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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景廉闻言,将那本残卷别在腰间,轻轻击掌——掌音未落,便有四个身着黑甲的大汉走了进来。
与此同时,机关转动的响声再次响起,宋景廉面前的铁闸,缓缓升起。
那四个黑甲大汉径直走进铁笼内,将王维翼抬了起来——而后利落的转身离开,自始至终,他们都没有看莫降一眼,好似对莫降没有任何防备。
他们如此自信,当然是有理由的——崇政殿内机关重重,在暗处还有人手持火铳弓弩,瞄准着莫降等人,他们若是稍有异动,立刻就会被打成筛子……
铁闸再次落下后,宋景廉也转身离开,转身的同时,他又将腰间的残卷拿了出来,一边走一边看,身影很快就消失在崇政殿外……
宋景廉走后,唐沁忽然说道:“文逸,当年在崖山之时,你跟黑左象之间的矛盾就很深,这么多年不见了,为何一见面还是要吵个不停?”
文逸并没有直接回答唐沁,只是望着崇政殿的大门幽幽说道:“这家伙,当年用无耻的手段,骗走了我的半卷‘天书残卷’……”
莫降却不知道,文逸和宋景廉还有这一番过节,于是开口问道:“就是他手上拿的那本书?”
文逸点点头道:“不错,他今日拿着书来,分明就是在揭我的伤疤,向我示威——总有一天,我要将那半本书再夺回来!”
莫降闻言,点点头道:“也许,你很快就能如愿以偿了……”
一个时辰之后,宋景廉去而复返——这一次再出现时,他手上已经没有了那本残卷,他急步走到铁笼之前,盯着莫降的眼睛问道:“莫降,你究竟对王维翼做过什么?”这一次,他不再称呼莫降为“贤侄”,可见莫降一定是什么地方得罪了他……
“做过什么?”莫降摆出一副很无辜的表情说道:“他被我打伤,又被你们下毒,生命垂危,我能做的,只能是好好照顾他了。”
莫降这一番说辞,宋景廉如何肯相信,可他又不想跟莫降纠缠,于是直接开口问道:“你究竟给他吃了什么东西?”
“在船上,我一直躲在船舱中疗伤,几乎从未见过我这徒儿,又能给他吃什么东西?”莫降狡黠的笑道,“倒是那个蜜儿,一直在照顾王公子,他吃了什么,蜜儿姑娘恐怕最清楚不过了。”
宋景廉强压住心中怒火道:“莫降,你若是再兜圈子——那王维翼就真要死了!”
“那你们可要第一时间将这个消息通知给建康王家。”莫降极为“认真”的说。
“你真的不在乎你徒弟的性命?”宋景廉又问。
“我当然在乎!可是如今人在你们手里,我被囚禁在牢笼之中,又能有什么办法……”
第208章 大戏(三)
闻听此言,宋景廉的脸立刻冷了下来,他眯着眼睛盯着莫降说道:“说来说去,你还是想要从这牢笼中脱身……”
莫降立刻打断道:“这您可说错了,我要出去,是为了救我的徒弟——方才您也说过,如果我那命途多舛的徒儿死在这里,对你我双方都很不利,所以,我要出去,实在是为双方的利益着想。”
“你若是不偷偷对他下毒,事情早就解决了。”宋景廉冷声说道。
“您又说错了。”莫降摇摇头道:“首先,我没有对我那徒儿下毒;其次,如果不是你们毒害我那可怜的徒儿,根本就不会有这回事,说不定,他现在已经活蹦乱跳了……”
“够了!”宋景廉皱着眉打断了莫降的话,莫降左一句“命途多舛”,右一句“可怜”,好似他十分的委屈可怜,可宋景廉却明白,事情发展成这样,其中一定有什么猫腻——如果不是莫降对王维翼动了手脚,那么他们准备的解药,怎么会无效?吃了解药的王维翼,病情非但没有好转,反而恶化了……
当然,解药的事,宋景廉不会对莫降等人提及,因为如果他们手里有解药,那也就是承认了,的确是他们命人对王维翼下的毒——虽然蜜儿对王维翼偷偷下毒的事已经无可辩驳,但只要他们不亲口承认,在他们的地盘上,任谁也不能将投毒凶手的帽子扣在他们头上……
“怎么样?黑左象,您考虑清楚了么?是不是要将我放出去呢?”莫降笑着问。
看着莫降嬉皮笑脸的模样,宋景廉心中便是一阵无名火起,按理来说,他远比莫降年长,人生经历也远比莫降丰富,城府比莫降更深,可是在这个一脸戏谑的年轻后辈面前,宋景廉修身养性的功夫,根本抵挡不住那张贱兮兮的笑脸的挑衅,直被莫降那似笑非笑的语气,撩拨的怒火满腔。
“到底同意不同意,您倒是给句话啊。”莫降不满的催促道:“再拖下去,我那命苦的徒儿,真就要到阎王爷那里去报到了,到时候,你们只好抬着他的尸体去王家报丧——我想,如果王家的家主王肃看到爱子的尸首,表情一定会非常精彩——真到了那个时候,我或许会失去建康王氏这一大助力,可是同时,诸子之盟就会多一个实力强大的对手……”
宋景廉知道,莫降说的很有道理,而且越听越有道理——若不是他知道莫降不曾修习过蛊惑之术,定要以为自己被这家伙给催眠了……想到此处,宋景廉那双细长的眼睛睁开一些,眼角的尾纹也舒展开来,他略略转头,盯着站在铁笼角落里的唐沁看了一会儿,确认她没有出手帮助莫降之后,才暗出了一口气:“你先在这里等着,等贫道去问过黑将。”丢下这句话后,宋景廉转身快步离开了……
“唯战兄,据我对这臭道士的了解,鹤发童颜和蔼可亲只是他的外表,实际上,他却是个极有城府的奸诈之徒。”文逸瞥了莫降一眼,顿了一顿说道:“而且,再加之此人非常无耻,所以,在诸子之盟,若是有人要与之辩论,无论辩才多么出众,都不是他的对手——可是这一次见识到唯战兄与他交锋,我却觉得唯战兄占尽了上风……其中的原因,我很困惑……”
莫降思考片刻才幽幽说道:“文跛子,据我猜测,你会在这老道身上栽了跟头,丢掉了半卷‘天书’,并不是说你在智谋方面比不上他,而只是因为他比你无耻了那么一点点;而我呢,又恰巧比他无耻一点点……”
文逸似乎并不想提起那段灰色的过往,他只是轻轻摸了摸别在腰间的半卷残卷,低声问道:“唯战兄,王公子的身体状况究竟如何,你究竟有没有把握?我们可不能为了同黑将争胜,拿王公子的性命做赌注啊……”
莫降也将声音压到极低,在文逸耳边说道:“文跛子,你放心好了,我的无耻,只会用在敌人身上,出卖朋友,利用徒弟的事,我是干不出来的……”
此时,崇政殿屋顶上两个人,正仔细听着莫降究竟说了些什么,可莫降的声音本就很小,而且越来越小,到了最后,只像是蚊子嗡鸣之声般微弱,再也听不清楚。
“如此说来,狂夫子真是个妙人……”虽然听不清莫降的话,但文逸的回应,却很是清晰——只是,这件事为何突然又扯到了狂夫子的身上,屋顶之上负责监听的锦衣亲军,就想不明白了,他们能做的,也就是将莫降等人的对白记录下来,而后赶紧去禀报……
又经过一个时辰的等待,时间已到了深夜,宋景廉才再次回转。
这一次,宋景廉走路的时候,仍是没有捧着书卷,身后也跟着两列黑甲军士,队列中为首的那人,莫降也算认识——那个年纪不大,一脸阴鸷的男子,正是之前在崖山脚下同莫降有过交锋的杨恶。
莫降听到脚步声,揉着睁开惺忪的睡眼,打了个哈欠,似是刚刚睡醒一般懒散的问道:“你们一个个表情怎么都这么凝重?难道说,我那不幸的徒儿真的……啊!维翼,你可真是命苦啊……”说着说着,就有嚎啕大哭的趋势。
这时候,自被莫降救下来就没有得到表现机会的冯冲意识到,自己如果在别的地方帮不上忙,帮着哭总是可以的,于是便摇着头哭起来——虽然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哭,但他的直觉告诉他,既然莫降眼中噙着泪花,那绝不是什么好的预兆,所以哭上两声定是没错……
“等等!你们在做什么?!”宋景廉立刻厉声喝止了众人的痛哭,即便这座临时建成的小型宫殿是用来演戏给莫降看的,但这里总是冠着崇政殿的名字,总不该是让人齐声痛哭的灵堂……
“我唯一的徒儿不幸殒命,我哭上两声表示悲痛都不行么?”莫降揉着发红的鼻子问——当然,鼻子也是被他自己揉红的。
“你的徒弟死了,你哭两声当然没问题。”宋景廉黑着脸厌恶的说道:“但是,王维翼现在还没死,你为什么要哭?!莫不成是要咒他早死么?!”
“没死?”莫降闻言,白了宋景廉一眼,擦了擦脸色并不存在的泪水才埋怨道:“没死你不早说,看你们的脸色,一个个跟死了爹似的,我当然会误以为有什么不幸发生了!”
“你——!”宋景廉算是明白了,从莫降的狗嘴里,定是吐不出什么象牙来,若是再与他纠缠,定要被他损上一损,于是强忍怒气,开门见山道:“经过我们商议,准许你离开牢笼……”
“这倒是个好消息。”莫降点头笑道。
“你先不要高兴的太早,且听贫道把话说完。”宋景廉眯着眼睛说道:“奉黑将之命,只允许你一人离开牢笼,其他人等,仍要留在此地。”
“这恐怕不太好吧。”莫降皱眉道:“我现在有伤在身,万一你把我骗到一个偏僻的地方宰掉,那该如何是好?”
“莫降,你休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们向来是说话算话的!”宋景廉回应道。
“说话算话?这是个笑话么?”莫降戏谑道:“似您这般无耻的君子,我还是第一次看到。”
“莫降,废话少说,你同意的话就跟我走,不同意就继续呆在这里!”至此,宋景廉终于放下了狠话。
“哎呀,不要这样凶嘛,俗话说的好,买卖不成仁义在嘛。”莫降笑嘻嘻的说道。
“你到底是同意还是不同意?!”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啊。”莫降无奈的叹口气道:“我同意就是了。”
宋景廉刚要命人打开铁笼,却听莫降说道:“我再提一个小小的要求……”
“莫降,你要知道!贫道的忍耐是有限度的!”
“您先消消火,听我把话说完。”莫降陪着笑脸说道:“您也知道,我现在身受重伤,行走不便,还要拄着双拐,胳膊也要靠义肢的辅助才能活动,可是,救我那徒儿的性命,可是一件精细活,我手脚不便,难保不出现什么意外——所以呢,您看我能不能带个帮手?”
宋景廉闻言,考虑片刻后问:“你要带谁?”
莫降用努努嘴,示意他想带上唐沁——最起码,黑将还没有公开说唐沁是个叛徒,所以莫降这个要求看上去并不过分。
熟料宋景廉想都没想便摆手道:“她不行!”
“为什么?”莫降和唐沁同时问。
“黑将有令,黑左士之事,日后再来处理——在证明她的清白之前,她必须待在这里。”紧接着,宋景廉又道:“非但唐沁不能离开此地,文逸、韩菲儿也不能离开。”
“你的意思是,我只能带他离开?”莫降说着,看了冯冲一眼——此时的冯冲刚刚擦干眼泪,他到现在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哭……
“是的,你只能用他做助手。”宋景廉说。
“好吧。”莫降沉沉的叹了一口气——之前,莫降曾数次露出无奈的表情,可这一次的无奈,却最为真实……
铁笼再次打开,懵懵懂懂的冯冲,跟在莫降后面,走出了铁笼。
在两列黑甲军士的“护送”下,一行人沉默着前行,而各自的心思却是不同。
虽然有人说,莫降既然表现的如此从容,那么王维翼就一定有救。但是,充分领教过莫降的奸诈的宋景廉却认为,绝不能以常理来推测莫降的行为,因为无耻的人行事没有底线可言,更何况莫降现在被困在崖山,狗急跳墙之事,他也未必做不出来——如果真的让王维翼死在这里,一定会给崖山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如今,大乾朝正面临内忧外患,无论是朝堂之上还是在民间,举是矛盾重重暗潮涌动,各派势力俱是剑拔弩张,乱世之争一触即发——黑将已经布置好了一切,设计好了一切,在这个关键时刻,绝不容许出现什么意外,如果这时候树立建康王氏这样一个强敌,那么对于黑将的大业,必将是大大的不利。所以,在乱世到来之前,他们必须收服莫降,必须将建康王家争取过来。
也正因为有重重顾虑,所以黑将才会设下这一番计谋,否则,他若是想在崖山除掉莫降,无异于碾死一只蚂蚁一般简单,更何况,莫降已经中了黑将一计,已经坐实了叛徒的身份,如果他真的触及到黑将的底线,那么他的下场一定会很惨……
所以,莫降的做法看似胡闹,实则是他智慧的体现——他这样做,一来可以淡化双方的矛盾,缓解紧张的气氛,二来可以试探出黑将的真实用意,以及黑将的底线……
第209章 大戏(四)
时间已经到了晚上,崇政殿外一片漆黑——空中无月,星光稀惨,杨恶手中所持的灯笼,是众人前行时的唯一光源。
宋景廉注意到,莫降走路的时候,身上咣当咣当响个不停——他自然知道,这声音来自于莫降随身携带的那些数量众多的武器,他唯一担心的,就是那些火铳会不会走火……
“宋大仙儿,麻烦您跟我保持些距离。”莫降忽然幽幽说道。
“怎么?”并肩走在莫降身边的宋景廉警惕的问。
“还有多久才能到?”莫降偏过头来,因为光线昏暗,莫降的侧脸看上去有些阴鸷,“我怕我身上的火铳会走火……”看来,宋景廉的担忧,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你把它解下来……”
“不成。”莫降立刻摇头道:“这可是我保命的家伙——难道您没有听过,铳杆子里出一切么?”
宋景廉点点头道:“这个说法,贫道倒是不曾听过——不过仔细想想,这句话极为有道理,乱世之中,暴力是夺取一切的最简单手段……可是贤侄啊,在人命如草芥的乱世,崇尚暴力并没有错,可也不能一味的依靠暴力,若你不能将其掌控在手中,稍不留神,就会玩火自焚啊。”
“您说的很有道理。”莫降咧嘴一笑,表示十分赞同,“所以,日后若是有机会,我一定认真研究火铳的使用方法,做好安全措施,避免它在我手中走火……”
杨恶行在最前,眉头直皱——这个宋先生,怎么跟莫降这个叛徒聊的如此投机?而且为什么他会用“贤侄”称呼莫降?要不要把他的言论禀报黑将?他真的值得信任么……
宋景廉还不知道自己已经上了杨恶的黑名单,仍是说道:“一直以来,贫道都以为自己辩才无双,熟料今日遇到贤侄,才知道在贤侄雄辩,更胜贫道啊。”
“大仙儿您过谦了。”莫降谦虚的笑道。
“贤侄,这一点你大可不必谦虚,想我宋景廉远比贤侄年长,今日却屡次败在贤侄这张嘴上,这足以证明贤侄的能力……”
闻听身后两人互相吹捧,杨恶不得不冷声提醒道:“宋先生,马上就到了。”
这时候,队伍中的冯冲,心中隐约升起一种错觉——莫大侠好像跟这个长胡子老道是一伙的,而那个一脸阴鸷,用莫大侠的话说就是“跟死了爹”一样的家伙,却是另一伙的……
宋景廉点了点头,也就不再说话——近些日来,黑将愈发深居简出,若不是今日莫降抵达崖山,黑将需要在众人面前演一出戏试探莫降,恐怕崖山众人,还要等好久才能见到黑将本尊;而且宋景廉还听说,黑将跟他亲手创立的锦衣卫亲军走的很近,即便在深夜,黑将也会命杨恶在一旁侍候,寸步不离左右,甚至有消息传出来,黑将命杨恶监视崖山诸子,并将他们的一言一行,仔细记录下来……
传言一出,诸子都变的谨慎起来,惟有左右二象却仍是如往常那般我行我素——这其中,尤其以宋景廉为甚。
今日在莫降面前,又有杨恶提醒,宋景廉总算收敛了一些,沉默下来。
路上发生的一切,都被莫降看在眼里,看到宋景廉闭上了嘴,莫降不为人察的笑了一笑。
半个时辰之后,众人到了此行的目的地——延和殿。
延和殿,是大内前半部分最后一座宫殿,再往北行,便是黑将的寝宫延福宫了,所以黑将处理日常琐碎之事时,多在这座距离寝宫最近的宫殿——这是宋景廉对莫降讲的,可莫降却是不信——一路之上莫降观察的仔细,他发现这座宫殿崭新如初,几乎毫无磨损,所有建筑都像是新近建成的,石砖的缝隙间都是洁净异常,几乎没有任何污渍——如果平日里就有人居住生活在此,那么这地面绝不可能这般干净……
延和殿内,亦是灯火通明,与崇政殿不同的是,这座宫殿要小上很多,而且也没有玉阶龙椅,只是在宫殿尽头,布置有一张长桌,长桌之上,铺有黄绸,另有文房四宝摆在上面,这座宫殿的主人黑将,就皱着眉躲在桌案之后,表情严峻。
黑将身后,仍是两个容貌俏丽的宫女,在皇帝的右手侧,还站着一个手持拂尘,面白无须的年轻人,莫降注意到那人手指白嫩纤细,而且面相柔美,长眉似月,直入云鬓,鼻梁高悬,丹唇如血,那人的眉目间总有一股阴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