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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淑敏文集-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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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陌生而遥远的印度洋,那是怎样一个地方?朱端阳真有点羡慕这河水,无拘无束,无遮
无拦。
    安门栓家来了电报,他媳妇给他生了个儿子。有好事者算出,炊事班长探亲结婚加上来
回路程和归队后的日子,一共还不足半年。
    袁镇要求吊儿浪当的军医们,务必保管好自己的枪支弹药。若安门栓窃走武器,回家惹
出事端,谁丢了枪,谁负责。这种事,以前有过。
    深谋远虑的卫生科长,这一次失误了。安门栓很镇定。做饭炒莱,身不动膀不摇,掌勺
的手丝毫不颤。
    朱端阳不知该对安门栓说什么才好,只得回避。不巧还是碰上了。她有事去炊事班。
    屋里杯盘狼藉,弥漫着苦辣的烟雾。
    安门栓两眼通红。他那从小看惯黄土、老牛、破窑而移动很慢的眼球,显出异样的灵
活。
    身为炊事班长,安门栓平日极检点,从不单独开灶。况且军营内严禁饮酒,今天这是怎
么了?
    朱端阳扭身要走。
    “你也看不起我……因为我儿子……”
    朱端阳站住了。她不能走。
    “嘻嘻……不该庆祝吗…儿子……白白胖胖的大儿子……”安门栓涎笑着。
    朱端阳悚然。人,怎么这么快就变成这样?她痛惜地看着炊事班长。
    “我知道……早知道…可是,便宜呀!省出钱来,给我兄弟也娶个婆姨……我有福气,
连婆姨带儿子,全有了……哈哈……”
    绝望而又沉重的笑声,震得屋宇轰响。
    朱端阳感到深深地哀痛。难道我们付出鲜血生命保卫的生活,竟是这样贫困而悲惨吗?
她想劝说炊事班长,但此时任何语言都显得那样无力。
    “你要是还看得起我,就把这碗酒干了。”安门栓舌头很硬,神智却很清醒,挑衅地望
着朱端阳。
    桌上,有一瓶开启的医用酒精,安门栓直着胳膊,咕咚咚斟满一碗,纯酒精比重低,轻
快地喷溅而起。若此时划着一根火柴,桌面衣袖都会燃烧起幽蓝色的火苗。
    朱端阳双手端起了碗。拼得一醉,拼得一死,这酒她得喝下去。就在她仰脖往嘴里倒的
时候,安门栓伸手拦住了她,将整碗的酒精祭洒在地上。屋内刹时弥漫起冲天的酒气。
    碗底还剩下个根。安门栓兑进些冷开水,重又递给朱端阳。
    酒和水混合在一起,虽都无色透明,却可分出明显的两层。略一摇晃,丝丝缕缕的头绪
交汇盘绕着,像是不同的血液,彼此不相融合。
    “干!”
    “干!”
    朱端阳像《红灯记》中的李玉和一样,一饮而尽。尽管兑了大量的水,仍是又辣又苦,
好象一条着火的蛇,窜人肺腑。

第十六节
    “小朱,交给你个很特殊的任务。它太艰巨了,超过了你现在的承受能力……可你要不
试一试,病人就完全没有希望……”
    袁镇听出了自己的语无伦次,很想把话说得坚定果敢些。要知道下级的勇气往往来自上
级的魄力。可是,不成。你不能逼着只能挑八十斤的人去挑八百。朱端阳只是个初出茅庐的
新手,任务如此艰巨,要是徐一鸣在就好了,尽管连他也没干过,毕竟有经验。可惜这小子
正在万里之外鸳鸯帐暖呢!只有死马当活马医了。
    朱端阳安静地听着。在经历了那么多变故之后,她已经不会轻易吃惊了。
    朝圣老人病了。摸到了圣山上的圣石,他已经功德圆满,却没有得到神的保佑。极度劳
顿加营养缺乏,他染了重病,自身完全不能造血,生命危在旦夕。要挽救他,只有靠输血。
    输血,谈何容易!高原输血,昆仑支队从无先例。每人那一腔子血,对自己是宝贝,对
他人则可能是剧毒。能不能输,全在化验员的一双眼睛。血型一致,病人就从健康人那里借
得了生命的活力。输错了,当场毙命,连抢救都来不及!
    朝圣老人的命,就这样交到朱端阳手里。
    真想拒绝这件事啊!但愿每个人活一辈子,都不要遇到这种棘手的选择。不具备这种能
力,却要承担如此重大的责任。朱端阳的腿脚一阵发软。从未做过的试验,你可以一试,但
这是人命啊!万一出差池,你的手上将沾染病人的鲜血!不伸手去接吧,明摆着病人死路一
条。也许没有人当面指责你,但良心上的谴责,终生难以逃脱!
    到处都是死亡的荆棘。唯有一条曲曲折折的小径,通往若明若暗的前方。这就是,在无
数次操作之中,不出一丝一毫差错,老人的生命或可延续。
    你有这个把握吗?你从未操作过一次!
    朱端阳无法回答。“让我想一想。”她对袁镇说。信步走到河边。她已经有些昆仑山人
的脾气了:要么不答应,答应了,便只能成功。
    河的变化之大使她猛吃一惊:又一个冬天在不知不觉中降临了。
    大河在一夜之间凝固了。唯有昆仑山才会出现这种奇观,腾起的波浪尚来不及落下,便
在半空中冻结,却依然保持着前赴后继的身姿。远看,它一如平日汹涌澎湃,甚至更为壮
观。因为水接近冰点时的冷膨胀,河水居然漾出了宽阔的河床,显得比夏日还要狂放不羁。
每一朵浪花,宛如雪莲般昂首怒放着,唯有洪荒一般的死寂,才证明大河业已死去。
    不!大河没有死!高山上的雪水,还会给它以活力。冬天过去,就是春天。
    朱端阳折身赶回病房,老人在死亡线上挣扎,她没有权力浪费不属于自己的时间。
    朝圣老人颜面极为苍白,朱端阳几乎不认识他了。唯有那双洞穴一般的眼睛,冒着嗖嗖
阴冷的死亡气息。
    老人的神智已不清醒。
    你能救我吗?
    不能……不不……我……能。
    你为什么如此迟疑?是不愿意救我吗?
    不!我愿意。我甚至愿意用我的生命,去延长你的生命。
    傻孩子!那是不可能的。也许我们能找到一条生命的路。
    不用到别处找。路就在我脚下。
    那你还迟疑什么?是它太苦吗?
    我不怕苦。是它艰难而陌生。一步走错,全盘皆输。
    不会可以学。每个人的路都是这样走出来。
    我没有老师。
    老师?你的老师哪里去了?
    你不是结婚去了吗?还来问我!
    不要提结婚的事。它和我们现在要商量的问题毫无关系。你必须救活他。你应该学会。
    我跟谁学?谁来教我?除了你,军马所还有化验员。可你见过把一匹马的血抽出来,输
给另外一匹马吗?
    向书上学。书是我们永远的老师。
    书太难了,我不知道自己……行不行……
    你不行!小小的黄毛丫头!你想同我较量?神山圣水救不了他,你能有什么办法?我无
边的法力,统治着永恒的世界。黑夜是我的翅膀,我想什么时间到来,谁也无法阻止!让你
和你的病人见鬼去吧!不,我说错了!不是见鬼,而是见我!我就是鬼,我就是死亡……
    “一天之内,请不要打扰我。”朱端阳面无表情地对科长说。袁镇想再鼓励她两句,见
她的神色,终于什么也没有说。大勇若怯,已经足够了。
    朱端阳将自己反馈在化验室内,身边放着压缩饼干。
    雪白纱布做成的窗帘,挽帐似地低垂着。太阳金色的羽毛透过纱孔,散落成点点光斑,
象一堆金树叶,洒落地面,又被黑夜的扫帚缓缓收去。朱端阳白衣白帽,端坐在桌前。房间
缟素静谧,象一个远离人世的蛋壳。
    艰难的孵化。除了验血型,还要搞交叉配合。
    头重而硬,象是个铅球。铅字化成铅色的云,被她吸进去,又吐出来,留下一团灰色的
迷惆。她在云中摸索,每当依稀摸到坚固的山石时,云烟又裹起她飘忽前行。前面更加扑朔
迷离。象征生命的彩虹,永远在她可望而不可及的地方闪烁……
    一天后。清晨。等待献血的一个连士兵,列成整齐的方队,集结在化验室门前。朱端阳
木然地看着他们。她看见他们都是透明的,在军衣和皮肤之下,是携带各种因子的血球血浆
在涌动。而他们本人,不过是盛满鲜血待检的试管。
    一切已了然于胸,或者说莫名其妙。朱端阳已无退路,人命关天的工作就要开始,她的
思想反倒停止了转动。
    “现在,请化验员给大家讲讲注意事项。”连长宣布道。
    朱端阳没想到还有这一出。身不由己地走到队列前头,说了一声“同志们……”底下便
不知再说点什么。
    “咔——”面前的绿色方阵陡然升高了。士兵们双腿并拢立正,以标准的姿势,向这场
特殊战斗的指挥官——一位女兵,行注目礼。
    朱端阳惊醒了。眼前的景象似曾相识。曾几何时,她也曾站立在这样的队列当中,等候
首长的指示。从黄土地的操场开始,她走过了漫长的道路。无论怎样阴差阳措,无论怎样鬼
使神差,她义无反顾地成为祖国的保卫者。现在,重大的责任落在她的双肩,已别无选择,
做为一个士兵,她曾千百次站在队列之中,履行过这种礼仪,她知道这不过是惯例。但此
刻,她以自己的工作和责任,以一个女兵的身份,在这昆仑之巅,接受一个方阵男性军人的
致意时,她感到自身的价值和尊严。他们信任地将自己的鲜血交给她,由她去挽救另一条素
不相识的生命,这是何等宝贵的托付。
    也许是过于激动,朱端阳忘记随后应发出“请稍息”的口令。于是,整个方阵在越来越
清朗的曙色当中,始终保持着立正姿势。象一只乍起羽翼的苍隼,随时准备飞赴蓝天。
    袁镇一次次进化验室观看,心里着实捏了一把汗。可惜谁也帮不了朱端阳。她缄闭着口
目空一切。除了血,她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不需要。周围是一个鲜红的世界。
    “袁科长,朱端阳已经一天没吃饭了!”安门栓跑去告诉袁镇。
    “吃饭!”袁镇佯装发怒。
    “放那吧。”朱端阳头也不抬,简慢地说。
    “我看着你吃!如果你累病了,两条命就一块玩完!”袁镇不客气地说。只有对最亲近
的部下,他才如此随便。
    “我吃。不过请您离开。有人盯着我,我吃不下。”朱端阳搪塞地说。
    “女孩子就是事多!哪怕有一个团端着枪瞄着我,我也照吃不误。”袁镇走出去。
    当他再次走进时,饭已冻成冰坨。为防止焦炭扬起的灰屑挡住显微镜视野,朱端阳把炉
子熄灭了。
    “你想吃点什么?告诉我。”这一次,袁镇没有发火,心疼地说。
    “想吃糖。奶油糖。”这是真话。一连多少小时连续工作,她感到头晕目眩。不能停下
来吃饭。极精细的操作,中断了再续上去,易出差错。
    这一次,袁镇回来的很慢。昆仑骑兵支队不是幼儿园,没有奶油糖。
    “吃吃这个怎么样?跟奶油糖差不多。”袁镇递过一筒打开盖的甜炼乳,带着哄孩子的
讨好神情。
    “不吃。哪有功夫往嘴里填这玩艺!”朱端阳一摆头。
    当袁镇终于从首长处找到招待内地慰问团剩下的奶油糖时,朱端阳忍不住为自己的任性
和馋嘴懊悔了。她想说点什么,终于什么也没说。懊悔也需要时间。时间于她,实在是太可
贵了。
    总算完成了。检查了一遍又一遍,直到确信万无一失,朱端阳才象被抽了筋一样,疲软
地跌倒在椅子上。
    已是深夜。万籁静寂。一盏孤灯。满地糖纸,这都是我吃的吗?朱端阳一时有点想不
起。她蹲下身,将糖纸一张张扯起、抚平。
    糖纸很漂亮。大红底色上印着金黄的双喜字。许许多多双喜字重叠在一起,喜庆得令人
触目惊心。莫非今天是徐一鸣结婚的正日子,上天在向她报警?
    她惊讶地停下手。糖纸一片片飘落,孤独悲切的感情油然而生。
    现在是什么时候,容得想这些事情?她把剩下的糖纸揉成一个巨大的彩球,抛进没有火
的炉子里。
    她意识到自己的责任。在世间一切感情中,唯有责任,最能给人以力量。
    老人得救了。他安稳地躺在床上,虽然还很虚弱,脸色却红润多了。
    “谢谢你!女解放大军!你一定是菩萨派来的兵。前世修下过无边的善果。看在神的面
上,原谅我的冒犯。我以为共产党的女兵,也同他们那边一样,愚蠢地想教喻你们……”
    “老人家,不要说这些见外的话了!您身上既然流着中国军人的血,我们就是一家人
了。”朱端阳沉着地应答着,严然是个老兵了。

第十七节
    袁镇又一次约朱端阳谈话。
    今非昔比了。朱端阳镇静地等待着。她相信自己无可指摘。就是有什么意外的变故,她
完全有能力应付。
    “上级给了我们上军医大学的名额……”分明是一件好事,袁镇却很困窘。于是朱端阳
迅速判断出名额不属于她。最初的失望之后,她很快控制住自己。军人无权安排自己的命
运。
    果然,袁镇接着说:“很多人倾向让你去,但也有人坚决不同意。”
    谁?这个人是谁?朱端阳几乎脱口问出,终于还是忍住了。领导自有领导的意图,不该
你知道的,就不要知道。
    “那个不同意你去的人,就是——我。”袁镇不动声色地说。
    朱端阳差点叫出声来。答案出人意料,科长的坦率更出人意料。
    “做为昆仑骑兵支队的最高医务长官,我要为整个边防线军人的健康负责。你是个出色
的军人。但作为一个女性,我不能保证你多少年后仍能在这里工作。为此,我反对把名额分
给你。作为个人,你可以怨恨我。”
    朱端阳将脸扭向窗外。科长的话无懈可击,昆仑山冷酷地沉默着。它只有儿子没有女
儿。很久之后,直到朱端阳确信自己把所有的眼泪都逼进鼻子,眼球又象平日一样干燥时,
她才转过头来。
    “科长,我不怨恨你。如果处在你的位置,我也会这样做的。”
    袁镇有些吃惊。朱端阳比他设想的,还要成熟。
    “鉴于各种条件,我推荐了徐一鸣。”
    “这很好。科长。徐一鸣是个优秀的军人,他会成为一个好学生。”朱端阳站起身。她
不会闹情绪,也不会从此放松努力。至于徐一鸣,她衷心地祝他成功与幸福。
    “但是徐一鸣拒绝了这个机会。这是他发来的电报。他建议让你去。考虑再三,我决定
修改我最初的意见。你准备下山去报到吧!”
    事情竟这样急转而下,实在是朱端阳始料未及的。她拿起电报,好象触到徐一鸣坚实的
手掌,心中百感交集。片刻之后,她将电报放下了:“能有这样一个机会,我非常高
兴……”她竭力适应这急速的变化,仔细挑选着字眼:“但是,我不去。”决定一旦做出,
她的语句流畅起来:“我不需要别人的谦让。昆仑山更需要男医生,还是让徐一鸣去吧。”
    袁镇沉默了许久。这一番话,的的确确出乎他意料。按理说,只有男人才有这样的气魄
与胸怀。
    “小朱,如果你一定要我把事情说明白,我正式向你道歉。作为一个有经验的老医生,
我早就看出你是个好苗子,应该让你去学习。但是……徐一鸣帮助我纠正了这个错误。现
在,我正式通知你,这个机会,不是徐一鸣让给你也不是我个人送给你,而是你自己争取到
的。”
    一个士兵的行装,尽管是女兵,也是很容易收拾停当的。
    朱端阳把化验室的陈设又恢复了原样。所有她查阅过的书籍,都换包了新皮。徐一鸣的
被褥,她抱到院里晒后,又照原样捆上了。久未打开过,被子散发出阴湿的霉气,虽说晒
了,仍不清爽。朱端阳很想给他拆洗一下,想到徐一鸣森严的戒令,还是不要在这最后的时
间违背他吧。那几枚电镀的小夹子,朱端阳犹豫半天,最后珍臧起一个,这毕竟是尤天雷留
下的唯一纪念。剩下的,放在徐一鸣的枕巾上。但愿他今后记得常洗枕巾。
    袁镇送她:“徐一鸣为接替你的工作,提前结束休假上山。也许你们能在路上碰到。”
    再见了!科长!
    再见了!我的战友们。我们曾朝夕相处,但对姑娘们最敏感的那些事,却又讳莫加深。
唯有默默不语的昆仑山,知道这一切,可为我们的青春作证。
    再见了!炊事班长。为什么要躲在人背后为我送行?让我们大大方方对视一次,算作永
远的怀念。
    再见了!那长眠在地下的英武的边防站长……每年清明,不论我在何处,都会为你献上
一束鲜花。
    下山了。昆仑山的险峻,唯其下山,才格外清晰。随着海拔降低,氧气充裕,人的头脑
像镜面一样清净灵敏。对平原对城市对绿色对温暖的企慕,比任何时候都更剧烈地煎熬人。
此刻朱端阳又多一层渴望:她想见到徐一鸣。也许还是不见的好。见了面,说些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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