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赶车的姑娘还是埋怨地说:“就是那些该死的女人,送粮去卖就是嘛,偏偏还要带起孩子。你看见孩子冻的哭,就只好让她们先去过秤。这可好了,一让就老让不完。叫你搞到天黑。”
康少明望着她月光照着的头,倔强地露在寒冷的空气中,显得很气忿的样于,便笑着委婉地说:“我觉得你让的很对,很难得,就是不该让了又生气。
赶车的姑娘忍不住一下子笑了,随又高兴地叹口气:“我就怕耽误上夜校,才赶先跑去,哪知道,还是耽误了!只要你想着,你少上一课,你落后一步,你赶不上人家,你就会越想越气!”
“你明天还可以补嘛。”
“难道我们是闲起的,明天还有明天的事哪。一到明天晚上,咳,又上另一课了!”
已经缓缓地走了好一阵了,马不时还偷着向路旁去舐下积雪。赶车的姑娘又突然舞动鞭子,发出惊人耳朵的响声。马朝前窜了一下,又在冰滑的路上、奔跑起来。马因为喘过了一口气,跑得更加迅速,而车子的摇摆簸动,也就更加剧烈。康少明又一手扶着木板,一手按着铝铁饭盒,暂时闭着嘴巴。
夹杂着马汗臭的冷风,掠过脸庞和鼻尖,简直像针一样地刺人。
车子越过一道石桥,立即进入一条巷道,两旁人家的灯光,微弱地透了出来,落在脏污的雪地上面。车子突然停在一家人家的门前,赶车的姑娘很敏捷地跳下车,掀开人家的门,走了进去。不久就拿着一个四方玻璃灯,提着一桶水出来。
康少明晓得她要饮马的水了,就赶忙跳下车去,帮她提灯照着。马嘴上的长毛,结了一层白霜,伸进桶里,就慢慢融化了。赶车姑娘那个鲜嫩的脸蛋,冻的通红,像一只苹果,发出美丽的光采。一个少女会有这样的漂亮,他好像从来还没有见过,不禁看呆了。
赶车的姑娘饮完了马,抬头望他一眼,仿佛突然发现了什么似的,不禁一下子笑了,用力忍着,才没有笑出声音。
康少明反而很不好意思起来,等到赶车的姑娘送回灯和水桶,再爬上来赶车时,他才胆怯地问:“你刚才为什么那样笑我?”
车子跑动了,赶车的姑娘才大声笑了出来。跑出了巷道,她又偏着头,再向康少明看了一眼,但是没有回答一句话。
康少明忽然警悟出了,原因一定出在他的脸上。满脸混凝土的水浆,还杂有东一搭西一搭的油烟,准是一张鬼脸子。往天下班,他都赶快洗个脸,今天却因忙着开会,忙着赶路,什么都来不及洗了。于是他搭讪地笑着说:“同志,你只消看看我这张鬼脸子,你就晓得我们工人,真是忙的够呛。”
“忙是忙,你们可生产的多喃!”赶卒的姑娘感到她的大笑是有些对不起似的,便赶紧这么地表示好感,“最近我听到一个报告,说是鞍钢老英雄盂泰,一年生产,就有七百七十二个老农民那样多,这真了不起!”
“孟泰当然了不起,”一提起孟泰,仿佛自己也有光荣似的,康少明高兴地叫了起来,“我们鞍山钢铁公司,一开了工,他每年都是特等劳动模范。”
“他是什么样子,我真想看看他!”
赶车的姑娘神往地说,马缓缓地走了起来,她也忘记赶了。
“你只要在厂里做工,你就会天天看见他的。”他说到这里,忽然起了这样的希望,能够常常看见她就好。便忍不住问道:“你不想进工厂做工么?
厂里的女同志,都一年比一年多了。“
赶车的姑娘又突然恢复了她那带着骄傲而又自信的声音,大声地说:“我一向搞惯了,就喜欢在地里干活,喜欢花,喜欢鸟子,又喜欢在大路上驾起马跑。那天听见报告说,要用拖拉机耕地了,我就喜欢得一夜都没睡着。”
她说到这里,突然偏起头,笑着问:“同志,你们啥时候,造出拖拉机来呵?可不要叫我们老等哪。”
康少明看见赶车的姑娘变得那样高兴起来,很想这么说一句暗示他心里所起的某种希望:“你要的话,咱日夜都得为你赶呵!”但立刻觉得这样说是不好的,很有些冒昧,且又有点像在开玩笑,再则,还想起了黑板报的批评,他忍住了,只能这么一本正经地说:“只要你们多打粮食,拖拉机就造的快呵!你没看见吗,现在我们日夜赶修新厂,就是为了提早制造拖拉机。”
“多打粮食,那我们合作社是不成问题的。”
赶车的姑娘带着自信和骄傲的声调,大声地说,立刻又赶马飞奔起来。
积雪的田野,光秃的树林,不断地向后退去。放出寒冷光辉的月亮,却是一直地朝前奔跑,好像在和大车赛跑似的。
康少明希望把活继续谈下去,他觉得听到她的声音,都会感到说不出的愉快,便很有兴致地问:“你们的粮食,去年打的多吗?”
“当然打的多哪,不然咱们的生产合作社,怎么会评为模范?”
赶车的姑娘重新恢复了刚才那种责备的声调,仿佛责备对方,既然饯在乡里,为什么连一个模范合作社都不晓得。
康少明很想说一句“我们在工厂里也是模范队呵!”但一想起一个月一次的自我检讨会,便立刻抑止住了,只能这么说道:“我们那队浇混凝土的,这个月月底也会评为模范队哩。”他说出之后,禁不住脸红了,觉得还未成为事实,说了岂不等于白说。又见赶车的姑娘没有搭理,只是用清脆的鞭子声音来回答,他越发感到害羞,他觉得人家仍然会认为他是在吹牛。
跑到三岔路口,大车停了下来,赶车的姑娘冷冷地说:“同志,你下去吧,到这里分路了。”
康少明一面爬下车子,一面舍不得似地说:“同志,谢谢你,今晚没搭上你的车,怕要走到半夜哩,请问一声,你贵姓,你可以告诉我你的姓名吗?”
“谢什么,我姓林,叫林云。”
康少明很希望赶车的姑娘也问他的姓名,看见她没有问的意思,就想自己告诉她,但赶车的姑娘却一刻也不停留地、马上用力响下鞭子,便朝另一条路,飞也似地跑了。他的腿又坐僵了,站在雪地上,一时还不好走,便拿着铝铁饭盒子,呆呆地站了一阵,眼看着车子变成小黑点,消失在月光朦胧的雪路里了,才又动身走着。
往天从火车站回到康家屯,康少明总要唱着歌,和着愉快的足步,走完那三里的泥路。现在一个人走夜路,正是适于歌唱的时候,但他却唱不出来,只是不快地想:“这小东西,眼睛真生得高呵,她就只看得见特等劳动模范。”
白雪盖着的村里,静悄悄的,好多人家都熄灯了。妈开门接着他,连忙端水让他洗脸,把热好的饭菜,摆在炕桌上,一面疼惜地说:“这样冷的天气,怎么这样迟才回来。”
“今天厂里开会。”
康少明简切地回答,并不说他搭脱火车,就在炕桌上吃起饭来。
屋里暖和和的,但灯光照着的玻璃窗上,已经结上了冰花。
妈坐在旁边看他吃饭,好一会才说:“会上又有人批评你吗?”
“妈,你怎么想起这个?谁也没有批评我。”
“我看见你今天晚上,有点不大快乐。”
康少明叹一口气:“倒没别的,就是上次红旗让人家得去了,想起来,怪难受的。”
“过都过去了,难过做什么?日子还长,从这个月起,你们就该好好地干!”
康少明没有回答了,只是低着头吃饭。
远处积雪的原野里,传来火车驰过的声音,还响了一两声尖厉的汽笛。
夜,静极了。
一九五四年一月十六日北京
党费
王愿坚
每逢我领到了津贴费,拿出钱来缴党费的时候;每逢我看着党的小组长接过钱,在我的名字下面填上钱数的时候,我就不由得心里一热,想起了一九三四年的秋天。
一九三四年是我们闽粤赣边区斗争最艰苦的开始。我们那儿的主力红军一部分参加了“抗日先遣队”北上了,一部分和中央红军合编,准备长征,四月天就走了。我们留下来坚持敌后斗争的一支小部队,在主力红军撤走以后,就遭到白匪疯狂的“围剿”。为了保存力量,坚持斗争,我们被逼迫得上了山。
队伍虽然上了山,可还是当地地下斗争的领导中心,我们支队的政治委员魏杰同志就是这个中心县委的书记。当时,我们一面瞅空子打击敌人,一面通过一条条看不见的交通线,和各地地下党组织保持着联系,领导着斗争。
这种活动进行了没多久,敌人看看整不了我们,竟使出了一个叫做“移民并村”的绝着:把山脚下、偏僻的小村子的群众统统强迫迁到靠平原的大村于去了。敌人这一着来的可真绝,切断了我们和群众的联系,各地的党组织也被搞乱了,要坚持斗争就得重新组织。
上山以前,我是干侦察员的。那时候整天在敌人窝里逛荡,走到哪里,吃、住都有群众照顾着,瞅准了机会,一下子给敌人个“连锅端”,歼灭个把小队的保安团,真干得痛快。可是自打上了山,特别是敌人来了这一手,日子不那么惬意了:生活艰苦倒不在话下,只是过去一切生活、斗争都和群众在一起,现在蓦地离开了群众,可真受不了;浑身有劲没处使,觉得憋得慌。
正憋得难受呢,魏杰同志把我叫去了,要我当“交通”,下山和地方党组织取联系。
接受了这个任务,我可是打心眼里高兴。当然,这件工作跟过去当侦察员有些不一样,任务是秘密地把“并村”以后的地下党组织联络起来,沟通各村党支部和中心县委——游击队的联系,以便进行有组织的斗争。去的落脚站八角拗,是个离山较近的大村子,有三四个村的群众新近被迫移到那里去。要接头的人名叫黄新,是个二十五六岁的媳妇,一九三一年入党的。一九三二年“扩红”的时候,她带头把自由结婚的丈夫送去参加了红军。以后,她丈夫跟着毛主席长征了,眼下家里就剩下她跟一个才五岁的小妞儿。敌人实行“并村”的时候,把她们那村子一把火烧光了,她就随着大伙来到了八角拗。听说她在“并村”以后还积极地组织党的活动,是个忠实、可靠的同志,所以这次就去找她接头,传达县委的指示,慢慢展开活动。
这些,都是魏政委交代的情况。其实我只知道八角拗的大概地势,至于接头的这位黄新同志,我并不认识。魏政委怕我找错人,在交代任务时还特别嘱咐说:“你记着,她耳朵边上有个黑痣!”
就这样,我收拾了一下,换了身便衣,就趁天黑下山了。
八角坳离山有三十多里路,再加上要拐弯抹角地走小路,下半夜才赶到。
这庄子以前我来过,那时候在根据地里像这样大的庄子,每到夜间,田里的活干完了,老百姓开会啦,上夜校啦,锣鼓喧天,山歌不断,闹得可热火。
可是,现在呢,鸦雀无声,连个火亮儿也没有,黑沉沉的,活像个乱葬岗子。
只有个把白鬼有气没力地喊两声,大概他们以为根据地的老百姓都被他们的“并村”制服了吧。可是我知道这看来阴森森的村庄里还埋着星星点点的火种,等这些火种越着越旺,连串起来,就会烧起漫天大火的。
我悄悄地摸进了庄子,按着政委告诉的记号,从东头数到第十七座窝棚,蹑手蹑脚地走到窝棚门口。也奇怪,天这么晚了,里面还点着灯,看样子是使什么遮着亮儿,不近前是看不出来的。屋里有人轻轻地哼着小调儿,听声音是个女人,声音压得很低很低的。哼的那个调儿那么熟,一听就听出是过去“扩红”时候最流行的《送郎当红军》:……
五送我郎当红军,冲锋陷阵要争先,若为革命牺牲了,伟大事业依担承。
……
十送我郎当红军,临别的话儿记在心,郎当红军我心乐,我作工作在农村。
好久没有听这样的歌子了,在这样的时候,听到这样的歌子,心里真觉得熨帖。我想得一点也不错,群众的心还红着哩,看,这么艰难的日月,群众还想念着红军,想念着扯起红旗闹革命的红火日子。兴许这哼歌的就是我要找的黄新同志?要不,怎么她把歌子哼得七零八落的呢?看样子她的心不在唱歌,她在想她那在长征路上的爱人哩。我在外面听着,真不愿打断这位红军战士的妻子对红军、对丈夫的思念,可是不行,天快亮了。我连忙贴在门边上,按规定的暗号,轻轻地敲了敲门。
歌声停了,屋里顿时静下来。我又敲了一遍,才听见脚步声走近来,一个老妈妈开了门。
我一步迈进门去,不由得一怔:小窝棚里挤挤巴巴坐着三个人,有两个女的,一个老头,围着一大篮青菜,头也不抬地在摘菜叶子。他们的态度都那么从容,像没有什么人进来一样。这一来我可犯难了:到底哪一个是黄新?
万一认错了人,我的性命事小,就会带累了整个组织。怔了一霎,也算是急中生智,我说:“咦,该不是走错了门了吧?”
这一着很有效,几个人一齐抬起头来望我了。我眼珠一转,一眼就看见在地铺上坐着的那位大嫂耳朵上那颗黑痣了。我一步抢上去说:“黄家阿嫂,不认得我了吧?卢大哥托我带信来了!”末了这句话也是约好的,原来这块几“白”了以后,她一直说她丈夫卢进勇在外地一家香店里给人家干活。
别看人家是妇道人家,可着实机灵,她满脸堆笑,像招呼老熟人似的,一把扔给我个木凳子让我坐,一面对另外几个人说:“这么的吧:这些菜先分分拿回去;盐,等以后搞到了再分!”
那几个人眉开眼笑地望望我,每人抱起一大抱青菜,悄悄地走了。
她也跟出去了,大概是去看动静去了吧。这工夫,按我们干侦察员的习惯,我仔细地打量了这个红军战士的妻子、地下党员的家:这是一间用竹篱子糊了泥搭成的窝棚,靠北墙,一堆稻草搭了个地铺,地铺上一堆烂棉套子底下躺着一个小孩子,小鼻子翅一搧一搧的睡得正香。这大概就是她的小妞儿。墙角里三块石头支着一个黑乎乎的砂罐子,这就是她煮饭的锅。再往上看,靠房顶用几根木棒搭了个小阁楼,上面堆着一些破烂家具和几捆甘蔗梢子……。
正打量着,她回来了,关上了门,把小油灯遮严了,在我对面坐下来,说:“刚才那几个也是自己人,最近才联系上的。”她大概想到了我刚进门时的那副情景,又指着墙角上的一个破洞说:“以后再来,先从那里瞅瞅,别出了什么岔子。”——看,她还很老练哪。
她看去已经不止政委说的那年纪,倒像个三十开外的中年妇人了。头发往上拢着,挽了个譬子,只是头发嫌短了点;当年“剪了头发当红军”的痕迹还多少可以看得出来。脸不怎么丰满,可是两只眼睛却忽悠忽悠有神,看去是那么和善、安详又机警。眼里潮润润的,也许是因为太激动了,不多一会儿就撩起衣角擦擦眼睛。
半天,她说话了:“同志,你不知道,跟党断了联系。就跟断了线的风筝似的,真不是味儿啊!眼看着咱们老百姓遭了难处,咱们红军遭了难处,也知道该斗争,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干,现在总算好了,和县委联系上了,有我们在,有你们在,咱们想法把红旗再打起来!”
本来,下山时政委交代要我鼓励鼓励她的,我也想好了一些话要对她说,可是一看刚才这情况,听了她的话,她是那么硬实,口口声声谈的是怎么坚持斗争,根本没把困难放在心上,我还有啥好说的?干脆就直截了当地谈任务了。
我刚要开始传达县委的指示,她蓦地像想起什么似的,说:“你看,见了你我喜欢得什么都忘了,该弄点东西你吃吃。”她揭开砂罐,拿出两个红薯丝子拌和菜叶做的窝窝,又拉出一个破坛子,在里面掏了半天,摸出一块咸萝卜,递到我脸前说:“自从并了村,离山远了,白鬼看得又严,什么东西也送不上去,你们可受了苦了;好的没有,凑合着吃点吧!”
走了一夜,也实在有些饿了,再加上好久没见盐味儿了,看到了咸菜,也真想吃;我没怎么推辞就吃起来。咸菜虽说因为缺盐,腌得带点酸味,吃起来可真香。一吃到咸味,我不由得想起山上同志们那些黄瘦的脸色——山上缺盐缺得凶哪。
一面吃着,我就把魏政委对地下党活动的指示,传达了一番。县委指示的问题很多,譬如了解敌人活动情况、组织反收祖夺田等等,还有一些可能遇到的困难和办法。她一边听一边点头,还断不了问几个问题,未了,她说:“魏政委说的一点也不假,是有困难哪,可咱是什么人!十八年①上刚开头干的时候,几次反‘围剿’的时候,咱都坚持了,现在的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