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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没工夫判断是否碰到了枕头,和真的意识就中断了。
带着三个少女离去的和真的身影,被离得不远的建筑屋顶上的影子俯视着。
非人类的矮小身躯,长尾巴,尖尖的三角耳朵——是兽人的剑士,友纪。
如同静物般沉默着,他锐利的目光紧盯着和真的背影。就像看准猎物一般。
唰的一下。空气扭曲起来。
友纪的耳朵动了动。扭曲的不是空气,而是时空。
“不遵守饲主的话……不行的宠物呢。友纪。”
在背后,一个孩童的声音冷冷地说道。
友纪稍微转了一下头。
刚才的扭曲是空间转移。友纪熟人女儿的得意技。
“——蕾琪尔吗?”
低沉而轻声,低吟着背后出现的人的名字。
蕾琪尔=阿鲁卡多。衣着黑色连衣裙,美丽的金色长发束成两束的幼小少女。头发上装饰的大蝴蝶结看起来就像兔子耳朵。
和外表看起来的6岁左右完全不同,她能使用极端难以掌握的转移魔法,就像这次直接转移进张开着强力结界的伊夏娜——就是这种程度的天才。
“是来给库拉维斯传话吗?”
一边问着,友纪将蕾琪尔移出视线外看着下方。目标的身影已经不见了,了结的机会已然错过。
“是啊。还会有别的什么事吗?”
用与幼小容姿不配套的优美音调回答道,蕾琪尔用手背将披在肩上的金色发束随意捋开。
这听起来相当自大的语气中,能窥见一丝兴趣之色。
“你,这么想杀那个男人啊?”
友纪还以沉默。蕾琪尔毫不在意地继续说着。
“为什么这么想杀他?你,知道些什么?”
“和你这家伙没关系。罗嗦的话听够了——快点带我走。”
背对俯瞰着的小路转身回走,友纪站到了蕾琪尔的身旁。
蕾琪尔微微一笑。却说出与表情不符的话。
“还是一成不变呢,没意思的男人。”
优雅地抬起那白皙的手,以蕾琪尔为中心浮起了玫瑰色的魔法阵,把友纪卷了进来。
“回去了,父亲大人等着呢。”
清冷无垢的声音轻吟着,奏响了幻风般的乐章,蕾琪尔和友纪一同从伊夏娜消失了。
被黄昏的华盖笼罩的天空中,悬挂着银色的满月。
那月亮圆满无缺,宛若在预示着不会来临的黎明。
这里是永夜之地。不属于世界中的任何一个角落,犹如浮于罅隙中的孤岛一般——开阔的庭院望不到尽头。
曾经的这里一定美不胜收,而如今却密密麻麻地爬满了常青藤,被称作废园还比较合适。
在这座废园的深处,一座被蔓藤静静地覆盖着的巨大城堡威严地耸立着。
这里是活了千年以上的老吸血鬼,克拉维斯=阿鲁卡多的居城。
耗费自身长久的寿命注视着人类的他,现在正在面对面地和老友坐在陈设着风雅家具的待客室里。
“友纪。是你的问题…阁下考虑的事情,我也正在考虑。”
坐在轮椅上的克拉维斯,手指交叉放在膝盖上方,说明一样地开口了。
长发和胡须都变成了纯白色,交叉的手指像干枝一样枯瘦不堪。只有血一样赤红灼人的双瞳与衰老无缘,温文尔雅的血色里充溢着仿佛对视一眼就能被看穿心底的的深邃。
“但是,我请求阁下所作的是监视,而不是暗杀。阁下差点就杀掉了一个什么罪行都没有犯下的年轻人啊不是吗?”
克拉维斯的声音如同辽阔水面的波纹一般静静地回荡着。
房间里还有两位同席者。克拉维斯的爱女,正坐在柔软沙发上饮用散发着蔷薇香气的红茶的蕾琪尔。久经锻炼的身体上穿着品味高雅的西装,在克拉维斯后方等候的狼人执事,法尔肯海因=R=赫尔辛。
侧目着他们的友纪,将视线从克拉维斯的身上不自然地移开,毫无语气起伏地淡淡辩解道:
“不是说万一出现紧急状况,斩了他也可以吗?”
“的确我是这么说过。但我想那是“一万次之中只有一次”程度的紧急事态。”
坐在对面的是亲自纵观千年历史的古老存在——然而友纪那充满了深刻理性的双眼却丝毫不见畏惧。
“那家伙太危险了,就不能让他继续活下去。”
“这不是你这家伙能决定的!”
听到友纪斩钉截铁的断言,一直在家主身后沉着脸缄默着的法尔肯海因粗暴地开口了。
友纪的视线一闪,挑衅似地回望狼人执事。
“能决定我做什么的,只有我自己。”
一如原样的寄宿着不可动摇意志的冰冷声音。
固执的,不允许任何人践踏和破坏的信念之声。
——只不过那个信念,是去往和克拉维斯相反的方向罢了。
“现在还不能确定“他”会变成“那个”。就这样平稳的,一直作为一介学生存在着也有可能未来并不是一成不变的吧?”
“未来,只有一个。”
克拉维斯仿若祈求的敏感话语,被友纪用有意遏制的激动的声音打断了。
“那家伙要觉醒了。”
友纪的断言和他的剑一样没有迷惑。
“……友纪,我们没有做出裁决的权利。”
“不能贯彻自己信念的刀更没有意义。”
这样说着,友纪转身背对着克拉维斯。
克拉维斯眯起眼睛看着那可以说是娇小的背影——那样平直的双肩绝对不会对人妥协的吧,他这样想着。
克拉维斯回忆起了和他几乎相同地站在这里的另一个男人。
“啊啊,顽固的样子也和光义一模一样呢。”
友纪越过肩膀,用危险的眼神瞪着感慨微笑着的克拉维斯。
“我和哥哥没有关系。不会再说第二遍了。”
“你这家伙,以为在和谁说话……”
“够了,法尔肯海因。”
枯瘦的手制止了激动的法尔肯海因。
如果不是在主人面前,法尔肯海因一定会化为狼的形态,用锐利的牙将他生吞活剥掉。脸上带着凶险的表情,法尔肯海因退下了。
“不用送了。”
友纪再次回过身去,这回他走出了克拉维斯的房间。
像人一样的身姿消失于古城的廊下,法尔肯海因轻轻地将一直开着的门闭上了。
房间里回荡着克拉维斯的叹息声。
“这样没关系吗…那家伙,一定又会……”
是去往伊夏娜的方向了吧。
这回和克拉维斯的委托无关了——克拉维斯将轮椅的椅背放平,仰望着缀有闪闪发光水晶灯的天花板。
“没有办法了,法尔肯海因……”
低下衰老的脸庞,克拉维斯闭着眼,在视野的深处窥探着世界。反思着历史。
“我不会阻止友纪。友纪他还是…人类的一员。”
思维,信念,行动这些东西都是赋予人类的权利。就算友纪的『诚意』是伴随着他的『危险』程度同时存在。
所以,侵害这种行为,克拉维斯做不出来。
克拉维斯……不,包括蕾琪尔在内的三人,是命运之外的存在。
“法尔肯海因。人类在这之前的千年,过着怎样的生活呢?”
选择了什么,又得到了什么。
历史回流转到何时呢。
克拉维斯的眼睛已经看不到未来了。
心中抱持着回答,法尔肯海因准备了新的红茶,放在克拉维斯的面前。芬芳浓郁的蔷薇香气四溢而出。
克拉维斯用手抚着瘦削的脸,凝视着摇曳的琥珀色液面。
“就算那样,还是有麻烦的东西留着呢…雷利乌斯=克洛瓦。”
留下一句喃喃自语,克拉维斯用手拿起白色的茶杯。
……这是梦。
和真在这没有见过的场景中如此认识到。
场面是哪里的研究室的样子。
金属质的墙壁与地板被冷冷的白光照着,红绿的灯一闪一灭——计器似的东西在室内排的到处都是。四面墙有一面被镶上了玻璃,从那个方向看过去好像有什么东西。
和真注意到,自己就在这里。
能认识到自己在做梦是不可思议的感觉。舞台似乎不一样,但是是昨天的梦的继续吗。
在模糊了的自我中考虑这种事的时候,视线转动了起来。梦中的和真回过了身子。
移动后的视线前面,出现了一个在椅子上插着腰翘着二郎腿的年轻男子的身影。
“真的不能利用吗?那个男的。”
响起了轻蔑的声音,梦中的和真如此说到。
果然和那个梦一样。和真并不是以自己的意识,作为梦中的登场人物发言。是借助某人的视角眺望这个场景的梦。
但是并不是那时候出现的白发青年。而是穿着白衣,研究者一般的服装的金发男人。
“有用的地方自然会用。那家伙有跟我不同的专长。那知识与技术相当有趣特别的,那家伙的技术已经瞻仰的够多了。”
“那个拥有卓越知识与技术的助手君,不是啥勤快人儿嘛。鬼鬼祟祟缩在屋子里,没咋热心工作嘛~”
“啊啊那边的工作出点障碍也不必在意。反正,不是啥重要东西。”
如此说到的金发男子语气淡薄得可怕。对于话题中提到的助手,既没有讥讽也没有开玩笑单纯是当作'工具'来认为的。他的口风中没有一点人类的温度。
(哈,和真)梦中的和真一笑了之。
“这样啊。嘛—,凌月秀一郎给你这家伙带来了。随你喜欢了,雷利乌斯博士。”
凌月秀一郎。雷利乌斯。无论哪个都是和真听过的名字。特别是雷利乌斯。
联想起来。身形与行踪都不明的保护人雷利乌斯=克瓦尔。
难道说这个金发男子就是雷利乌斯=克瓦尔吗。
和真仔细看着那张脸想着。但是在这之前,梦中的视线移动了。
和真的视线从刚刚在那里的“谁”,转移向巨大的窗子。从这里能看到宽广的下层阶段。
无机质的地板与墙壁。在那深处有异样的东西张开着嘴。
就像是火山的喷火口。
夹住宝石的戒指爪一样的装置的内侧,代替钻石的是如同赤红沸腾着的熔岩一样的东西在蠕动。
看见这场景,梦中的“和真”内心居然充满了宛若怀念家乡似地奇妙的高扬感。
“那个顺利吗?”
“目前没有迟滞。”
凉薄的声音从背后回答道。
梦中的“和真”将用途不明的计器拿在手里,浮上了一个大胆的笑容。
“厉害厉害~恩那,再多一个请求也很余裕吧?”
“这次是什么?”
“你这厮的专长哟【苍】相关的”
“嚯~”
金发男子的声音透出了微微的兴趣之味。
“他”像滑过来一样投去视线,笑着。
“我的,下一个”
声音听不到了。
接着景色也模糊起来。
无论什么也不清不白。
俄而变暗,变黑。
梦唐突地结束了。
听到了自己口中露出的微弱的呻吟声,和真醒了过来。
微微地睁开了眼睛,从不太利落的刘海中看到了自己房间惯常的景色。是在魔道协会的学生宿舍,自己的房间里。
房间里很昏暗,只有床侧的台灯发出橘黄色的光而已。现在好像是晚上,但是不知道确切时间。
好容易才几乎无意识地爬上了床,然后马上就睡着了。没来得及脱掉的制服都有点睡皱了。
梦见了。
好像是昨夜梦到的,不知晓的地方和不认识的男人的梦。内容就像被橡皮狂乱地擦过一样,现在已经不能完整的想起来了。
从那个时候…在托莉蒂尼,赛莉卡和奈茵三人的照料下回到这里,大概是怎么回事?到现在还睡得迷迷糊糊的和真用手拍了拍恍惚的头,一个翻身坐了起来。
身体的状况现在已经完全好转。
左臂上的伤口已经完全好了,连痕迹都没有留下。
“啊啊…又是这样。”
在房间里屏住呼吸一般,和真将目光静静地落在被切裂的上衣的肩部上。
这种事情,开学大概一个月的时候就注意到了。有时上课的时候指尖被本子的纸划伤,就在眉头因为急速传来的痛觉而皱起的时候,皮肤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愈合,浅浅的伤痕就像被吸走一样消失了。
就在快要忘记这件事的时候,在炼金术的实验中烧伤了。虽然依讲师之言去了医务室,可是到了的时候伤口已经全部治好了,还被医生很夸张的嘲笑了呢。
一开始还会想“大家是不是都是这样”,但是马上就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和记忆丧失不同,自己是这种奇妙体质是谁也不知道的。可能的话,就向所有人隐瞒这件事吧,和真想。记忆丧失的话还能搏得同情,这种体质就只能让人觉得恐怖了。
“拒绝了那孩子的治愈魔法……真是太好了。”
要是伤口还没用魔法就开始愈合的话,不管怎样的辩解都没法蒙骗过去了。
睡意渐渐消去,和真开始慢慢地转动脑子。
想想的话,奇怪的事情今天也继续发生了。梦到了奇怪的梦。姑且不论托莉蒂尼,被奈茵和托莉蒂尼以差若云泥的眼神看着——原因不明的异常糟糕的身体状况也是,理由不明就遭受袭击也是。
结果好不容易才想起这些,回家以后又做了奇怪的梦。
(真的是自己在碎碎念个什么啊…)
抱怨的声音透着自然的疲劳。
梦是大脑为了整理记忆才出现的。那些东西,是不是和失去的记忆有关呢?这样的下去如果能想起什么来也很不错呢。
头脑变得清醒了以后,从差不多全部忘掉的梦中,回忆起了一句话。
修一郎=绫月,雷利乌斯=克洛瓦。还有…
(苍……)
“对“苍”有兴趣吗?”
自己的一句喃喃自语,突然有谁做出了回答。
睡意被一扫而空,和真像被电击弹开一样回过了头。
宿舍的房间是单人间。没有同住的室友,会来访的友人也没有。更何况直到刚才自己还睡得那么香。
除了和真之外谁也没有。应该没有其他人的房间里……有一个不认识的身影。
本来放在桌子前的椅子被搬到了房间的角落,那个人正坐在那里。
因为台灯的缘故,无法分辨清晰的轮廓。那个人影就这样自然地凝视着和真。
是一个身材修长的男人。虽然坐着不太能看得出来,身高大概同和真差不多吧。
坐在阴影之中,又戴着好像是为了遮住眼睛的风帽,看不清脸孔呢。
然而能看到如同三日月一般裂开的嘴角,所以知道他在阴森地笑着。(注:三日月=新月)
“谁……谁?请问、是、哪一位?”
在床上的和真就保持着僵直的样子,僵硬地问着。
这个问题在前几个小时刚刚问过。不祥的预感使脊背开始发冷。
和真下意识地摆出防御的姿势。但是男人仅仅就这样一直像演戏一样耸着肩,看不见表情。
“喂喂,你认真的吗小和真~真的这么说吗?真是冷淡的问候啊。你不认识本大爷了吗?”
“不是,那个,非常抱歉。我不记得以前见过您……”
男人用简直就像老友相见一般的口吻说着,但是和真仍然一点也记不起来。
男人在黑暗中,仿佛说着“哎呀哎呀”地摇着头。
“刚才刚刚救你于危难之中呢。救命恩人都忘了吗?和真难道是个笨蛋吗?是笨蛋吧?”
听着他说的话,和真回忆起来了。说起来,遭受那个兽人袭击那一刻之前,的确有个声音告诉了他。
那既不是托莉妮蒂,也不是赛莉卡和奈茵。是一个年轻男性的声音。
如果没有那个声音的话,和真也许早在第一刀砍下的时候就死掉了。
";那……那个时候的?";
";想起来啦?还是看到重要的东西了呢。啊~麻烦死啦~";
男人抿嘴一笑,马上又灰心的叹了口气。
不清楚这句话的意思的和真没有办法,只能在床上坐正。
修长的腿向前伸着,坐在椅子上的男人用像蛇一样的眼睛从风帽下的阴影里看着和真。
“你还没走到床边就晕过去了,本大爷可还特意把你抱上床呢。从那以后就一直无聊地呆在这儿呢。不~对,你起来之前都闲得发慌呢。这种没什么意思的房间,呆久了果然脑子都坏掉啦~”
“哈……已经住了七年了。”
这个男人到底是谁?一边这样想着,和真有点唐突地,呆然地开口了。
“可是那个…你到底是…?”
“勇希=照美。”
“啊?”
“照——美。你这么叫我就行了。”
报上的名字在房间中不可思议地回响着。好像有什么,特别的意义一样。
“恩,就是这样,和真。”
明明没有被威慑,但是和真的还是咽了口唾沫,喉咙发出咕噜一声。这个男人的话语,为什么会在心里惹起这样激荡的涟漪呢。
三日月一般的嘴笑了。
“再说一遍,听好了。…想要【苍】吗?”
所谓没有记忆,也就意味着没有过去。
所谓没有过去,也就意味着没有在必要的时间活在世上。
长年以来,就有自己是否真的活在世上的疑问。
现在在这里的自己到底是怎么回事,活着吗,死了吗。真的存活在世上吗。真的存在于这里吗。
全部,都是疑问。
虽然说是转天,但和真已经心痒难耐了。
早晨睁开眼也好,钻过制服袖子也好,朝向七年一贯的学园走去也好,一切都仿佛那么清爽。迎来如此心情的早晨,在不长的记忆中是初次体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