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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淑敏文集-第3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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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桑平原从硬卧车厢穿行而来,一路上是重重叠叠的脚。当你在火车通道行走的时候,看
不到人们的其它部位,只有脚。
    桑平原四年一次的探亲假正好到期,便同老蔡一同去S市。安排工作时,也好提前知道
点信息。他以前就同老蔡很熟,一路作伴。
    进了软卧,只见云遮雾罩,镇静片刻,才看清里面坐着三个人。
    老蔡象搂着老婆一样搂着小提包。对面铺位是个抽着很长外烟的年轻人,他有一个不安
份的前额,额上有一道蜈蚣似的疤。
    第三个人个子很高大,低悬的上层卧铺压抑了他的头颅,更显得腰背佝偻。见桑平原进
来,忙站起身,头上碰撞上卧的同时,脚下也传出铿锵的响声。
    “邱井,是你?多年不见,你小子进步不慢,都有坐软卧的资格了!”桑平原抢先招
呼。
    邱井和桑平原是同一年入伍,家在S市郊县农村。
    “哪的话,”邱井一脸尴尬,“咱们俩是难兄难弟,我也是今年转业回S市。”他说着
蹲下身去整理被踢乱了的物品:“那边硬座车厢搁东西不保险,我就转移到老蔡这儿。”
    老蔡连连点头:“没事。我睡觉都睁着一只眼。”说着,下意识拍拍个提包。
    桑平原皱眉头:“怎么能坐硬座?三天三夜哪!”
    邱井苦笑:“你还赶上四年一趟,我去年老父亲死,刚回去过。这次是纯粹自费。路上
苦点,能省不少钱呢!”
    “那就相信组织安排吧!老蔡肯定会为咱们着想的。”
    “我跟你还不一样,你是S市入伍的,再孬也安排在市里。我是底下县里的,这回想进
S市,就得自己跑了。”邱井心事重重。
    他是军区偏远兵站的一个站长,每天的事务就是安排过往车辆的食宿,并无任何业务专
长。
    三个军人沉默着,闷着头抽烟,烟便象牛奶一样把大家浸泡起来。
    “老桑,你还有什么关系?再想想。如今安排转业干部的工作,提倡个人、组织两条腿
走路,到处人满为患,能沟通信息,多几条渠道,也多几分把握。说不定哪块云彩会下
雨。”蔡干事念念不忘他的职责。
    桑平原不想让老蔡伤心,便装作想的样子。过了一两秒钟,觉得这样表演太劳神,便
说:“老蔡,我是一心吊死在组织这棵树上了。我18岁离家,中学同学四十几个,能叫出
名字的没有十个,还尽是些钉鞋卖货当售票员的。别说帮我联系饭碗,他们还指望我当个师
长旅长的提拔提拔他们呢!”
    桑平原想起王五一,第一次探家时他想去找他,又怕五一因为没当上兵触景生情伤心,
便没有去。以后再去找时,他们家已经拆迁搬走了。
    “咱们的编制没旅。”蔡干事是个认真的人,忍不住纠正。
    “是啊,没旅。可他们的国防知识是从军棋上学来的。”
    “我倒是有几个关系,这回就全仰仗他们了。小孩他舅妈的姑父,还有一个叔伯哥哥的
兄弟媳妇的小学同学,都是管人事,手里有实权的,平原,等我的事有点眉目了,就再联系
你的。”邱井挺仗义。
    桑平原只不住哈哈笑起来:“我说老邱,你从哪捣腾出这些亲戚的亲戚,朋友的朋友,
八百竿子打不着,都成了阿凡提的兔子的汤的汤了……
    邱井黑瘦而小的头颅和他高大的身躯很不相称,此时堆满了神秘的笑容:“我能让这兔
子汤热乎起来,你们瞧——”
    他象变古彩戏法似地拉出床下的木箱子。不出桑平原所料,整整一箱名烟名酒还有葡萄
干。
    “这是什么?”
    桑平原指着箱旮旯里墨水瓶大的两个黑疙瘩。
    “麝香。我都打听好了,有一个关系户的老婆有妇科病,咱这叫对症下药。”邱井得意
地摸着自己的后脑勺。
    桑平原又羡慕又懊悔,自己可是两手空空,没有见面礼。看着邱井被旅途疲顿煎熬成青
黄的长脸,不忍地说:“东西搁这儿,老蔡给你看着丢不了。你先到我那铺上打个吨吧。”
    “没啥没啥。”老邱连连摇头,“这点苦算什么。能在S市落下户,对老婆孩子也有个
交待,老婆在家里,替我把二位老人送的终,跟我到部队上,一天福没捞着享,这回咱一总
报答了。”
    蔡干事说:“老邱,你这情况特殊,还真需自己多费心。得保重身体。”
    坐在对面铺上的蜈蚣脸小伙子,眯着眼,仿佛刚睡醒:“几位大哥想必是回S市找工作
的喽?”
    桑平原、老邱没有跟这号人打交道的经验,冷冷地注视着他。蔡干事勉强点了一下头。
    “不认识人怕什么,有了钱,谁都认识。”小伙子指点迷津般地告诫几个军人。
    桑平原乜斜着眼。要是在国境线附近发现这种人,他会提防他偷越国境。他不愿理这种
人。
    蔡干事昏昏欲睡。联系工作是件很繁累的事,还没开始,他就身心俱乏了。
    只有老邱,连连点头:“听口音,你也象是S市的?”
    蜈蚣避而不答:“大哥若是信得过我,咱俩就上餐车曝一顿。我请客,您带上瓶酒就齐
了。我在市里还真有几个铁哥们。”说完,贪婪地扫了一眼茅台。
    老邱习惯于缓慢思维的脑筋被这突然的变故,搅得停止了运动,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喃
喃道:“茅台我就两瓶,沪州老窖多,有五瓶……”
    桑平原不耐烦了:“老邱,你还不如把茅台卖给乘务员,换回钱来买个卧铺睡了。”
    蔡干事也睁开眼:“你是S市哪个部门的?”
    蜈蚣脸倒不介意,嘲讽地一笑:“就这样你们还想办成事?”说完,甩手而去。
    “咱这点血汗钱置办的东西,不见兔子不撒鹰。”老邱解释。
    “军区为什么不给你订个包厢?和这种人掺和着住,晦气。”桑平原悻悻然。
    “老桑,不要明知故问。军费紧张,你又不是不知道。能坐软卧我还是沾了它的光。”
蔡干事拍拍怀里的小提包。
    列车匀速向前。窝外干燥的平顶土房,已在不知不觉中被高脊的瓦房所置换。这说明他
们已经脱离了风沙肆虐的西部进入雨水较为充沛的中部地区了。
    为了让老邱倚靠的稍微宽敞些,桑平原坐在蜈蚣的铺位上。
    门开了,蜈蚣回来了,还跟着乘务员。桑平原唰的立起身,挤回蔡干事的铺位。
    “坐。坐。我看几位兵大哥有点看不上我,我就调了个房间,到隔壁去了。咱们还是邻
居。”蜈蚣笑嘻嘻地说。
    军人们的好恶一旦被人说破,反倒有些不好意思。出门在外,各有所爱,蜈蚣并没有妨
害过他们。
    桑平原帮着蜈蚣收拾物品,就算是拥政爱民吧。
    “不敢劳驾。请留步,小人我送三位首长一件小小的礼物,这个铺位的钱我已经交过了
就请你们随便坐坐吧。”蜈蚣的脸扬得挺高,桑平原看到他的伤疤一共缝了七针,还留有依
稀的浅色针痕。
    “这算怎么回事?”桑平原谅异不解。
    “咱们同病相怜吗!我是待业青年,您是待业中年,彼此彼此吗!祝您早点找上个如意
工作!实在不行,就在这条线上跑单帮,怎么也比穷当兵强。拜拜了您哪!”
    蜈蚣扬长而去。桑平原真想照他的后背点一梭子,让他透明凉快凉快。
    不管怎么说,老邱今晚可以睡个安稳觉了。可老邱并没有睡觉,他到隔壁找蜈蚣聊天去
了。迟疑了一下,终于没带茅台酒,拎了一瓶沪州老窖。


    大厅宽敞得生出寒意,许多长条桌子,蒙着镂花的绿色台布。台布铺的次数多了,便生
出细细的浅黑折痕。此次又没有仔细对准以前的印迹,折痕铺亘在桌面上,显得桌面比实际
要窄。
    一条红色横幅悬在大厅中央:S市军转干部人才交流中心。布是旧的,字却是新剪的,
恭顺、工整,象熟透的杏子一样,泛着温暖。
    一沓沓白色的转业干部表,象被推倒的多米诺骨牌,摊在淡绿色台布上。每一张折叠的
表格里,都蜷伏着一条铮铮作响的汉子。
    老蔡面前“西部军区”的牌子略微仄斜。服务小姐款款走过去,纤纤素手扶正,然后冲
着台后的军人莞尔一笑,瘪着嘴的老蔡无动于衷,没有丝毫感谢的表示。小姐便觉得边地来
的人没有礼貌,你看人家广州军区,多么温文尔雅!等转了一圈回来,只见西部军区的小牌
又仄斜过去。不经意的人,只能看见“军区”二字,西部就侧到暗处去了。
    小姐刚要再度伸手,老蔡低声说:“这样挺好。谢谢!”
    地域观念恐怕是抹不掉的。现代生活节奏越来越快,人的大脑一天要处理无数信息,只
好迅速将其分类归档。比如一听到山西人,立刻闻到醋味和想起吝啬。老蔡深谙此道。比如
看到广州军区的小木牌,立刻眼前就灯红酒绿霓虹酒吧,好象从那儿回来的军转干部也个个
会唱港台歌曲,会抓经济,会搞公关,天生一个商业人材。若是看到西藏军区的牌子呢,登
时就想起畜牧土产羊皮大衣和藏红花了。除了奶牛场和林畜单位,别人难得驻足。积重难返
的条件反射,蔡干事无力与之抗争,便使出小小的伎俩。
    蔡干事把桑平原的表格放在最上面,他希望用人单位第一眼就看中他。比如你单位想要
个科长,我这一摞里有好几个人都可以当科长你就把桑平原挑去吧!
    这算不算徇私舞弊?也许算吧!但总要有人排在前面,桑平原一生错过了许多机会,这
一次,就给他一次机会吧。
    零零落落走进来几个人。说是8点半开始,未到时间,就有人捷足先登了。真正缺人的
单位,还是愿意挑选转业干部的。他们政治素质好,责任心强,能吃苦耐劳。而且社会关系
单纯,如今裙带风盛行,这一点不得不防。一般说来,他们身体也都不错。虽说有些人是以
健康状况不佳离队的,但瘦死的骡子比马大。正当年的青壮汉子,怎么也比天天蹲惯办公室
的地方干部强。
    一位很有风度的长者在只写有”军区”二字的小木牌旁停下了。他穿一件银灰色的风
衣,领子很大,几乎象个披肩,更映出一头白发灿若霜雪。他信手拿起桑平原的登记表,直
着胳膊翻看着。
    质地很好的纸页,发出薄钢板样清脆的声响。
    蔡干事有些紧张。决定桑平原命运的时刻到了。
    桑平原镇定地从履历表上看着蔡干事,看着很有风度的银灰色长者,看着每一个走近
他,预备看他一眼的人。
    桑平原的履历清白如水,何时何地因何事受过何种处分一栏里,填着一个大大的无字。
    这是桑平原最有风采的一张相片,两道炭铅一样的浓眉,象两支军容整肃的突击队,笔
直地斜飞入鬓。他的鼻子不很高,但正直,鼻翼伸张,好象正喷出勃勃生气。他的嘴唇很
厚,而且紧抿着,这就使轮廓近乎一个方形。方形的嘴孤立出来当然不好看,但在桑平原的
脸上很般配,使整个面孔完成了男子汉的最后一笔。
    这是他的结婚照,眉宇之间洋溢着英气加喜气。人们对于结婚照,当时没有满意的,总
觉得自己还要英俊潇洒得多。随着年代的久远,才发现自己永远没有照片上那种少年得志的
英雄气概了。
    转业干部一般都选择了自己较为年轻时的像片。心理自然简单明了,希望显得朝气干
练。桑平原似乎是个更为好面子的人,他的提前量更大了一些。
    照片上的桑平原仪表堂堂,无可挑剔。
    银灰色老干部没让蔡干事提心吊胆太长的时间,啪地把桑平原的脸用白色封面遮盖住
了。
    “我是外贸局的。”
    老蔡点头,表示早就看出来他是出自一个很有规模的单位。
    “我们需要懂外语,有本科学历以上的干部。”银灰风衣很和蔼地一笑,好象在谋求某
种理解,眼睛闪着睿智的光。
    “有。有。”暂且顾不上桑平原了,蔡干事忙不迭地从底半部抽出两份表格。银灰风衣
将一份很快浏览一遍,放下了。将另一份仔细巡视了一番,也放下了。两份叠叠整齐,推了
回来。
    “还好。只是年纪稍微大了一些。很抱歉。而且,外语的语种也不相宜。”说完,用老
年人的翩然离去。
    蔡干事若不是顾忌人多,几乎要恶语伤人。他们才刚刚四十岁呀!比别人不成,比你总
是要年轻多了!你不是要外语人材吗?他们是呱呱叫的解放军外语学院的高材生!语种不
宜?是的,他们学的是印地语、乌尔都语,可你有印度和巴基斯坦这样的邻国,你就必须有
懂这种语言的军人。现在,他们的满腹学识,被人一句话就枪毙了。
    可是,老蔡不敢,也不能。他现在是肩负重任,为自己战友的后半生构设蓝图。他必须
和颜悦色,百问不厌,百拿不烦。他没有权利撒个人的脾气。
    他悲哀地想起了列宁的一句话:在市场上叫嚷最欢的小贩,往往是想把最坏的货色推销
出去。
    大意如此。真是风马牛不相及。可他驱赶不走这念头。他相信桌子上都是些好货色,正
如相信自己是好货色。军人是门年轻的职业,除了极少数的人得以穿着军装走完他们最后的
人生旅途,大多数人是要在半路改换一次门庭。每个国家都有许多对退役军人的优待,这很
正常,假如你想保证国防的持续强大。我们也有,而且竭尽全力。无奈,我们很穷,我们人
太多。蔡干事说服自己不要着急,东方不亮西方亮,黑了南方有北方嘛!
    人烟渐渐稠密起来。一双双手伸过来,一张张履历表被打开,几位医生、汽车维修干部
被当场成交了。
    “我们需要一个车间党支部书记。”一位看来象党务人员的女同志说。
    剩下的没有什么业务专长的军政基层干部,基本上都能当支部书记。这是一个适应性宽
泛的岗位。蔡干事不失时机地将桑平原递了过去。当然,正营职政教去当党支书,是降格以
求。但军队干部转业地方,一般都要向下调。况且党的干部能上能下,桑平原这点觉悟还是
有的。
    女党务不忙着翻检档案,先注意地审视了一下桑平原的脸。看来她是相信直觉的那类女
人。很显然,桑平原那张从双人结婚照上挪下来的面孔,给了女党务一个值得信赖的印象。
她迅速向后翻动。
    蔡干事偷空四周巡视一眼。许多小牌子旁交谈很热烈。蔡干事好生嫉妒,恨不能把所有
的用人单位,都招呼到自己这儿来。他真想吆喝两声,可惜整个大厅象铺满了桑叶的蚕室,
嘁嘁嚓嚓而又秩序井然,到处是纸页掀动的唰拉声。
    女党务神色安详。是啊,一个车间党支部书记,一不需要外语(正确地讲,是英语。只
有英语才能算外语,其它语种只能算方言),二不需要大学本科以上的学历,关键是人要真
正忠诚可靠。看来,桑平原初试合格,进入备选篇目。
    突然,女党务的手象被马蜂蛰了一下,十指散开,把桑平原的履历表掉在桌上。桑平原
的脑袋碰到了“西北军区”的木牌角上,发出响亮的声音,也许头要碰出一个大包。
    蔡干事不知是什么惊吓了这位女干部。
    “他是个全迁户呀?我们可没地方安排他老婆,还要有房!”女党务直盯盯地看着蔡干
事,好象他欺骗了她。
    我们随着时代常常制造出新名词,以充实从老祖宗那传来的语言宝库。全迁户就是可以
引为自豪的创造。意思是一人转业,全家迁回。除需安排他的工作,还有妻子随调,子女上
学等诸项问题。较之牛郎虽在外,织女好歹在S市还有个窝的单迁户,安置任务更为艰巨,
非财大气粗的单位或是极需要宝贵的特殊人才,一般都退避三舍。单是一个住房,就难煞
人。你总不能让戎马生涯的一家人,一下火车就露宿街头啊!
    女党务已经恢复了镇静,做出一个爱莫能助的微笑,然后义无反顾地找别的小木牌去
了。
    蔡干事悲哀地看着桑平原。桑平原喜气洋洋地看着蔡干事,沉浸在新婚的快乐中。
    “还乐呢!谁要你当初找了个白坎!”蔡干事暗自怨道。
    白坎是句西部土话。比如你的帽子猛然被山口的大风刮跑,你撒腿去追。帽子头不点地
地愉快地象风车一样旋转而去,你望着越缩越小最后象沙子一样消失的黑点,两手一摊对别
人说:“我的帽子,就这样白坎白坎地没了!”白坎就是这样一个不可言传只可意会的词。
约略相当于一无所有,一筹莫展,空白,什么话也别说了的境界。引申到人,就是除了边
境,哪也没去过没见识过。
    桑平原并不是一开始就想找白坎的,实在也是形势所迫,被逼无奈。
    他马上就要三十岁了。老母为了夸大他在婚姻问题上的紧迫性,当面总是把他的年岁往
大里虚,背后托人介绍时,又总是往小里说。但不管怎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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