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簪花令-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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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已经有人小声在问,“这是谁画的?”
    这时就见孙阁老的嫡长孙女孙亦盈拥着一个人上前来,孙亦盈是个明丽爽快之人,笑道:“杨家姐姐你藏什么呢,还不快来招认!”这才有一个十五六岁的姑娘站出来,穿着朴素,头上只插了只碧玉簪子,脸上带着腼腆的笑意,却并不怯懦,让人一见就心生好感。
    意秾看了一会儿才认出来,竟然是她,杨清持!
    虽然才三年的时间,可是意秾还是诧异万分,三年后的那个端丽的贵妇人,在三年前竟也有过这种寒酸的模样!
    只可惜上辈子意秾并未来参加这次赏花宴,对杨清持也并未关注过。
    沈意秐最是八面玲珑之人,此时就上前挽住杨清持的手道:“杨家姐姐是水墨之中的高手,不知这幅画的名字是什么?”
    杨清持笑一笑,开口说出这幅画的名字时,一众娘子们皆是一惊。
    一开始大家都不约而同的认为这幅画的名字应该与春-色有关,然而它却被命名为镜花水月。
    这个名字简直为这幅画补足了意境!
    那落地的花瓣被风扬得再高,终究是无所归依,最后仍然要归于尘土,这样一思索,这幅画就带了淡淡的哀愁之味。
    她们这个年纪的姑娘,虽说都是于富贵中长大的,锦衣玉食,然而生活的却不见得比农家的孩子来得快乐踏实。此时平日埋藏于心底的愁绪难免就被勾了出来,玉涧亭一时连说话声都小了些。
    杨清持从默默无闻,也算是一下子打响了名头。
    最后看的是沈意秐的画,沈意秐一直追求的是与寻常女子不同的才女之路,于花鸟一项上并不热衷,而是日夜苦练山水。
    此次她的画名为云逝,画的是雨后初霁空濛的远山,雾色淡,山色亦淡,如让人身临仙境一般,再往上看去,大片留白,让人朦朦茫茫,似不知身在何处,却突然在接近天尽头之际,突兀的出现几笔浓艳的红,勾勒出让人惊艳的云,最末一笔并未提收,而是越来越淡,仿佛一错眼的功夫,那云就随风流逝了一般。
    让人简直舍不得移开眼睛。
    就连意秾也不得不承认,这幅画确实极好。
    等仆妇们将众娘子的画都捧去飞华亭时,大家虽然都仍端坐着谈话说笑,心里却不由得紧张。而沈意秐唇角淡笑,似乎成竹在胸,她穿梭在娘子们中间,长袖擅舞做得好,并不冷待任何一个人。
    但是意秾还是颇为了解这位三姐姐的,她眉宇之间分明带了急躁之色,不过是强压制着罢了,看来她也并不是不紧张。
    意秾再看向杨清持,她的表现还是比沈意秐差了一层,她面上虽也极力镇定,鼻尖却已经隐隐冒汗了,意秾下意识的就去看她的手,可惜她的双手都掩在大袖中,丝毫看不出来,不过她鼻尖上的汗珠儿就已经宣示着,她此时非常的紧张。
    意秾突然觉得这位杨姐姐似乎并不像外表看上去那样温良无害,反而是极有野心的。
    等了一个时辰,飞华亭那边也没品评出个结果来,赵氏已经命人开席了。又过了两刻钟,才见之梅笑吟吟的捧着结果过来。
    大家都眼带灼热的盯着之梅,之梅不愧是沈意秐房里的大丫头,此时依然能在众人期盼的目光中镇定的开口,“让诸娘子久待了,奴婢这就宣读头三甲。”她伸手展开一张素笺,道:“第三名是宴春图。”
    宴春图是武烈侯世子嫡女吴善芳的画,并没有多少巧思,只是画出了玉涧亭此情此景,但是她笔力深厚,一看就知道是自幼就开始习练的。
    沈意秐再如何从容,此时也表现出了几分紧张之意,这次宴请是赵氏与她思虑多时想出来的最稳妥的办法,如果季夫人那里也能有意于她最好,如果不能,她认为,凭着她的才貌,至少可以先入得陆恒的眼,然后再徐徐图之,也能多几分胜算。况且,退一步讲,若是此事不成,也不会妨碍她的名声。
    本来她是十拿九稳能得头名的,但是此时出现了一个杨清持,她就有些拿不准了。
    而杨清持此时则更是紧张。
    之梅道:“第二名是……镜花水月。”
    沈意秐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心跳却更加快了。
    然后就听之梅道:“第一名云逝。”
    沈意秐脸上这才又重新展露出得体的笑容来,大家纷纷上来恭喜。
    意秾还是没忘了观察杨清持,见她在极短暂的失神之后,面上仍然一派平静,嘴角含笑,果然不是心思简单的姑娘。
    晚上回到披芳院后,彤鱼拿着意秾的画,道:“姑娘,奴婢瞧着姑娘画的这枝海棠真是好看,尤其是上面这只蜜蜂,简直活了一样,不如就把它裱起来,挂在书案右侧罢。”
    众娘子的画作最后自然是要各自拿回去的。
    意秾闻言诧异的往画上看去。
    她当时只干巴巴的画了一枝海棠,而现在其中一朵含苞的海棠之上却几笔勾勒出一只蜜蜂,蜜蜂极小,偏连翅膀扇动都似能看得清似的。
    这不是她画的。
    她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她二哥沈潜,虽然那些画都没有署名,但是她相信沈潜肯定能认出哪幅是她的画,但是沈潜看着眉目清朗,能武,于文上就差得多了,他断画不出这么生动的蜜蜂来。
    那么就只还有一个人,季恒。
    除此之外,她真的是再想不到还能有谁了。

  ☆、第5章 鹊桥断

自赏花宴后,又过了几日,大房也依然没有传出任何消息来。
    也不知是赵氏沉得住气,还是季家更胜一筹,意秾犹记得当日宴请之后,季夫人走时满面笑容,如今竟再没有进一步进展了。
    到了第五日,户部的手续都已经办好,今上派了户部一行共十二人前往大梁西疆,督办商贸之事。官家办事,事事讲究排场,更何况此次还是在西戎面前,大梁的气派要立得起来,自不可能真的就只有这十二人前往,不说仆从,单底下的大使副使就哄哄泱泱去了不少。沈珩之很轻松就将沈洵塞入其中,跟着官家队伍一起走,自然比独自行路要安全得多,沈洵也不必跟着他们一路赶到梁戎边界,待到了山西就自去铺子上就是了。
    意秾听闻这一安排时,先愣了一下,她原先是预备着在送沈洵时,不论用什么手段,撒娇放赖也好,让沈洵不从西京门走,换另外任一条路就都遇不上尹之燕了。
    但是现在看来,这计划显然是行不通,沈洵既要与官家同行,就不可能单单自己换条路走,不说别人,沈珩之就绝不能同意。
    意秾这一早晨心绪都不佳,待换好了出门的衣裙,外头竟然又下起了雨,濛濛洒洒,如同细丝剪不断,丝丝相续。
    凌氏原本就不大赞同让意秾到西京门送沈洵,况且沈洵是跟户部的人一起走,凌氏很放心,倒是意秾出去这一趟,她才是放心不下。
    见意秾垂着脑袋,就劝道:“若是天气好,你去送一送你大哥,娘也不反对,但是这雨眼瞧着越下越大,万一淋着了,再像前段时日似的得场风寒,你是想要了娘的命啊!”
    意秾见凌氏都开始放狠话了,这就明显的是不想让她去,意秾只得扑到凌氏怀里,翁声道:“不瞒娘说,我昨夜做了个梦,梦见有个姑娘总想攀缠着大哥,我不放心,得跟着去,替大哥看着点儿。”
    凌氏闻言一个没绷住,噗地一笑,道:“就你心思多,这回我给你大哥备了……”说到这儿突然就顿住了,她原是想说给沈洵备了两个丫头跟着伺候,但是这话怎么能对意秾说。低头又见意秾两眼亮晶晶的等着听下文,她就故意板了脸道:“罢,罢,你非要出去看新鲜就去罢。只一件,必须好生坐在马车里头,车帘子也不许掀。”
    意秾自然乖乖点头。
    凌氏又道:“把那件大红羽缎银鼠里子的鹤氅也穿上。”
    意秾见丹鹭果然将那件冬天穿的鹤氅捧了出来,不由得撇嘴,“这都快四月份了,穿这个,我怕被捂出毛儿来。”
    凌氏瞪眼道:“不穿最好!不穿不许去!”
    意秾不得不认命的穿上了,这回倒好了,她走路都背着人,这个时节穿冬日里的衣裳,哪怕这件衣裳值一万两银子,她也觉得丢人啊。
    好不容易挨到过了垂花门,上了马车,把帘子一放,她立刻就将鹤氅脱了,唤彤鱼道:“快给我倒盏凉茶来,热死了!”
    彤鱼笑嘻嘻的将茶奉上来,还说风凉话,“夫人这是心疼姑娘呢,别人可是求都求不来!”
    丹鹭就在一旁抿嘴儿笑。
    意秾这两个大丫头是凌氏亲自挑的,都是沉稳有余,就彤鱼还能说笑两句。
    意秾就笑道:“那我也疼你一回,就将这鹤氅给你穿吧。”
    彤鱼自然不敢,意秾又要给丹鹭,主仆三人嘻嘻闹闹,待出了府门,就听外头有人故意咳了一声。
    意秾立时就住了声,她大哥最能说教,凡于礼不合之事自己从来不做,也不许别人做。意秾想到这里便叹了口气,偏偏自遇到尹之燕后,他大哥可是什么违礼之事都做了。只是意秾一直想不通,最后沈珩之病重之时,尹之燕命人送来五两银子一事,沈洵究竟知不知情?
    也正是这件事,彻底击垮了沈珩之。他一生虽不得父母疼爱,但是妻子爱重,儿女孝敬,被今上钦点状元,仕途亦是顺遂,最后竟得长媳命个下人接济来五两银子,这简直比直接打他的脸还让他难以接受。意秾还记得当时小厮将银子送来,说是大奶奶让他送来的时候,沈珩之强撑着端坐,目光冷冽,等那个小厮一走,他顿时就一口血喷了出来。
    尹之燕帮助沈意秐害死她时,她对尹之燕的恨,都没有那一刻多。
    因为意秾是特意来送沈洵的,故而沈洵暂坐在了沈府为意秾备的马车上。沈府马车阔大,为了方便,又在车厢中挂了帷幔,沈洵便坐在了帷幔的外侧。
    一路上意秾都注意听着外面动静,因为今日下雨,所以行人并不多,或许就能避过了尹之燕也说不定。
    她心底这个念头才起,就听驾车的僕役喝道:“小心!”然后马车便猛地震动了一下,就稳稳停住了。
    对面却传来一声凄厉的喊声:“姑娘!”接着就听不少人七手八脚的慌忙下了马车。
    意秾镇定的吩咐彤鱼一句话,便捂着肚子,几乎全身都蜷在了一起。
    彤鱼虽然还未明白发生了何事,但她立刻就下马车,冲到正要往对面马车查看情况的沈洵跟前,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抱住沈洵的腿,哭道:“大公子,快救救姑娘罢!救救姑娘罢!”
    她也不说何事,翻来覆去就只这两句话,雨水浇在她脸上,也分不清哪是雨水哪是泪水。
    沈洵大惊,立刻就回到沈府的马车上,看到意秾一张小脸煞白,他手都哆嗦了,顿时就急了,留下他身边的两个小厮处理与对面马车相撞之事,便惊慌的命僕役驾车赶回沈府。
    回到披芳院,凌氏差点儿没把沈洵骂个半死,一时又抱住意秾,哭得稀里哗啦。
    尚大夫替意秾诊脉,左手诊完诊右手,见他这副沉重模样,把凌氏吓得话都说不出来了。
    最后尚大夫又郑重其事的掀开幔帐看了看意秾的面色,这才下结论道:“五姑娘胸中郁结,思绪难解,长此以往,只怕要时常生病了。还是该多在外走动,于身体才有益处。”
    连方子也不必开。
    凌氏这才回过神来,虽说是没事,好歹也算虚惊一场,立刻命人去熬血燕,要给意秾补身子。
    沈洵听了尚大夫之言,这才长吁口气。
    山西之事耽误不得,先给意秾赔了不是,就忙着赶去西京门了。
    凌氏缓过劲儿来,才觉出不对来,“你捂肚子做什么?”
    意秾见凌氏柳眉一挑,这是要发作的前兆,忙虚弱的道:“马车猛地停下时,肚子撞到一旁的小杌子上了。”
    凌氏心疼得不行,少不得又骂她一回。
    无论如何,这一回是避过了尹之燕。
    沈意秐与季恒定亲之事却再没有任何动静了,大房近来消停的很,其实沈意秐已经不算小了,她今年十五岁,通常姑娘家定亲之后,娘家还要再留一两年,到出嫁时十六七岁,年纪正好。但若是十五岁还没定亲,就略显得晚了。
    虽然也有几家对赵氏表达了求娶的意愿,但赵氏都只装作听不懂,或者直接摆冷脸拒绝了。
    意秾笑了笑,从前世沈意秐的表现来看,她迟迟不肯定亲,是因为放不下季恒,看来这一世,她依然有此执念。
    待到了四月初二,是成国公府三房老爷嫡八子的满月宴,若认真论起来,沈家跟季家上一辈儿还有姻亲关系,况且以季家如今之势,沈家自是要前往庆贺的。
    意秾穿戴好了,就跟凌氏一起去荣福堂,给沈老夫人请过安后,定国公府备好马车,前往成国公府。
    其实只是三房八子的满月宴,像沈老夫人这样的长辈是不必亲自前往的,两房儿子儿媳都去,就已经十分体面了,但是沈老夫人自一开始就摆出势必赶赴的姿态,旁人连劝上一句不都能。
    沈老夫人今日的穿戴也并不寻常,她穿了件绛紫银线织锦团纹褙子,头上戴了一条绿松石的抹额,那条抹额并不是现在的新式样,显得有些老旧,与她平日里喜戴的不同。她自踏入成国公府的大门开始,就紧绷着一张脸,从鼻翼到唇角有两道极深的纹路,看着极是狠戾。
    她身边伺候的仆妇连大气儿也不敢出,都低着头,恨不能自己就是个透明人。
    到了成国公府先要去福寿堂拜见季老夫人,福寿堂这三个字还是开国之初太-祖皇帝赐下的。
    太-祖皇帝是个地道的泥腿子出身,略识得几个斗大的字,当年第一代成国公随王伴驾,打下这大梁的江山,家里却是丝毫也顾虑不上,敌方血洗承安镇时,成国公夫人独自抱着一双儿女硬生生的冲了出去,当她追上大梁的军队时,已经连续三天滴水未进了。
    太-祖皇帝曾说过,这天下他最佩服的女子就是成国公夫人。
    如今成国公府也是大梁唯一一个传继五世而未降爵的国公府。
    福寿堂这个名字虽俗了些,但重在意头好。
    意秾跟着沈意秐一起给季老夫人请安,季老夫人坐在上首笑道:“虽则你们年纪也不小了,但是好歹也算是表亲,既遇上了,就给持之也见个礼罢。”
    意秾闻言这才看到站在一旁的季恒,持之是季恒的字。

  ☆、第6章 情义绝

季恒站在陆老夫人的左下首,长身玉立,他穿了件宝蓝地回纹织金锦袍,玄色绣钩藤缉米珠靴子,清隽峻拔,湛然若玉。不论他的家世才学,单是这一副姿容,就已经能夺去这京中一半少女的芳心了。
    意秾跟着沈意秐唤了他一声:“季表哥。”然后就微垂下头,也并不看季恒,而她身侧的沈意秐却一有刹时的不自然,忍不住看了意秾一眼,恰好意秾也在此时抬头,二人目光相触,沈意秐随即对意秾微微一笑。
    季恒对她们二人点一点头,却丝毫没有退出去避嫌的意思。
    季老夫人也不理会他,先慈爱的问了沈意秐几句话,又夸她温婉贞静,然后就拉过意秾笑道:“你这孩子倒是会长,净挑了你爹娘的好处去,这还没长开呢,等再过上几年,我瞧着倒要比你娘当年还好看了。”
    意秾今天穿了件杏粉色的窄袖衣,底下配曲水蝴蝶纹罗裙,腰间系的彩带结环而下,将少女袅袅婷婷的身姿半掩半遮的勾勒出来,她头上除了一支小华胜,就只在右侧鬓角压了两枚花钿,并不如何华丽,却漂亮得让人移不开眼睛。
    凌氏在一旁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笑道:“老夫人这是打趣我们母女两个呢,跟老夫人嫡亲的孙女一比,她可差远了。”心里却因为意秾得季老夫人看重而高兴,毕竟季恒那样的女婿,哪个丈母娘不想要呢。
    季老夫人又拉着意秾聊了几句日常,然后微不可察的拿余光瞥了眼季恒,季恒这才上前一揖首,道:“孙儿还有事务急着要料理,等得空儿了再来陪祖母。”
    又跟在场的其她几位长辈都告了退,便旋身出去了。
    相比于意秾,沈意秐在季老夫人面前也算是得了冷待,而季夫人陪站在季老夫人身侧,眼珠子都不敢随意乱转,除了几句撑场面的客套话,一句多余的话也没有。
    沈老夫人跟赵氏黑着脸,尤其是沈老夫人,就差拍桌子了。
    季老夫人坐得安稳,笑吟吟的让意秾沈意秐二人到三房那里去看小婴儿,凌氏此时也察觉出气氛不大寻常了,便主动到西偏厅去寻其她夫人说话。
    在意秾踏出福寿堂正门时,就听里头坐了半晌冷板凳的沈老夫人冷冷道:“我这老婆子能得季老夫人瞧上一眼当真是不容易!”
    季老夫人含笑道:“翡翠,先去给沈老夫人上杯凉茶,降一降火气。”
    翡翠应了声是,奉上茶盏,就出去从外面将门关上了。
    福寿堂里就只剩下沈家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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