于中国协助日本,与日本共谋,违抗本国,犯叛逆罪之卖国贼。立法院对定罪者之惩办,乃处以死刑或无期徒刑。”
川岛芳子一边听,一边不以为然,根本没把法官放在限内,只待宣读完毕,突地把头伸到他面前,法官一愕。
“法官大人,”她好整以暇道,“我可以拍根烟吗?”
法官示意,度警递她一根烟,芳子衔着烟,望了法官一眼,他只好给她点了火。
女人倨傲地先狠狠抽一口,徐徐喷出白雾,只待兵来将挡。
法官出示一本书,封面是大号铅字印着:《男装丽人》,村松梢风着。
“你知道这本书吗?”
“不知道。’”
“你认得这书的作者吗?”
“哦,从报纸上得知的,他是日本著名小说家吧?”
法官沉住气:
“这本小说,有你亲自提供予作者的,关于与日本人勾结,策动满蒙独立的卖国资料。”
“哎——”芳子懒懒地答,“法官大人!你也说是“小说’了,你该看过《西游记》、《金瓶梅》吧,这些小说里头,一样有妖魔有淫妇,难道你已—。一拘控么?”
哄堂大笑起来。
“希望被告态度庄重点!”法官恼羞成怒了,“这是在法庭上讲话。”
芳子马上表现得庄重:
“我对什么样的人,讲什么样的话。希望你们找一个庄重点像样点的人来问我。”
她目中无人地,又再抽一口烟。
法官并没发作,只道:
“与你一同于北池子被捕的秘书小方八郎——”
她听到涉及他人的名字,马上辩护:
“小方只是挂名的秘书,事实上他是个一无所知的忠仆,他很善良,你们不应该逮捕他。我一人做事一人当。”
“好,不谈这个人,然则川岛浪速、头山满、松冈洋右、河本大作、近卫文磨、东条英机、本庄繁、土肥原贤二、宇野骏吉、伊东版二、板垣征四郎——”
茧子静听这一连串日本男人的名字。
日本男人。
她半生就在这些日本男人手上,度过来度过去,终致一败涂地么?
不!
芳子慢条斯理,但一字一顿地声明:
“我不算‘汉奸’!”
她明着法官,看他反应。
然后,再用日语,一字一顿地:
“我是日本人!不是中国人!”
堂上哄然有声,步煤私议。
她不肯承认自己是中国人!——是中国先不承认她吗?那一年,她七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