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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手段真是高明啊。”古月漠尘感慨道,“只是一个举动,就刚柔并济,进退有据。这个简简单单的木盒子,既表示了方源的妥协之意,又是他针对我们漠家的威胁。偏偏我们漠家,还真的被他捏住了软肋。漠家的名誉若是因此受损,紧接而来的,就是赤家的发难,族长一脉的打击。”
漠颜不信邪地道:“爷爷,你是否太高看他了?就凭他,他不过才十五岁而已。”
“高看?”漠尘不悦地看了孙女一眼,“看来你这些年顺风顺水惯了,养成了自大的毛病,有些看不清现实。这方源先是临危不乱,诓骗你进入学堂。而后急中生智,在宿舍避祸。接着任你辱骂却不逞强,这是隐忍冷静。你走后他立刻杀了高碗,是坚毅勇敢。现在又送来这箱子,分明是智计谋算。你说我是不是高看他?”
漠颜听得目瞪口呆,她实在没有料到爷爷居然如此欣赏方源,当即不服气地道:“爷爷,他不过只是个丙等罢了。”
古月漠尘抚须长叹:“是啊,他只是个丙等。拥有如此心智,却只是丙等资质,实在是可惜。只要资质再高一层,是个乙等,他必将是我古月一族未来的风云弄潮儿。可惜是丙等啊。”
老人的叹息中,充满了感慨。似在遗憾,又似在庆幸。
漠颜沉默不语,她的脑海中不禁再次浮现出方源的形象。在她的心理作用下,方源那原先文弱的面孔,此时却笼罩了一层诡秘凶险的阴影。
“这件事情,是你一手造成的。你觉得怎么处理?”古月漠尘忽然打破沉默,开始考较漠颜。
漠颜沉思了一会儿,方才带着冷漠的语气道:“高碗一个奴才,死了就算了。方源不过是个丙等,也只是小事。关键是要维护我漠家的名誉。为了平息此事,不妨将高碗全家老小都杀了,向全族表明我们维护规矩的态度。”
“嗯,你能以大局出发,暂时抛开个人感情,维护家族的利益,这点很好。不过这个处理手段还是欠妥。”古月漠尘抚须点评道。
“还请爷爷训下。”漠颜行礼。
古月漠尘沉吟道:“此事由你而起,爷爷就罚你禁闭七天,从此以后不要再找方源的麻烦。高碗以下犯上,一介奴仆冒犯主子,该死,其罪当诛!因为他是漠家的家奴,漠家也有管教不严的责任,就赔偿那方源三十块元石吧。至于高碗的家人,给予他们五十块元石的补贴,再把他们都逐出府去。”
顿了一顿,他又道:“七天之内,你好好在家休息,不要出去了。同时也好好想想,爷爷如此处置的深意。”
“是,爷爷。”
第三十八节:魔头在光明中行走
天空中,阴云层层,春雨缠绵地下着。
细如牛毛的细雨,洒落下来,将青茅山都笼罩上一层薄烟。
客栈中的第一层饭堂,仍旧是冷冷清清,只有四桌客人。
方源坐的位置正靠着窗户边,一阵风吹来,夹杂着诗意和花香。
“天街小雨润如酥,草色遥看近却无。”方源遥望窗口,轻轻低吟了一句,这才收回视线。
他面前的桌上摆着好酒好菜,色香味俱全。尤其是青竹酒,酒香香醇又透着一股清新。碧绿色的酒液静静地盛在竹杯中,从这个角度看去,散着琥珀般的温润光泽。
最靠近他的一桌上,是祖孙二人。穿着朴素的衣服,都是凡人。
老爷子一边嘬着米酒,一边羡慕看着方源这边。显然是被青竹酒香勾动,却没有钱财来买。
孙子则吃着卤汁香豆,咬在嘴里咔蹦卡蹦的作响。同时又纠缠着他的爷爷,摇晃着老人的膀子:“爷爷,爷爷,给我讲讲人祖的故事吧。你要是不讲,我就回去告诉奶奶,说你出来偷酒喝!”
“唉,吃个酒都不安稳。”老爷子叹了一口气,脸上却浮现出慈爱之色。他用枯瘦如柴的手摸摸孙子的脑袋,“那我就讲讲吧。话说那人祖把心交给了希望蛊,脱离了困境的围捕……”
人祖的故事,是这个世界流传最广,也是最古老的传说。
老人说的故事,大概是这样子的。
话说人祖因为希望,而摆脱了困境。但是他终究老态龙钟了,没有力量和智慧,不能再继续狩猎,甚至牙齿都掉落光了,很多野果野菜都咀嚼不动了。
人祖已经感觉到死亡的渐渐逼近。
这个时候,希望蛊告诉他:“人啊,你不能死啊。你死了,心就没了,我希望就将失去了栖息之所。”
人祖很无奈:“谁想死呢,但是天地要我死,我不得不死啊。”
希望蛊就说:“凡事都有希望。只要你抓住寿蛊,你就能增添新的寿命。”
人祖早就听说过寿蛊的存在,但是他很无奈地摊手:“寿蛊静止时,谁都察觉不了它。当它飞行时,比光还快。我怎么可能捕捉到它呢。这太难了!”
希望蛊便告诉人祖一个秘密:“人啊,凡事都不要放弃希望。我告诉你,就在大地的西北角上,有一座大山。山顶有一个洞,洞中生活着一圆一方两只蛊虫。你只要能降服这两只蛊虫,天底下没有什么蛊虫不能捕捉的,哪怕寿蛊也不例外!”
人祖已经走投无路了,这是他仅剩下的唯一的希望。
他耗尽千辛万苦,找到了这座大山。又冒着万般惊险,攀上了山顶。在山顶的洞口处,他仅剩下最后一点点的力气,步履蹒跚地挪了进去。
山洞中一片黑暗,伸手不见五指,人祖在黑暗中走啊走。时而磕磕碰碰,不知道撞到了什么东西,磕得头破血流。时而又觉得这黑暗广大无边,仿佛是另一个世界,除了他自己,周围空无一物。
他耗费了许多时间,都走不出这茫茫的黑暗。更谈不上降服那一圆一方两只蛊虫了。
就在他陷入迷茫的时候,有两个声音从黑暗中传来。
一个说:“人啊,你也想来捕捉我们吗?你回去吧,就算是你有力量蛊在身,都没有可能呢。”
另一个声音则说:“人啊,你退去吧,我们不取你的性命。就算你有智慧蛊帮助,也未必能找得到我们。”
人祖无力地倒在地上,气喘吁吁:“力量蛊和智慧蛊早就都离我远去了,我已经寿元无多,走投无路了。不过只要我心中还有一丝希望,就不会放弃!”
听到人祖的话,那两个声音沉默了下来。
过了好一会儿,才说道:“我明白了,人,你已经将心交给了希望蛊。你是说什么都不会放弃的。”
另一个声音接道:“那既然如此,我们就给你一个机会。只要你说出我们俩的名字,我们就为你所用。”
人祖愣了愣,要从词海中准确地叫出两个准确的名字来,这根本就是大海捞针。
而且,他连这两只蛊的名字中,究竟有多少字,都不知道。
人祖连忙问希望蛊,但是希望蛊也不知道。
人祖已经没有其他的出路,只好硬着头皮说名字。他说了许许多多的名字,耗费了很长很长的时间,但是黑暗中没有丝毫的回应,显然都叫错了。
渐渐地,人祖的气息越来越弱,在这个山洞中他从老年,迈向了暮年。就仿佛是傍晚的落日,渐渐降下,已经有一半落下了天边,成了夕阳。
他随身带来的食物越来越少,脑筋转得越来越慢,说话的力气也不多了。
黑暗中的声音劝道:“人啊,你快死了,我们放你走吧。趁着你最后的时间,可以爬到山洞外,看看这个世界最后一眼。但是你冒犯我们,作为惩罚,就把希望蛊留在这里给我们做伴吧。”
人祖紧捂住心口,断然回绝:“我就算是死,也不会放弃希望!”
希望蛊很感动,奋尽全力回应人祖,发出了洁白的光辉。人祖的心口处,就冒出了点点白光。
但这白光太弱了,根本不能照亮黑暗,甚至连人祖的全身都照顾不到,只能照亮胸膛这点地方。
人祖却感到一股无形的崭新的力气,从希望蛊中涌入自己的身体当中。
他继续开口,说出名字。他已经老糊涂了,有很多名字先前都说过,但他记不清楚,又说一遍,白白浪费了很多功夫。
生命随着时光在流逝,人祖的寿命所剩无多了。
终于在他只剩下一天的寿命时,他说出了一个“矩”字。
黑暗中传来一声叹息,一个声音道:“人啊,我矩佩服你的坚持。你说出了我的名字,从今天开始,我就听你的命令。但是我只有和我的兄弟在一起,才能为你捕捉全天下的蛊虫。否则单靠我一个蛊的能力,是不行的。所以你放弃吧,你已经濒死了,还不如利用这个世界,最后看一眼这个世界。”
人祖却坚定地摇摇头,他抓紧一切时间,继续说话,猜另一只蛊虫的名字。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他只剩下最后一个小时的时间。
但就在这时,他无意中说出了“规”这个字。
霎时间,黑暗消失了。
两只蛊出现在他的面前。正如希望蛊所讲,一只蛊是方的,叫做“矩”。一只蛊是圆的,叫做“规”。合起来,就是“规矩”。
两只蛊一齐开口:“不管是谁,只要是知道了我们的名字,我们就听命于他。人啊,你既然已经知道了我们的名字,我们就为你所用了。但是你要记住,最好不要让其他生灵,知道我们的名字。知道我们名字的越多,我们就得同时降服他们。现在,你是第一个降服我们的人,说出你的要求吧。”
人祖大喜:“那我就命令你们,先给我捕捉一只寿蛊吧。”
规矩二蛊合力,捕捉来了一只八十年的寿蛊。
人祖已经是一百岁了,吃了这只寿蛊后,顿时脸上的皱纹全部消除,枯瘦的四肢又填充上了健美的肌肉,青春的气息又重新散发出来。
他一个鲤鱼打挺,就跳了起来。
他欣喜地看着自己的身体,知道自己重新成了二十岁的青年!
……
“今天就讲到这里,回家喽,乖孙子。”老人说完这个故事,酒也喝完了。
“爷爷,再继续讲嘛,后来人祖怎么样了?”孙子却不依,摇晃着老人的胳膊。
“走吧,有时间再讲。”老人戴上斗笠和蓑衣,又给孙子披上一件小号的。
祖孙俩出了客栈,步入了雨帘,渐行渐远。
“规矩……”方源目光幽幽,转着酒杯,凝望着杯中的青竹酒液,心中颇有感触。
人祖的传说,在这个世界上广为流传,几乎没有不知道的人。方源自然也早就听说过。
只是不管是传说,还是故事,都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刚刚那祖孙二人仅仅只是把它当做故事,但是方源却能品味出其中蕴含的深意。
就像那人祖。
当他不知道规矩的时候,就在黑暗中摸索。有时候跌跌撞撞,磕磕碰碰,弄得头破血流,狼狈不堪。有的时候,又一片广袤,陷入迷茫,毫无方向和目标。
这种黑暗不是单纯的黑或者暗,力量、智慧和希望,都克制不了它。
只有当人祖知道了“规矩”,道破了规矩的名字,黑暗这才豁然消失,人祖迎来光明。
黑暗是规矩的黑暗,而这光明也是规矩的光明。
方源将视线从酒杯挪移出来,看向窗外。
只见窗外远处,天空阴沉昏暗,青山苍翠连绵,细雨纷飞如雾。在近处,高脚竹楼一个接着一个,延展出去。路上两三个行人,脚上沾着雨水泥泞,不是穿着灰绿蓑衣,就是打着黄油布伞。
方源心中总结着:“这天地就像个大棋盘,万物生灵都是棋子,按照各自的规矩在运行。四季时节有规矩,春夏秋冬依序循环。水流有规矩,往低处流。热气有规矩,往高处升。人自然也有规矩。”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立场,欲望和原则。就拿古月山寨来讲,奴仆命贱,主子命贵,这就是规矩。因此沈翠想攀附权贵,费尽心机也要脱离奴籍。高碗千方百计地要讨主子的欢心,狗仗人势。”
“对于舅父舅母,就是秉性贪婪,想吞并双亲遗产。学堂家老则主要是培养蛊师,维护学堂中自身之地位。”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规矩,每一行业都有行业的规矩,每个社会群体都有各自的规矩。只要洞彻这其中的规矩,就能旁观者清。去黑暗而得光明,在此中周旋,而游刃有余。”
方源又联想自身境况,心中早已运筹帷幄:“对漠家掌权人古月漠尘来讲,就是要维护本脉的繁荣和利益。漠颜找我麻烦,已经是坏了规矩,为了维护家族名誉,他必定不会对我动手。甚至还可能主动补偿我。”
“其实漠家势力雄厚,凭着名誉受损,一心想要惩罚我,我也无力抵抗。但是古月漠尘心中却是怕的。他不是怕自己坏了规矩,而是担心其他人跟着他也开始坏规矩。小辈争斗,若是长辈插手,事态就会扩大,若是波及高层,对整个山寨就是巨大威胁。古月漠尘担忧害怕就在于,若是今后争斗,有其他人对自己的孙子古月漠北下手。他这一脉,就这一个男丁,若是死了那该怎么办?这种害怕,也许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吧。他只是下意识地要维护规矩。”
方源双目一片清澈,对此事从始到终都洞若观火。
高碗不姓古月,就是外人,就是奴仆。
主子处死一个奴仆,有什么要紧的。在这个世界,正常的很。
方源杀死高碗。高碗的死不是关键,关键在于他的主子,他背后的漠家。
“不过,我此番送了一盒子的碎尸,估计古月漠尘会解读成妥协和威胁之意罢。这也正是我想要他这么理解的。不出意外,漠家不会追究高碗的死了。当然,若是我资质再高一层,是个乙等,漠家就会感觉到威胁,凭着名誉受损,也要打压我这个未来的威胁。”方源心中冷笑。
强大可以凭借,弱小也可以利用。
方源此时虽然身在局中,也是个棋子。但是心中精通规矩,已经有了棋手的心。
寻常人物,大多也只是类似古月漠尘或者学堂家老,也只是知道自己的规矩,隔行如隔山。像方源这样,洞察大局,精通规矩何其难也!
要知道规矩,非得如人祖一样,在黑暗中摸爬滚打,迷茫徘徊一番。
这个时候,力量、智慧和希望,都不太管用。非得消耗时间,切身体悟,才能取得经验。
人祖能道破规矩二蛊的名字,是耗费了时间,在死亡的气息笼罩下,尝试了无数次。
方源能精通规矩,也是他前世五百年累积的体验。
重生以来,他自信能创出给辉煌的未来。不是因为春秋蝉的重现,不是因为他知晓了度许多秘境宝藏,也不是掌握了未来的大致走向。
而是前世五百年来,为人处世的人生经验啊。
如同人祖掌握了规矩二蛊,就能轻易捕捉天下万虫!
而方源精通规和矩,就能居高临下,目光洞穿繁芜世事。或抽丝剥茧,或一针见血。我自居高笑傲,冷看世间之人如颗颗棋子,遵循着各自的规矩,按部就班地行进。
黑暗是规矩的黑暗,光明是规矩的光明。
而重生的魔头已在光明中行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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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节:蛤蟆商队
五月,是春和夏的过渡。
花香弥漫,大山青青。阳光开始逐渐地绽放出它热烈的一面。
湛蓝的晴空下,白云如棉絮般漂浮。
青茅山上,青茅竹林仍旧是笔直如枪,遥指苍穹。遍地都是野草在疯长,在草丛中点缀着不知名的野花。微风一吹,野草起伏,浓郁的花粉和青草的气息,就扑面而来。
在山腰处,则是大量的梯田。一层层,一阶阶,嫩绿的麦苗栽种了下去,远远看去就像是一片青翠嫩绿的海。
梯田里不少农人,在忙活着。有的在清理沟渠水道进行引水,有的卷起裤脚,站在田地里栽下秧苗。
这些人自然都是外姓凡人,古月族人是不操持这等贱业的。
叮铃铃……
春风中隐隐传来驼铃的声音。
农人们都直起身子,转头往下山脚。
只见一只商队犹如一只色彩斑斓的长虫,从山道那边,缓缓地探出头来。
“是商队啊!”
“是了,如今已经是五月份,商队也该来了。”
大人们心中了然。顽童们则直接放弃了戏水,和手中的泥巴,蹦蹦跳跳地跑向商队去。
南疆有十万大山,青茅山不过是其中之一。每座山上,栖息着一座座的山寨,人们以血脉亲情维系着寨子。
山与山之间,山林深幽,险石峻壁。环境复杂,栖息着大量的猛兽或者稀奇诡异的蛊虫。
凡人根本难以通过。单独的个人,想要闯过这些艰难阻碍,也至少得有三转蛊师的修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