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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花溅玉录-第3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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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荻妹妹’也是自己人,就别讲究这些虚礼了。”莫忧抿唇而笑,阳光洒落在长廊下,将她的身影纳入斑斓光影中,尽显妩媚动人。

    望着她的背影,我的心头划过一丝淡淡的惆怅,为了那张似曾相识的笑颜……

    莫忧为我和简荻安排的厢房在清吟伶唱的最僻静处,说那里平日少有人去。我和简荻满心欢喜地走进院子一看,房舍固然简陋,但可怕的是屋顶上的瓦片已残缺不全,满院衰草接天,院墙坍塌了一处,露出墙外一片芙蕖横塘。

    简荻推开房门时狠狠皱了下眉,待要说什么,看到我脸上的神色,终于忍住。莫忧察言观色,歉然地说道:“公子和姑娘就暂且委屈一下,待改日我与红姨面提过,再为两位换个干净舒适的住处。”

    “姐姐的大恩大德,我和简郎已经莫齿难忘,哪里敢再奢求其他,姐姐快别给自己添麻烦了。”我抢着答道,扒拉掉床帐上悬挂的蛛网,拍了拍床铺,一下子溅起无数浮尘,我连声呛咳,勉强堆叠起满脸笑容望着莫忧。

    莫忧环视房间,又看看我,转头和身边的丫头交代了几句,飘到了门边,简荻凑上去和她低声耳语了几句,我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但看那两人神色间亲密异常,标准的一对“狼”才女貌,心里莫名地竟有些发慌,坐在灰尘堆里望着他们发呆。

    “公子吩咐的事,奴家这就去办,公子好生歇息吧。”

    莫忧朝简荻柔婉一笑,莲步款款离去,简荻站在门前望着她的背影,直到莫忧走出院外消失了踪迹,方才回身走到我的面前。

    “公子刚脱劫难即遇贵人,贵人还是个大美人,真是好福气啊,哈哈,哈哈……”话刚出口,自己先怔了下,这话里藏不住的酸味,怎么听怎么像是深闺怨妇在抱怨流连花丛的丈夫。

    简荻微一怔神,深深凝视我半晌,突然低头闷笑起来,我被他笑得浑身不自在,从床铺上站起来,又坐回去。

    “公子笑什么呢!?难道我说错话了吗?”

    他憋了半天才憋住笑,但眉眼间还是掩不去嘲谑,一蹲身坐到我的身边,拉起我的手,语重心长地问了句:“丫头,你吃醋了?”

    轰隆一声,脑袋里瞬间火山爆发,天崩地裂,我脸上热辣辣的,用力甩手,嘴里辩解道:“谁,谁有工夫吃醋!?我为什么要吃醋?吃谁的醋?”

    正和他闹着,门外响起脚步声,一个女子在破窗下轻咳了下,简荻松开我的手,走过去打开房门,从女子手中接过一只紫木匣子。我好奇地看着他手里的匣子,他转身走到床前,将匣子盖打开,匣底的空格中装了满满的很多瓷瓶。

    简荻捡出一只瓷瓶,看了看瓶身上的红签,放下又拿起另一瓶,直挑了有五六瓶后,将一只黑瓷瓶的盖子揭开。

    “丫头,把手伸过来。”

    “做什么……?”我话音未落,他探手攥住我的手腕翻转朝天,斜着瓶口弹出些药末撒在我的手心上。

    “哇啊啊啊——!!”

    我一声尖叫直达云霄,药末刚落进掌心,立时引来钻心的痛楚,我怨恨地瞪着简荻,他看也不看我,自顾地翻检着药瓶,这次他拿起青色的瓷瓶,拨掉了塞子,眉峰微微一挑,露出一脸坏笑地看着我。

    我疼得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将手藏到背后,这次死活也不肯再伸出去,小屁孩一定是故意报复我,居然用这么惨绝人寰的法门让我痛不欲生,我可怜的手啊……不会是被废掉了吧?

    “我陪公子这一路走到江偃,殷勤伺候,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为何公子要如此对我?”我飚着颤音,从牙缝里把话挤出来。

    他淡淡地扫我一眼,说道:“丫头,你的掌心当日被刀锋所伤,又经了水,我看你每日里忍痛也很是辛苦,这才好心和主人家要来了伤药,你那手若再不医治,我看索性剁掉算了。”

    我心里一凛,原来他早已察觉我手上的伤,当日我的手心被君亦清用刀割伤,后来又为简荻下水抓鱼,虽然当时没觉得如何,但隔日便开始刺痛难忍。伤口没有处理,天又渐渐热起来,这些天更是疼得厉害,偶尔还会流出脓血。

    “丫头……”简荻为我细细包扎伤口,我看着白布一圈又一圈地缠在手掌上,像极了绕指而过的柔丝。

    “诶?”心不在焉地应一声,抬起头时,才发现他正专注地看着我,“公子,怎么了?”

    他摇头,放下手里的药瓶和纱布,张了张口,却又顿住,只是盯着匣子里的瓶瓶罐罐发起呆来。

    “公子是不是有事要吩咐?”我试探地问了句,他恍惚间看了我一眼,勉强一笑。

    “丫头,如果有一天有人要害我,杀我,你会护着我,帮着我吗?”他轻声问道。

    这话莫名地有些熟悉,忘记了曾几何时,在那层层楼阁重叠的人间仙境里,有个满身珠玉的贵公子斜倚在香榻上,也曾这样笑着问我。

    那时的晚霞横陈,月才刚上梢头。

    夜风穿过低矮的围墙,将荼靡架下的秋千撞了个旋儿,茶香从杯口中流出,轻缓地卷入夜色。围墙的一面残断,石径旁的荷塘中涌起凝练的白雾,新荷还没有成型,包裹在一片水气氤氲中。

    我喝了口杯中茶,放下茶杯,顺手拿起竹案上的篦子,一片落花飘进了杯中,简荻抱着双臂站在门槛前冲我笑着。

    “丫头,给本公子绾发。”他走过来,将一瓶桂花头油膏塞进我的手里,斜身躺倒在湘妃榻上,懒懒地翻了个身。

    他的身上只披了件月白绸衣,领口处松散地打着结,刚刚沐浴过的身上透出一股浸透着花香的热气,月白绸衣轻薄松垮,浮现出隆起的锁骨优雅而淫靡的线条。我将他的满头湿发捧起,将篦子插进发端,缓缓拉到发尾,桂花膏子的香味弥漫在空气中,荷塘里的蛙鸣入夜后愈发清晰。他闭着眼,浓密的睫羽像两片小扇,微微翘起。

    小院里没有烛火,只有天上的月光投下的淡淡银芒,和纷飞在花间的点点萤火。

    他的脸平和安详,美得动人心魄,我一时玩心大起,边为他梳头边唱道:“一梳梳到头,富贵不用愁。”

    “丫头。”他从嗓子里发出舒服的呜呜声,像极了慵懒的猫儿。

    “诶?”

    “你在唱什么,想讨赏了吗?”他的眼皮微掀,露出一道缝隙。

    我嘿嘿一笑,从瓶中挖出一块香膏匀到篦齿上:“公子不知道吧?这梳头可讲究着呢,我刚才唱的那句吉祥话,是专为了给人梳头时听的,叫作梳头歌。”

    简荻没再答言,合上眼任我摆布,他的满头鸦墨长发如灵蛇缠绕在我的指间,我挑起一缕凑到鼻下闻了闻,满溢的桂花香呛得我打了个喷嚏。

    “二梳梳到头,无病又无忧。”

    他的发丝顺滑,又是一通到底,黑亮得光可鉴人。

    “三梳梳到头,多子又多寿。”

    话音刚落,他从榻上翻身坐起来,一把捏住了我的手腕。

    “丫头啊,本公子怎么听着这歌里透着古怪呢?”他的唇边盈上抹浅笑,眼角眉梢中满是嘲弄。

    “阿荻啊,你就是疑心病太重,这歌里歌外的意思分明是祝祷你多福多寿,多子多孙,你怎可怀疑为兄的一片‘好意’呢?”我挑挑眉,扬起下巴向他笑道。

    他一爪子夺去了我手中的篦子,探出另只手将我拦腰抱上湘妃榻,一阵天旋地转后,我仰躺在他的身下,他刮了下我的鼻梁,笑道:“‘兄长’的这番美意,‘小妹’我心领了,今夜月色正好,咱兄妹二人何不促膝赏月,不失为一段风流佳话。”

    我顺势敲了下他的额头,意正严辞道:“阿荻不可目无尊长,须知长兄如父的道理。”

    他脸色瞬时凛然,但双手却探到我的腰间,将我按在榻上呵起痒来,我边扭动边大笑着叫他住手,简荻甩了下头,如许青丝仿佛飞流而下的瀑布盖住满天月色,琳琳洒洒地飘落在我的脸畔。

    “丫头,本公子问你的话,你可还没有作答呢!”

    他的目光锁在我的脸上,直直地落进我的眼中,我挣了下身子,他的手紧紧箍在我的腰间,越发用力。

    “阿荻说过的话太多了,为兄记不得了。”

    “那么本公子就好好提醒一下你,让你尽快想起来。”他作势在手指上呵气,一张俏脸压下来几分,鼻尖几乎贴上我的,“那日本公子曾问你,如果有一日有人要杀我害我,你可会帮我?”

    庭院中的风静了,静得只剩下我的心跳,和他的呼吸,连成一片,分不清彼此。

    一片落花掉在他的肩头,接着又是一片。

    透过他的眼,我仿佛看到浩淼烟波,新出的弯月挂在天上,月下,是白如雪的衣袂。

    月华如练,衣袂翩飞。

    清冷的笑容透过他的眼,映入我的眼底,心上亦是如月般的孤寂。

    再凝神,依旧是面前的这个人,这双眼,含情的凤目,斜飞的鬓眉。

    简荻,这……可是你的又一次试探吗?

    吸一口气,平缓了紊乱的心绪,我望进他的眼中:“公子,到现在还是信不过我吗?”

    他怔了下,脱口而出:“不……”

    我伸出手,捧住他的脸,一字一字说道:“阿荻,你记好,如果将来有一天,有人要害你,杀你,我都会帮着你,护着你,不让任何人伤害你。”

    他的嘴角动了动,仿佛是想笑,却没有扯出上扬的弧度,他的手慢慢从我的腰间撤开,他的脸逐渐消失在我的眼前。我坐起身子,他附下腰,将头轻轻枕在我的腿上。

    “丫头,其实本公子一点也不喜欢你,你这么丑,这么懒,又不会讨人喜欢,本公子讨厌你。”

    我的手拂过他的发,牵起一缕,掬进掌心:“是啊,丫头又丑又懒,哪里配得上天下第一大美人的公子荻呢?”

    “笨丫头!我讨厌你,真的讨厌你!”

    耳边传来他闷闷的声音,我拿起篦子,重新为他梳头。

    “再梳梳到尾,举案又齐眉。”

    “二梳梳到尾,比翼又双飞。”

    “三梳梳到尾,永结同心佩。”

    起风了,风将他的发吹过鬓边,乱入夜空,为他在头顶绾上一个发髻,缠一条丝绦,打上同心结。

    他安静地伏在我的身边,默默聆听着我的歌声。

    夜更深,寒露侵入肌骨,简荻下意识地缩了下肩膀,我将身上的外袍拉下来披到他的肩上,他在睡梦中贴着我更近了些。

    我望着院外的荷塘,一角红衫晃过眼前,伫立在断墙下的女子与我目光相交,她微微颔首,我回给她一个礼貌的笑容。

    她是清吟的当家人红姨,是个有着凌厉眼神的女子,那样的眼神只有在经历过岁月磨砺后,才能在一个女子的眼中沉淀。

    她喜欢穿红衣,将满头青丝披散在身后,她的脸色透出病态的苍白,裹在绯红纱衫中分外刺眼。记得几日前初见她时,我差点以为她是乘月而来的女鬼。

    “你是从醒月国来的吗?”她的嗓音柔和,与她的外貌截然不同。

    我望着她的眼睛,点点头。

    “那你可曾听说过醒月国的第一美人,流月夫人?”她的眼波横拖秋水,我想她年轻时必是个绝色的女子。

    “从不曾听过。”

    “从来没有?甚至没有听别人提到过吗?”她的口气有些许诧异,似是不满于我的回答,喃喃重复了遍,“从来没有听说?”

    她站在花树下,月影透过树枝洒在她的肩头,红衣黑发,还有那双冷冽的双眸。我突然觉得有些冷,不自禁地瑟缩了下。

    “姑娘,你可听过公子兰的名头?”

    我又点了下头,她继续问道:“含章宫柔兰阁,真的是世人传颂的神仙梦境吗?”

    她的话仿佛是在问我,又像是在自语,我接口道:“醒月国的公子兰,是只存在于人们梦境中的神话,很美。”

    她淡淡地看我一眼,唇边泛起冷笑,哼唱起不知名的俚调,调子散漫无稽,却又凄婉动人。她在墙边伫立了片刻,夜风漫过,荷塘依旧,她的身影蓦然消失在花树浓郁的冠叶下。

    风吹影动,数点小荷飘摇,一片花瓣,轻轻落在我的肩头。

 第三十四章 瞰月双飞蝶

    枝头子规啼夜月,

    后园隔花戏彩蝶。

    “公子,我家姑娘有请公子去听雨轩,有要事相商。”

    清晨,莫忧的侍女隔窗将我叫醒,我懒懒地翻个身,把棉被从脸上扯了下来,嘴里咕哝着哦了声,慢吞吞睁开眼。

    薄曦透过窗纸照进床帐,一张浓睡未醒的美人脸闯入视线,我惊得瞬间清醒过来。简荻的睡颜近在咫尺,呼吸淡淡地喷在我的脸上,平日里灵动顾盼的凤眸此刻紧闭着,眼尾微微上挑,双眉仿佛墨笔一挥而就。

    我盯着他看了半晌,他的呼吸极轻,胸腔起伏和缓均匀,一头鸦墨长发拖在靥畔,有几缕缠在了我的枕边,我支肘半坐起来,伸出食指轻轻在他唇上一点,他在梦中皱了皱眉头,嘴里含混不清地哼了声。

    掩嘴没敢笑出声,我顺手拿起外袍披在肩上,趿鞋下地,门外早有伺候的丫头端来了铜盆和胰皂,润过脸,我将身上的袍子穿好,随那丫头往听雨轩走去。

    昨日后半夜起下了头场雨,梦中朦胧听了半夜的雨打芭蕉,此刻漫步在庭院的鹅卵石小径上,耳中所听是百羽争鸣,眼中所见是锦嶂重峦,偶尔从花树的枝叶间滴落晨起凝结的露珠,湿了鬓角。

    一路穿花拂柳,远远地望见跨水而建的凉亭上,竹漆匾额端端正正写着“听雨轩”。莫忧一身素色长裙,钗环全无,迎着晨露伫立在亭中,朝我招了招手。

    我赶上去几步,对她行了个半礼,笑道:“莫姐姐起得早,不知找我何事?”

    她挥手摒退身畔的侍从,伸手拉住我坐在凉亭中,未语先笑道:“妹妹来得可巧,我这几日闲时编排了一出新舞,因身边没个有眼力的人鉴赏指点,今日冒昧请妹妹过来,就是想要烦请妹妹点拨一二,还望妹妹不要推辞。”

    莫忧说着,扬起手臂,将云袖在空中轻轻旋了个半弧,随即笼入怀里。

    晨起的日华朦胧在水气中,影影绰绰的流光映照在水亭内外,从亭内向外张望,湖面上仿佛镀了层金辉,真正是浮光掠影。美人回眸浅笑,花香漫溢四野,还没赏舞,我这心神已被迷得倾倒了。

    难怪她这么早起就将我从被窝里挖出来,原来是想借着晨光美景,增添舞韵清辉,若我是真正的男儿身,只怕早已丢盔弃甲被她迷得三魂去了七魄。

    心猿意马了好一阵,我敛正心神,摆出一副严肃等待欣赏艺术的神情,俨俨说道:“莫姐姐尽管试舞,小妹不才,指点不敢当,或可陪姐姐释怀解闷。”

    莫忧眼眉一转,飞纱轻起,向水阁四面飞曳而出,寒露裹着水气弥漫在湖面上,点点波光淋漓,一重纱缤纷缭乱在眼前,随即又是一重叠入视线,莫忧的纤腰款摆,转瞬之间,我已看不清眼前的景物,惟见白纱迷迭。

    錾金兽面铜炉中的香气袅娜飞腾,美人舞影翩跹,我迷迷糊糊地看着莫忧舞动,仿佛神魂已被卷入这场风花雪月的舞中。没有丝竹悠扬,没有笙歌烂漫,她的脚踏在砖石上,时轻时浅,恰如音律。

    我心中一动,不由地脱口而出:“云烟深处,水茫茫,倚花伴月,自在逍遥,别是一番风情,上心头。”

    话音落,她已转过半个圈子,腕间的纱绫翻转飘扬,水阁中悬挂的竹帘款款而动,檐角上高悬的铜风铃叮叮咚咚一阵急响。

    蓦地,舞停,影止,一切归于沉寂。

    莫忧微微娇喘,擦了擦额角的香汗,笑道:“妹子刚才说的是什么?怪好听的。”

    我重复了遍刚才随口念的句子,她收拢了四散的飞纱,坐到我的身边:“妹妹的句子,似乎还有下半阙没有说完,怎不念全了给我听听?”

    我笑了笑,莫忧水晶玻璃心肠,居然能听出这是残句。

    “我看姐姐的舞跳的美,无心念出来玩的,姐姐若是认真让我续上下半阙,可真真是难为人了。”

    “倚花伴月,自在逍遥?妹子现在可不就是‘倚花伴月,自在逍遥’吗?”她抿唇而笑,眸光觑着我上下不停打量,我脸上一红,知道莫忧是在打趣我和简荻背亲出逃的风流勾当。

    “清吟的院落本就不多,委屈你和未成亲的男子同居一室,姐姐心里实在过意不去,昨日红姨嘱咐我再给妹妹单独预备出一间厢房,妹妹今夜就搬过去吧?”

    我被莫忧看得心里发毛,回想起这几日和简小屁孩的同居生活,倒也没觉得有什么不方便。那日他为我上好伤药,之后便大言不惭地宣称我要感恩戴德,所以这房间里唯一的一张床铺,应该让给他这个恩人睡,而我,只需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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