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带着血污泥尘和碎片地脏衣服在强力去污液中拚命翻滚,清洗耳恭听后,他按下DRYING的掣。
衣服又渐渐地干了。
它们一干,便恢复原形——只有最不争气的人,才经不起折腾,不成人形。
董志希好象下定决心,洗心革面,忘掉前尘。所以死守在这个过程,一如祭礼。真舍不得。
慢着——他看到自己的衣服堆中,混有一支袜子!
花袜子?
谁的花袜子?
那么怪异,出现在大眼睛中,掩映不定,他按停机器。
是一支女孩的短袜,砖红色,小小玫瑰花粉红色,有厘士花边。非常娇俏,但天真。
这肯定不是咏琪的。正狐疑……
门铃突然响了。
凌晨四时多?
透过防盗眼看不见什么人。则扭动门把,门开一道缝——她进来了。
一个十七、八岁的女孩,一身血污,皮肤因严重受创,都斑澜剥落,露出粉红色嫩肉,和一些黄白的脂肪和骨头。头发、眉毛都焦了,一支眼睛半甩挂在眼眶边,再活动,它会滚下来。
好脏,好腥……
女孩直勾勾地盯着他:“还给我。”
“什么?”
“还给我!”她哀伤地说:“我找一整天,急死了。原来在你这里。”
她伸出瘦小的手,指着花袜子:“是他送我的。还给我!”
董志希发现她的手腕手臂滴着血。
他明白了。他曾随手拾起来捂伤口的袜子洗好了,干了。
“你何必为一个不爱你的人,弄成这样!”
“他说”女孩凄然一笑“你喜欢割那儿就割那儿吧,痛的是你自己。”
董志希把东西还给她。他望望她的脚——左边穿上了一支花袜子,历边模糊了,他的下半身,看不分明。
他首:“你连生命也没有了,还要一只袜子干么?真傻!”
“那天我生日。”女孩沉醉甜蜜地回忆:“十七岁。他送我这对花袜子好漂亮。我很开心,马上把旧的脱掉换上新的。他脱掉我的衣服。我们上床了,我的第一次。”
“他知道你这样子吗?”
“他在警察跟前呼冤‘阿SIR,关我什么事?我不爱她,没有罪呀’——他同BIBI一起来,BIBI是谁,又关我什么事?”
“你扔掉它吧。”
女孩不发一言,穿上了,终成一对。
志希问:“你叫什么名字?”
“可乐”
“可乐?”
“可以快乐便快乐。”她准备上路:“如果他不让我知道,我情愿永远永远不知道。”
‘等等,等等!’他急道:“我给你做最后的告别表演。‘他把绳子,礼帽拎出来,把魔术表演一遍。逗得她开心点。
女孩微笑,给足了面子。——她是一个“沧桑的小朋友”,怎相信绳子会得延长?它该那么短,就那么短。
女孩在门缝消失了。临走,她轻道:“对不起。”
董志希扔掉道具,颓然地倒在沙发上。对不起?——她为什么要道歉?
凌晨六时半,两个电台都播放晨早新闻。部分新闻是昨日的旧闻。
报告员不带任何感情地报导:“昨日下午五时半,安宁新屯发生煤气爆炸,一名十八岁女子怀疑因失恋自杀。趁家人外出时引爆煤气,现场一片凌乱、门窗严重损毁。两名住客受伤。警员及消防员接报到场疏散。一名无辜途人路经该处,被一块高空附下物击中头部,送院急救,延至今晨六时不治——”
他明白,掩眼法终有一刻被拆穿……
——原载于《壹周刊》
coolie提供
随笔一窥
绿腰
翻书,见介绍一种唐代的舞蹈,唤作《绿腰》一见此名字,马上晕浪。
这是一种自徐缓转急速的软舞。她穿着天蓝色袖管狭长的舞衣,背对观众,从右肩上侧过半张脸,微微抬起右足待踏下去,双手背置身后,长袖正要飘飞——唯愁捉不住,飞去逐惊鸿。
《绿腰》的乐曲,常用琵琶独奏,或一人击鼓,一人拍板,非常简单。擅弹者的作品,或有唤作《新翻羽调绿腰》的急乐。
资料只提过蓝衣,但我想象中的乃半透明的白衣或黑衣,腰间紧缠绿带,所以便《绿腰》。自以为是。
呀原来不是。为什么它拥有此名字?不过是唐德宗时命乐工把一首曲子最精采部分“录要”,而它又本曰《六么》。美丽的误会而已。
说到底,任何真相都不浪漫。只欺哄一时得一时便好。
泡沫红茶
“泡沫红茶”这名堂一直是个疑问。
原来它不算历史,不过“误打误撞”。大概10年前,台湾某一爱茶者,把弄着从日本带回的西洋调酒器,试着用来调冰茶,设想到摇摇摇,出来的茶冰凉沁心,还泛满可爱小泡沫。一时想不到贴切名称,就直接唤作“泡沫红龙”,以上是它的成名过程。
那天问一位台湾朋友,他道:“摇出来的泡沫红茶比较‘细’,好喝。”此说更玄,“细”是什么?细致?细腻?精密?
当然也不过姿态而已。传统的茶是泡的,静静地渗发茶香。而不依常轨的茶,置于一个不属于它的借来的环境中,遭暴力及冰雪对付,一番动荡,魂飞魄散,方析出味道,茶色均匀,劫后余生,成就一杯新饮品。
说喜欢这茶,毋宁说喜欢这店和喝茶的悠闲心情。
青瓷、五彩
我对中国古文物没有研究。不过如果一定要提最喜欢和最不喜欢的,也可一口讲得出来。
最喜欢青花瓷。明清时期的。因为第一,我爱“青花”这两个字和这两种色:洁白的瓷胎、青蓝的花纹。第二,大部分的青花瓷,上面都是缠枝。“缠枝”,不管所缠者是牡丹、葡萄、或者莲花……都有不知来龙去脉,无始无终无穷无尽的感觉,甚至感情。
最不喜欢三彩陶器,特别是那些俑。秦始皇兵马俑已够可怖了,唐三彩陶俑更加粗陋阴森。那些色彩,都呈浅黄、赭黄、哑绿。不是镇墓兽,便是男女俑。唐代仕女宫娥,微胖的委婉的,一个曲意逢迎的舞姿定格,瞪着失神的眼睛,浑身有泥土、腐败、妖异、死不瞑目之感。三彩陶器全是死者生前的宠物、宠仆、宠妻、宠妾……,被仿制了作为殉葬者的替身,此等“冥器”,越看越怕,夜里会得发噩梦的。送给我都不要。
香蕉的尸斑
新鲜运到的香蕉,像只巨梳,颜色亮黄,肉体坚实,其实最不好吃,因为不够香,而且有点涩。 “有'雀斑'的香蕉才好吃呢!”这是会家子选择。
这样说有点俏皮,但较正确,或较恐怖的说法: ——那些出现在香蕉身上的,应该是“尸斑”。
专家告诉我们,人死后,身体机能停止运作,血管会渐爆裂,血水渗出皮肤,形成褐色斑点。死去时间越长,尸斑出得越多。但肌肉受压的部份,不会呈现尸斑,如仰卧而死,斑点便在身前;俯伏,则在背后。验尸官据此可以推断尸体的死因,死亡时间,和曾否被人移动过,协助破案。
说回水果吧。
每一个水果,脱离了枝干,初期仍是顽强支撑着,如搭架子,但它们巳经一天一天步向腐烂了。人们买下水果,嫌生,搁在一旁暂且不吃,为了等待它们“成熟”。在变坏之前一刻,水果迸发生命的余晖,那个时候最熟,最甜,最香,肉有点软,斑点微现,又未走下坡。我们吃水果,实在是吃它们最后的灿烂,也是一不归路。
香蕉,木瓜,蜜瓜,菠萝,西柚,李子,啤梨,桃子……,都适合购买后一两天吃,不要太急。牛油果也是,不过它不比香蕉,雀斑会光明正大地显示,它脸色比较深沉,看不出端倪。
各位,希望不影响你们吃香蕉的心情。 ——但现实是这样的悲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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缘份惊心
火车在武汉站启动,轰隆轰隆地朝北驶去。一日一夜之後,便是袁竹林婆婆苦候了三十八年,以为此生也圆不了的一个梦。
她装作很平静地在窗前看风景。但我知道她十分忐忑、紧张、患得患失。没睡过觉,不停地看表,这是无意识的。手上特地戴了个金镶玉的指环。金是沙金玉是塑料,才五块钱。——指环是假的,但,她将会与最心爱的男人重逢了,疑幻疑真。
她的手总是紧握成拳。
七十七岁的袁婆婆,是勇敢地挺身而出向日本政府索偿,讨回公道的「慰安妇」。日军侵华期间,超过二十万的中国妇女受尽蹂躏,但苟活到今天,又肯站出来控诉的,只有八个。
袁在十八岁那年被骗被迫在鄂城慰安所当上军妓,每日接客十多至二、三十人,月经来时也不能停。不但常遭毒打,还被鬼子用药水灌入阴道堕胎,从此失去生育能力。「慰安妇」的屈辱,改变了她一生。日後还受批斗,下放北大荒。为生活,她跟过好多男人,晚年却一个孤人在武汉生活。——而她一生最喜欢的,是自六一别後音讯全无的廖奎。
去年九月我访问时,她哭诉最後心愿是寻找廖奎。这很渺茫。但「一念」之间,我不忍拒绝。还是尽一分力,不放弃万分之一的机会。帮她找。
半年後,中国十二亿人中,竟有他的消息!
寻人的过程太复杂了。……最後,谢谢黑龙江很多很多很多人的帮忙,经广播、报刊、省委各部门、国际互联网络、农垦局……总之,是热心的陌生人多番努力,发放消息,是供线索,并且把大量回应筛选。——他们有办法翻转了北大荒来找一个人,但,这个人原来不在密山,不在佳木斯、牡丹江、嫩江。他已离开黑龙江!
九二年,廖奎移徙到山东。
当黑龙江「信息港」负责人留言在我电讯箱时,我已开始了一个新project,且人在西北做research。
几乎没加考虑,我丢下工作,马上回港。用了三天时间安排好一切,阅读地图,然後飞武汉,把袁婆婆送到山东一个唤「淄博」的城市,我作梦也没想过会到(初听还不会写)的地方。所以,我也很忐忑。又患了重感冒,夜夜睡不好。
同去的还有小毛(隐名),是袁廿四岁时抱养的贫家女婴。小毛已五十三岁了,作为一个「慰安妇」和「劳改犯」的女儿,她吃了不少苦头。受尽白眼打骂欺凌。别人有苦可以吐,她是有苦说不出。小毛远嫁广东,没有人知道她的「身世」。(那是另一个故事。)
这回,她非要赶来同廖奎见一面。
她说:「我从没完整的「家」,母亲所有男人之中,我最爱的,是廖奎。见了,我一定会喊他一声「爸爸」!」
我对廖奎更好奇了。只是凭一个名字(最初还因婆婆不识字,说成是「葵花向太阳」的「葵」),寻找了他六个月。
同他通电话,他在那头哽咽,哭了。
为什麽竟然可以找到?黑龙江方面说,终於得到一个尹秀梅女士工作单位的地址,经过追查,接电话的女士茫无头绪,不明所以。她把丈夫自制药厂找来,也不知「袁竹林」是谁?回到母亲的家,问「廖叔」。老头忽地激动惊呼:
「这是我老婆!」
这家人都怔住了。……
——我已告诉袁婆婆,廖奎的近况。
(一)他的腿在文革时已残废了。
(二)在九二年,一位同情他伤残老弱的老婆婆照顾,有点感情,二人结婚,相依为命。秀梅是他继女。山东籍女婿非常巧合地,唤刘奎。——那是说,他有家了。……
袁竹林沉默了。
颠簸车程中,小毛给我和沿途录影纪录的小黑谈北大荒的往事,冰雪中的惨况。她保存廖奎的旧物。
在他们分别的那阵,廖奎托人到学校送给十五岁小姑娘一张木箱钉成的小书桌、一张底片、和辛苦积存的十块钱。
小毛把照片拿出来。我这才第一次见到年青英伟的廖奎。——他在解放前,是国民党警察局刑警大队的警长。正如袁回忆:「他非常有志气。人长得好,有一米七。他说话从不带他妈的。有文化,有气派,没做过坏事,被送到北大荒,这是冤啊!……」
他爱上了一个「慰安妇」。世俗人嫌她「脏」,也瞧不起。廖奎骂走下流轻薄的男人,尊重她,把她看作自己的女人,自己的妻子。
历尽沧桑的袁竹林,只把廖深埋在记忆中。她没有他的照片,——反而,是养珍藏了一帧?她问:「他送你东西怎麽我不知道?…」
小毛说:「你们离婚那会儿——」
「我们没有离婚!」袁竹林忽然很激动:「我从来没签过离婚书!不是我们要分的,是环境逼着,活活拆散的!」
我从没见过她那麽动气:「我们没有离婚!」
没离,以後数次的婚又怎麽结呢?
她失控了。转脸向着窗外逝如闪电的夜色,望尽天涯路。
但火车无情。木然地,在清晨八点半,停在淄博站。
淄博地处山东中偏北,春秋战国时为「齐」国地。但它在一九五五年才开发。是个工业城市。基本上颇为贫乏、落後。人民生活俭朴。
壮健纯良的山东姑娘秀梅来接车道:「不知廖叔起来没有?——他十几天都没睡。以为你们昨天来,搬张小凳坐在门外巷口等了一整天。盼到日落。」
到她母亲家门,是小巷贫宅。四下是补鞋摊子、布摊子、吃食摊子、照相馆,还有卖烤白薯的。六十六岁的姜春兰婆婆在门口相迎,她笑容有点苦涩,脸上是皱褶风霜。连忙喊袁婆婆「大姊」。——她是廖奎相依为命的老伴!不知如何,我这局外人,心头一酸……
到了房间,床上躺着一个老人。看得出,盖的被子是新换的,用光鲜的脸来迎接故旧的人。绣了一朵牡丹。蝶恋花。
廖奎半睡半醒中,一睁开惺忪双目,赫然见到一个女人。背光的影,老了、胖了、迟缓了。恍如隔世,看不真切。
他急忙爬起来,挣扎倒下又撑着身子。起跌好几次……。
小毛仆倒在他身上。凄厉地大喊一声:「爸爸!」
廖奎本来还是勉强僵笑着,忽地恸哭起来。二人本以为对方已经死了。袁竹林硬撑了一个早上的平静,也不管用。道:「哭什麽东西呢?有什麽好哭呢?」
话还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