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树上的积雪将树干压得很隐蔽,余椒坐在上面,应该不会被发现。他刚刚将小孩藏好,身后就又响起了枪声。在风雪中,对方的射击不会太精准,否则早就被打中了。王兆借着树干转移,一边观察对方的身份。
……不可能。
他看到了对方的军装,只需要一眼就知道,不可能。
这不是自己人,甚至不是中国人——这支雪夜行军的部队,是日军。
如果不是自己疯了,那就一定是这个世界疯了。这里是北京的城郊,虽然不是人口密度极高的地方,但绝不可能让一支日军带着枪械游荡。
此刻,对方已经开始在这片林子搜查自己的踪迹。地上的脚印太明显了,他知道自己肯定藏不了多久。就在这时,一个士兵已经发现了他,口中呼喊着,端起枪瞄准了王兆。枪声惊落树上的积雪,划破了他的冬衣。这种老式步枪并没有很好的连发能力,趁着这个空隙,王兆冲到他面前,单手拽过枪杆,右拳打向对方太阳穴。手下传来了清晰的骨骼碎裂声,明显是打中要害了。
他正松了一口气,便见到那个人扭转的头颅颤动了几下,缓缓地转了回来。在自己面前的,是一个已经碎裂凹陷的头颅,早已经被冰冻的腐烂面容上,因为肌肉皱缩,仿佛在露出一个诡异的微笑。
枪声又响——王兆夺过了步枪,冲着它的头部近距离开枪,38式的子弹顿时让这颗头颅碎裂开来,那个人却还在动作。
情况比他想的更糟。这根本不是一支人类的军队,他要快点把余椒找回来。也就是在这个雪夜,王兆忽然想起了当自己第一天到老书院工作时,这个阴郁的孩子和他说的话。
他们不被允许和他交谈,所以,只有余椒对着他说话,仿佛自言自语。
“你要在这里待多久?”
“他们经常有人离开,离开了之后,就再也没有回来过。”
“没有人能在这里待满一个冬天,当外面下起雪的时候,雪地就会将他们吃掉。”
“我看到过的。我能看到很多东西。”
他并不明白这些话的意思,以为只是这个被囚禁的孩子发出的疯言疯语。然而,正如余椒说的,这里的保安经常换,没有人能够待得超过一年。朋友告诉他,因为两个原因,第一,余椒的哥哥担心看守人会同情弟弟,将人放走,于是定期更换保安。第二,当保安的很多都是无业游民,有时候觉得工资低环境差,一言不发就会走人。而王兆是有人托关系的,所以不会因为第一条理由被更换,只要他遵守规矩,就可以一直做这份工作。
也就是在昨天,这里开始下了一场大雪。他的搭档听见了敲门声,就下去开了门,然后就再也没有回来。
王兆以为他像那些人一样,出去找找乐子,喝酒,回家,或是找女人去了。他的生活用品都放在房间里没有带走,好像随时都会回来。
然而现在,王兆知道,他或许永远回不来了。
第216章 国际歌
“没有人开门吗?”昆麒麟问,“我记得那边有窗子能进去。”
“可是……”丘荻看着紧闭的门,有些无措。
“快点,大师兄都快不耐烦了。”他看了一眼封隆,“外面雪太大了。”
他们三人站在楼外,等着人开门。眼前的丘荻不停地在敲门,却没有人打开门。
“可能要再过一会吧。”
“是吗?那就算了。”他突然退后一步,说,“封师兄您请。”
下一刻,旁边有人影晃过,风被扫破,眼前丘荻的身影刹那被打向一边,发出了让人心惊的骨骼破碎声,伴随着惨叫。毕竟外貌和那个人一样,昆麒麟觉得自己有点下不去手,还是让封隆代为收拾了。
“丘荻”倒在雪地上,浑身抽搐了片刻,原随着破碎的颈椎拧转的头颅缓缓转了回来,双眼充血望着他们。
“你们……是怎么……”
“太假了,装也装的像一点啊。”昆麒麟说,“刷脸卡的家伙最讨厌了。”
紧接着,门被打开了。丘荻站在门后,有点局促不安地望着他们。
“你们回来了……”
两边几乎是同时松了口气——这一次看到的应该才是真货。
一开始,昆麒麟和封隆在楼里遇到了那些东西,两个人发觉了不对,迅速离开了这栋书楼。但是他们发现自己离不开这片雪地,似乎有什么趁着大雪出现,将他们困在了这附近。紧接着,他们就遇到了“丘荻”。
昆麒麟一眼就发现这人是个冒牌货,这个人引着他们回到书楼,想将他们带给书楼里的那些东西。
“书楼里也有两个人,和你们一模一样,但显然不是。”他说,“我意识到了,但是没法说出来,王兆他们可能也觉得不对,提前走了。刚才我硬着头皮过来开门,那时候,两个冒牌货消失了。”
“他应该是看到猫眼外那个假的你,没法确定真假,所以带着余椒躲到其他地方去了。”昆麒麟说,“先进书楼吧。就算出不去,但是它们没法拿我们怎么样。”
他们进了书楼。楼内的灯火全部熄灭了,风从窗门缝隙中灌入,在大堂里呼呼盘旋。昏暗的书楼里,所有的油灯都整齐地摆放在了木柜子上面,像是从未有人动过。
昆麒麟掏出打火机把灯都点上,里面都有灯油,应该可以烧很久。
“就目前我和封隆的感觉,书楼比外面安全。”他说。
封隆点头,“尽管有脚步声和那种怪物,但是并没有什么实质上的袭击。真正的袭击在雪地里,所以,尽可能待在书楼里。”
“你们在外面遭受过袭击了?”
“对,外面的危险更大。所以我希望王兆他们只是躲在书楼里,但显然不可能。他大概带着余椒到楼外了。”
“什么?!”丘荻一听,立刻就要掉头出去,却被昆麒麟拉住了,“不去救他们吗?”
然而,昆麒麟摇了摇头。
“丘荻,这一次和以往不同。乐阳将我们卷入的是独立的时空,这里发生的一切,都是和我们的世界没有关系的。”
“但是那又……”
“余椒不是那个余椒,王兆也不是那个王兆。”他看着丘荻的双眼,眼中有一种无奈,“我知道你的心情。但是无论你做什么,挽回什么、补偿什么……那个余椒是再也回不来的。你可以从现在这个世界的余椒身上减轻一些愧疚感,但是这个余椒和我们所认识的那个人一点关系都没有。你做的任何事,是影响不到我们的未来的。”
他正想继续劝下去,封隆突然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尽管两边现在还不算正式合作,但是这个人身上就有一种气质,让人忍不住想要相信他。
“有声音。”
他们三个安静了下来,每个人都提着一盏灯,望着二楼。不知什么时候,书楼里传来了人声,仿佛是歌声。
丘荻在车里的时候,也听过路上的歌声。并不算好听,甚至听不出旋律,应该是很多人在一起唱,歌声越来越铿锵有力。
“感觉在哪听过这歌啊。”昆麒麟皱着眉头,摸摸下巴,“你们呢?”
“挺熟悉的。”
“英……特那什……什么啊?是中文歌吧?”丘荻跟着仔细听,听出了几句歌词,“……哎,好像是《国际歌》啊。”
“你开玩笑?”
两个人的表情都变得很奇怪,又听了一会,直到歌声轻下去——丘荻说的没错,这的确是《国际歌》。
歌声自二楼传来,现在已经听不见了。他们三个人慢慢走上楼梯,楼上更加昏暗,间或能听见人的窃窃私语声。
“你觉不觉得这里的布置变了?”封隆问,“我记得,刚才走廊上是没有这个东西的。”
他指的是放在走廊正中间的几个大沙包,沙包垒了起来,像是一堵矮墙似的叠起,挡在他们的面前。刚才显然是没有的,就连一楼的布置好像都变了。
昆麒麟轻轻摇响麒铃。周围有什么东西在潜伏着,而且数量很多。他刚唤出黑麒麟,身边就响起了一声枪响。
是枪响。
他们正为这个变故所惊愕,走廊里就响起了脚步声,或者说,脚步声是在墙中响起的。丘荻正想用灯照亮附近的墙壁,就见到斑驳的青砖石上,浮现了一张血色的脸。
————
王兆从树上将余椒接过,塞了把枪在他手里。小孩子还没反应过来,差点把枪落在了地上。
“我们不能留在这里。虽然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总之,你先拿好枪。”他给余椒的是一把38式,这个孩子没比枪杆子高多少,大概连扳机在哪扣都不知道。王兆不由想起了对越反击那一年,自己和战友一起坐在火车里,都是十七八岁的小孩,头剃得蹭亮,抱着自己的枪,沉默地坐在火车上。出征前夜,营地中有一种让人很难描述的气氛——不是恐惧,那个时候,人似乎会忘了恐惧,只知道握紧手里的枪。后来他读了一篇文章,作者将这种出征前夜的气氛描述为“浪漫主义”。从某种意义上而言,十分契合。
他们现在的目标是借助树林的地形离开雪地,尽可能远离那些日本兵。他听见余椒说,那些士兵和他以前见过的东西一样,没有影子。
“你能看到那种不干净的东西?”王兆有点惊愕。
余椒点点头,“我从小就能看到。有的时候,甚至可以偶尔看见很远很远的地方出现的那些东西。”
他告诉王兆,有一年是他刚刚被关进书楼,他很想母亲,做梦时候会梦见,大概夜有所梦日有所思,有一天早上,他坐在椅子上吃早饭,忽然就像是回到了余家大宅的厅堂,母亲在隔间的厨房里做饭,神色阴郁,人憔悴了很多。余椒看到有东西徘徊在她的身边,都是灰色的人影。
过了不久,他就听说了母亲病故的消息,突如其来的病故,没有任何征兆。
“那只是你的幻觉罢了啊。”王兆摸摸他的头,将棉帽子替他重新带好,“因为你小时候一直待在那里吃早饭,所以才会记得。”
“不是的。这种事情发生很多次了。后来我在书房里找到了一本古书,像是专门记录了这种能力。我就按照它说的方法练了,过了一个月,有次在梦中看到了一座山,是山顶,上面全是雪雾,就在雪雾中,有什么东西形成了一个巨大的鸟影,又突然散开,过一会再融在一起。我从来没有去过那个地方。”
他们正躲在树影间,等候一队士兵过去。余椒就用树枝在地上画下他看到的东西——的确是一只鸟,像是猫头鹰,翅膀大张着。小孩还在鸟翅膀上画了很多圆圈,中间点了两点。
“圆圈是什么?”
“是眼珠。”他说。这个答案让王兆怔了怔。“这只鸟全身的羽毛上,都长满了人的眼珠,而且每个眼珠中好像有两只眼睛。”
“两只眼睛?你是说两个瞳孔吧。”
“对。然后我就发现,我在那座山顶站着,却不知道怎么回去了。”余椒在鸟喙边加了几笔,让鸟喙看上去像是张开了,“然后,它就突然扑向了我,把我啄碎了。”
“这叫做噩梦。”
“不是噩梦。”余椒摇了摇头,“后来,我还见过几次这只鸟。每一次都是这样结束的。可是每当我被它啄碎吞食一次,我就能看得更清晰……”
他正说到这,王兆突然捂住了他的嘴。又是一队日本兵过去了。
“那你能看到现在哪里有士兵吗?”他问。
被捂着嘴的余椒点头。紧接着,他浑身抽搐了一下,全身失去了力气,头向后仰去,眼睛大大睁着,眼球不断颤动。
“左手边往后二十步的样子,有五个人……中间有十二个人,走远……然后,右边……”
就这样,他将附近士兵的分布一一说出。这种事情虽然匪夷所思,但是王兆也只能相信他,立刻就根据余椒说的拟定出了一条逃生通路,将小孩抱了起来,冲入了风雪中。
这一路果然很顺利,没有遇到任何阻碍。就在眼看要离开树林的时候,王兆脚下突然踩裂了什么,地上乍然陷了下去,积雪泥土跟着滑下,卷着他们一起摔进坑里。
“好痛……”余椒的头被石头刮到了,幸好没什么伤口。他揉着头站起来,脚边提到了一个灰扑扑的东西。那东西转了过来,赫然是一个骷髅。
他捂着嘴差点尖叫出来,跳到王兆背后。
——他们陷进来的是一个尸坑。
第217章 天雪教主
这个尸坑不知道谁挖的,里面大概有三四十具尸体。因为低温,所以保存的还算完好,服饰和衣着大致还看得出样子。他翻了几具尸体,军人和平民都有。
余椒第一次看到这么多尸体,有些害怕,问王兆,“这些人是谁啊?”
“没有正规军牌……平民身上的衣物都是统一的,像是……校服?”他抬头看了看。附近出现了几个人影,应该是追来的士兵,连忙拉住了余椒,“躲到尸体下面。”
“呃……”小孩子站在那,心里天人交战。
“快点。”
他抬起了几具尸体,让余椒先钻了进去。这都是已成朽骨的尸骸了,所以没有太大的味道。余椒皱着脸躲了进去,然后王兆再躲进去,把尸体放下。那些士兵也看到了这个尸坑,但是没有什么反应,略看了一圈就离开了。
他们没有立刻出去,决定再躲一会。王兆这时心里就有个数了,这个尸坑可能是这些日本兵挖的。对方只有早知道这里有个尸坑,才会这样淡定地离开。
他想调整角度看看外面的情况,不过手上压到了一个柔软的东西,借着外面透入的雪光,这好像是个背包似的东西。
“余椒,你看看能不能打开它。”
孩子的个子比较小,在尸体下面的空隙中还能有动作,他就不行了。很快,这个布包里的东西就被打开了——两支钢笔,一张相片,还有一本册子。
因为浸水的关系,册子和相片几乎是惨不忍睹了,余椒把它翻开,里面的纸烂得和棉絮一样,最后就剩下个封面。
“南……学生……什么团……”
“你在念什么?”
“封面上的印字啊。”他把封面转过来给王兆看。王兆皱着眉头努力分辨那些霉黑了的字迹。
——“南苑七队学生兵团”。
他怔了怔,立刻就明白过来这个尸坑里的都是什么人了——七七事变后北平沦陷,在这场战争中,有一支大约七千人的学生兵团参与。这些学生都是志愿组成一支兵团参与保卫战的,基本全都是没有握过枪的孩子。在保卫战时,学生兵团是直接对上了日军的攻城力量,七千个人几乎全军覆没。没有经验也没有好的军备,保卫战是他们经历的第一场也是最后一场战役。
死在这里的,也许就是从第一场保卫战中存活下来的学生们。在北平沦陷后,还有许多次小型的反抗,从来没有平息过。这几十具尸体或许是在某次反抗中战死的学生兵,就此淹没。
他放下了封面,心里有点不舒服。余椒还没有明白,他只说,这里的都是些好人,外面的是坏人。
小孩子太小了,王兆只能这样潦草地告诉他。
“兆哥儿……”
“怎么?”
“好人为什么都会死?”
这个问题问得太幼稚直白,让王兆一时答不上来。余椒在边上望着他,清澈的眼神很干净无邪。
过一会,他说,就是因为有好人的死,所以坏人最后也会死。
“为什么大家都说要当好人?当坏人的话,不是能活得更久些吗?”
“活得无愧于心就好了。”
“什么意思?”
“等你长大了,就会懂了。”他看士兵应该不会回来了,就掀起上面的尸体,抱着余椒爬了出去,“其他人眼中的你是个好人坏人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自己问心无愧。”
雪渐渐地小了,天空也明亮起来。林中已经没有了游荡的人影,一切似乎都重回平静。不远处,风中的书楼重新出现,他们向那里走去,看到了停在门口的车。王兆打开车门,把余椒送了上去。他正在纠结要不要进书楼察看里面的情况,余椒就大叫一声,捂住了耳朵。
“……怎么了?”他不明所以。四周很安静,什么声音都没有。
余椒瞪大了眼睛,“你没听见?”
“什么都没有啊。”
“刚才那么大的声音,像是野兽在咆哮……”
他的目光望向书楼,伸手指向那。
“就是从楼里传来的。”
————
坊内难得安静,因为能吵能闹的人都已经出去了。
趁着这份安定,昆罗衫看了几卷书,稍稍松了口气。他天生好静,也不知道怎么的,竟然招惹上那么多能说会道的人。
昆长欢,真实身份是祖麒麟。也就是因为这个人,他做了一个此生最大的错误决定。按照原计划,在用司九章强行拉出巨门界祖麒麟时,就同时将之封死五感,钉入太气钉。但是看到祖麒麟真的以人身出现的时候,昆罗衫没能下得去手。
他们要做的事情和杀人无异,甚至比杀人更加残酷。祖麒麟将会在五感被封印的情况下继续存活,在永远的黑暗中保持清醒,而力量被太气钉压制。他原以为自己可以毫不留情地动手,却终究还是放过了那个人。
昆长欢很听他的话,这是唯一让昆罗衫感到安心的事情,为了抑制祖麒麟之力,他在那个人身上钉入了四支太气钉。但如果昆长欢自己取出了呢?他会这样做吗?
他有些茫然了。
就在这时,阿清告诉他,有天雪教的人求见。
——又是这些人。
不知道为什么,天雪教让他觉得很不舒服。对于其他人而言,这只是个民间的小教派,教义简单,就是布德施惠,日行一善。甚至在百姓间有很高的声誉,包括这次抓住人贩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