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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伯父的遗体,老实说我自己也不敢确定。那具屍体不但已经腐烂了,而且还被分成好几块,我哪儿认得出来啊。
围在吧台饮酒得几个老人家不由得皱起眉头。
如果只是腐烂,那也就算了,屍体上面还爬满了白色的蛆呢。我大着胆子望了伯父一眼,脸上的肉都被吃光了,几乎只剩下骨头而已。那时我还觉得奇怪,伯父脸上怎麽有东西在动,仔细一看才发现全都是又肥又大的蛆。
夸张而又写实的述方式,让在场的所有人都仿佛身临其境。
听说警方在附近的废屋以及伯父的房子里面,还发现一大堆被分屍的动物屍体,那里简直就像人间地狱一样。我看八成是不知道从哪来的变态干的好事,那家夥杀了义五郎伯父和村迫夫妇之後,连附近的小动物都不肯放过。警方说是野狗干的,我才不相信呢。
大川笃志听着父亲有如爬楼梯一般愈拉愈高的声调,内心的感受十分复杂。他躺在榻榻米之上的床垫,眼睛直盯着天花板。
(到底是谁攻击山入?)冰冷的屍体、被撕裂的动物、染满鲜血的屋子。
笃志试着在天花板想像现场的惨状。鲜血、内脏、屍体。毛骨悚然的同时,笃志也感觉倒一阵热血沸腾。凶手、武器、暴力。屍体与鲜血。一股热气从小腹升起,当笃志蠢蠢欲动了起来。不知道为什麽,他就是感到坐立难安。
可恶真想好好发泄一下
如果跑到无人的山入大肆破坏,或许就不会有这种坐立难安的感觉。可是笃志想起那时大胆潜入兼正之家,却在紧要罐头吓得夺门而逃的糗事。每次一想起那件事,笃志就不由得退缩了起来。他不愿意再做出那种蠢事。
父亲的埋怨声突然停止,取而代之的事直冲二楼的怒声。
笃志,送货啦!
村子里面人来人往。人们一旦听到什麽秘密,就会立刻快步走开,深怕忘了刚刚听来的秘密。到达目的地之後,就会受不了压力,一股脑儿讲秘密全都说出口。然而这些村民一旦发现高见警官停下脚步,打算询问什麽事情的时候,就会突然闭上嘴巴,一句话都不肯说。愿意开口说话的人,只有加藤裕介一个。
山入不是死了很多人吗?我知道是谁干的。
稚嫩的嗓音让高见转过身来,只见裕介直指西山的方向。
那栋屋子里面住了很多鬼,就是他们干的好事。
祖母雪江连忙捂住孙子的嘴巴。
小孩子不要胡说八道。真不好意思,这孩子看那间房子盖得比较特别,就一直以为是栋鬼屋。
裕介扭着身子不断挣紮,祖母却不肯放手。那里明明就是鬼屋,为什麽大人总是不肯相信?他小小的心灵充满了疑惑。
我没有胡说
裕介小小声的说了一句话,不过大人们似乎都没有听见。是真的不死心的裕介又补上一句,之後就闭上了嘴巴。
那不是院长吗?
走在停车场的敏夫朝着声音的方向望去,看到三个女人站在一旁闲话家常。为了遮避毒辣的阳光,她们全都躲在门後的阴影,一边以手帕褊风,一边聊些不着边际的八卦话题。大热天的真是难为她们了。敏夫心理佩服她们的一例,双脚却停也不停的直接走到车子旁边。反正她们闲聊的八卦不外乎就是那个话题。
清亮的钟声从山上传来。听到葬礼的钟声,就代表寿司已经入土为安了。急着远离那三个女人的敏夫连忙钻进车子里,不过被太阳烤得像暖炉的椅垫却让他差点没从车子里跳出来。
山入事件在村民的渲染之下,已经变成离奇的神秘事件了,每当村民聚集在一起,就会讨论各式各样光怪陆离的臆测。村民们不知道从哪儿听来敏夫曾经替死者验屍的消息,即使今天是休假日,挂急诊的病患也比往常多出不少。前来求诊的病患络绎不绝,仿佛医生本就应该在假日看诊似的,除此之外,要求出诊的病患也不少。然而病患一见到敏夫却都不提自己哪里不舒服,反而劈头就大谈对山入事件的看法。即使敏夫以婉转的语气制止病患在诊疗事件发表长篇大论的行为,却无法阻止如潮水一般涌入的患者。心力交瘁的敏夫对这一切着实感到厌烦。
将不愉快的记忆与车内的热气抛到脑後,敏夫朝着水口一路驶去。下了村道一路往南走,溪流的对岸是一个狭长型的部落,过了桥之後,就到了水口。
水口的最下面有栋孤零零的破旧房子,这栋被一块狭窄的耕地和稀疏竹林夹在中间的屋子,就是伊藤郁美的家。以破旧来形容这栋房子,真的一点也不为过。古老的建筑物在岁月的洗礼之下,就像是一栋荒废已久的空屋。屋顶倾斜,瓦片早已碎裂,钉在漏水处的白铁皮更是锈穿了好几个洞。木制窗框歪曲变形,令人怀疑是否能够顺利开启,混沌的玻璃窗更是早就失去玻璃窗应有的功用。玄关旁的玻璃门倾倒在一旁,悬在上面的点灯早就不见灯罩,灯泡上面都是灰尘和薰黑的油污。
有人在家吗?
敏夫走进玄关。玄关内侧十分阴暗,闷热的空气当中不时传来廉价檀香的味道。没铺木板的地面一直延伸到屋子里面,郁美的女儿玉惠正好从里面探头出来。玉惠只比敏夫大三岁,极其疲倦的面容却让她看起来十分衰老,好像比敏夫大上一轮似的。
玉惠嘴里感谢敏夫在这种大热天特地赶过来出诊,眼神却十分空虚。记忆中的玉惠向来是个身材肥胖有没什麽活力的人,这种印象至今依然没变。玉惠慢慢的抬起头之後,房间里面传出话声。
院长来了吗?请他进来。
敏夫朝着玉惠点点头,走进最里面的房间。这间房间面向厨房,布置得像一间储藏室一样。铺着六块榻榻米的房间里面摆了一床棉被,坐在棉被上面的人就是玉惠的母亲郁美。
来来来,请随便坐。
伊藤郁美的脸庞堆满了笑容,消瘦的身躯与丰满的女儿正好形成一个对比。内心叹了口气的敏夫走上榻榻米,好不容易在小小的房间里面挪出一个容身之处。房间里的空间之所以会这麽狭窄,主要是因为摆了几件大型家俱。又像神龛又像佛坛的巨大摆设几乎占了房间一半以上的空间,前面还摆了一只火盆一般大小的香炉,炉内焚烧的檀香薰得整间屋子都是香木的气味。除此以外,房内还摆了两只被油烟薰得漆黑发亮的柜子,里面放了好几只用途不明的小东西,上面都积满了灰尘。
敏夫将注意力从房间里面的摆设拉回来,打开黑色的公事包。
哪里不舒服?
从昨天开始就一直全身发热。
说话的郁美脸色却十分红润,看起来比敏夫今天看诊的其他病人都健康多了。
体温呢?
敏夫将体温计交给郁美,他知道屋子里没有体温计。郁美经常请敏夫出诊,然而她从来不拿坐垫给敏夫坐,也不倒茶招待客人。待客用的坐垫恐怕早就从这间屋子消失了,敏夫甚至还怀疑郁美家中到底有没有茶杯。
郁美忙不迭的接过敏夫手中的温度计,塞在自己的腋下。等到敏夫量脉搏并且测量血压的时候,郁美终於开始谈起与山入有关的话题了。她提到警车从竹村文具店呼啸而过的事情、住在山入的三人接连发生不幸的事情、甚至还提起她对村迫夫妇以及义五郎的个人评价,说得是口沫横飞。郁美给人的感觉是个沈默寡言内向阴沈的老人家,然而她已经不是第一次像这样滔滔不绝的对敏夫展开疲劳轰炸。无奈的敏夫只好随口敷衍她几句,看诊的动作相当机械化。
郁美是村子里有名的吝啬鬼,直到现在还从山里砍柴回来烧火,洗澡的时候也都是到附近的澡堂洗霸王澡。不过说也奇怪,她虽然连花一毛钱都要精打细算一番,却常常要求敏夫到家里出诊。关於郁美这种奇怪的行为,村民们有两种说法。第一种是郁美很享受命令医生精确说来应该是尾崎家的人到家里来的感觉,第二种则是她觉得前往医院的话,一定会被逼着做各式各样的检查,然而被迫支付许多不必要的检查费用,所以她才不愿意到医院就诊。不管真相到底为何,常常来出诊的敏夫很少发现郁美有任何身体不适的状况。每当村子里出了什麽大事,郁美就会要求敏夫出诊,而且就算身体哪边不舒服,她也拒绝敏夫的治疗,更遑论是服用药物了。舍不得花钱的郁美当然没有健康保险,母女俩守着不算大的田地,靠着村民们的好意施舍而活。
敏夫大致检查了一遍之後,告诉郁美她的身体并没有任何异状。
真的吗?那就怪了,最近总觉得提不起劲呢。
郁美话声刚落,立刻往前探出身子。
听说後藤田家的秀司也过世了,该不会跟山入那件事有关吧?
什麽?
这阵子接二连三的出人命,你不觉得这件事大有问题吗?再说秀司可是村迫秀正的外甥,我觉得其中一定有什麽隐情。村迫家的人就只剩下秀正和阿吹两兄妹而已,他们原本可是五个兄弟姐妹呢。其中三个人英年早逝,就连三重子的最後一胎也是胎死腹中。
敏夫叹了口气,整理手边的听诊器。
你该不会想说他们的死与什麽恶灵作祟有关吧?
郁美的表情有些诧异。
同一个家族的人一下子死了三个,不是恶灵作祟是什麽?
义五郎爷爷也去世了。
义五郎跟村迫家就像一家人一样,搞不好是被带衰的。
什麽带衰,你可别胡说八道。
我就知道你会这麽说,不过我可是亲眼看见的。
看见什麽?
大概是十天前吧,我做了个奇怪的梦,看见山入上空有朵黑色的云。梦境到这里就结束了,不过当时我就觉得山入一定会出事。
这种事很难说啦。对不起,我先告辞了。
看见敏夫打算起身离开,郁美立刻抱住他的膝盖,而且还将全身重量压在敏夫身上,怎样都不肯放手。
伊藤女士。
我早就知道山入会发生不幸了,如今不但秀司死了,连住在山入的那三人都跟着去世,村迫家一定被诅咒了。我年轻的时候也警告过三重子,跟她说那里不乾净,住在那间屋子的人最後都会莫名其妙的死去,偏偏三重子就是不听话。现在又做那种奇怪的梦,更加证明了我的看法没错。我不想告诉其他人,因为我知道他们一定会笑我是神经病,可是眼睁睁看着悲剧发生的感觉真的很不好受,所以我还特别向神佛祈祷,希望他们能够保佑村迫家平安无事。可是在我祈祷的时候,居然有只壁虎爬了出来,而且还一连两次。
敏夫随口敷衍几句,用力将郁美的双手扳开。可是好不容易扳开右手,左手就跟着贴了上来。
不吉利的事情还不只如此呢。我之前不就说过今年不对劲吗?过年的时候我卜了个卦,当时就有不好的预感,结果今年夏天果然闹水荒。而且我一直觉得有股不好的气从兼正之家的方向传来,感觉上就像那里聚集了许多不好的东西,搞不好还流向山入那边,就像水往低处流的道理一样。没过多久,我就做了那个怪梦。兼正的土地实在不该卖给别人,村子里的气都被弄得乌烟瘴气得。更何况那块土地本来就不太对劲。
伊藤女士,我实在没空听你说这些怪力乱神的玩意。
你就听完吧,我不会害你的。现在的兼正之家太邪门了,那栋房子的风水不好,跟之前的屋子比起来,现在的屋子把大门的方向改变了。所以坏就坏在这里,大门的方向是不能改的啊。我想屋主大概不知道,所以好心想去提醒一下,才发现那里居然连半个人也没有,我猜一定是发生不幸了。不信的话,我可以跟你打赌,屋主一定原本打算搬迁过来,却因为家人发生不幸,所以才只好打消这个念头。在那种地方盖那种房子,不出事也才奇怪。
伊藤女士。
别以为悲剧就这样结束了。万一真的有人搬进那栋屋子,村子里死的人还会更多呢。我家附近不是有座三猿石碑吗?前阵子那座石碑被人打坏了,差不多就在山入那三个人去世的时候。当时我觉得不对劲,就跑去看看情况,结果才发现三之桥旁边的地藏石像、以及神社前面的弘法石像都被破坏了,两尊石像的头都被砍了下来。听说义五郎的遗体整个被分屍了,院长不觉得两件事情有什麽关联吗?
我不觉得有什麽关联。敏夫粗鲁的剥开郁美的手。你的身体没有异状。下次若再叫我出诊,请先将心情冷静下来再说。
笑话。郁美斜眼瞪着敏夫。
我一向都很冷静。算了算了,我就知道你不相信我。不过自从做了那个梦之後,身体就一直不太舒服,我看一定是被毒气薰到了。这阵子做什麽事都提不起劲,八成跟那个梦有什麽关系。
敏夫冷冷的丢下一句道别的话,就迳自走出房间。如果可以的话,他真的再也不想来郁美家出诊,不过他知道郁美一定会再找他过来。如果是郁美亲自打电话,敏夫大可直接拒绝,或是在电话里面进行诊断,偏偏打电话过来的总是女儿玉惠,每当敏夫表示拒绝的时候,她就会在电话的另一头哭得歇斯底里。前几年还发生过玉惠被母亲郁美责之後,口吐白沫晕倒在地,被救护车送到医院急救的记录。敏夫的父亲对这对母女可说是厌恶到了极点,每次接到要求出诊的电话,就会气得破口大。可是气归气,最後还是得拎着公事包乖乖的出诊,搞不好也跟敏夫一样,被郁美缠得脱不了身呢。
敏夫抛下意犹未尽的郁美,迳自走向玄关。女儿玉惠连忙从玄关旁边的房间走出,跪在地上低头行礼。放在眼前的信封已经使用过了,敏夫根据多年来的经验判断,里面应该装了最低限度的诊疗费。
请收下
玉惠的声音十分低沉。敏夫叹了口气,将信封接了过来。
我知道你很为难,不过若令堂没什麽大碍的话,请不要打电话要求出诊好吗?我不在医院的时候,说不定会有真正需要治疗的病患前来求诊呢。
玉惠缩着圆滚滚的身躯,频频低头道歉。
家母说什麽都要请院长来一趟
这我知道,可是我的职责是替患者治病,不是来这里闲话家常的。你能劝令堂来医院看病固然最好,若真的说不听,也请劝阻她不要动不动就要求出诊。
是。
玉惠怯生生的低下了头,敏夫不由得又叹了口气,头也不回的走出玄关。外面的道路散发出阵阵热气,黑色的柏油路面仿佛快被晒溶了一般,周围的空气热得令人心烦气躁。
跟那种莫名其妙的母亲相依为命的玉惠固然值得同情,可是在这种大热天里,而且又是忙得不可开交的时候被叫来出诊,敏夫很难不将一肚子火发泄在玉惠身上。若有其他亲戚劝阻两人的行为还好,偏偏郁美是从别的地方嫁过来的,跟娘家很少连络。再加上那种令人摸不着头绪的言行,夫家在村子里的亲戚更是早已断绝来往,就连附近的邻居也都对她敬而远之,唯一肯搭理她的,就只剩下竹村文具店那些整日闲着没事干的老人家了。只要郁美提出要求,他们就会伸出援手,不过基本那些老人家也不想跟郁美扯上什麽关系。这对住在边陲地带的母女,就这样被其他村民孤立了起来。
唉
敏夫觉得令人不快的檀香味似乎残留在白色制服之上。与静信是多年好友的他并不排斥檀香的味道,甚至还觉得佛寺里的檀香闻起来格外有情调,因此他不知道是檀香本身的问题,抑或是自己的心理作用。
把车开上医院旁边的堤顶道路,敏夫打算回到医院之後,立刻换上一套乾净的制服。这时他看到派出所的高见警官站在路旁。穿着制服的高见警官正以挂在脖子上的毛巾频频拭汗。将车子停下来之後,只见高见警官露出亲切的笑容。
原来是院长啊。
高见木讷的微笑,让敏夫有种得救的感觉。
辛苦了,巡逻吗?
哪里哪里,院长才辛苦呢。刚刚出诊回来啊?
嗯,才刚从伊藤家的郁美女士那里回来。
敏夫话音刚落,高见立刻吁了一口长气。
那可真不是普通的辛苦。
可不是吗?今天天气这麽热,不如一起去喝杯凉的吧。
这个主意不错。
高见笑颜逐开。敏夫用手示意请他上车,高见却摇摇手,指着医院的方向。两人所在的位置距离医院不过十几公尺,会意过来的敏夫直接将车子开进医院的停车场,高见也紧跟在後头走进医院。
其实我今天不是例行巡逻,而是想学那些刑警打听消息。
敏夫走下车,望着高见有些不好意思的脸孔。
打听什麽消息?
山入那三人是自然死亡的,这点我当然知道。不过为了保险起见,我觉得询问村民是否看见可疑人物出入村子也是有必要的。
哦?
主要也是因为如果不主动调查的话,好像显得我这个派出所的员警没什麽用处一样。
高见笑着拭去前额的汗水,朝着後门走去的敏夫也露出微笑。
藉这个机会跟村民连络感情,也不算坏事啦。
可不是吗?不过我到处打听之後,却只有加藤家的小孩最近看到可疑人物而已。根据他的说法,前几天他看到一个可怕的欧吉桑沿着村道往上走去。
可怕?
走进後门的敏夫反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