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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荀贞没有听荀衢的演讲,低声嘱咐陈若、唐儿,命她两人回房,叫刚被疡医治过伤的程偃带四五人守在后院,为她二人警戒。他对陈若说道:“你别害怕。有我在,便天翻地覆,亦保你无事。你也不必忧你宗族,明天天一亮,我就派人去许县把爷丈人他们接来。”
陈若很害怕,又担心荀贞,想说些什么,不知说什么好。
唐儿到底比她年长,轻声劝慰了她两句,向荀贞盈盈一拜,说道:“郡将生变,家主男儿大丈夫,不用牵挂家里。贱婢必护好大家。”牵着陈若的手,回了后院。陈若一步三回头。
等她们回到后院,荀贞收回目光,振奋精神,把佩剑丢掉,换了环首刀,笑与左右说道:“剑者,君子武备。今将上阵杀贼,却是用不了剑,得改用环刀了。”战场杀敌,还是环首刀好使。列在他左右的轻侠都是用刀剑的高手,杀人的行家,深知刀剑之不同,轰然大笑。
“阿九,小十,你们留在里中。小任,你跟我走。”
留下了其余轻侠,荀贞只带了小任,奔赴县寺。从列队里中的子弟、宾客们身边走过时,数百道视线投在他的身上。他昂首阔步,提刀前行。在荀彧家门口,见到了拄着拐杖的荀绲。荀绲正远望荀衢演讲,看见他,问道:“贞之,去哪里?”
“去县寺请檄开城门,召我门下宾客入城。”
“今妖贼将起,召来宾客后,你欲何为?”
荀贞早有定计,答道:“太平道筹备多年,县乡党羽密布。为保吾县不失,召来宾客后,头一件事自是清洗颍阴!”太平道如果举事,肯定要攻打县城。县里有他们的党羽内应,里应外合,城池难保。要想保住县城,必须在他们起事之前,先把他们在城中的内应除掉。
“你可知他们在城中的内应是谁?”
到了这个时候,荀贞没有保密的必要了。他说道:“好叫家长得知,去年刘公子奇上疏天子,言太平道欲图谋不轨,贞深以为然,故未雨绸缪,早将本县太平道信众的头领、首脑查访清楚。只等西乡宾客入城,即可一网成擒!”负责打探颍阴太平道情况的是江禽,等他入城后,就能有的放矢。
荀绲熟视荀贞。
荀贞握着刀,拱手弯腰,态度恭谨。
良久,荀绲说道:“去吧。”荀贞后退几步,离荀绲远了,这才直起身,带着小任疾步出里。
荀绲看他远去,喟然叹道:“我身为家长,竟不如贞!妖道惑众,民多信之,一旦反叛,州郡势将翻覆。吾族之望,在贞乎?在贞乎?”他这是在感叹荀贞有“先见之明”。
荀贞倒是没想到他无心的一句“实话”会引来荀绲的这番感叹。
……
他与小任冒雪出里,前去县寺。
后半夜,街上没有行人,冷清清的,与高阳里的热火朝天、人影憧憧截然不同。没了四周墙垣的遮挡,风雪纷扬,肆意地扑撒在面上、身上,遍体生寒。路边的树上堆满了雪,风一吹,亦簌簌落下,更增寒意。风雪渐大,夜深人静,只闻他两人踩在雪上的噗噗脚步声。
快到县寺的地方,荀贞停下脚步,支起耳朵向后听。小任“嘡啷”一声把刀抽出。荀贞拽住他,藏到墙下的阴影处。
两人紧张地盯着来路。荀贞小声说道:“雪上有咱俩的脚印,藏在这里不行,拐回去点。”顺着墙角,他二人蹑足悄声,又往回走了一截路。
听得更清楚了,远处有人跑动。
荀贞慢慢地抽出了环首刀,伏身蹲下。
小任低声问道:“是太平道的贼子么?他们今夜就要起事?”
荀贞心道:“以常理计,波才、波连不会在刺杀我的当夜起事。就算他们赶得再急,也应在明天或后天。……,可这来人是谁呢?”
脚步近了,近了。一个人影出现街头。
只有一个人?荀贞借月光、雪光,仔细看了片刻,还刀入鞘,拉着小任从墙下出来。
来人吓了一跳,急忙止步,伸手抽刀,地上雪滑,没站稳,摔了一跤,刀也被摔倒了一边儿。荀贞走过去,把他扶起,问道:“你急匆匆的作甚去?”小任拾起他的刀,递给他,说道:“听到你脚步声,以为是贼子。你不在城门守着,乱跑什么?”
来的这人却是一个守城的门卒。
“呀?荀君?任君?”荀贞在颍阴知名度极高,这个门卒认识他,瞠目结舌,“你、你们怎么在这儿?”反应过来,神情放松下来,又对荀贞说道,“正好,城外有人找君,说有大事要报。这大半夜的,小人也不敢开门,正要去县寺请示县君。”
荀贞与小任对视一眼,不动声色地问道:“谁找我?”
“城上看不清,那人带个面巾,自称姓姜。不止他一人,还带了好几百人。”以荀贞现今在县中的大名,若只是一两人来找他,门卒可能会放入城中。几百人,谁也不敢轻放。
这门卒嘟嘟哝哝:“几百人!荀君,真是来找你的么?不会是群盗吧?想借荀君的名字骗开城门,劫掠城中?”他自己也不相信,连连摇头,“不会,不会,这太离谱了。”当世盗患虽重,但盗贼劫掠的都是乡下,大规模入城抢/劫的基本没有,——除了造反的外。
“你看清了那人脸上带个面巾?”
“对。还有一人,也自称姓‘姜’,是兄弟俩么?对了,还有个自称姓陈的。还有个自称姓高的,叫得声音最大,威胁小人等,说若不给他们开门,就要给小人们好看。”
听到此处,荀贞确定了来人是谁,带面巾的定是许仲(姜显),另一个自称姓“姜”的只能是江禽,姓陈的应是陈褒,威胁人的大概是高素。为保险起见,他说道:“我随你去看看。”
门卒在前引路,他和小任折回来路,奔去城门。
路上,他惊疑不定:“我正要去召许仲他们,他们怎么就来了?陈褒也来了,还有高素。西乡发生了什么事儿?难道?难道?……,难道小任猜对了,太平道就是在今夜举事??可如果太平道已经举事,城中为何没有动静?他们不在西乡抵抗,又怎么跑来县外?”猜不出许仲等人为何深夜前来,提刀的手出了一手的汗。风雪仍是先前的风雪,寒意却好似没了,他额头汗水涔涔。
到了城上,守城的门卒如临大敌地居高临下,戒备防御。一个队率迎上:“荀君,城外有人……。”
“我知道。”荀贞快步到城垛前,探身外望。
雪落飘飘,护城河外立了一大片人,有徒步的,有牵马的,黑压压的,粗略算去,差不多得三百多步骑。荀贞高声问道:“来者何人?”
城外的人听出了他的声音,四五人出列上前,用火把映亮了自己的脸。
一人叫道:“是我们!荀君。”火光里,这人身量不高,脸有面巾,听其声音,可不就是许仲!
荀贞心知西乡必是出现了大变故。城上城下隔河相对,不是问话的时机。他简单说道:“你们在这儿等着,我这就去请檄令开门。”他在城里名望虽高,不是官身,好几百人,不是他一句话就能放进城的,还得去请县令的命令。
他转身下城,对那队率说道:“有马么?借两匹。”为不惊动城里百姓,他本不想骑马的,眼下事急,顾不了太多了。队率牵了两匹马给他,忍不住问道:“荀君,这么多人来找你,什么事儿?”
“叫你的人看好城门。没有县君檄令,一人不得出,一人不得入。”
……
荀贞与小任上马,再去县寺。
积雪不厚,马蹄声清脆响亮,奔驰过处,许多里巷的人家被惊醒,犬吠不止。
到了县寺门外,小任擂鼓似地大力敲门。门吏匆匆开门,还没问话,已被小任推开。荀贞从马上跳下,径入寺内。门吏愕然失措,叫道:“荀君、荀君……。”
“我有急事,要面见县君。”
荀贞大步流星,直奔后院的县令舍。敲开门,一如之前,和小任提衣直入。他赋闲在家这大半年,多次赴过县令的宴请,知道县令在哪儿住。小任在前,抽刀逼开拦阻的值夜奴仆,他半步不停,闯到县令的住处门外,立在台前,大声说道:“贞有急事,求见县君。”
停了会儿,室内一人睡意朦胧地问道:“谁?”
“县民荀贞,求见县君。”
室内亮起了烛火,房门打开。一个穿着单薄丝衣,酥胸半露的侍妾跪在门侧,请他入内。
荀贞入内,看了这侍妾一眼,转顾室内,见县令打着哈欠,拥着锦被,半坐在床上。他说道:“贞所言事,不宜妾婢听之。请县君先将侍妾遣出。”
荀家是颍阴的冠族,近几十年来,历任颍阴的县令对荀家都是敬重有加。荀贞前任北部督邮,威震一郡,这位现任县令来的虽晚,也知他的事迹,知道他果决勇敢。故此,在听到是他夜闯入宅后,虽有不快,还是马上起来,请他入室。此时,又听他请求赶走侍妾,县令怔了一怔,方才注意到荀贞神色凝重。他与荀贞算是比较熟悉了,知道荀贞不是个小题大做的人,睡意顿消,知有大事发生,立即令道:“出去!”
侍妾温顺地屈身出门。荀贞令小任:“守在门外,任何人不许近前。”掩上门,跪拜在地,说道,“太平道将反!”
“太平道将反?”县令的脸色一下就变了,大惊失色,揪着被子,身子前倾,“太平道将反?”
“是。”荀贞把自家遇刺、许仲等雪夜赶来诸事简略地讲了一遍,又说了自己的推测,“西乡必是有大变故出现,我家宾客才会夤夜赶来,结合我今夜遇刺,只能是太平道将要谋反。”
“这,这,这可如何是好?”
不是每个人都有应变的才能,虽受荀氏、刘氏等族的提醒,县令知道了太平道可能会谋反,但在他看来,也只是“可能”而已,万没料到,居然真的就反了,而且还来得这么快,这么突然。他张口结舌,彷徨无计,连床都忘了下,只会连声说道:“这可如何是好!”
如果荀贞不是穿越者,骤闻太平道将反,或许会和县令一样失措,但他早就知道了,并为之准备了多年,又经过这小半夜的接连变故,比县令镇定许多。他镇静地说道:“贞请县君下檄,开城门,迎我家宾客入城。我家宾客数百,皆勇武能战之士,足能保本县平安。”
“对,对。马上召你家宾客入城!”县令好似抓着了救命稻草,顾不上寒冷,从床上跳下,一叠声催荀贞,“帮我磨墨,帮我磨墨!”
他铺开纸,待荀贞将墨化开,写了一道开城门的檄令。荀贞拿住,出门交给小任,命他即去城门,迎许仲、江禽、陈褒、高素等入城,低声吩咐:“叫他们来县寺见我。你开了城门后,再去高阳里,看我仲兄备好没有,如果准备好了,请他不用理会城里,守好高阳里就是。”
小任接令离去。
……
荀贞回到室内。县令抓住他的手,问道:“召你家宾客入城后,再怎么办?”
“现在可速召县尉、功曹、廷椽、主簿诸吏来见。”
“对,对。”县令立刻命奴仆侍从去“吏舍”召诸吏来见,随后又问荀贞,“再底下该怎么办?”
“紧闭城门,清洗城内。”
“对,对,……,唉,只是吏卒寡少,守城尚嫌不足,如何清洗城内?”
县令是一县之长,不能乱。荀贞看他忧骇不安的,怕他乱了阵脚,安慰说道:“今夜洗城,有我门下宾客足矣。”
“城内纵安,奈何城外?如果妖贼来攻,这么点吏卒,恐怕守不住城啊!”
“明早,县君可效仿虞升卿,设三科募求壮士,不拘亡命奸藏,悉免其罪,使助守城。”
两汉的兵制,西汉承袭秦制,以征兵为主,到了东汉,转以募兵为主,尤其在内地郡县,征兵制基本废驰。募兵制的主要特点是:在需要时,各州郡县的长官可自行募兵,组织武装,以充实兵力之不足。
荀贞说的这个“虞升卿”,名叫虞诩,是安帝、顺帝时人。安帝时,朝歌民乱,他被任为朝歌县长,上任伊始,即“设三科招募壮士”,能攻劫者为上,伤人偷盗者次之,游手好闲者再次之。招了几百人,悉免其罪,使他们相助杀贼。
荀贞连上三策,“召县吏来见”、“清洗城内”、“明晨募兵”,有条不紊。县令渐渐安下了心,感激地对他说道:“幸有君在!幸有君在!”
荀贞松了口气,心道:“总算安抚住他了。”说实话,刚才见县令惊恐过度的样子,他还真怕他会弃城逃跑。
见县令暂时安定下来,他说道:“诸吏应快到了,县君请更衣吧。”
“对,对。”
荀贞帮着县令穿上官袍,带上冠带,插上宝剑。县令对镜自照,自觉有两分英武,勉强抖擞振作,与荀贞出室,去官寺正堂。
来到堂上,坐不多时。县尉刘德,功曹李艾、廷椽胡勉、才被拔擢为主簿不久的秦干及刘儒、谢武诸吏悉至。
众人分主次尊卑落座,县令正要说话,堂外脚步匆匆。
诸人看去,见十二三人披甲携刀,打着火把,迎风雪至,到堂前,罗列跪拜阶下,齐声说道:“仲(禽、褒、素、巩)等拜见荀君,拜见县君。”
堂上众人不知今夜变故,先被县令深夜召来已是狐疑,现又见这十数杀气腾腾的披甲壮士跪拜堂下,更是惊诧,相顾愕然失色。
一时间,堂内无声,堂下杀气冲天。风卷密雪,扑簌庭树。烛光、火把光,雪光、月光,交融汇聚。极远处,似有骚乱传来。
——
1,荀贞说的这个“虞升卿”,名叫虞诩,是安帝、顺帝时人。
刘陶也做过类似的事儿。
“陶举孝廉,除顺阳长。县多奸猾,陶到官,宣募吏民有气力勇猛,能以死易生者,不拘亡命奸臧,於是剽轻剑客之徒过晏等十余人,皆来应募。陶责其先过,要以后效,使各结所厚少年,得数百人,皆严兵待命。於是复案奸轨,所发若神”。
“汉末各地方军阀纷纷募兵自强,并且行之若素,大概即缘於这样一种不成文的通例。”
2,弃县逃跑。
“(黄巾)所在燔烧官府,劫略聚邑,州郡失据,长吏多逃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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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清洗颍阴(下)
堂上诸人隐闻远处骚乱,顾不上堂下的许仲等人了。他们中有些人,如县尉刘德、主簿秦干、刘儒等或居县廷高位,或为县令亲信,或为县里大姓子弟,皆知前些天荀、刘诸族请县令整点军备、防民生乱之事,登时把“夜召”、“甲士”、“骚乱”等事儿联系在了一起。
秦干直起腰,跽坐问道:“县君夜召下吏等入寺,远处又闻骚乱。敢问县君,可是百姓生乱?”
荀贞也听到了远处的骚乱,心道:“先前,我与小任催马疾驰,紧接着,许仲、江禽等人大队入城,人马嘈杂,声闻四方,县里的百姓估计都被惊醒了。这骚乱的也许是不知内情的百姓,但更有可能是太平道在县里的内应!”
情况紧急,没工夫给秦干等人解释,他起身出席,跪伏堂上,说道:“如今寅时,夜阑人静,一点声响就能传遍全城。不管在远处骚乱的是谁,都必须立刻将之制止,否则/民心不稳,会酿成大祸。请县君速派人前去平定!”
带兵的最怕炸营,治民的最怕夜乱。夜深人静的,大部分的百姓不知底细,奸猾之辈也会趁乱浑水摸鱼,十个人的骚乱就能带动百人,百人的骚乱就能带动千人。如不立刻加以制止,用不了多久,满城都会乱起来。到那时候,也不用太平道来攻城了,城池自己就陷落了。
县令连连点头,说道:“对,对。”急令县尉刘德,“刘尉,你马上带吏卒去平定乱民!”
刘德不知详情,荀贞怕他坏事,说道:“县里吏卒少,还得护卫县寺。刘君身为右尉,不可轻动。县君不如遣一大吏,贞再派一些门下宾客配合,赶去平定。”
县令俨然把荀贞看成了主心骨,觉得他说的每句话都对,点头不已,说道:“君言甚是,君言甚是。……,就请秦主簿走一趟吧!”
秦干和荀贞是老相识了。
荀贞初出仕,任繁阳亭长的当天就碰上了“许仲杀人案”,当时,县里派去办理此案的就是秦干和刘儒。那天封查许仲家,面对一群抱有强烈敌意的轻侠,秦干凛然不惧,胆色十足。相比堂上的其它吏员,他确是最合适的人选。且他久在县中为吏,在县民里的威望也比较高。
他起身应诺。
荀贞和他同至堂门口,小声把今夜发生的事儿迅速地给他说了下,最后说道:“远处的骚乱,以我看来,极有可能是妖道在县里的内应闻大队人马入城,疑事泄露,不能自安,故提早发动。”寻常百姓没有组织能力,即便听到了人马入城声,也很难这么快就聚集骚乱起来。
秦干以为然,说道:“你放心,有我去,乱不起来!”
“有君前往,我自无忧。”
荀贞环顾堂下,点了大小高兄弟的名字:“高甲、高丙,你两人带本队人马,从秦主簿前去平乱。”
高甲、高丙齐声道:“诺!”
他两个本就胆大,又跟着荀贞办过不少大事了,丝毫没有惊乱之色,浮现脸上的唯有兴奋。
秦干没有认出高家兄弟就是那天围在许仲家外的轻侠之一,看他二人披甲执兵,立在夜雪下,雄赳赳、气昂昂,赞道:“真壮士也!”拱手说道,“今夜平定骚乱,多多倚仗诸君了。”
高家兄弟认出了他,敬他胆勇,倒也没有失礼,答道:“主簿请先行。”
秦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