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崔珏忽然呜咽了起来,泪痕满面,眼中尽是浓浓的柔情:“可是我却为了自己的事业抛弃了她,让她孤儿寡母衣食无着,孤零零地活在这世上。她改嫁,我不恨她,真的,纵令树下能攀折,白发如丝心似灰。可是我却受不了那个死胖子睡在她的身边!我几度提剑想杀了他,可是……一想起我已经不是她们在这个世上的依靠,我是个必死无疑的人,这个死胖子死了,她们从此就孤苦伶仃,饥寒交迫,我就下不了手!法师,你说,我是个懦弱的人么?”
玄奘合十道:“使君心中自有佛性,能克制嗔毒,怎么谈得上懦弱?”
“你这个和尚太有趣了。”崔珏凄凉地一笑,“不知怎么回事,我就是喜欢和你聊天。你虽然是个和尚,却并不迂腐,洞彻世事人心,和你聊,我很放松。”
玄奘却叹道:“可是使君,你害了自己便罢了,何苦又去干扰李夫人和绿萝小姐平静的生活?你可知道你这么一出现,对她们而言意味着什么吗?”
“和尚,你骂得对。”崔珏老老实实地承认,“那夜,优娘见了我简直跟见了鬼一般,还以为是在做梦,我千方百计向她解释,甚至让她掐我,把我的肌肤掐出了血,她才肯信我是人,不是鬼。”
“贫僧不是说这。”玄奘厉声道,“从此之后,你便经常往她房中去,把郭宰迷晕了,扔到地上,然后你和李夫人夜夜春宵?哼,贫僧刚来霍邑时,李夫人的婢女请我去驱邪,她身上的红痕便是你的杰作吧?但你可知道,她虽然曾经是你的妻子,如今却是郭家的夫人,在名分上与你再无瓜葛,她与你幽会,便是私通!你让一个女人的名节丢到哪里?”
崔珏一脸愤怒,大声道:“和尚,你这话我不爱听!她曾经是我的妻子,就永远是我的妻子,我不曾写过休书,我又没有真个死去,为何不能夫妻恩爱?”
“可你对世人而言,早就死了!”玄奘也大声道。
“可我明明没死,那是诈死!”崔珏声音更大了。
“可李优娘知道么?”玄奘喝道。
“她……”崔珏无语了,半晌才道,“她自然不知道。”
“是啊!她不知道你没死,事实上无论在任何人的眼里你都是死人了,那么你们的婚约就算终止了。她另外嫁人,便受这律法的庇护,也受这律法的约束。从身份上,她已经不是崔氏妇,而是郭家妇。你偷入她的闺阁,与她私通,难道不违礼法么?”
“那……”崔珏烦恼地拍打着自己光洁的头皮,哑口无言。
“贫僧再问你,与你私通,李夫人当真心中无愧么?”玄奘冷笑。
“她……”崔珏就像瘪了的气球,喃喃道,“她当然心中有愧,我知道。事实上我们的第一夜,她是有一种失而复得的喜悦,和我恩爱缠绵,可是第二夜她便不允许我再近她的身子。后来还是我按捺不住心中的痛苦,向她讲述了我在兴唐寺地底六七年的潜伏,她才原谅了我,允许我和她恩爱。可是我知道,她心里是抗拒的。”
“她也是爱你的。”玄奘叹道。
“是啊!”崔珏呆滞地道。
“正是因为你重新出现,才让她心里充满了痛苦,充满了矛盾,她一方面要恪守妇道,一方面却对自己的前夫怜爱心疼,你让她在这场挣扎中如何抉择?”玄奘缓缓道,“如果你真的爱自己的妻女,就应该让她们以为你真的死了,不要再干扰她们的生活,让她们习惯自己如今的身份,平静地活着。贫僧不相信你无法离开一个女人,事实上你潜伏了六年,就从来不曾去看过她们,只是因为你实在受不了那种煎熬,内心后悔了,才把自己承受的痛苦转嫁到她们身上。”
“不是!和尚,你莫要污蔑我!”崔珏大声道。
“是贫僧污蔑你了么?”玄奘淡淡地道,“莫把是非来辨我,浮世穿凿不相关。你如今别说是非,连自己的心也看不清了。”
崔珏博学多才,怎能不理解玄奘的意思,顿时脸色涨红,却是无言以对。
“你太过自私,只晓得为自己寻个避风的怀抱,可非但是李夫人,连绿萝小姐也被你害了。”玄奘悠悠叹息。
“胡说八道。绿萝是我的女儿,我怎么可能害她?”崔珏冷笑,“你道我躲在这兴唐寺七年,就对她们毫不关心么?我的能量可以搅动这大唐天下,何况一座小小的霍邑县?这么多年来她们生活平静,我并非没有付出心力。绿萝因为要刺杀你,连累了周家的二公子丧命,那周家发下大量人手追查真相,隐约已经知道了是绿萝指使,竟然图谋要报复绿萝。嘿嘿,他周家豪门又如何?敢碰我的女儿,我要他死无葬身之地!我一夜间将他周家连根拔起,给绿萝彻底绝了后患……”
玄奘悲哀地看着他,心道这人当真疯了。为了保护自己的女儿不受牵连,居然丧心病狂杀了一百二十三口人,还仍然沾沾自喜。
“是用五识香吗?”玄奘问。
崔珏点头:“这香你亲身尝过,我也不瞒你。我先用香迷倒了他们,然后放火,哼,这种香就算是火烧水淹,他们也醒不过来,只怕死的时候还在做着极乐之梦。”
玄奘摇头不已,不过对这个性格扭曲的家伙,他可不指望单纯的佛法让他幡然悔悟浪子回头:“那么她杀了空乘呢?”
“那没什么大不了的。”崔珏不以为然,“除了给我造成大麻烦,她自己不会有任何伤害。为了弥补她杀人的过失,我甚至连现场都给她遮掩了,或许对她而言,那是一个很离奇的梦境吧!”
“贫僧一直很好奇,你到底是怎么掩盖的现场?”玄奘这回真是不解了,“那短短的时间内,空乘的尸体当然可以运走,血迹也可以洗干净,可台阶上的灰尘呢?还有窗棂纸上的洞呢?贫僧看,那窗棂纸绝对不是刚换的,上面积满了灰尘,你究竟怎么做到的?还有,绿萝明明是从墙里的密道钻出来的,可那堵墙那么薄,怎么可能有密道?”
“你很快就明白了。”崔珏露出诡谲的笑容。
见他不说,玄奘也无可奈何,问道:“照贫僧的推测,这个计划肯定不是你一个人在执行,空乘也参与其中了吧?你是从他死后开始假冒他的?又为何模仿得这般相似?”
“他死后……”崔珏哑然失笑,“好教法师得知,从武德六年,我自缢假死之后就开始冒充他了。我们两个人的身份过于特殊,私下里又有很多见不得人的事情要做,而我,又是个见不得光的人,因此我们便互相制作了面具,他外出时,我便来冒充他,我不在时,他则冒充我。”
“你不在时?”玄奘惊奇地道,“你还有公开的身份吗?”
崔珏一愕,忽然指着他哈哈大笑:“法师啊,看你面相老实,却是如此狡诈,险些就被你套进去了。嗯,透露给你一些也无妨,我和空乘各自负责各自的一摊事儿,他在明处,我在暗中。山下的飞羽院你也见到了,那是属于我的系统,除了我之外,他们谁都不认识,除了我之外,他们不听任何人的命令。可惜呀,空乘居然被我的宝贝女儿一刀杀了,事情已经到了最紧要的关头,逼得我不得不每日假扮空乘。”
玄奘这才恍然,怪不得自己和假空乘朝夕相处,却发现不了破绽。
“但是贫僧却有一个疑点,”玄奘慢慢道,“当日绿萝小姐乃是追踪李夫人,发现了李夫人与人私通,才一时气愤,失手杀了那个私通者。如今看来,那日与李夫人幽会的人自然是你了,为何死的却是空乘?”
“这个嘛,”崔珏想了想,“有个偶然性。当日的确是我在房中和优娘幽会,她那日来寺里找我,是因为绿萝跟着你住到了寺院,优娘不放心,让我妥善照顾。我们在房中幽会,没想到这小妮子认得优娘的背影,悄悄跟了来。优娘走了后,空乘急匆匆地从密道里来找我,有一桩大事等着我处理,于是我就从密道走了。空乘老了,腰腿不好,在自家寺院,当然没必要偷偷摸摸弯着腰钻地道,自己开了门光明正大走出去了。没想到……”崔珏也忍不住苦笑,“绿萝二话不说当胸就给了他一刀。真是佛祖保佑啊,当时若非他来找我处理急事,我真从门口出去,只怕这小妮子就杀了她亲爹爹了。”
“佛祖恐怕不见得会保佑你吧?”玄奘心里暗想。
“好吧,好吧,”波罗叶听着两人絮絮叨叨地说,早就不耐烦了,敲了敲茶釜,“聊了这么久了,该说说你的目的了。你既然不是为了刺杀皇上,为何却让李夫人向郭宰献策,蛊惑皇上入住兴唐寺?快坦白交代,否则我只好拿你去见官了,到了刑部大牢,可容不得你不开口!”
他这么一说,两人的面色都古怪起来。玄奘诧异道:“原来你是官家的人?”
崔珏哈哈大笑:“法师啊,你还被这个胡人蒙在鼓里呢?我还以为这世上没有人能骗得过你!”
波罗叶哼了一声,不予理会。
崔珏望着玄奘道:“法师,这人的身份可了不得,他是朝廷的不良人。”
玄奘显然没听说过“不良人”这个名字,一脸茫然,可波罗叶却脸色大变,右手探入怀中,握紧了刀柄,沉声道:“你早就知道?”
“知道。”崔珏不以为意,朝玄奘道,“这个不良人是李世民亲自成立的一个组织,隶属内廷,职责是缉事、刺杀、安插密谍、刺探情报。他们的首领称为贼帅,这些番役来自各行各业,每个人都有一技之长,故此称为不良人。成员也很复杂,胡汉都有,沙陀人、突厥人、龟兹人,甚至还有西方的大食人。这个波罗叶祖籍北天竺,他父亲是个吠舍,大商人,往来西域商路。后来得罪了戒日王,家产被抄没,他父亲带着唯一的儿子波罗叶逃到了龟兹国。父亲死后,波罗叶辗转来到大唐,李世民早就有野心重开西域,正在收集西域的情报。这波罗叶行走数万里,历经数十国,见闻广博,于是就被吸收进了不良人组织。”
“你……”波罗叶额头冷汗涔涔,“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因为李世民即位这三年来,朝廷已经向兴唐寺派了九名密谍!”崔珏冷冷地道,“你是第十个。”
“这些密谍呢?”波罗叶骇异地问。
“刺探到机密的六名都死了,其余三名被我好好地安置着,因为他们比较笨。”崔珏脸上浮起了笑容,“我还知道,指使这些密谍的人是魏道士魏征。这老家伙谋算精妙,见我这兴唐寺水泼不进,居然别出机杼,派了个天竺胡人跟着玄奘法师偷偷进来。嘿嘿,我也不瞒你,虽然魏道士谋略一等一的高,可他却不知道,这些不良人的档案我都可以随意调阅。法师,你想西行天竺的计划朝廷是否知道?”
“知道。”玄奘点点头,“贫僧在贞观元年曾经上表申请,被驳回。”
“这就是了。”崔珏点点头,“魏征是给你量身打造的波罗叶啊,不怕你不让他跟着。”
玄奘苦笑不已,谁曾想到,自己寻找哥哥之旅,竟成了朝廷中博弈的棋子呢?
波罗叶脸色变了:“你们在朝廷有内奸!”
“没错啊,”崔珏淡淡地笑,“而且地位比魏征高得多,任他再厉害,又怎么可能躲过我们在朝廷里编织了这么多年的网?”
波罗叶深深吸了一口气:“在朝廷里,地位比魏征高的人屈指可数,这个人只怕咱俩谁都能猜得出来,更别说陛下了。你不怕我逃出去,把这个消息报给魏大人吗?”
忽然间,波罗叶心中一动,像豹子般扑起,短刀顶到了崔珏的脖颈,喝道:“为什么外面的天色还是黑的?”
玄奘这时候也注意到了,他们回到菩提院时已经过了卯时,休息了半个时辰,按道理已经到了辰时,这时候天就应该蒙蒙亮了。这崔珏过来足足谈了一个多时辰,只怕香积厨的僧人们都该送早饭了。
“怎么天还没亮?”
两人望了望四周,窗户外漆黑一团,门外悄无声息,连温泉水咕嘟咕嘟的声音都没有,风吹,鸟鸣,天籁无声,一切都仿佛死绝了。
“到底怎么回事?”玄奘沉声道。
“你开门看看嘛。”崔珏不以为意地道。
波罗叶拿刀顶着他的喉咙,不敢稍离,玄奘起身打开了门,这一看,顿时目瞪口呆,波罗叶更是嘴巴张得老大,眼珠子瞪得溜圆——门外,居然是一堵厚厚的石壁!
“怎么回事?”波罗叶大叫了一声,也顾不得崔珏,扑过去砰砰砰地把所有的窗户都打开,窗外,黑漆漆的石壁触手冰凉,似乎还滴着水。
他连捅了好几刀,这上好乌兹钢打造的弯刀削铁如泥,如今插在石壁上却是叮叮叮直响,火星迸发。
“别费工夫了。”崔珏呷了口冷茶,懒洋洋地道,“如今我们在三十丈深的地底,你就是喊破了喉咙也没人听见,你就是拿一把铁铲也挖不透这厚厚的岩石。”
“三十丈深……地底……”两人都呆滞了,怎么可能,方才他们还在菩提院,一直都没动地方,喝着茶,聊着天,怎么就到了三十丈深的地底?
“没什么好奇怪的。”崔珏笑道,“你不是一直想知道婆娑院中,我怎么把杀人现场处理得毫无破绽吗?你看,我在你眼前重演了一番你还是看不破。法师啊,你的智慧看来也是有极限的呀!”
玄奘面色铁青,走到门口摸着面前的石壁,石壁凹凸不平,上面布满了刻挖的痕迹,整体虽然算光滑,却显然不是天然生成。他想了想,道:“难道,这座房子竟然整个沉入了地底?”
“着啊!”崔珏一拍手,一脸激赏,“法师到底名不虚传!没错,这座禅房的地底已经被我整个掏空,装上了机栝滑轮,只要触动机关,它就会整个沉下去,到了平行轨道上,就往侧面滑开,然后一座一模一样的禅房缓缓上升,最后耸立在菩提院中。诺,绿萝杀死空乘的婆娑院也是这般,你不是奇怪台阶上没有血迹,灰尘遍布,窗棂纸完好无损吗?就是这个样子啰!”
崔珏说得简单,但两人的眼中却露出骇异之色,这么庞大的机关,能将整座房子下陷抬升,这需要多大的工程?多精密的机械?尤其是在一座山上掏挖出几十丈的深坑……这可不是平地,而是山上,到处都是岩石!这人怎么办到的?
“没你想象的那么复杂,”崔珏看出玄奘眼中的疑惑,解释道,“这座山腹里布满了岩洞,还有无数的暗流,我也只是因地制宜。大部分用的都不是人力,而是风力和水力,你在山顶看到的风车只不过能提供一小部分能量,大部分动力是靠山间和地下急湍的暗流转动水车,以齿轮和动力链条传递到各处枢纽。唉,说来简单,这个活我干了五六年啊,从武德四年开始动工,到了武德六年地面建筑才算完工,然后我就潜入地底开始建造地底下的工程,到如今已经九个年头了,才完成了八成。嗯,不过已经够用了。”
“好大的手笔啊!”玄奘这回真算是叹服了。
“没错。”崔珏的脸上也露出一丝得意,“耗资规模太大,建三十座寺院的钱也不够用。正是因为当初花钱太多,才引起了朝廷的注意,派人秘密调查我的账目。当时我不死也不行呀,明面上,盖这座兴唐寺花了三万贯,可地下的部分足足花了三十万贯。一旦真把我抓起来,问我钱从哪里来,我怎么回答?倾晋州一州之力也没这么多钱啊!所以,对我而言,最佳的办法就是人死账销。”
两人恍然,原来崔珏假装自缢还有这种情势。
“其实,朝廷一开始并没有怀疑什么。”波罗叶叹息道,“毕竟修建兴唐寺是太上皇的旨意。唯一奇怪的是,你到底从哪里弄了那么多钱?国库没有拨给一个子儿,你崔县令居然筹到三万贯,你到底哪来这么大的能量?如今看来,你总共动用的资金,只怕十个二十个三万贯都不止了,只怕此事传出,举国震惊。”
崔珏笑吟吟的,转头问玄奘:“法师,他不知道我哪来的钱,你应该知道吧?”
“贫僧怎么会知道?”玄奘一头雾水。
崔珏只是笑,看着他一言不发。
玄奘心中忽然一动,脱口道:“佛门——”
崔珏哈哈大笑:“法师果然聪明,眼下这世上,最有钱的不是朝廷,也不是富豪官绅,而是佛门。”
玄奘默然,知道他这话不假。隋朝虽然只延续了三十七年,却是强盛一时,杨坚和杨广都崇尚佛教,仅仅开皇年间,杨坚下令建造的寺院共有三千七百九十二所。而杨广即位后,广设道场,度化僧尼,当时江南兵灾连连,佛寺焚毁无数,如今江南的佛寺几乎是杨广一手扶植起来的。佛寺在隋朝积累了庞大的根基。
隋末动乱十几年,百姓易子相食,民不聊生,官员被杀,贵族被灭,良田荒芜,直到大唐建立七八年后,仍旧是经济凋敝,黄河下游“茫茫千里,人烟断绝,鸡犬不闻”。可是佛门的根基却并没有受到大的动荡,上百年间积累的财富短短几年里就几乎恢复,一座寺院往往占地百里,纵然是王侯之家也有所不及。
尤其是从南北朝以来,佛寺流行放“印子钱”。一开始主要因为佛寺中花销不大,朝廷和富人们施舍的钱也用不完,就拿出来低息或无息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