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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禅也意识到异常的情况,并未联想到黄皓,认为黄皓也不过就是一个讨主子欢心的弄臣。
但身为皇帝得到的讯息未免过于少了,而且都是一些不算是消息的消息。想要打破禁锢,必须有专门为自己服务的情报部门,至少要保证完全掌控宫内。
如此,问题就来了,想建立新的机构,首先要有信得过的,对自己忠诚的下属。关彝是个不错的人选,可关彝为人过于踏实,而且掌握宿军负责自己安全,并不适合。
想来想去,宫内一时之间也没有合适的人选,只好问问贤内助,张皇后。张皇后凝目看着刘禅,什么都没问,答应替刘禅找些心腹来。心里跟着犯嘀咕,以往的陛下,要做何事,都是直来直往,黄皓跑前跑后,吩咐一句就成了。摔了一跤后,陛下却变了许多,眼中总有一种陌生感,忽隐忽现。仿佛对任何人都不信任,行事怪异不说,好多东西都忘记了,不过对自己还是放得开的。陛下已经不再是自己熟悉的那个陛下,对于现在的刘禅,张皇后心内莫名的多了几分期待。
宫内一向是众臣关注的焦点,黄皓被贬以后更是醒目之地,可陛下疏远了黄皓,却没有对黄皓留下的那些关系开刀,这让群臣想不通了。莫非疏远黄皓只是一个警告,可没多久皇帝又开始习武,整日与虎贲中郎将关彝混在一块,活动区域更是不出长乐宫左右,除了张皇后,未宠幸过其他妃嫔。
怪异的事越来越多,朝堂上议论纷纷,若说皇帝做什么出格的事了,倒是没有,行事生活与以往可是截然不同。不知从哪里传出的消息,说陛下忘记了很多事,有人看见陛下写一些奇怪的字,有人听见陛下时常说出不知所云的话。更有人说陛下在宫内没有丝毫礼仪,凡事率性而为。
传闻不断升级,群臣难免人心惶惶。陈袛,谯周,董厥,樊建,甚至九旬高龄免官在家的前大司农孟光都一一上书规劝。据黄门侍郎费承传出的消息,陛下看了几眼,什么都没说,就扔在一旁。费承是前大将军费祎的长子,消息当然可靠,为此费承还特意去拜访了几位大佬。至于说的什么,只有朝中几位大佬才知。
“太医诊治如何?”
“依德方所言,陛下龙体健壮,不无不适,着实怪异的很。”
“既如此,恐怕唯有辛苦长元了,长元以为怎样?”
“黄光度失势,宫内人事至今未有变更,陛下又自封宫内,看来这步棋,不得不下了。只是……”
说道此处,樊建犹豫起来。董厥见状,长叹道:“如今之计,也顾不得那边了,再无人匡正陛下言行处事,消息早晚要传出去,届时民心大乱,非社稷之福。你我受丞相重恩,危急之时怎能独善其身。”
“话虽如此,前月奉宗刚刚表态反对北伐,若是贸然入宫,落井下石之嫌甚重,多有不妥。”
“长元所言甚是,吾这便去尚书台。陈奉宗也是明白人,陛下与黄皓孰轻孰重,他应分得清楚。”
董厥,樊建计议已定,匆匆赶赴尚书台。尚书令陈袛每日皆在尚书台办公,议事,见董厥,樊建二人联袂而来,不由一笑。众人落座,在场的尚有张绍,许游,邓良三人。邓良因为黄皓事件首先开火,本以为陈袛会找自己麻烦,早已做好准备。时过一月,始终没有动静,对自己反而愈加重用,邓良暗暗称奇。
要知道当初庞宏就是因为公众场合让陈袛下不来台,几次准备提升,都被陈袛压了下来,现在仍是涪陵太守,郁郁寡欢。若非他老子是庞统,恐怕连涪陵太守的位置都坐不稳。众人暗地里替庞宏不平,可谁大得过陈袛呢。
“正欲使人请二公前来相议,不想二公自来,此乃天意,我大汉幸甚。”陈袛首先开口笑道。
“奉宗言重了,奉宗荷举国之任,我等不请自来,叨扰公务,何幸之有。”
陈袛正容道:“食君之禄,担君之忧,如今天子行事反复无常,朝中流言四起,吾等受国重恩,高居庙堂,当匡扶陛下,以正朝风,尽臣子之责。袛力穷智寡,欲借二公之力,二公尚欲推脱么?”
董厥,樊建闻言拱手道:“愿闻其详。”
陈袛苦笑道:“袛苦思数日,于此处亦和众人集思广益,仍无匡国之策,以使人分别去请朝中要员来此相商,使者方去二公便到,二公必有良策教我,还请不吝赐教。”
陈袛连续破格提拔,稳坐蜀汉政权第一人,非是依靠阿谀谄媚之术,而是一等一的头脑与过人的见识,陈袛为人庄重严厉,仪表堂堂,多才多艺,更擅五行数术。朝堂之上无人可出其右,深得刘禅喜爱。
听陈袛如此说,董厥,;樊建暗自赞叹,自感不如。樊建待要答话,董厥却先说道:“奉宗既如此说,老朽怎敢藏私,吾虽有一策,但牵连甚广,不知奉宗愿闻否?”
董厥的提议倒是很简单,黄皓以后,刘禅身边并没有可以导正言行,规劝行事的侍官。身为一国之君,行事如此孟浪,已经算是丑态毕出。现在最需要的,不是寻找陛下行事乖张的源头,而是先派遣才德兼备,敢于正言直谏的人,跟随陛下左右,规范行事,再探究背后的原因。
在场众人自是知道,陛下疏远黄皓,身边自然有了缺儿,谁能挺身而出,得陛下欢心,谁便有可能成为新一代的宠臣,这是一个机遇,大机遇,做臣子的谁不想一步登天,荣华富贵,权利名誉唾手可得。但陛下自己不说,陈袛不提,甚至黄皓还在宫内,就没人敢言。
谁也不敢得罪陈袛,陈袛黄皓的内外联盟,纵然是黄皓失宠,也还没有任何松动的迹象。这些年来,因为触动此二人利益而身败名裂,贬职流放的人还少么。何况陛下行事怪异,一个伺候不好,龙颜大怒,不是自讨苦吃?黄皓虽在暗处,又怎会让外人干预自己的复出大计呢。单看黄皓之后,陛下身边的近臣碌碌无为,丝毫不敢争取圣恩,就知黄皓控制内宫的手段绝非等闲。
选拔人选入宫,宫内现有的人员自然要被替换,如此一来,等于将黄皓实力连根拔起,与陈袛的联盟也不攻自破。宫内势力重新划分,众人得宜,唯有陈袛受损,位高权重,如此动荡之下,会发生什么,谁也说不好。
董厥言后,闻者无不为之一震,董厥之议,虽有匡主之理,更多的还是涉及陈袛的利益,这关乎的不是一官一职,而是为人臣子,以及陈袛所代表的利益集团的荣辱兴衰。
董厥饶有兴致的看着陈袛,多年来自己一路按部就班升迁,从未有过任何优待。就连诸葛丞相亦称称赞过自己“董令史,良士也。吾每与之言,思慎宜适”。不想朝堂之上,处处为陈袛压制,今日陈袛当众求教,所得良策却是自断一臂,真是爽快。
宫内的黄皓不由得打了个大大的喷嚏,看着手里的书信,黄皓神态自若,冷笑连连,吩咐道:“打发走吧,一切照旧。”小太监听命,转身离去。待人走远,黄皓五官拧在一起,暴怒不已。树倒猢狲散,墙倒众人推,你个小小的甘陵王都敢来我面前招摇了,莫不是嫌活的长久不成。我就是要让你知道,这禁宫之内,依然在我黄皓手上,有我黄皓在的一天,你就别想再踏入成都半步。想到这儿,黄皓不由得捧腹狂笑。
小太监走出宫门,一名青年男子,二十余岁年纪,见小太监出宫,急忙上前迎住。小太监见了,一脸不耐烦:“黄公公说了,信在公公手中,请甘陵王放心,待不忙时自当呈给陛下。”言毕,转身就走。青年男子一愣问道:“黄公公?哪个黄公公?”小太监头也不回;自顾回宫:“还能有谁,黄门丞黄公度公公。”青年男子脸色煞白,如遭雷击,身子摇了一摇,连退几步,一脸不可置信。
半晌,默然离去。
第二章 风雨飘摇(下)
长乐宫内,武事已毕,几位皇子陪着刘禅闲谈,说是闲谈,其实谈得人不多,大都在听。尤其是刘禅,很少开口。
尽管外面已经为刘禅的古怪行事吵翻了天,长乐宫还是保持一方净土。对于外界的态度刘禅并非不知道,而是无能为力。在这长乐宫中,都时不时的做出不合时宜的行事,与外界接触多了,只会比现在更糟。若自己只是一个普通人,一个平民还好说,一国之君的身份带来无比的权利,也带来无比的麻烦。本体记忆消逝的太快,刘禅只来得及消化非常少的一部分。
单单是语言就非常难以琢磨,宫内的文臣都是学富五车,奏议,奏章,甚至交流谈话都引用不少典籍,对于文化程度只有高中的刘禅简直是天书。朋友之间,打个哈哈就过去了,但你是皇帝,所有人找你的唯一目的就是召你裁决,等你发号施令,话还听不懂的皇帝,怎么敢面对群臣呢?
闲谈的主要是太子刘睿,安定王刘瑶,五子刘谌,黄门侍郎费承,太子中庶子张郁,太子仆蒋显几人,众人最初都不太敢在刘禅面前高谈阔论,所谓言者无意,听者有心,皇帝面前还是少张嘴为妙,言多必失。时间久了,发现刘禅并不反感众人闲谈,而且有几分鼓励的意思,逐渐大家都放得开了。
刘睿身为太子,自然要在父皇面前展现能力,每天都叫上张郁,蒋显等人,关于治国治军以及天下大事,天文地理都尽可能的表现。其他六位皇子并无夺位之意,可时间久了,总显刘睿一人能耐,大家都是龙子,面上终究是不好看,于是参加到争论之中。张郁,蒋显都是以才显名,甚至江东中原也闻二人之名,此二人有意为刘睿做嫁衣,众皇子往往是甘拜下风。
刘禅在一旁悠然自得,面挂微笑,心思并不在此处。刘禅通过张皇后动用了张氏家族的关系,外面的消息由侍中张绍负责传递。张绍是张皇后的兄长,当朝国舅,朝中各方势力都礼让三分。张绍左右逢源,在哪里都吃得开,可以说是老好人。一代猛将张飞有这么个儿子,让刘禅觉得有些意外。从张绍哪里,刘禅也了解到了宫内的形势,自己倒是小瞧了黄皓。若不是自己还没有和这个时代保持生活同步,黄皓脑袋早搬了家。
不只是张绍,另一门亲戚几乎同时暗中找上了刘禅,车骑将军夏侯霸。夏侯霸的妹妹当年与家中失散,竟做了张飞的妻子,也正是当朝张皇后的生母,按照这个来论夏侯霸还是刘禅的舅舅。
姜维在成都失去了陈袛的支持,朝中一致反对北伐,夏侯霸回府几度思量,抑郁成疾,对外推说偶然风寒,却被杨戏识破。杨戏,字文然,从诸葛亮到蒋琬,无不器重非常,是蜀汉硕果仅存的能臣之一。
杨戏看破夏侯霸的心事,又心系朝中,于是借机留下,深夜前去拜访夏侯霸,一语道破夏侯霸心病,遂引为知己,二人相谈甚欢。对于杨戏的见解,夏侯霸也深以为然。
陛下虽与以往不同,可所作所为对国家并没有任何损害,相反踢开了黄皓。满朝文武都在议论陛下,陛下深居宫中可能并不知情,长此以往,恐有人心怀不轨,趁机为乱。仲权身为国戚,此时陛下正缺少可以信任的臣子,仲权何不自告奋勇,替陛下解开困境呢,这是其一。
黄皓被贬,权势大损,虽然掌控着宫内,不过是虚有其表,不堪一击,仲权身居要职,深得陛下恩宠,正当匡扶陛下,一扫倾颓,避免奸佞伺机而上,这是其二。
仲权恨司马氏入骨,有不同戴天之仇,北伐之事纵然朝中大臣反对,可若是有陛下赞同,众臣岂敢不从。这是其三。如此三条,仲权还有心卧床呻吟么?
夏侯霸的奏章看的刘禅心头一热,夏侯霸虽是文武双全,可性格直爽,一份密奏只是如实叙事,并无引经据典,刘禅看得蛮对胃口,尤其是文中所叙杨戏劝说夏侯霸的一段话,正是久旱逢甘露,他乡遇故知。杨戏所言更为实在,完全洞彻了自己的处境。于是刘禅每夜与夏侯霸,杨戏书信不断,有时刘禅嫌自己写得慢,便由张皇后代笔。来往之间,张皇后与刘禅的关系更为贴近。
尚书台中,董厥洋洋得意,陈袛最终咬牙同意了董厥的提议,宣告着陈袛,黄皓联盟的瓦解。深宫之内的黄皓还不知情。此时屋内又多了太常镡承,光禄大夫谯周,中散大夫,右中郎将李撰,执慎将军来敏,御史中丞向条等十余人。接下来就是入宫的人选问题,宫中的太监自然要泰半更换,但随皇帝出入的人选才是关键。
樊建做为第一人选,众人都没有异议,做为侍中的樊建,本身就有随帝伴驾的职权。另一个人选是张绍,蜀汉三大侍中,陈袛,樊建,张绍,陈袛自然不可能入宫伴驾。以侍中守尚书令的陈袛掌握国家一切政务,这个位置离不开陈袛,陈袛也不愿离开,这是蜀汉文臣的极致,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张绍其实也有尚书仆射的职务,只是陈袛过于强势,张绍为人随和,不喜争端,尚书仆射的职务已被虚化。
陈袛并不愿意放张绍走,尚书台虽是陈袛掌权,也是有规矩的地方,尚书台主事者不得少于四人。现今尚书台主事者是陈袛,张绍,邓良,许游正好四人。一旦张绍专心帝事,尚书台则须补充一人。届时的人选多半是南乡侯董厥,董厥在朝中有个仆射的职称,又参政多年,声望甚高,以董厥资历进入尚书台不仅是顺理成章,更是超越许游,邓良,直接成为陈袛副手,比较起来还是不理事的张绍作为副手才适合。无论怎样,尚书台里有董厥插一脚,绝非好事,况且壮士断腕,已决定舍去黄皓,先失了外援,尚书台为安身立命之地,绝不可再失。
傍晚,数量大车偷偷驶入宫中,车后尚跟随数十名军士,见其行装并非宫内宿卫。黄皓亲信之一,黄门侍郎高序亲自引着车队奔向黄皓住处。沿途把守的禁军,内侍皆为黄皓党羽。众人形色匆匆,不多时对面有人迎来,注明视之,却是黄皓亲信之一黄门令褚德。当下褚德领着车队往别院,高序带着一人前往黄皓房内。
“恩公召吾如此之急,所谓何事?”见高序离开,长水校尉胡博开口相询。
“哼,你自己看看吧。”黄皓明显余怒未消,将一份密信交给胡博。
胡博不敢怠慢,接过来一看,心内暗自叫苦。虽不知何人所书,内容让人惊讶,董厥,樊建二人在尚书台逼陈袛让权,决定清洗宫内势力,陈袛逼于压力,无奈点头。信后更是罗列了董厥樊建一干人等重新分配宫内权责的人选。
黄皓双目低垂,仔细盯着胡博的一举一动,高高突起的鼻骨,透露一股暴戾之气。胡博双手持信,忍不住颤抖,抬头想说什么,发现声音已经干哑。
“此事非同小可,不知恩公有何对策?……可召孟山,子度共议……博受恩公大恩,恩公有令,莫敢不从!”胡博说一句,偷看一眼黄皓,见黄皓面色不善,急忙改口,直到说出这句莫敢不从,黄皓脸色终于有了缓和。
“很好,不枉我对你的提拔。”黄皓走到窗边背对胡博自言自语的说道:“自入宫以来,我便察言观色,忍辱负重迎奉天子,宫内那几把老骨头怕我抢权夺势,千方百计的造谣中伤于我,甚至派人害我,也是我命大没死成。”胡博不知黄皓想说什么,垂手在身后,仔细听着,忐忑不已。
“后来,奉宗做了侍中,我们二人是一拍即合,不只宫内,就是朝堂上那些自命忠君的聒噪之辈,也一一扫除。如今不过是一时失势,有些人自以为翅膀硬了,不听使唤。哼,我经营内廷数十年,这点波折算什么?”
胡博想了想还是没问,继续听着。
自离开成都,刘晨便闷闷不乐,自与父亲甘陵王刘永被外徙十余年,不得朝见,甚至书信亦被黄皓断绝。听说陛下力贬黄皓后,父亲大喜过望,连夜奏信一封,由爱子刘晨亲自送往成都,奏请陛下除恶务尽,自己马不停蹄赶来,不想大失所望,小太监那句“黄公公”说明黄皓依然控制内廷。
当初刘永就是因为厌恶黄皓,被黄皓在陛下面前诬蔑,远放他乡。想起老父多年不曾一见的喜悦,想想得到消息后老父再次失望的沉闷,刘晨心如刀割,猛一咬牙,拍马转身而去。
董厥府内,盛宴已毕,樊建,向条,邓良等人没有随众离开,留在府中与董厥议事。今日尚书台内重挫陈袛,压抑许久的众人心中都是大快。众人都多喝了几杯,畅谈不休。宫内要职人选,大部分都是董厥一系担任,陈袛派系只是占了底层的一些位置。明日之后,朝堂各派都要依董厥等马首是瞻了。樊建却是比较沉默,坐在一旁也不搭话。待送走了向条,邓良等人。樊建方开口:“陈奉宗把持朝政多年,今日却是无争,思前想后,不得其解,内心难安。”
董厥笑道:“长元多虑了,今日朝中诸公皆在,迫于压力,他安敢不从?”
“即便如此,内侍重职为何不争?”
“除非他亲自入宫,谁人是长元对手,陛下如今宠爱皇后,陈袛拒不放也有压制之意啊。”
“明日群臣入宫,似多有唐突,不如多等几日朝议之时启奏,方合规矩。”
“长元谨慎固然是好,但大事已定,唯恐夜长梦多,吾等入宫请奏,亦合乎礼数。陛下之事,坊间已多有流传,虽已极力弹压,终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