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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什么都多余,只得草草收拾了一下,跟着两名警察下了楼。
“我想请问老船长,‘12。21’海难发生后,除了国务院成立的事故调查组,警方也参与了调查。为何时值今日,警方一直未明确表过态?”萧邦问仍然端坐如钟的苏振海,并站起身来给他加了一杯水。
苏振海说了声“谢谢”,对萧邦提的问题略一思忖,便道:“这件案子的发生地属大港市辖区,主要由大港市公安局负责。你在大港时,曾接触到靳峰副局长。当时,靳副局长就是主管这起案件的负责人。而据我所知,当你来大港重新调查此案时,靳副局长似乎也一直在关注,好像还救过你的命。”
你怎么什么都知道?萧邦本想问这句话,但他还是忍住了。与德高望重的长者说话,他通常都很注意分寸。
“依苏老船长看,靳副局长这个人,对海难的了解是不是很深入?”萧邦说出这句话后,才发现是一句废话。主管这起案子的公安局副局长,了解会不深入吗?
但苏振海的回答让萧邦吃了一惊。“对于这样的案子,了解程度的深浅,并无本质区别。”苏振海顿了顿,又补充说,“通常,这样的案子,都是以专家的评定意见为准,公安机关不过是走个过场罢了。靳峰这个人,是出了名的警探,更深谙为官之道,在同辈的警察中出类拔萃。他这个人,红黑两道都是通家,再挑剔的领导都很难找出他的毛病。也许你不太了解大港这个城市。在解放前,大港是黑帮集聚之地,风头盖过沈阳,民间的地下组织很有历史。解放后,迫于压力,地下组织收敛了不少,但仍然存在,社会治安一直处于起伏状态。又由于是沿海城市,走私猖獗,大案要案发生了不少,只不过普通老百姓不知道而已。靳峰当过港城区公安分局局长,那段时间可谓风平浪静,治安状况良好。自调入市局任主管刑侦的副局长以后,连续破获了几起大案要案,使他声名鹊起。总体来说,靳峰此人,并非浪得虚名之辈。由于他是雁痕的舅舅,我与他有过接触,但没有深交,总体感觉此人深藏不露。”
“萧邦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萧邦看着苏老船长。
“萧兄弟客气,有话请直说。”苏振海微微一笑。
“依您看,这个靳峰,是否也与‘12。21’海难事故有关?”萧邦问。
“请原谅,这不是我能回答的问题。”苏振海皱了一下眉头,“说真的,这也是我一直思考的问题。但我这们那个年代过来的人,讲究实事求是,有一说一,有二说二。我清楚的事情,当然是知无不言。然而,就目前的情况来看,没有特别的迹象能说明靳峰与这起海难有关,只不过他职责在身,参与过调查罢了。再说,调查已于两年前结束,专家调查组已有定论,他即使有什么疑虑,也不会犯这个傻,想出这个风头。”
“但如果这起案件牵连出人命案子,我想他不会不管吧?”萧邦说。
“这倒是。”苏振海似乎没想到这一层,“萧兄弟要不提醒我,我还差点忽略了。是的,王建勋等人的死,靳峰是要管的。但我也有个问题问萧兄弟:如果害死王建勋等人的主谋是靳峰不敢得罪的人呢?”萧邦一惊。什么人靳峰不敢得罪?除非是他的顶头上司!他想了一下,终于说:“我想,老船长这个问题其实不难回答。不管是谁,如果触犯了国法,都将受到制裁!”这是一句冠冕堂皇的话,人们听多了早就见怪不怪。但这句话传进苏振海的耳朵里,让他感到了一种庄严。“是的。”苏振海接过话头,“法律就是法律。任何国家如果没有法律作保障,人民的权益就无法得到保护。可是,在现实中,的确有人逃过了法网,尤其是那些掌握权力的人。”
“我坚信,再大的权力,终究是大不过天理。或许,有的罪犯会一时侥幸逃脱法律的制裁,但终有落入法网的一天。这,取决于执法的力度,包括执法人员的责任感。”“我想,如果萧兄弟是执法人员,一定会让不少犯罪分子头疼。”苏振海微微一笑,“但萧兄弟公开的身份,好像只是一名记者。”“我是什么身份其实并不重要。”萧邦严肃起来,“重要的是如果我打定主意做一件事情,除非死了,否则决不会回头!”这句话说得掷地有声,坐在轮椅上的苏振海哈哈大笑。笑毕,他才真诚地说:“萧兄弟,我果然没看错人!事实上,你的性格与我非常相近。我也是个不到黄河心不死的人。想查清楚‘12。21’海难,不豁出性命,恐怕不行。现在,我已知道了萧兄弟的决心,我也实言相告:虽然我拿不出什么真凭实据,但我敢断定,这起案子,与大港市高层有关。”这本在萧邦的意料之中。他想了想,轻声问道:“您是说,靳峰的主管领导有嫌疑?”
苏振海沉吟了一下,也低声说:“萧兄弟,今晚的话,只限我们两个人知道。你我虽然素昧平生,但经过交流,我感觉你是一个非常有正义感和遵守诺言的人。说真的,我将你请到书房来,就是想与你单独谈。我敢保证,我们的谈话内容,连海若我都不会让她知道。”
萧邦点点头。他知道苏老爷子对海若的感情。苏老爷子这句话的意思是想表明,这是一次绝密的谈话。“萧兄弟知不知道张连勤这个人?”苏振海眨了眨眼睛,问。
“知道,但对他几乎没有了解。”萧邦说,“张连勤目前是大港市委副书记,主管政法。”
“是的。”苏振海说,“他到大港上任才一年多。以前,他是云台市副市长。”“哦?”萧邦警觉起来,“这么说来,发生‘12。21’海难的时候,张连勤并不在大港?”
“是的。”苏振海说,“那时他是云台市主管经贸的副市长。‘12。21’海难发生后,大港市主管交通的副市长被撤职了。张连勤先到大港接替了这个位置,不久就在换届中当上了市委常委、主管政法的副书记。”
这只是一个简单的叙述,但言下之意似乎别有所指,萧邦不能明说,便道:“看来,老船长对这位张书记熟悉得很啊。”“岂止是熟悉!”苏振海叹了口气,“他当年曾在我手下当过船员。那时,他刚从部队复员,一无所有。这人非常刻苦,总比别人多干些活,总是会讨人喜欢。后来,我看他有培养前途,便送他上了学,学费都是我给交的。毕业后,我安排他在大港港务局工作,慢慢混了个干部身份,后来就青云直上,当了云台的副市长。要论本事,这个张连勤是我所认识的人当中比较出色的,是个当官的料,这几年更是快成政治明星了。”“恕我直言,”萧邦直截了当地说,“是不是这位张书记有点忘恩负义?”“忘恩负义?”苏振海轻哼一声,“忘恩负义之人,有几个能成大气候的?聪明的人,不仅不会忘恩负义,反而会到处打感恩这张牌。这个张连勤,一直到处宣扬我对他的恩德有如再生父母,每次提到我,都显得很严肃。其实,我当年不过是看他这个人很聪明,能干,帮了他一下而已。但他这些年,一有空就来看我,虚心求教,摆出一副永远都是学生的样子。他在云台工作的时候,不管大会小会,都要提到我,还专门带领一帮干部到我这里来‘取经’,他还向手下说,只要学到苏老船长百分之一二,云台市的经济建设就会有翻天覆地的变化。你看,他这么一整,简直都把我当成神给供起来了。到大港上任之后,他也经常来电话问候,还三番五次请我当大港市政策咨询顾问。我当然没有答应,一则因为年纪大了,当个政协委员就累得够戗;二来随着时间的推移,我渐渐发现他并不像人们看到的那样单纯。”
“难道,‘12。21’海难真的与他有关?”萧邦突然问道。“如果跟他无关,他为什么要派人来害我?”苏振海眼里突然有了怒意,“我这双腿被致残,就是拜他所赐!”萧邦一惊。这实在太出乎他意料之外了!靳峰像一个正向首长汇报思想的老兵一样,既没有像新兵那样紧张得挺直胸脯,也没有像不懂规矩的上访者一样喋喋不休。他端正地坐在餐桌前,很自然地为张连勤斟满一杯酒,再为自己倒了一杯,轻声说:“张书记好酒量!自从去年我得了胰腺炎后,就不沾酒了。但张书记是我的领导,就算是死,也得陪您喝两杯。”张连勤呵呵一笑:“这个酒,是感谢酒,兄弟一定要喝。这是在酒店,不是办公室,所以你就别一口一个书记,叫张大哥吧。实在不行,就叫老张。说好,今天我们不谈工作,拉拉家常。我主管政法口也快一年了,第一次请你喝酒,感谢你对老哥工作的支持,你总得给面子吧?”“张书记要我喝,我就喝。”靳峰眯眼笑了,“大港市六百万人,有几个能喝到张书记请的酒?靳峰深表感谢,先干为敬了!”说罢,一仰脖子干了。
张连勤也将酒干了,随即哈哈大笑:“咱们都当过兵,因此不必拘泥。说实话,我这个副书记,也就干到头了,退休后还不知干什么去。不比你,你年轻有为,空间很大。公安系统,也是出领导干部的地方。你们田局长,明年就到点了。几个副局长中,数你最能干,资历也最深,要好好把握机会哟。”这句话意味深长。靳峰马上又站起来,为张连勤倒酒,却被张连勤按着坐下了。“我自己来。今天是我请你喝酒,怎么倒成了你来侍候我?不行不行!我不知道你在部队当兵时干什么,我当的那个兵啊,就是在首长身边当公务员,为首长搞卫生,洗衣服,倒酒。所以,我敢打赌,对于倒酒,我比你强。”说罢,但见他拿起五粮液酒瓶,将肘抬起,转动着酒瓶,那酒变成了细线,均匀地流进了靳峰的酒杯里。当细线渐渐将酒杯填满时,他忽然一收,半截酒线仍在空中,而他已将酒瓶收回。靳峰定睛一看,那酒刚好满沿,一滴不多一滴不少。
“张书记真是高手啊!”靳峰由衷赞道。“唉,熟能生巧罢了。”张连勤给自己倒了一杯,端起来与靳峰碰杯,“这些年,我在官场摸爬滚打,也是从侍候人开始的。这得感谢苏老船长,是他教会了我做人的道理。反正我也快到点了,不妨今天将苏老船长当年对我的教诲转述给你。”靳峰将碰了杯的酒端着,很恭敬地说:“张书记的良言,一定是千金不换,靳峰万分感激!”“我说了,不是我说的,而是苏老船长说的。”张连勤突然严肃起来,“苏老船长说:发展的道路只有一条,那就是你要想尽一切办法维护你的领导并把他推到更高的位置,你才会得到更好的保护和相应的位置。说真的,我张连勤也还读过几本书,但惟有苏老船长的这句话,最实在,也最管用。”靳峰若有所悟,郑重说了声“谢谢张书记的教诲”,便又把酒干了。张连勤酒量奇大,一会儿功夫,一瓶五粮液就见了底。靳峰赶忙出了包房,叫服务生又上了一瓶。在接下来的推杯换盏中,张连勤又滔滔不绝地讲了一些苏振海的轶闻,闲扯了一些家常,这才很关切地问:“最近工作上有什么压力吗?”“要说没有压力,那是假的,不过还应付得了。”靳峰说,“关于几起人命案子,局里已经向您作过书面汇报了。棘手是有点棘手,但破案也需要时间。”“听说最近大港来了个不明身份的人,叫萧邦,你接触过吗?”张连勤点了一根烟,将身子往椅子靠背上一靠,很随意地问。“见过面,也安排人调查过,是《华夏新闻周刊》的人。”靳峰仍然坐得很直,“我也向北京打过电话,《华夏新闻周刊》的社长周启渊同志亲口向我证明,萧邦确系他们的记者。”
“一个记者,跑到大港来干什么?”张连勤说,“听说他要调查采访‘12。21’海难,这好像不是一个记者应该干的事嘛。况且,据我所知,《华夏新闻周刊》不是党内媒体,顶多是个二流刊物,管这事干什么?我看,这件事情不是那么简单。”靳峰感觉很热。他拿起餐巾纸擦了一下额上的汗,小心地说:“这件事情没有处理好,请张书记指示。”“你看你,又来了!”张连勤摆摆手,“我哪有怪你的意思?我只是提醒你,对一些特殊的事情,要多留个心眼。通过这一年来的工作接触,我觉得你很能干,又聪明,我可从来都没有把你当外人看!你还记得吗,上次你抓了三个人,准备审讯时,我给你打了个电话,让你放人?也许你心头疑惑我为何要这么做,现在我可以告诉你,这三个人,我必须放。”
“为什么?”靳峰明知问领导的话很犯忌,但还是情不自禁地问。“因为,他们是苏老船长的人。”张连勤淡淡地说。靳峰只觉得酒上了头,脑袋“嗡”地响了一声。
第四十六章(1)
萧邦喝了一口茶,压了压内心的震惊。难道林海若说的老头子遭遇车祸之事,就是张连勤所为?既然是暗害,一定比较隐秘,老头子又为何那么肯定?
苏振海及时消除了他的这种疑虑:“我老了,也没有萧兄弟这样的专业背景,对于侦破推理,可以说一窍不通。但我的直觉还算灵敏。因为,这个世界上,真正想要我这条朽命的人并不多,我得罪过的人,也屈指可数。按常理,我帮助过张连勤,也算他的恩人吧。可他为什么会恩将仇报?也许,从他的角度来看,这也是迫不得已。张的事情,我比较清楚,尤其是‘12。21’海难发生后,他就没有一日安稳过。而我,这两年看似毫无动静,实则也有一些调查。张嗅到了这种气息,寝食难安。就目前的情况来看,真正能够威胁到他的人,不外乎三个:萧兄弟算一个,靳峰算一个,老朽算一个。而这三人当中,你远道而来,又不直接与他接触,费的周折要大一些,还得一点一点地查找证据,才能对他构成威胁,因此他一开始并没有除掉你的意思,而是让人威胁你,见你不吃那一套,才下决心杀你;靳峰是他的部下,就算怀疑到他,也不敢明目张胆地调查他,因为靳的政治生命线掌握在他手中,官大一级压死人,比较好控制;而我呢,对他可以说是知根知底,目前还挂了个全国政协委员的衔嘛,别说是他,就是书记和市长,也还得给我三分面子。在这种情况下,一旦我决心为浚航报仇,势必将他牵扯进去,所以他最是忌惮。
“我可以向萧兄弟交个底:张在云台当副市长的时候,正是由于他的干预和操作,才出了‘云台轮渡’这样的怪胎公司,他是直接捞了好处的。这里头的猫腻,不用我多说,萧兄弟自然也猜得出来,将来会有证据证明这一切。我再提示一点,就是原大港市副市长郭凤潮,与张有些过节,张一直想取而代之,曾走通了上层关系,想到大港来。但上面的人说了,郭的政绩尚可,而且上面也有人在护着他,不好办,除非郭自己犯错误,张才有机会。就这样,在‘12。21’海难后,郭受到牵连,被免去职务,现赋闲在家。还有,大港市海事局副局长李海星,与张过从甚密,在这起海难事故后不降反升,由船舶处处长升任副局长。这些情况,我只能讲到这里了,请萧兄弟理解。
“当然,上述这些只是内因,而具体到我个人的情况,有以下几点:第一,我前段时间要到大港去,只给他打过电话,连我的家人都不知道,但就在我准备出发前,突然遭了车祸,说明他怕我去大港见了其他市领导,说出他的秘密,所以痛下杀手;第二,在我出发的前一天,他打电话给我,拜托我代他去看望他瘫痪在床的老父亲,并约好了时间,而我就是在去往张大爷家的路上遇到车祸的;第三,那辆肇事的越野车是云台市的车牌,当时从对面的坡道上越过马路分界线直冲下来,而且专门撞我坐的副驾驶位置,就是想置我于死地。幸好我命大,只是伤了腿,保住了老命。”
“您是说,张连勤的老父亲也在青岛?”萧邦不经意地问道,“他以前不是在云台工作吗?怎么老父亲在青岛?”
“说起来,这事也是我帮的忙。”苏振海说,“他父亲本来在乡下,我老早就劝他在城里为他的父亲买一套房子,找个小保姆照顾,便于安心工作。他同意了。于是我派人为他找了一个风景比较好的地段,买了一套三居室,供老爷子居住。老爷子86岁了,头脑清醒,但下半身根本动不了。”
“是不是离这里很远?”萧邦问,“我想,肇事者一定算准了您前去的路线。”
“大概是这样吧。”苏振海说,“张大爷就住在本区的新海景小区,也就十公里左右吧。”
“肇事者抓住了吗?”萧邦问。
“他当然跑不掉。”苏振海哼了一声,“现在被拘押在看守所。这是个亡命徒,声称自己喝了酒,不是故意的。经血液检测,这家伙血液里的确含有一定的酒精量,但怎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