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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魏征焦虑如焚,提议建成尽快解决李世民,腾出手来稳定民生的时候,房玄龄等人何尝不是也为此焦虑?当时朝廷里,有远见的大臣都倾向尽快解决兄弟争端,哪怕以极端的手段也在所不惜,李世民对此自然知道得清清楚楚。
他明白魏征,在魏征的心中,没有君,只有天下。他可以数度背叛他的主人,因为他心里唯一的主人是天下;他可以劝谏自己的主人杀掉亲生弟弟,因为这样做对天下有利;他可以在自己的主人死后立刻投靠主人的弟弟,因为主人虽然死了,天下却还在。
所以李世民毫不犹豫地提拔魏征,因为他知道,这是一个诤臣,一个良臣,一个洞彻世事人心、纲常伦理的智者。只要自己做得对,他就会忠于自己;哪怕自己做得不对,他也会忠于大唐和自己的后代子孙!
魏征静静地看着眼前这个老僧,两个智者的目光平静地碰撞,冒出耐人寻味的火花。
“老和尚与大人一样,无君无父,却装着天下。”法雅幽幽地叹道,“只不过大人是儒家,讲究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老和尚却是佛家,以教化人心、使人心向善,民不敢杀生、不敢盗窃、不敢淫邪、不敢恶口、不敢毁谤、不敢瞋恚、不敢饮食无度、不敢悖逆父母,以求世事和谐。”
“那么,君呢?”魏征沉声道。
“君,在你眼中是什么,在老和尚眼中便是什么。”法雅道。
两名智者谈话的同时,就在他们脚下三十丈黑暗洞穴中,暗流涌动,阴风阵阵,玄奘和波罗叶在纵横交错的密道中也不知爬行多久。他们原本被困在一张巨大的绳网中,不过这绳网倒奈何不了波罗叶。他随身带有弯刀,割断网绳,和玄奘爬了出来,然后两人攀绳而上,进入了一座封闭的石室中。
这石室不大,上面开有天窗,从此两人就被困在了此处。所幸崔珏不打算饿死他们,每日都有人送饭,也不知待了多少天。最后还是波罗叶趁着送饭的人疏忽,把吊食盒的绳索悄悄挽了个结,甩上去套住了那人,才攀着绳索爬上天窗。
打晕送饭的人之后,波罗叶把玄奘也吊了上来,两人开始在密密麻麻的洞穴中爬行,这一日忽然感觉前面的洞穴口风声呼啸,急忙钻出来一看,一下子惊呆了——
就在他们面前,是一座高下四五十丈、宽有一二里的巨大洞穴!这座洞穴的四壁奔涌出十几条汹涌的地下暗流,冲进正中间的水潭里。那些地下暗流的河道上,到处都是机械关卡,有的暗流下方是巨大的叶轮,湍流冲刷着叶轮,轴承转动,带动一扇门板那般大的齿轮,而齿轮还连着手臂粗细的铁链,往复运动。这些铁链足有几百条,长达数百丈,纵横交错,延伸到幽暗的地底深处。
他们还见到一座巨大的水磨,安置在几条激流交叉的正中,这水磨上下六层,每一层都有十几张叶轮,在水力带动下旋转的力度各不相同。而水磨中间却是一根巨大的钢柱,足有十几丈高,人站在下面就如同蚂蚁一般。那钢柱穿透顶上的岩石,也不知伸到了哪里,看上去通天彻地。
按他们爬行的距离可以估测,这兴唐寺的地底,已经完全被凿空,尤其是正中间的这座有十几条暗流汇聚的地下洞穴,几乎就是一座大型机械动力中枢。如此庞大的架构,古往今来可谓闻所未闻。
玄奘和波罗叶的心底更是沉重,怪不得崔珏说自己和空乘各自负责一摊,仅仅地下这座工程,就比建造兴唐寺的难度大上百倍不止。如此大的手笔,可知他们的图谋有多大了。
看来这座洞穴的工程早已经完工,不需人力就自动运行,他们在底下待了这么久,也没见到一个人影,只是四周的岩壁上开着栈道,凿有孔洞,手臂粗细的横木插在孔洞中制成阶梯,绕着岩壁盘旋了好几圈。幸好四周的洞壁上开凿着上百座石龛,里面放着陶罐,估计陶罐中是燃油之类,灯芯有儿臂粗细,上百盏灯烛照得整座地下洞穴灯火通明。
两人从一处洞穴跳到栈道上,顺着栈道向上走,走了整整一圈半,距离顶端不到十丈,忽然听到人群的喧闹声隐约传来。波罗叶找了找,才在栈道上方发现一处洞穴,那声音赫然从洞穴中传来。
“法师,怎么办?”波罗叶问。
“只要有人,就能搞清楚这座地下世界的秘密。看看去。”玄奘道。打量了一下,这洞穴高有八尺,两人谁也够不着,最后波罗叶蹲在地上,让玄奘踩着自己的肩膀,先爬进洞穴。玄奘趴在洞穴口把僧袍卷成一股扔了下来,波罗叶拽着僧袍也爬了上来。
洞穴内幽暗无比,人的声音仿佛很远,又仿佛很近,嗡嗡嗡的,根本听不清在说什么。两人不敢打火折子,一点一点顺着洞穴往里面爬行。波罗叶手持弯刀爬在前面,两人累得气喘吁吁,足足爬了半个时辰,眼前忽然现出一抹光明,人声更清晰了。竟似乎有无数人在嗡嗡地说话。
“法师,只怕到了贼巢了。”波罗叶兴奋无比。
“噤声。”玄奘低声喝道。这洞壁这么窄,再小的声音也会被放大,一旦被里面的人觉察,那可就惨了。
两人小心翼翼地向前爬了五六丈,就到了一处“天窗”上,这天窗有三四尺宽,底下似乎是一座巨大的房间,明亮的灯光从里面投射上来,在洞壁的顶上照出一大团光晕。两人悄无声息地爬到“天窗”边缘,探出脑袋一看,顿时惊呆了。
下面竟然是一座巨大的囚牢!
这座囚牢有一亩地大小,中间用粗大的木栅栏分成十几个小隔间,中间是过道,每个隔间里都有七八个人,总共居然有上百人之多。而且分门别类,有些隔间里是男人,有些是女人,还有些是老者,甚至有几处是孩子!
这个“天窗”正底下的隔间或躺或站,有十几个男子,一个个目光呆滞,有气无力,其中几人正蹲在一起说话,听那方言,应该是河东道北部朔州、代州一带。天窗距离地面接近两丈,超过两个成年人的高度,因此牢笼顶上并没有栅栏,从天窗可以直接跳进去。
两个人探头看了片刻,一脸不解,想说话又不敢。犹豫了片刻,玄奘轻轻敲了敲石壁,波波。声音一响,牢笼里的人惊讶地抬起头,一看见顶上多了两个人,顿时喧哗了起来。
“好汉,好汉,快救救我们!”一个中年男子狂喜,朝他们招手大叫。
“嘘——”玄奘低声道,“别说话,低声点!这里是什么地方?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我们也不知道这是哪里,俺老家是代州唐林县,到京畿道做买卖,路上遭了劫,被砸了一棍子昏迷了,醒了就到了这儿。”那个中年人压低了声音道。
“俺也是。”另一个三十来岁的男子道,“俺是岚州静乐人,一次正在家里打谷场睡觉,不知咋的醒了就到这儿了。”
玄奘和波罗叶面面相觑,这也太邪门了。难道是崔珏把这些人掳来的吗?他掳这么多普通的百姓作甚?
“你们还有谁知道这是什么所在?”波罗叶也问。
其中一个衣衫褴褛的汉子懒洋洋地道:“你俩都别问了,这里我估计是地下的山洞,我被囚禁的时间最长,已经一年了都没搞清楚,别人更不知道了。”
“你是什么人?”玄奘问。
那汉子嘿嘿一笑:“我是定扬天子手下的校尉。”
“定扬天子?”玄奘一时没想起来。
“就是刘武周。”那汉子低声笑道。
玄奘这才恍然,刘武周曾经被突厥封为定扬天子,估计他手下就是这么称呼他的,不过除了刘武周自己,隋末的其他反王谁也没拿他这天子当回事。因为突厥封的天子太多了,当时颉利可汗还以为天子是汉人的一个高官,凡是投靠自己的汉人割据势力就封为天子。梁师都、郭子和也都当过突厥的天子,连李渊也险些享受这一待遇。
“十年前我跟着刘武周和宋金刚侵入河东道,没多久就在柏壁被李世民击败,部队溃散,两个王爷逃了,我们有几百个弟兄没法逃,就躲到山里当了山贼,这么多年打家劫舍,过得也算快活。没想到三年前,太原府发兵围剿,都做了俘虏,后来有个大人物把我们买了下来,接着就被五花大绑,黑巾蒙眼,带到这里的地下岩洞修建工程。”这名定扬天子的前校尉、曾经的山大王、后来的苦力、现在的囚徒一脸无所谓的样子,“弟兄们累死、受伤死了上百人,工程修好后,就被囚禁到了这牢笼里。”
“其他人呢?这里还有你的兄弟们吗?”玄奘问。
那汉子仰头看见了他的光头,忽然笑了:“没了,隔三差五就会有士卒来带走几个。原来是个和尚。嗯,和尚啊,我也不知道你怎么到了这里,不过你如果不是他们的人,那就算倒了血霉了。这里的监工他妈的不是人,活生生会折磨死你的。而且这里处于地底,四周封锁严密,密道交织,你根本逃不出去。”
玄奘眉头紧皱,正想再问,忽然身后响起一声冷笑,有人喝道:“下去——”
两人魂飞魄散,还没来得及回头,只觉腿脚被人抬了起来,身子嗖地朝天窗跌了下去。两人惨叫一声,拼命抓住天窗,身子悬在了半空,就见背后的洞穴里出现两个戴着面具的黑衣人。
那两个黑衣人愣了愣,可能没想到这俩家伙身手如此敏捷,随即拿脚在他们手上一踹,两人手掌吃痛,闷哼一声,双双跌了进来。下面的人惊叫一声四下躲闪,两人实脱脱地摔在了地上,只觉五脏离位,难受得险些吐血。
那两个面具黑衣人朝下面看了看,忽然惊讶地叫了一声:“怎么有个和尚?咦,这个还是个胡人!奇怪,难道有外人潜入?快去禀告大总管!”
两人掉头钻进石洞,向外面爬着走了。
玄奘和波罗叶好半天才回过气,两人面面相觑,都感觉嘴里发苦,怎么没注意身后呢?其实这也怪他们,这么庞大的地下洞穴,动力中枢,两人转悠了半晌没见人影,可真的就没有巡逻队吗?
“两位,恭喜咱们一起做了同僚。”那位前校尉懒洋洋地笑道。
两人爬了起来,均是无言以对。
玄奘看了看周围,隔壁几个牢笼的男男女女都漠然注视着他们,目光里痴呆,麻木,没有丝毫感情。他不禁奇怪:“他们抓这么多人关在这里究竟作甚?”
“男人自然是做苦力了。”前校尉哼了一声,“你们想必也看到九龙口的机械枢纽了,那么庞大的工程便是靠我们的白骨堆出来的。”
“原来那个地穴叫九龙口。”玄奘点了点头,“那这些女人和孩子呢?”
前校尉摇头:“老子也不知道。只知道那些人隔不多久就会带走一些人,从此一去不回。今天只怕也该来了。”
话音未落,只听远处响起哗啦啦的铁锁声,随即嘎吱一声响,玄奘二人从栅栏里探出半张脸朝过道外侧看,隐约可以看到几百步外有一道铁门打开,门口传来对话:“大总管有令,带两名强壮男子。”
一个仿佛是看守的声音道:“嗯,验过了。老黄,回头给大总管美言几句,老子都七八天没出去了,好歹让出去透口气啊!”
“好啊,回头你在赌桌上输我三十贯,我就替你美言。”那人笑道。
“屁。老子这个月的差俸都输给你四贯了。还让不让人活?”那看守恼怒不已。
门口响起哄笑声:“谁让你把自己的轮值拿来当赌注?你就老老实实地再值守半个月吧!”
波罗叶喃喃道:“他们的差俸居然这么高,一个看守,居然比正四品的高官还多。”
“正四品高官月俸多少?”玄奘问。
“四贯二百钱。”波罗叶张口即来。崔珏当初因为建造兴唐寺耗费太大,引起朝廷关注,波罗叶被魏征派来时,特别查询了不同品级官员的俸禄。
玄奘阵阵无语,同时也吃惊,这崔珏到底掌握着多大的财富?连一个普通狱卒的收入都比得上四品高官,只怕他真的比朝廷还富有了。
正在这时,四名戴着獠牙面具的甲士已经到了他们所在的牢笼前,打开栅栏门,其中两人手持长刀警戒,另外两人手里却拿着个长竿,长竿端头是一个绳圈。两人冰冷的目光朝里面扫视一眼,众人畏畏缩缩地躲到了角落里,缩着脖子蹲下。
玄奘和波罗叶傻傻地站在中间,有如鹤立鸡群。
两名面具甲士对视一眼,点了点头,手中长竿一挥,正好套在玄奘和波罗叶的脖子上,使劲一拉,两人的脖子被勒紧,立足不稳,被扯出了牢门。门口的两人咔嚓锁住牢门。那长竿有一丈长,两人伸长胳膊腿也踢打不到对方,但波罗叶怀中藏有弯刀,正要把手伸进去,玄奘狠狠踢了他一脚,拼命眨眼。
波罗叶顿时会意:“我们这是要被带去见这里的大总管啊!”
于是不再挣扎,和玄奘老老实实地被那四个人用长竿套着,推攘了出去。一路经过过道,看到左右牢笼里的囚犯,竟有二三百人,玄奘的目光缓缓掠过一群衣衫褴褛、身子瘦弱的孩童,双手合十,心里默默地念起了《地藏菩萨本愿经》。
山腹之中无日月,不知人间变迁,不知日月经行,所有的光明只是靠着山壁上闪耀的火把和油罐,巨大的火焰噗噗地闪着,被拉长的人影剧烈颤动,有如阴司幽冥。
玄奘二人被四个面具甲士押送着出了这座囚牢,外面是一条宽阔的通道,地面和四壁开凿得很是平整,弯弯曲曲走了二里地,到了一处峭壁边上。那峭壁旁放着一座和在空乘禅院里看到的坐笼一般大小的笼子,顶上吊着手臂粗的铁索。
四名甲士用长竿把两人推进笼子,然后松开绳圈,抽回长竿,关闭上了铁门。随后一个人拽过来挂在崖壁上的一根绳子摇了摇,头顶也不知多高的地方隐约传来一声铃铛的鸣响,便听见嘎嘎的锁链绞动声。
两人乘坐坐笼已经有了经验,急忙坐稳,抓住周围的铁栅栏。果然,坐笼一阵摇晃,开始缓缓上升,波罗叶喃喃道:“我发誓,这辈子再也不吃鸡了。”
“为何?”玄奘好奇地问。
“您难道没觉得咱们如今就像笼子里的鸡吗?”波罗叶苦笑,“连续乘了两次坐笼,我心里有阴影了。”
玄奘哑然,低头看了看底下,顿时一阵眼晕,只怕已经升起来十几丈高了,他急忙闭上眼睛,喃喃念起了经。波罗叶看得很是佩服,这和尚,当真镇定,这当口居然还能记得清经文。
又过了一炷香工夫,坐笼嘎吱一声停了下来,到了山壁中间的一处洞口。洞口有两名面具甲士,一言不发地将坐笼转了过来,门朝着洞口,拉开铁栅栏门,示意两人出来。玄奘率先钻出坐笼,随即那甲士一扬手,给他套上了头套。眼前一黑,什么也看不见了。脖子上又被套上绳圈,被人用长竿拉着走。两个人谁也没有说话的兴致,默然无声地跟着走,也不知走了多远,拐了多少个弯,只觉眼前异常明亮,隔着头套也能感受到强烈的光明。
“呵呵,玄奘法师,别来无恙?”耳边忽然响起一个苍老的声音。玄奘侧耳听着,只觉这声音竟是如此熟悉。
“怎么敢如此对待法师?”那人呵斥道,“快快摘了头套。”
“是。”身边的甲士恭敬地道,随即呼的一声,头套被摘掉,玄奘的眼前一亮,才赫然发觉,自己竟然置身于一间干净的房间内。这房间有窗户,窗外透出强烈的光亮,看样子竟是到了地面。旁边的波罗叶也被摘掉头套,睁大眼珠子叽里咕噜地打量四周。
地上放着一张坐榻,榻上还摆放着软垫。坐榻中间摆放着一副黑楠木茶几,一壶清茶正散发出幽幽的香雾,旁边的地上还放着一只小火炉,上面咕嘟嘟地烧着一壶水。火炉旁则是一张小小的食床,上面摆着各色精致的点心。
而坐榻的内侧,却趺坐着一个面容瘦削、皱纹堆垒的老和尚。玄奘适应了一下房间里的光亮,这才看清那老僧的模样,不禁大吃一惊:“法雅禅师!”
第十四章 策划者、参与者、主事者
“来来来,玄奘法师可受苦了。是老和尚思虑欠妥,才让法师受了这般折磨。”法雅笑吟吟地朝他招了招手,示意玄奘入座。
玄奘和法雅在长安时颇为熟稔,一个是佛门大德,一个是后起之秀,两人经常一起谈禅辩难,玄奘的口才几乎在长安的僧人圈子里没有对手,也只有在法雅这里才讨不到便宜。因为这老和尚所学太驳杂了。
“你既然来了,那么陛下也定然到了吧?”玄奘苦笑一声,上了坐榻,坐在他对面。波罗叶更不客气,一屁股坐了上来,伸手拿过几样糕点往嘴里狂塞。
“嗯,昨日到的。”法雅笑着替他斟了一杯茶,双手奉上,“和尚老了,一路舟车劳顿,也不知崔珏竟然把法师困到了这里,直到这时才抽出时间来见你,千万恕罪。”
玄奘和波罗叶已经有两天没吃饭了,饿得前胸贴后背,他也不客气,喝了几碗茶,吃了点东西。脑子里却把最近这几天所经历之事理了理,点头道:“其实贫僧早该想到你的。空乘是你的弟子,他住持兴唐寺,这背后自然是你在操纵。何况这么精妙复杂的机械机关,也只有你能设计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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