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三十六双眼睛注视着派克斯。
……今天晚上我们排练《着魔的森林》和《故乡的树林》。第一部分轻声,重奏时加强,记住我说的,好了,各就各位。像以前一样:你们要投入地演奏音乐。准备好了吗?
每一个星期五晚上,派克斯演奏人声乐器。那是一件奇怪的乐器,是他自己发明的。事实上,那是一种管风琴,不过在安放管子的地方安置了人。每个人发一个音符,仅仅一个……他自己的音符。派克斯用一个粗糙的键盘控制这一切:当他按一个键,一个绳子编织的复杂系统会扯一下相应演唱者的右手腕;演唱者被扯一下,就发出自己的音符。如果连续按键盘,绳子会不断地拉扯演唱者,演唱者不断唱出自己的音符。当派克斯让键盘弹回去,绳子就松开了,演唱者闭嘴收声。基本原理就是这样的。
据它的发明人说,人声乐器具有一个基本的优点,它可以使五音不全的人也可以加入合唱。实际上,如果说有很多人,很难准确无误地连发三个音符,但几乎所有人都能用准确的音调和不错的音色发好一个音符。
人声演奏建立在这种大家普遍都拥有的能力上。每一个演奏者只要留意自己的音符就好了,其他事情由派克斯来考虑。
很显然,这种乐器不很轻便,很容易在比较快或者错综复杂的段落中显得手忙脚乱。考虑到这一点,派克斯特意准备了一个适合的节目单,几乎全部都是根据流行曲目改编的。为了使效果更加完美,他用善辩的口才进行了耐心的讲解。
……你们来这里不是随便唱一个什么音符。你们来这里是唱你们自己的音符。不是无所谓,拥有自己一个音符,是很美妙的事情。我说的是一个自己完全拥有的音符。在一千个音符中识别它,带着它,随身带着,把它放在心里。你们也可以不信,但我要告诉你们,你们呼吸的时候它也在呼吸,你们睡觉的时候它在等待着你们,你们去哪里它都会跟随,我发誓它就是你们决定死的时候也不会放弃,它会随你而死去。你们也可以装得若无其事,可以过来对我说,亲爱的派克斯,很遗憾,我不觉得我心里面没有任何音符。你们走吧,很简单,你们走吧……但实际上,那个音符就在那里……只是你们不想听到它。这是很愚蠢、很愚蠢的做法,真的是令人吃惊的愚蠢行为。一个人有一个音符,他自己的音符,他却任凭它腐烂在心里……不……你们听我说……即使是生活发出地狱一样的声音,你们也得支起耳朵,直到你们听到它。你们要紧紧抓住它,不要再让它逃走。你们要随身带着它,在你们工作时重复它,在心里歌唱它,让它回响在你的耳际,在你的舌下,在你的指尖。或许也在你的脚里。是的,这样谁知道你们会不会有一次准时来,我们不可能每一次都迟到半个小时,你们每一个周五都迟到。我这也是对您说的,波特先生,而且主要是对您,尊敬的先生,我从来都没有看见您的音符在八点半以前进那个门,从来没有,大家都可以作证,从来没有。
总之,派克斯说这些的时候很优雅。人们都在那里听他讲。这就说明除了特雷佩尔太太以外,其他所有人声乐队的成员都在炫耀自己独一无二的音符。你可以在任何时间、任何地点拦住他们,要求听他们的音符;而他们会十分自然地,把那个音符展示出来,就像是铜管发出来的一样,但那是人发出的声音。实际上,他们随身带着它(装在心里或者带在身上),就像派克斯所想像的一样,它就会像香水,像记忆或者是疾病。就这样,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们就成了那个音符。当受人尊敬的哈泽克死的时候(肝硬化),对所有人来说,死的不仅仅是受人尊敬的哈泽克,特别是在某种意义上来说,死的也是人声演奏中的升半音的F。其他两个升半音的F(沃克先生和巴尔迪尼先生)不断地说着纪念他的话。派克斯为了纪念他,为乐队和人声乐器即兴创作了一首回旋曲,除了那个刚刚去世的音符,用了其他所有的音符。这件事情让人十分感动。
事情就是这样。
……对不起,派克斯……
……什么事,布拉斯?
……我想告诉您迈泽尔医生缺席。
……有人看见医生了吗?
……医生不在,他去奥内瓦家了,好像是奥内瓦太太有什么阵痛……
派克斯摇了摇头。
……医生是什么音符?
……是E。
/* 39 */
第三卷
第36节:理想
……这样吧,我来发这个音……
……派克斯,如果您愿意,我发E,阿特发我的B……
……不要把问题复杂化,好吗?我发咪的音……大家各发各的音符,我来发E。
……医生以前唱得很棒……
……好啦,好啦,下次让他好好发这个音吧,我们现在开始……拜托了,安静。
三十六双眼睛注视着派克斯。
……今天晚上我们排练《着魔的森林》和《故乡的树林》。第一部分轻声,重奏时加强,记住我说的,好了,各就各位。像以前一样:你们要投入地演奏音乐。准备好了吗?
两个小时后,派克斯和佩特,佩特和派克斯,他们都回家了。在黑暗中他们向阿贝格寡妇的小别墅走去。他们一个在那里有一间房间,终生提供膳宿;另一个在那里有一张床,临时的,类似于儿子。派克斯吹着《着魔的森林》和《故乡的森林》的旋律。佩特走路的时候把一只脚放在另一只脚前面,就像走在一根钢丝上,那钢丝架在一个四百米深的峡谷上,或许更深。
……告诉我,派克斯……
……嗯……
……我将来会有一个音符吗?
……你当然会有的。
……那是什么时候呢?
……迟早的事。
……迟早是什么时候?
……可能到你长大了,可以穿上那件茄克的时候。
……那将是个什么音符呢?
……我不知道,孩子。但到时候你会辨认出来的。
……你确信吗?
……我发誓。
佩特又在他想像的绳索上走路。好在就是他掉下去,也不会有什么事。那是一个很深的峡谷,但那是一个好心的峡谷,任凭你在那里失足。
……告诉我,派克斯……
……嗯……
……你也有那个音符,是不是?
沉默。
……那是什么音符,派克斯?
沉默。
……派克斯……
沉默。
说实话,派克斯并没有自己的音符。他开始一天天变老,他会演奏一千种乐器,他也发明了很多乐器,他头脑里无尽的声音在回旋,他能看见声音,这跟听到它不是一回事,他知道那些声音的颜色,一个又一个,他能听到一块躺在那里的石头的演奏,但是他没有自己的音符。这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他内心有太多的音符,所以很难找到属于自己的了。很难解释清楚。就这样。无限个音符淹没了属于他的那个音符,就像是海洋吞没了一滴眼泪。你要重新找到它一定得煞费苦心……可能要用一生的时间。派克斯的一生。一件别人很难理解的事情。或许有人到过那里,在那个下着倾盆大雨的夜晚,桂尼芭的钟楼敲响了十一点,如果他亲眼看见,如果在那个夜里他看见派克斯,或许才能够理解。那样,他也许会理解。天在下雨,上帝把它传递下来,桂尼芭的钟楼开始敲响十一点。那么,得亲自在那里待着。在那个时刻,在那里待过。为了理解那一切的一切。
三
铁路工程师名叫伯内蒂。穿着非常典雅,头发稀疏,身上香气袭人。他过分频繁地看自己的怀表,好像公务缠身,急着要走的样子。实际上那是他多年以前养成的习惯,那一天是圣特里滋节,在混乱之中,他的表被偷了,那块表与现在这块相似,是家传的珍贵纪念品。他不是在看时间,他是看表还在不在。他坐了三个小时的马车,到达桂尼芭的时候,他简洁断言:
……在这个差不多可以称之为城市的地方建一条铁路的必要性,不仅仅是合理的,而且是十分明显的。
他从马车上下来,拍了拍身上的土,看了看时间,然后问瑞先生家在哪里。跟他一起来的是他的一个助理,一个笑容可掬的小个子男人,很没有眼色的样子,他名叫伯内里。跑去接他们的人是布拉斯,他们上了停在下面街上的马车,先到了玻璃作坊,从那里上了一座小山坡,然后就直奔瑞先生家。
……房子真豪华。
工程师伯内蒂一边检查自己的怀表,一边评论说。
……真的很豪华。
伯内里附和着,其实压根没人问他。
他们一起坐在桌前:伯内蒂、伯内里、瑞先生,还有老安德森。〃我知道铁路不是用玻璃作的,要我来这里干什么?〃老安德森申明说。〃你来这里听就行了,其他事由我来考虑。〃瑞先生这样回答。〃谁也没说,但愿用玻璃会很合适。〃他在桌子上摊开了一张桂尼芭地区的地图。伯内里来的时候带了一叠很厚的图纸和一面旅行书桌。瑞先生穿着便服。伯内蒂看了看表。老安德森点燃了他的海泡石烟斗。
……我想像得到,瑞先生,你们一定研究过了铁路要走的路程……
伯内蒂说。
……很抱歉,我没听明白。
……我想说……您得详细地说明,你们要这条铁路从哪里出发,通到哪里去。
……嗯,好……铁路将从桂尼芭出发,这一点毫无疑问……或者最好从这里开始,差不多从这里……我原来觉得应该在山脚下,那里有一片草地,我认为很理想……
……路要通往哪里呢?
伯内蒂问道,声音里有一丝怀疑。
……通向哪里?
……火车要到达的那个城市。
……好吧,没有一个特定的城市,火车要到达的城市……没有。
……很抱歉,但是总得有个城市……
……您这样认为吗?
伯内蒂和伯内里面面相觑。
……瑞先生,火车的用途是把物资和人从一个城市运往另一个城市,这是火车的意义。如果一列火车没有要到达的城市,那么就没有意义了。
瑞先生喘了一口气。停了一下,然后说,语气里充满着理解和耐心:
……亲爱的伯内蒂工程师,一列火车的惟一意义在于:它用一种很快的速度在地球表面奔跑,没有任何人、任何东西能赶上。一辆火车惟一的真正意义在于,人坐上火车看这个世界,就像第一次看到,可以一次性看见那么多东西,用马车旅行一千次也看不到那么多。其次呢,如果同时那车子能捎带点煤矿或者母牛什么的,从一个地方运到另一个地方,至于挣不挣钱,那并不重要。因此,对于我来说,我并不需要我的火车到达某个城市,因为一般情况是,它不用非去哪个地方不可,因为它的任务就是在这世界上每小时跑一百公里,而不是到什么地方。
伯内蒂用很愤怒的眼神看了一眼无辜的伯内里。
……但这也太荒谬离奇了!如果真像您说的,那么可以建一个环形的铁路,一个几十公里的大环线,然后烧掉几十公斤煤炭,花一大笔钱让火车跑动,最后的结果会让人吃惊,就是把所有人都送回到出发的地方!
/* 40 */
第三卷
第37节:手表
老安德森抽着烟,显得威严宁静。瑞先生很沉着地继续说:
……这又另当别论,亲爱的工程师,不要把事情混淆了。就像我在信里解释的一样,我的意愿是建一条两百公里长的铁路,笔直的,我也解释了原因。一颗子弹发射出去的轨迹是直线,火车就是要像发射出去的子弹。您知道,一颗子弹发射出去的意象很美:就像是命运,十分恰当的比喻。那个发射物向前冲去,不知道会不会杀死一个人,或者什么也没碰到,但它在注定的轨迹上前行,是否击中一个人的心脏或者打穿一堵墙,这都不得而知。你看得见命运吗?一切都是注定的,但人们什么都看不到。火车就是发射出去的子弹,它们自身是命运绝妙的比喻:但要美得多大得多。我这样想,在地球的表面上绘制一些这样的建筑是很美妙的一件事,它们象征着命运无法逆转的直线轨迹。它们就像是风景画,像是人物肖像。在许多年以后仍传递着我们称之为命运的无法平息的剪影。为了这个,我的火车直线行驶两百公里,亲爱的工程师,一路上没有拐弯,没有,一个弯也没有。
伯内蒂工程师站在那里,表情呆滞,呆若木鸡。看他那个样子,会以为又有人偷了他的手表。
……瑞先生!
……是的,工程师……
……瑞先生。
……说吧。
但伯内蒂什么也没说,他瘫坐在椅子上,就像一个拳击运动员在几个钩拳打空之后颓然倒地。在这个时候,伯内里为了表现自己并非一点用处也没有,他说:
……您说得非常正确,瑞先生。
……谢谢您,先生……
……伯内里。
……谢谢您,伯内里先生。
……是的,您说的完全有理,尽管工程师的异议也绝对有根据,但不能否认您对自己想要什么非常清楚,因此,值得获得它。总之,如果您愿意听我说,我们随便选一个地方作为火车到达的终点,这也是不能断然排斥的事。如果像我理解的那样,选择铁轨通向哪里无关紧要,就不用太烦扰您。如果,我们就说假如,那个地方是一个城市,随便什么城市。您看,这种可能性解决了很多问题,这样修起铁路来就会很容易,在将来,火车在上面跑也会很简单。
……您要再概述一下吗?
……非常简单:你们在这地图上随便指一个距离这里两百公里的城市,铺上一条直线两百公里的铁轨,火车在上面将以每小时一百公里的速度奔跑。
瑞先生带着一丝惊异,微笑着点头示意。他瞟了老安德森一眼,然后低下头看地图。他仔细地研究着,就像以前从来没有见过地图一样,不过这也完全有可能。他用手指来回比划,嘴里嘟囔着什么,目光来回游移。四周一片宁静,可能过了有一分钟。然后老安德森从沉静中振作起来了,他向地图探过身去,用他的烟斗量了两个距离,他满意地微笑了,凑到瑞先生的耳边,对他轻轻地说了一个名字。
瑞先生一下子倒在椅背上,好像被什么东西击中一样。
……不。
他说。
……为什么不呢?
……那里不行,安德森,那可不是随便什么城市……
……是呀,正是因为不是一个随便什么城市。
……我不能让火车到达那里,你试着了解一下。
……没有什么可了解的。问题很简单。没有任何人能阻止那火车通往那儿,没有人。
……是没有人会阻止我们,但最好不要把火车通向那里,这是实话。
伯内蒂和伯内里一动不动地等在那里,像两个石碑一样静穆。
……蓉永远不会原谅我的。
瑞先生低声说了一句〃蓉永远不会原谅我的〃之后,就陷入沉默。老安德森也沉默了一阵子,然后他站起身对着两个客人说:
……先生们,抱歉等我们一下。
他把瑞先生拉到隔壁房间,那是一间中国风格的客厅。
……蓉不但会原谅你,而且那可能会是最后的最好的礼物。
……礼物?那可实在太荒谬了,莫里瓦尔这个名字她都不愿听,我却让火车通往那里……不,不,这不是一个好主意,安德森……
……你听我说,瑞先生!你们俩可以永远也不提起莫里瓦尔那个名字。你们可以继续保守那个秘密,我也不会张扬出去,这改变不了什么。到了那一天,蓉要去莫里瓦尔的那一天,如果真的建成象征命运的火车,火车一样的命运,那么我说,那天,再也没有比屁股坐在火车上去莫里瓦尔更正确更美妙的方法了。
瑞先生沉默不语。他看着老安德森,思忖着。他心里升起了一阵古老的忧伤,他知道不能让她回到开始的、会令人伤心的地方。他努力地想像一辆奔驰着的火车,只有这样,才能带走自己那种想法。一辆奔驰的列车,就像是桂尼芭田野上的一道裂痕,一直向前,直到一个没人知道的地方,直到铁轨消失的地方。那有可能是任何地方,或许是一个城市,哪个城市,任何城市,或者就恰恰是那座城市,火车像一颗子弹一样冲去的那个城市,正是那个城市。尽管火车可以到达上千个地方,但那辆火车要到达只有一个特定的地方,那地方将会是莫里瓦尔。
他垂下了目光。
……然而,蓉不会理解的。
……到那一天,到那一天她就明白了。
当他们重新回到屋里,伯内蒂和伯内里点着头,不由自主带着一丝谦卑站起了身。
……请自便吧……那么,就这样决定了……准确地说,火车从这里出发,到达莫里瓦尔。应该正好有两百公里……指的是,直线到那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