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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听我家的孩子说过。他说晚上的时候有个人影沿着通往兼正之家的坡道爬上去,还说空无一人的屋子里出现一个人影站在窗户往外窥伺。
嗯。高见点点头。
小孩子说的话可信度不高,不过有几个大人也有同样的说法。大概就是看到挡雨板的缝隙透出光线,要不就是听到围墙里面有奇怪的声响之类的。
会不会是神经过敏?
高见对静信的置疑不置可否。
这就很难说了。
那栋屋子建好之後就一直没人住,而且外观又那麽与众不同,也难怪会传出这麽多灵异传说。不过我觉得这都是空穴来风,如果真的看到有人在兼正之家出入,村民之间的流言应该会更具体一点,而不是像现在这麽暧昧不明。
高见歪着脑袋思考,静信又接着说下去。
说不定只是外观完工而已,内部其实还在施工,所以才会有人进出那栋屋子。若是屋主的话,大可不必这麽偷偷摸摸的。
搞不好就是不想引起小孩子的注意,才不得不弄得神秘兮兮的。
若真是如此,在风声平静之前,屋主岂不是都不能接近那栋屋子吗?我还是觉得那只是小孩子编出来的灵异传说而已。
或许吧。
高见虽然表示赞同,脸上却露出无法释怀的表情。
留美叹了口气。
只希望屋主赶快搬来,省得大家在这边疑神疑鬼的。
阿吹。
矢野妙手中拿着一个锅子,朝着灯火通明的客厅里的人影说话。坐在客厅里的後藤田吹立刻回过头来,脸上挂满讶异的神情。
原来是阿妙啊。
阿吹立刻站起身来,走到门边,罹患关节炎的膝盖让她有些行动不便。拉开纱门之後,阿吹不由得皱起双眉揉揉自己的膝盖。
晚餐做太多了,想说分一些给你。
真不好意思,每次都麻烦你。
哪里哪里。我女儿都在店里吃完才回来,家里只有我一个人吃晚餐而已。一人份的晚餐真的很不好做,每次都会做太多,可是我又不想去外头吃。外面的菜色又油又咸的,实在吃不习惯。
就是说啊,西式料理实在不适合上了年纪的人。
阿吹说完之後,接过阿妙手中的锅子,然後以双手压着膝盖,颤巍巍的从地板上站起身来。
进来坐坐嘛。
目送着脚步蹒跚一路朝厨房走去的阿吹,阿妙在客厅的廊缘挑了一个地方坐下来。客厅里面静得吓人,连平常开一整个晚上的电视也没打开。阿吹的儿子秀司不在里面。
大概出去了吧,这倒是十分稀奇。秀司今年已经三十八九岁了,是阿吹最小的儿子。在所有兄弟姊妹当中,秀司是唯一未结婚的,年纪一大把了还住在家里。他常常在深夜的时候跑到女儿经营的休息站,却从来没有见过他带着朋友一起来喝酒。一个人喝闷酒的秀司总是让吧台的气氛变得沉闷不已,加奈美似乎不怎麽欢迎这个酒客。
坐在廊缘的阿妙思索着秀司可能会去的地方,不过这并不代表她对秀司特别感兴趣。阿妙只是觉得一个人坐在空荡荡的客厅里的阿妙令人感到有些鼻酸,年迈的老人家独自守着屋子的画面总是格外凄凉。一想到女儿去上班之後,独自吃着晚餐的自己可能也会让别人有同样的感觉,更让阿妙觉得悲哀。
不好意思,家里面什麽东西也没有。
端着锅子的阿吹又走了出来。
不用费心了啦。阿妙说完之後,又补上一句。阿吹,兼正之家的人到底搬来了没有?
将空锅交还阿妙的阿吹摇了摇头。
有人搬来了吗?我倒是没有听说过。
应该有人搬来了。今天早上起来的时候,我看到那间屋子里有灯光。
会不会是看错了?
绝对不是看错。之前我也看见灯光从那栋房子里透出来,当时还以为自己眼花了,所以这次特别确认了好几次。灯光的位置就是在兼正之家的所在地没错。那里除了兼正之家以外,连盏路灯也没有,三更半夜更不会有人经过那个地方。
经你这麽一说,倒是有几分道理。
那栋房子真是诡异,明明就没有半个人住在里面,怎麽会莫名其妙的传出灯光?
阿吹漫不经心的向坐在廊缘的阿妙表示自己也不清楚,语气相当冷漠。她希望阿妙察觉自己对这个话题没什麽兴趣,更希望阿妙不会觉得自己很不识趣。
屋主明明跟外场村没什麽关系,真不知道何必要在那里建一间那麽气派的房子。只希望对方不是什麽怪人就好。
嗯
阿吹的声音愈来愈没有感情,阿妙终於发现对方不想再继续谈下去,脸上露出不好意思的表情。
你忙吧,就不打扰你了。
阿吹连忙表示歉意。
秀司还在里面休息,所以不方便招待你了。
咦?流行性感冒吗?
倒也不是流行性感冒。只是平常从不生病的孩子突然像泄了气的皮球,总是令人有些担心。
真的啊?看来我来得还真不是时候,不好意思。
哪儿的话,我才不好意思呢。也没好好招待你
千万别这麽说。流行性感冒看似没什麽,发作起来可是会要人命呢。还请秀司多多保重。
阿吹点点头,阿妙随即起身道别,朝着夕阳西下的小径走去。
送走阿妙的阿吹觉得很不好意思。阿妙跟经营休息站的女儿加奈美相依为命,加奈美每天晚上都忙到很晚才回家,独自在家的阿妙总是感到很寂寞,只要一有藉口,就会大老远的从村子的另一头前来造访。
阿妙,真对不住。
口中喃喃自语的阿吹朝着兼正之家的方向望去,对面的山腰笼罩在黯淡的夜色之中。看了两眼就失去兴趣的阿吹从客厅内侧的拉门转入走廊。
秀司,阿妙做了些料理送给我们,要不要吃一些?
阿吹一面大声嚷嚷,一面朝着走廊的尽头走去,然後探头打量着儿子的房间。房间的拉门没关,里面没有半点灯光。阿吹只闻到淡淡的蚊香味从房间里传了出来。
秀司?
阿吹的儿子仰躺在棉被上面,盯着头顶的天花板。空洞的眼神了无生气,仿佛在注视着不属於这个世界的东西。
阿吹叹了口气。年纪跟其他孩子相距甚远的小儿子到现在还窝在家里。秀司都已经快四十了,却依然还是孤家寡人一个,住在家里与自己的老母亲相依为命。说真的,阿吹家的情况也不必阿妙家里好到哪去。如今宝贝小儿子自从那天从村子北边的山入回来之後,情况就一直不太对劲。
身体还好吧?你今天都没吃什麽呢。
阿吹伸手摸摸儿子的前额,手掌之下的肌肤冷得令人发颤。秀司依然毫无反应,双眼眨了两下之後,继续瞪着天花板。
山入是个与世隔绝的小部落,就位於北山的另一边,原本是进入山区之前的补给站。然而自从外场的伐木业大幅衰退之後,居民便接二连三的搬迁出去,如今只剩下三个老人家还住在那里,其中一人便是阿吹的哥哥。秀司是在五天前拜访舅父秀正,工作结束之後习惯喝两杯的儿子那天在阿吹即将就寝的时候,突然打电话回家,表示要到山入一趟。
阿吹原本以为秀司又喝醉酒了,後来才知道小儿子在千草喝酒的时候,听到秀正舅舅身体不适的消息。好像是听刚下山采买生活用品的嫂嫂三重子说的。念在秀司一片孝心,阿吹也不想阻止儿子,只透过电话要他自己路上小心一点。秀司直到第二天深夜才回来,之後身体就一直不太舒服。刚开始只是看起来有点恍惚,第二天就一直在房间里面。既没有发烧,也没有咳嗽,只是面色苍白的躺在床上动也不懂,仿佛掉了魂似的。今天阿吹不知道叫了秀司几次了,他却连看都不看母亲一眼。
秀司。
还是没有回答。无神的双眼继续盯着天花板,半点生气也没有。
阿吹想请医生来看看。尾崎医院的新院长跟老院长不同,并不排斥到病人家出诊,只是阿吹不知道该不该请医生特地跑这一趟。
秀司在阿吹熟睡的时候从山入回来,之後就一直怪怪的。第二天早上,阿吹打算叫秀司起床的时候,突然发现儿子的凉被上面有脏东西,看起来就像血迹一样。惊惶失措的阿吹连忙掀起儿子的凉被,赫然发现没换衣服直接就寝的秀司全身上下净是乾涸的褐色血迹,还发出阵阵异臭。阿吹连忙检查儿子的身体,却没有发现伤口。
无论怎麽质问,儿子就是不肯说话。心想哥哥应该知道发生什麽事的阿吹打电话到山入,却无人接听。阿吹心里浮现出不详的预感,儿子的模样以及不接电话的大哥夫妇都让她感到不安。要不是不会开车又不会骑机车,阿吹早就跑到山入去看看情况了。然而阿吹知道这只是自己的藉口。不知道为什麽,阿吹就是对山入有着莫名的恐惧。
秀司,你到底是怎麽了。
面对母亲的问话,秀司从喉头发出一阵咕哝。阿吹知道儿子想回答,偏就是听不懂他在说什麽。
秀司?
这次并没有回答。显得有些不耐的秀司闭上双眼,不一会儿就发出轻微的鼾声。放弃希望的阿吹无奈的站起身。如果明天秀司还是这副模样,她决定请新院长前来看诊。不过阿吹并不打算将秀司浑身是血的事情说出去,她觉得那跟病情的诊断无关。
儿子到底出了什麽事?阿吹拖着脚步从走廊走回客厅,心里尽是不解的疑惑。秀司为什麽浑身是血?大哥夫妇为什麽不接电话?难道。
(真是的,我到底在想什麽。)
阿吹责怪自己的多虑,却难掩内心的不安。秀司是个内向的孩子,然而一旦受到刺激,就会像变了个人似的凶暴无比。阿吹很了解自己的孩子,前阵子儿子才跟秀正为了工作上的事情大吵一顿。儿子平常虽然忠厚老实,几杯黄汤下肚之後却会性情大变,对自己的亲人尤其不讲情面。
(我也真是的,这种时候怎麽会想起那件事?)
阿吹摇摇头,回到冷清清的客厅陷入长思。
第二天早上,阿吹在凉被下面发现儿子冰凉的屍体。
第三章
静信接到消息是在八月六日星期六的早上。结束早课的静信将池边和鹤见留在正殿,先一步回到寺房,刚好遇见从办公室出来的光男。
副住持,请留步。从走廊的另一端一路跑来的光男显得有些紧张。我刚刚接到电话,後藤田家的秀司先生过世了。
静信不可置信的提高音量。
秀司先生?怎麽会?
村子虽然不大,静信自然不可能认识所有的村民。不过印象中秀司的健康状况还算不错,而且年纪也不大,不太像是会突然猝死的人。
意外死亡吗?
他母亲表示是罹患流行性感冒未及治疗的关系。小池家的昌治先生担任治丧主委,等到手边的事情告个段落之後,就会过来讨论治丧事宜。
我知道了,谢谢你特地通知我。
光男点了点头,沿着走廊朝着正殿方向走去。静信进入办公室之後,看到黑板上写着後藤田、治丧事宜、小池字样。光男的笔迹十分潦草。
村子里盛行一种称为治丧互助会的制度。外场没有葬仪社,完全是由治丧互助会来替村民举办丧事,只要哪个部落发生不幸,附近的邻居就会全部出动,协助丧家处理後事。告别式当天多半是由女性负责接待,男性则负责将死者下葬。村子里依然保留了土葬的习俗,墓园就位於村子四周的深山里,每一家都有属於自己的墓园。无论是挖掘墓穴,或是开棺捡骨都是重劳动的工作,只有男性才能胜任。治丧主委是互助会的代表,负责统筹一切事宜,从棺木的购买到死者的入殓,所有大大小小的事情都是由治丧主委一手包办。小池先生是村子里德高望重德的长者,多年来一直担任治丧主委的职位。
(流行性感冒)
印象中秀司比静信还要大上六七岁。寺院里办法事的时候曾有数面之缘,两人之间却没什麽交情。秀司似乎与母亲两人相依为命,如今发生这种事,母亲阿吹一定非常难过。
(真是突然。)
有些惆怅的静信朝着寺院後方走去,母亲并不在客厅里面。原来母亲前往距离正房有一些距离其实只是在正房的尾端罢了的屋子,坐在父亲的枕边协助父亲用餐。
早。静信向今早首度见面的父亲问安。
这栋被称为偏房的屋子是寺院里面唯一的西式建筑。躺在床上的父亲十分瘦弱,靠着电动床撑起上半身。自从去年初中风以来,父亲信明的四肢就一直没什麽知觉。上了年纪的父亲身体状况愈来愈不乐观,虽然勉强可以拿起叉子和汤匙,却一直无法下床行走。
爸爸,後藤田家的秀司先生过世了,该取什麽法名才好?
父亲和母亲同时以讶异的表情看着静信。
秀司先生不是还很年轻吗?
母亲美和子大为惊讶,身边的信明做出拦下手中汤匙的动作。
秀司是不是阿吹的麽儿?
信明中风之後,说话都是断断续续的。感觉上就像用意志力控制说话时的抑扬顿挫。
美和子皱起双眉,朝着信明点了点头。
秀司先生就是以前帮我们背过旗帜的人嘛。怎麽过世的?
好像是得了流行性感冒。小池家的昌治先生马上就会过来商量治丧事宜了。
嗯得快点想个法名才行。
静信轻轻的点了点头。寺院里大大小小的事情,静信都会询问父亲的意见。毕竟真正的住持是信明,担任副住持的静信只是暂代父亲的职务罢了。菩提寺的住持注重的不是能力,而是建立在与信众间的信任感之上。
记得跟敏夫连络。
嗯,我等一下就会过去。
还有墓园的整理。
静信点了点头。埋葬一名死者所需要的土地面积相当广大,村子里只要有人过世,就必须将墓园整理一番,好空出足够的空间。将种植在旧坟之上的枞树砍掉还不够,连土里的树根都要挖起来才行。照理说这些工作都必须事先做好才对。
我会请治丧主委帮忙。
这时光男出现在偏房的门前。
小池先生到了。
年事已高的小池外表看似瘦弱,脸上的血色却十分红润,看起来比实际年纪还要小上几岁,是个名符其实的矍铄老者。
发生这种不幸真是遗憾。
路上辛苦了。
自己走进办公室的小池随便拉张椅子坐下。
看到阿吹伤心的模样,我都不知道该怎麽安慰她才好。白发人送黑发人真是令人鼻酸啊。
摇动手中的扇子,小池将光男送上的麦茶一饮而尽。
治丧事宜的顺序十分简单,父亲信明和静信都对讨论的过程不感到陌生。当天守灵、隔天下葬,炎夏的土葬总是十分迅速。
不管怎样,还是请副住持赶紧替他诵经。法名的部分嘛,只要合乎往生者的身份就好,倒也不必太过讲究。小池说完之後,朝着自己的发际又扇了两下。事情发生得这麽突然,还请副住持多多担待。
父亲比较担心的是墓地的整理工作。
小池点了点头。
阿吹似乎前阵子才将自己的墓地整理妥当。现在天气这麽热,当然是愈早下葬愈好,本想万一墓地还没整理的话,恐怕得请做土木的师傅加紧赶工了。想不到阿吹早就准备妥当,这可真是不幸中的大幸。只是那座墓地原本是给自己躺的,想不到儿子居然比自己更早躺进去,阿吹可真是命苦啊。
静信也跟着叹了口气。这时小池突然压低嗓门。
副住持这阵子有没有碰到山入的秀正兄?
您是指村迫秀正先生吗?我有好一阵子没见过他了。
该不会外出旅行了吧?不过也没有听他说要去哪里既然不在,那也没办法了。
村迫先生不在家吗?
嗯,一直连络不上。秀正兄是阿吹的大哥,我一早就打电话过去通知这个坏消息,可是他家里都没人接,我想大概是到山里干活了吧。小池说完之後,就站了起来。总而言之,还请副住持多多帮忙。
我会尽力而为的。
那就拜托你了。好久没见到令尊了,顺便去探望他一下吧。
静信向正在除草的光男吩咐一声之後,就穿过寺院前的广场从墓地进入山区,沿着林间小道一路走下山,来到山脚下的木料堆积场。之後静信渡过堆积场旁边的沟渠,顺着堤防上面蜿蜒曲折的小路信步而行,走到一栋与周遭田园风光格格不入的水泥建筑旁边。藤蔓纠葛的石墙之後,就是尾崎医院的後院,这麽多年来静信都是这样走到医院来的。村子里除了铺上柏油的公路之外,还有许多不为人知的捷径。
穿过後院,打开庭院的後门。员工出入口的前方有个小小的大厅,旁边设有通往二楼的阶梯,以一道玻璃门与医院前方的工作场所做出区隔。就在静信走进後门正在脱鞋的时候,护士律子刚好从玻璃门的另一边走过。
有些意外的律子立刻来到走廊替静信开门。
副住持早,找院长吗?
嗯。如果他正在看诊,就不必麻烦他了。
不会不会,我去跟院长说一声,请先进来喝杯茶。
律子用手指向诊疗室的方向,不过静信婉拒了她的好意。
穿着这身袈裟不方便进去,我在这里就好了。
好吧,那请您稍待片刻。
律子快步走进诊疗室,不一会儿就走了出来,用手比着背後。
院长请您先到院长室不,休息室等他。紧接着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