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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明月-第14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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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
    曲水坊裴宅外的歌舞之声,足足飘荡了半个多时辰。从坊内各处宅院中,葡萄美酒、香酥油糕与各色干果都流水般传了出来,把踏歌的气氛烘托得愈发热烈。眼见日头西斜,众人才笑嘻嘻的慢慢散了。
    琉璃长长的出了口气,揉了揉笑得有些发酸的脸,又吩咐了阿燕和小檀几句,安抚了跳得有些兴奋过头的云伊,这才转身向后院走去。
    裴行俭一回家中便被大伙儿恳求着“洗去晦气,好好歇息”,她这做主妇的却不能躲懒——说来对于这些性如烈火的西州人,她也的确满心感激,昨日她曾以为让他们在这样一份指名道姓弹劾大唐将军的文书上签名时会有些难度,没想到这些西州人竟是比自己还激动,不少人当场便割破手指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穿过院门,走向上房,琉璃的步子不知不觉的慢了下来,适才一路回来,裴行俭虽然笑微微的紧握着她的手,可眼神里却分明有些……她看着门帘上的梅枝,怔怔的停住了脚步,以他的性子,只怕不会乐意看到自己用这种手段吧?
    粉白的梅枝突然被卷了起来,裴行俭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已换上了一件半旧的玉色夹袍,微湿的乌黑头发披散在肩头,脸色明显比刚才时白皙润泽了许多,眉宇间也多了几分清爽,只是神色却依然沉凝。琉璃盯着那明显已太过宽松的夹袍的腰身,脱口道,“你晚膳想吃什么?”
    裴行俭怔了一下,叹了口气,“快进来,外面冷。”他握住琉璃的手,将她轻轻往屋里一带,门帘还未落下,便将她紧紧的搂在了怀里。
    他的怀抱是如此温暖熟悉,琉璃的身子不由自主的一颤,也伸手抱住了裴行俭,却立刻清晰的感觉到,他消瘦得比看上去还要厉害。似乎有什么东西瞬间从心头决堤而出,她的眼泪无声的滚落了下来。
    裴行俭低头温柔的吻住了她的眼睛,声音里带着掩饰不住的痛楚,“琉璃,傻琉璃。”
    琉璃往后仰了仰头,伸出手臂缠住了他的脖子,几乎是用力的吻上了他的双唇。裴行俭微微怔了怔,随即手臂猛的收紧,一手扣住琉璃的头,深深的回吻下来。一百多个日日夜夜的思念,在这一瞬间化作了燎原的野火,烧尽了所有的理智和疑问……
    …… …… ……
    这一日,天色彻底黑下来之后,琉璃才在床上用了晚膳。裴行俭不许她下床,出去用食盒端了两份汤饼进来,自己三下五除二的吃了下去,又看着琉璃吃下了大半碗,半叹半笑道,“你以后每日都要多吃一些,适才抱着你都有些硌手了。”
    琉璃抬眼看了看他,“是谁要改衣裳了?”
    裴行俭低声笑了起来,端了杯热水送到琉璃嘴边,“吃了家中的汤饼,才知道军仓的厨子手艺有多骇人,真真是节约军粮的好法子。”
    琉璃笑着推了推他,“尽会胡说!”
    两人又说了几句闲话,裴行俭坐在了琉璃的身边,将她的手包在了掌心中,低头凝视着她食指上的割痕,沉默了许久才道,“琉璃,我知道你是担心我,只是,以后再不许做这样的傻事!”
    琉璃的眼皮顿时有些发涩,这一路上有那么多七嘴八舌的声音,什么血书,什么屠城都说了个遍,还有什么是能瞒得住他的?可是,如果真的……她轻声笑了笑,“我也没那般的傻,这手上的不过是做个样子,其实……是杀了只鸡。”
    裴行俭有些哭笑不得,随即还是轻轻的摇头,“便算如此,你这般做,也是把自己陷于危险之地。我回了西州,最多便是在都护府里被扣上几日,麴都护和麴世子都不会难为我,你又何必冒这样的风险?再者,此事宣扬出去,于唐军的名声终究有碍,若是圣上的旨意有处置不妥之处,更会寒了西州民心。为我一人,哪里值得如此?琉璃,你能不能应了我,以后不要这般贸然行事?”
    果然来了!琉璃在心里叹了口气,抬起眼睛直视着他,“我不曾贸然行事,我也不能应你!”
    看着裴行俭完全怔住了神情,她垂下眼帘,声音低了下来,“守约,我不是你,没什么胸怀抱负,于我而言,什么名声家国圣上,都及不上你的安危要紧,无论如何,我也不能看着你受苦,若真有下一回,我一定还会这样做!”
    裴行俭依然怔怔的看着她,半晌才叹了口气,伸手把她揽在了怀中,“琉璃,琉璃……”喃喃的声音里,充满了无可奈何。
    
    第70章 心想事成 灶神驾到
    
    一身华贵的大红色团花圆领袍,一条秀丽的金缕玉带,把束冠男子那粉白的肌肤和清雅的眉眼衬得愈发秀致动人,精致的嘴角微微上扬,带出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琉璃侧头端详着自己刚刚画好的这幅大唐灶神图,只觉得美则美矣,却有一种说不出来的诡异。站在一旁看了半晌的云伊却拍手笑了起来,“姊姊画的这个灶神,怎么竟有些像那位麴玉郎!”
    琉璃仔细看了一眼,忍不住也笑了起来,可不是!那微挑的凤眼,风骚的笑意,还真是有几分麴孔雀的影子,难怪看着别扭——唉,自己见过的美男虽然不算太少,但都颇有阳刚之气,能跟绝色美女一拼的妖孽只有这一个,此刻提笔画起这个“貌若美女”的灶神张禅时,竟然不知不觉就带上了些许麴崇裕的风格,这幅画过年时要贴在自家的灶台上……琉璃暗自打了个寒战,摇摇头顺手把画递给了云伊,“你拿去玩吧。”
    云伊眼睛顿时一亮,“多谢姊姊!”拿起画左右端详了几眼,兴高采烈的走出门去。
    琉璃铺开另一张熟制黄麻纸,凝神细想了片刻,又低头画了起来。
    待她再次抬起头时,外面的日头已近中天,琉璃看了新画几眼,满意的放下了笔——这次画出来的灶神大人相貌秀丽端庄,绝不影响食欲。横竖离祭灶的腊月二十六日还有几天,下午还可以多画几张这样的出来送人。
    她正顺手收拾着桌上的笔墨颜料,身后便传来了熟悉的脚步声,琉璃头也不回的笑道,“今日怎么回来得这般早?”
    两只手臂从身后伸过来环住了她的腰,后背上也变得一片温暖,裴行俭的声音贴在她的耳边响了起来,“总算理完了,你身子怎么这般凉?也不多穿些。”
    琉璃放下装颜料的小罐,舒服的往后靠了靠,“穿多了手臂不灵便,明日我便让屋里多生盆炭。账目都理完了,没出什么岔子吧?”
    裴行俭声音里带着点笑意,“能出什么岔子?也就是须得一笔笔的对账支钱,到底繁琐些。”
    琉璃轻轻的出了口气。这几日里裴行俭都是和安三郎一道,将胡商们送粮后应得的另一半钱款结算清楚,因为一笔一笔的军仓收库凭条和账目都要对上,的确极其繁琐,此次筹集军粮的事务如今也算是功德圆满了,只是他……她转身扬起头来,“今日军营那边可曾有什么消息过来?”
    裴行俭微笑着摇了摇头,没有做声。琉璃伸手抚上了他的眉心,那里有一丝阴霾,这半个多月来,一直都不曾散去,琉璃叹了口气,“还是不放心?”
    裴行俭淡淡的一笑,“有什么可担心的?恩师在军中素有威望,再说,不还有你那份万民书么?尽镇得住那些鬼魅伎俩!如今军中一切如常,连怛笃二字都无人提起,王文度待恩师也客气了许多,大约是觉得与其越闹越大、不可收拾,不如大事化小、就此揭过。前军听闻是已到柳中,待补充粮水完毕,便会取道大海道东归。”
    琉璃静静的看了他一会儿,“守约,你到底在担忧什么?是担心陛下碍于情面,放过程知节和王文度,让西州人寒了心?”
    裴行俭的声音微微沉了下去,“论理不至于,便是为了程将军,此次的事情圣上也必会追究,不过是罪名大小、处置轻重之别罢了。”
    琉璃轻轻的哼了一声,几千条无辜的人命啊,“处置重些才好呢,他们便是就地正法也不算冤!”
    裴行俭沉默了片刻才道,“多半不会。大唐开国以来还从不曾因外事处决臣子。其实,程将军……他并非贪酷之人。我大约不曾与你提过,程将军与我父兄都颇有交情,曾于万军之中拼死救过兄长。恩师也说,这次三军结阵,屠灭怛笃,全是王文度的主意。程将军,大概只是不愿违了圣意,才和光同尘,求一个平安富贵罢了。此次之事,我自是愿意圣上从重处置,以正国法军纪,可每每念及程将军或会因此身败名裂,一世英名尽毁,又实在欢喜不起来。”
    琉璃有些意外的看着裴行俭,他怎么从没说过此节?不过也是,裴行俭的父兄都是隋唐之际的名将,与程知节熟稔也不足为奇,而裴行俭在长安时官位不显,与身为国公的程知节相去太远,平日自不会把这段交情挂在嘴边,不然倒像是自抬身价。可事到如今,自己的所作所为,倒像是踩着程知节成全了他的名声威望……她不由有些懊恼的皱起了眉头。
    裴行俭低头吻了吻她的眉心,“琉璃,我不是怪你,此事你原不知情,况且便是知晓,于情于理,咱们总不能因为顾及程将军,而听任他们如此胡作非为,颠倒黑白。”
    他的声音里多少有些怅然,“所谓造化弄人,我曾以为此次协助大军调运粮草,可以一举两得,不但可助恩师一臂之力,也能略报程公当年的恩义,谁知最后竟是如此收局!这些日子,我也常想,若我是程将军,此次会如何抉择?是囚禁王文度,挥兵与贺鲁决战?还是装聋作哑,顺水推舟?思来想去,我大约会宁可日后面对不测之境,也不会坐视大军如此胡为,但程将军位极人臣,子孙满堂,如此抉择……”他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了一丝苦笑。
    琉璃心里已经叹了好几口气,裴行俭的性子平日甚是豁达,但在忠孝恩义之类的事情上却总是太过较真,这种死胡同他难道也要钻个明白么?她索性岔开了话题,“守约,依你看,圣谕何时才能下来?今日阿燕还回报道,米大郎在药铺的地仓里已是快憋疯了。”
    裴行俭怔了一下,脸上果然露出了笑容,“应该便是这几日了,米大那性子,憋一憋也好。”停了片刻又笑道,“韩四当真是有些手段,手中竟还有那种奇药。”
    琉璃笑着摇头,“那药其实也不算出奇,不过是服下之后便会昏沉不醒,气息心跳也会比平日轻缓上许多,而且全然不知疼痛,原是医家为了给伤者续肢接骨或剖肉取物时所用。看着唬人,但若真的去仔细探看,决计瞒不过人去。只是韩四在米大身上脸上做了手脚,模样颜色便先唬住了人,又拿银针狠狠的扎了掌心,旁人看米大全无反应,更是消了疑心。说起来也不过是个障眼法。倒是那米大,足足昏睡了两日多才醒,听韩四说大约是药用多了,原来牛犊与人的分量到底有些不同。”
    裴行俭怔了一怔,哑然失笑,摇头道,“这般说来,米大郎的运道着实不算好。”
    琉璃认真的点头,“可不是!韩四也是个有些呆气的,竟把此事也当着米大说了,若不是那日阿燕也在,韩四只怕会吃一顿好打……”
    裴行俭不由哈哈大笑,两人又坐下说了几句闲话,琉璃正准备吩咐厨房上了午膳,外面却突然传来了小檀急促得有些变调的声音,“阿郎,阿郎!都护府有人来寻,说是圣谕已到,要寻人带路去军中宣读!”
    裴行俭腾的站了起来,迈步便往外走,琉璃一怔,忙拿上一件披风追了上去,裴行俭接过披风时,握住了她的手,“你快回屋,军营离西州有一百多里,我今日只怕回不来了,不会有事,你莫担忧。”说着点了点头,转身大步离去。
    琉璃站在院子里,看着裴行俭的背影消失的地方,出神了许久。她实在不大记得程知节此役之后的下场如何了,似乎并不太坏,也但愿不要太坏……至少能让他安心一些。
    小檀回转时,见琉璃依然穿着夹衣站在风地里发呆,不由唬了一跳,“娘子不冷么?”
    琉璃这才一个寒战回过神来,几步回了屋,这西州的冬日虽然不甚寒冷,但腊月里吹起的北风依然有几分刺骨,她一进屋就打了几个喷嚏,阿燕忙去煮了碗姜汤,琉璃喝了几口便放到了一边。她的这副身子骨虽然看着有些瘦弱,这几年里却几乎是百病不侵,略冻着点自然不算什么。只是到底心里有事,这一夜却是翻来覆去,辗转难眠,直到高窗外已是略透了些清光进来,这才沉沉睡去。
    朦胧中,似乎有柔软而微凉的东西轻轻的碰触着她的额头、面颊,琉璃嘟囔出了一声“别闹”才蓦然清醒过来,睁眼便看见了裴行俭的面孔,一双眼睛里分明满含着笑意,她慢慢的也笑了起来,“可是一切还好?”
    裴行俭的脸上还有些风霜的寒意,大约是天一破晓便骑马赶了回来,笑着将她连人带被子都搂在了怀里,声音里有着这些日子来不曾有过的轻松,“圣谕,程将军坐逗留追贼不及,减死免官;王文度坐矫诏,死罪,回长安听候发落,其余总管如周智度、苏海政等都是各回本部,由恩师暂代大总管之职,节制三军。”
    琉璃眨了眨眼睛,一时有些不太明白,高宗怎么压根没提屠城的事?苏海政等人也是安然无恙?
    裴行俭微笑道,“屠城之事,毕竟有碍大唐名声,因此圣谕里是一字未提,再者刑不罚众,也不好将参与的众将都定罪。但是重罚程、王两位总管,遣散诸将,而破格重用恩师,其意已是昭然。再者,于程将军而言,以讨贼不及而减死免官,于名声所伤有限,此后还可远离朝堂是非,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琉璃点头,心里虽然觉得这处罚来得太轻,但看着眼前裴行俭明亮的笑容,心情不由也轻快起来。想了想又道,“程将军也罢了,王文度竟然在军中假传圣旨、纵兵屠城,岂不是十恶不赦?”
    裴行俭的笑容微敛,淡淡的摇了摇头,“假传圣旨?倒也难说。圣意难测,只是既然要他回长安听候发落,大约也不会真的落到独柳树的刑场之上,或许不过是冷上几年。”
    也就是说王文度只是会丢官,而且只丢几年?琉璃还没琢磨明白,裴行俭已转了话头,“恩师既然留下代行大总管之职,陛下的意思自是要再次备战,讨伐贺鲁,我和恩师昨夜商议了一晚,要一举平定突厥,兵不贵多而贵精,故而此次的大军还是会照常东归,只会在西疆本有的三万边军中选拔出一万精兵来,加以严训。恩师于练兵备战、冲锋陷阵上,只怕无人能及,但论到粮草后勤,约束军士,他却历来有些散漫。琉璃,往后我在军营的日子,只怕会多些。”
    琉璃心里顿时有些不舍,伸出手臂,缠住了他的脖子,裴行俭轻轻抚摸着她散开的长发,轻轻的叹气,“琉璃,你放心,恩师此战定能克敌制胜,我也只须协助恩师做些筹集粮草、安置俘虏的杂务,不必日日都在营中,一有闲暇便会回来。”他低头看着琉璃,语气变得轻快起来,“你在家中想做什么、想去哪里都好。从今往后,再也不会有那些糟心事!”
    琉璃想了一想,忍不住笑道,“咱们可算是狐假虎威?那位苏南瑾自是不敢来自讨没趣,麴崇裕日后大概也不会再找咱们麻烦!”
    裴行俭笑着揉了揉她的头,“好一只威风的小狐狸!”停了片刻又笑道,“其实便算没有此事,麴世子也不会再找我麻烦。此人心胸略窄,却不失男儿本色,原先也只是担心我会夺了麴氏权柄,将他们逼回长安。上回鹰娑川前一战之后,他已解了大半的心结,当时我便托他接手政务,调遣西州民夫,也护你周全,他虽是行事有些私心,还算信守承诺。经此一事,更会打消顾虑。日后西州便是有什么变故,麴氏父子不说拔刀相助,却也不会落井下石。”
    琉璃不由恍然,自打督粮归来之后,麴崇裕待自己的确是客气了许多,她原以为是大战在即,他多少收了些私心,原来还有这样一番缘故!也就是说,从现在开始,外有苏定方横扫西域,内有麴氏父子欠了他们的人情,天高皇帝远,衾暖冬日迟……琉璃不由长长的出了口气,只觉得自打来到这个时空,还从未有一刻可以这般笃定无忧,轻松自在。她将头舒舒服服的靠在裴行俭的肩头,一时连小手指头都懒得再动一动。
    裴行俭静静的拥着她,似乎也不想再说话,只是用手指轻轻梳理着她的长发。不知过了多久,琉璃才在他的怀里蹭了蹭,声音都有些懒洋洋的,“你会在军中忙到什么时候?”
    裴行俭低声道,“这些日子大约会略忙一些,年前才能回来,之后还要忙上一两个月,仲春之后便会好许多。我估量着,真正的战事大约要到秋后了。再说我毕竟还是西州长史,总不能成年累月在军营里呆着。”
    琉璃“嗯”了一声,“柳女官和云伊的事,你得闲时也记着些。”
    裴行俭笑道,“那是自然,我早已在军中放出消息,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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