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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这一点上看,薛绍不是个好逸恶劳贪图享受之人,而且务实刻苦胸怀志向。
武则天再一次不露声色的稍稍点了一下头,心中赞了一个字,好!
如果薛绍当真和九成九的臣工一样客气推诿,或是索要一个清闲官职,武则天还真会有些认为薛绍落了世俗轻媚的下乘,从而将他视作等闲。
武则天这个史上著名的特立独行的实干派女政治家,之所以能在男权的世界里脱颖而出成为史上唯一的女皇,得益于她最大的行为准则——典型的商人式“唯利是图、务实避虚”,“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一切以利益最大化为标准!
她这种价值观与行为准则与时下的很多仕人贵族都不相同,在“首重德行”的儒家思想教化根深蒂固的封建时代,可算是一朵另类奇葩。再加上她的妇人身份,自然而然的就为历朝历代的士大夫所不屑、不耻和不容。所以,九成以上的官方史书都是尽其全力的给武则天抹黑,甚至不惜歪曲史实。
但是武则天的这种三观和行为准则,与薛绍向来尊奉的军人式行事风格,不谋而合了!
“薛绍,本宫没有想到你会有从戎之志。”武则天继续平静的道,“告诉本宫,为什么?”
薛绍拱了一下手,回道:“回天后娘娘话,其实微臣早有此志。纨袴不饿死,儒冠多误身。微臣以为身为男儿,当有满腔热血一世豪情,唯置身军旅之中方可尽情挥洒!”
“纨袴不饿死,儒冠多误身?倒是好句!”武则天听闻此言不禁泛起一丝促狭的笑意,不置可否。
薛绍自己也有点想笑,一不留神就剽窃了一句诗圣杜甫的诗句,他现在应该都还没有出生……好吧,我真不是故意的!
“壮则壮矣,但是薛绍你有没有想过,你出身贵胄岂能从戎?”武则天道,“河东薛氏一族尤其是西祖一脉,家学璀璨门风严谨,良臣辈出宛若星辰。远的不说,令兄薛顗贵为河东县侯、官拜济州刺史,岂能容忍你这嫡亲的弟弟去从戎落了浊官的下乘?”
薛绍苦笑,拱了拱手:“天后娘娘所言甚是,这也正是微臣一直有从戎之志,却无法讨诸于行动的掣肘。微臣久闻天后娘娘慧眼独烛任人唯贤,因为才斗胆肯请天后娘娘替微臣做主,成全微臣跨入戎武之途!”
武则天这下真是有点乐了,哭笑不得的乐。
“薛绍,你好不大胆!”武则天道,“你竟敢利用本宫来做挡箭牌?”
薛绍连忙一拱手,“微臣不敢!”
“你有何不敢,你都已经这样做了!”武则天声调仍是平静,喜怒不形于色,“你要自主从戎,许多谨守家学门风的薛姓族老当然不会同意,令兄也会强烈反对。但若是本宫封授给你的一介武官之职,那么许多薛姓的族老和你的兄长也都奈何你不得。纵然有所腹诽怨怼,也就只会冲着本宫来了,不是吗?”
“咦……天后娘娘所言,不无道理!”薛绍做惶恐状连忙一拱手,“微臣思虑不周连累到了天后娘娘,微臣有罪!微臣不做这官了!”
武则天越发感觉有些逗趣。此人有趣,若不能从戎,便不做官了!虽有几分傻气,却不失赤子真挚与热血慷慨!……这样的男子,在国戚贵族当中,殊属难得!
薛绍低眉顺目的拱手而立,心说武大妈保养得真好,算年龄她已经是年近六旬的老太太了,外貌上看来却像是四十出头的贵妇人,还保留着不怒而威的上位者尊容一点垂垂老矣的迹象都没有,真是个驻颜有术的奇葩!
武则天静静的思索了片刻。
活到今天、站到了这样的高度,武则天很清楚一件事情,她个人的好恶与意愿早就不重要了,更多的时候不得不考虑一些外在的环境与因素。在武则天的眼里,一个能够配得上太平的男人,首先得是太平公主喜欢的,此外光有出身、血统、外表都是远远不够的,学问、德行、操守和才能,也都在她严格考察的范畴之内。
当然皇族的联姻从来就不会缺少了政治利益的勾联。就目前而言,武则天想用太平公主的婚姻来改善和加强她与李氏皇族之间的关系从而巩固自己的地位,当属情理之中。当然更重要的是,皇帝李治也有此意。帝甥娶公主,算是李唐的一个旧俗。
毕竟现在还是李家的天下,皇帝李治仍旧在位。武则天虽然已经执掌了朝廷的权柄,但只要李治一天不死,就永远都是她无法逾越的天堑。
从诸多方面来考虑,武则天都认为眼前的这个薛绍仿佛是个挺合适的备选驸马,非但自己满意,皇帝陛下也会满意。
但是,就算武则天自己挺赞赏薛绍的从戎之志,也不能应允他的武官之请。姑且不论那些薛姓族人的闲言碎语,皇帝李治的那一关她就会有可能过不了——怎能让朕的外甥、太平的驸马成了一介浊官?
当然,太平公主“赌官”的事儿也不能视而不见。她的宝贝女儿那点心思武则天哪里能不明白,无非就是想让薛绍时常留在长安,更多的与之相伴。
所以,这官还是要封的!
好一番权衡思量之后,武则天说道:“薛绍,既然你意在仕途,就封你检校光禄寺太官令一职。下去吧!”
未来丈母娘的面试政审宣告暂时告一段落,武则天好像没打算要给薛绍什么讨价还价的余地。
薛绍谢了恩退出御书房,心里不禁有点迷茫,这个光禄寺太官令是干什么的,司职几品?“检校”二字的意思我倒是明白,那意思就是我被封了一个,在其位不必谋其事的候补官、闲饭官了!
武官没求到,求来一闲官!
尽管如此,薛绍的心情仍是不错。
因为,薛绍分明感觉到了武则天对他“从戎之志”的认可与赞赏。留下了这样的“第一印象”应该是个不错的铺垫与伏笔,这远比“检校太官令”这个官职本身要来得值钱和重要的多。
今天,可算是大有收获。
都说君心难测,可是后世那么多的专家学者花了上千年的时间研究武则天的一切。薛绍不过是捡个现成,针对武则天的思维方式和行为准则来了个见招拆招。
结果显示,专家和学者偶尔也会有靠谱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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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愿赌服输
离开御书房下到一半龙尾道时,薛绍出于习惯的职业警惕,发现稍远处的龙尾道尽头处有几个诡异的人影在躲躲闪闪,而附近的兵甲卫士则对这群鬼鬼祟祟的家伙视而不见。
从理论上来讲,这应该是奇葩的宝贝女儿——小奇葩,太平公主来了!
“太平公主今天又想整什么妖蛾子了?……这个小奇葩还当真去给我求来了一份官职,摆明了就是春心萌动了嘛!”薛绍不觉有些无奈的哑然失笑。想不到我一个心理年龄已是三十岁的大叔,曾经刀头舔血的特战队员、杀人如麻的雇佣兵,传说中的兵王“血狼”——也会有被小萝莉逆袭的一天!
装作没有发觉,薛绍走到阶梯的末端往转角拐去,两个带着鬼怪面具的小姑娘突然一下跳起来大叫一声“嗷!!”
薛绍夸张的一个惊弹跳了起来,“鬼呀!”
“咯咯咯,吓到了吧,吓到了吧!”太平公主在后面得意洋洋的拍手大笑,声音清脆像是悦耳的风铃。
“噢,原来是公主殿下。”薛绍拍了拍胸口表示被吓坏了,连忙拱手拜了一拜,“微臣见过殿下。”
“哼!”太平公主既傲慢又有点得意的冷哼了一声,在一群小太监和宫女们的簇拥之下走到薛绍面前来,排场不小神气活现,“本宫答应你的事儿,可是都办到了,未曾爽约哦!”
“公主殿下一诺千金,微臣佩服并且感铭肺腑。”薛绍微笑,知道她是指的“赌官”一事。
太平公主故作严肃而绷起的小脸蛋儿上闪过一抹红韵,嘻嘻,你不是很嚣张的嘛,你也知道谢恩哪?咱们的帐还没有算完呢,我还是要打歪你的脖子,哼!
薛绍的眼睛往她脸上一瞟,小姑娘家家的那点儿心事都写在脸上,都不用观察什么微表情了,一目了然。
薛绍心中赧然。太平公主从小在宫闱之中长大,年龄不大也还没有经历什么人情世故,还真是处于含苞欲放、懵懂青涩的年华。现在的太平公主,还不是历史上那个叱咤风云、舞弄乾坤的著名权妇。就算她已经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天之骄女,也无法改变她目前仍旧单纯与幼稚的本色。
“薛绍你听着,本宫与你的比斗还没完呢!”太平公主在薛绍身边踱着步子,举手投足之间都在模仿她的母亲,这或许会让她看起来更有威严和霸气。她很骄傲的说道:“你现在就跟我走,我们须得再行比过!你若输了,嘿嘿!”
“好吧,微臣懂的。”薛绍笑道,“打歪脖子嘛!”
“算你识相,哼!”太平公主小脸蛋儿一扬,气势汹汹的朝前走。
两个小太监左右跟在薛绍身后,像是保镖又像是劫持。
薛绍笑而不语,跟着太平公主走了过去。
一行人倒也没有走远,就到了离宣政殿不远处的御花园里,左右都有宫廷侍卫,太平公主带着一群宫女宦官在一个赏花亭里摆开了阵势。
薛绍走进去参罢了礼,太平公主邪邪的狞笑看着薛绍,嘿嘿,今天定要胜了你,否则本宫一世英名岂非毁于一旦?
“今日我们赌玩,樗蒲。”太平公主美滋滋的指着两副棋子儿。
“微臣不擅此道。”薛绍看她那个贼兮兮的表情就知道,棋子儿肯定是做过手脚,不然哪会笑得这么得意又鬼鬼祟祟呢?
“那就比这个!”太平公主眉飞色舞的,“开始!”
樗蒲是一种博彩,大约就是牌九和飞行棋的祖宗。由于最初的投子是用樗木制成,故称樗蒲。由于棋子是五枚,又称五木之戏。规则其实挺简单,旗子一面涂白一面涂黑,各有不同花饰。一把掷出如果是全黑则是最高彩,称为“卢”,四黑一白的称为〃雉〃,次于卢,其余四种称为杂彩各有“枭”或“犊”之类的专有称号。
这么简单的玩艺儿,身为职业大纨绔的薛绍怎么会不擅此道?哄她开心而已了。
主臣有别,太平公主用了自己的一副投子。她胸有成竹美滋滋的一掷,身边的宫女宦官们就喝起彩来,“卢也!卢也!公主殿下好生厉害!”
“哈哈,你怕了吧!”太平公主得意的笑道。
薛绍绷脸拧眉的面露窘色摇了摇头,拿起自己的投子在手里拈了半晌,迟迟不敢投出。
太平公主看着他这副为难的样子真是心头一阵暗爽,哼哼,今日定要讨回场面,一连被他赢了好多回,我这个公主真是威风扫地呀!
“快掷呀,你倒是快掷呀!”宫女们小人得志的替主子摇旗呐喊,一并来催薛绍。
薛绍一把撒出,也掷了个卢。
“喔!”众人惊讶了一声。
薛绍拱手笑道:“微臣侥幸,能与公主打个平手。”
“……再来!”太平公主恨得牙痒痒,坏人居然如此好运!
再一掷,公主殿下又掷了个卢,再次引发一片喝彩。太平公主双手都叉到了腰上,“这下你终归是要输了吧!”
既然太平公主如此想赢,好吧,有输有赢,方可为继嘛!……薛绍的脸色仿佛更难看了,全神贯注像是倾尽了一切本事,一撒手,掷出个四黑一白的稚。“哈哈,赢了、赢了!”太平公主乐得大笑起来。
“公主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这帮儿宫女太监们大张旗鼓的恭贺,就像是太平公主打了个大胜仗,平定了一个国家凯旋归来一样。
“力战而败”的薛绍,一副如丧考妣的神情,“哎,微臣输了,甘愿受罚。”
太平公主眉飞色舞高兴得不行,连日来赌在胸口的一口怨气都像是发泄了出来,“嘻嘻,那就打歪你的脖子哦!”
“嗯,公主殿下,请动手吧……”薛绍闭上了眼睛,一副愿赌服输引颈就戮的样子,表情很是惶恐。
“嗬咦——!!”太平公主扬起了手,作势要亲自去打,手停到半空,“不行,本宫会打得手疼——你,你来!”
她一指旁边那个,曾经和薛绍摔跤输了还被改了大名的胖宦官朱八戒。
“小人遵命。”朱八戒正好对薛绍有一肚子气还差点被埋掉,撸起袖管就走到了薛绍旁边,高高的扬起了手。
薛绍暗笑,赶紧吧,打完了好结束这一茬儿换别的戏码,就你们这花拳绣腿还能打伤我啊,别开玩笑了!
“咦……等、等一下!”太平公主突然叫了停。
朱八戒正要下手生生的收势定住,滑稽的差点一头栽倒在地,“公主殿下有何旨意?”
“你,过来,过来。”太平公主有点贼兮兮的将朱八戒叫到一旁,用很低很低的声音说道,“你下手轻一点儿,轻一点儿,知道吗?”
“是……”朱八戒只能应诺,肥嘟嘟的脑门儿上差点划出几条黑线……轻一点儿,又如何打歪他脖子?
“不对,还是重一点儿,重一点儿!”太平公主拧着小眉头眨着眼睛一副用心思考的神情,“打轻了太便宜他了,脖子歪不了哦!”
“是……”朱八戒的脸皮儿直抽筋,公主殿下您这朝令夕改的,让小人如何是好?
“算了,还是本宫亲自来!”太平公主像是下了决心一样,大摇大摆的走到薛绍面前。
薛绍看着她微笑。
“不许笑!”太平公主的脸蛋儿一红,这个家伙笑得蛮好看的啊,但是又很坏坏的样子真讨厌,他为何一点都不惧怕本宫呢?
“是。”薛绍视死如归的闭上眼睛,“公主殿下,请动手吧!”
“本、本宫,真的打了噢!”太平公主扬起了小手儿。
“请公主赐打。”薛绍忍着笑。
“嗬、嗬!”太平公主装腔作势的叫了两声要吓薛绍,旁边的宫女太监们都忍俊不禁想笑,又不敢笑,只好憋着。
薛绍的脖子一耸一耸的使劲皱眉头,好像的确很怕的样子。
太平公主心里一阵暗爽,嘿嘿,怕了吧、怕了吧!
“嗬”了好几声太平公主迟迟没有打下来,薛绍眯开一只眼睛,“公主殿下为何迟迟不下手?”
“哼,本宫的事情还由得你来管嘛?你只管站好了便是!”
“好。”
“我打了噢!”太平公主很嚣张的样子,小粉拳儿还在瞄准薛绍的脖子,像是在练射箭一样还眯着眼睛瞄准。
“打、打吧!”薛绍咽着口水,仿佛真的很害怕。
小粉拳儿高高扬起,太监宫女们都瞪大了眼睛屏气凝神。
迟迟没有打下来,差点憋死一群太监宫女。
小粉拳儿又放下了,一群人长吁一口气,像是潜水了爬起来的样子。
薛绍眯开眼睛,“公主殿下为何又不下手?”
太平公主看着自己的小粉拳儿,“本宫若是打了,你是不是就不陪本宫玩了?”
“……”薛绍赧然无语,笑道,“公主殿下若有差谴,微臣只当奉陪。”
“只当?”太平公主悻悻的撇了撇嘴,“本宫看你,很是心不甘情不愿的!……哼,不好玩儿!不打啦,摆驾回宫!”
众人愕然,这小姑奶奶这是突然发的哪门子脾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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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真心很疼
宦官宫女们连忙给薛绍递眼色,你赶紧哄一哄公主殿下啊!
“公主殿下,微臣没有此意。”薛绍拱了下手,淡然笑道,“公主殿下若有兴致,微臣愿陪殿下前去骑行射猎。”
薛绍自己倒是想玩这一出了。来了大唐,烈马长刀引犬射猎,不失为一大快意之事。这在21世纪都是享受不到的。
“射猎?!”太平公主一下心花怒放,太好了、太好了!从小到大我都只看到父皇和皇兄他们深爱此道,每逢射猎他们都是兴高采烈的但是从来不让我去参与!
“你说的哦,那我打了!嗬!”太平公主一记小粉拳就打了过来,轻飘飘的砸到了薛绍的脖子上。
“哎……哎哟,哎哟!!”薛绍捂着脖子叫起疼,当真歪着脖子直不起腰来。
“啊,疼吗,疼吗?”太平公主斗然心惊,慌乱的叫起来,“哎呀,你的脖子真的歪了、歪了!就像本宫前几日一样的!”
“疼、真疼!”薛绍捂着脖子苦兮兮的样子,“公主殿下练得好拳法,微臣这脖子当真是歪了,定然数日不得康愈。”
“真的疼呀?真的很疼吗?”太平公主凑得很近去看薛绍的脖子,心中感觉有些怪异,我不是应该很解气的嘛,为何会有些难过呢?……我干嘛真的去打他呀!
“真心很疼……”薛绍疼得呲牙咧齿的。
“御医!御医!”太平公主叫了起来,“你们几个还愣着作甚,赶紧宣叫御医呀!”
……
宫中礼法森严男眷不可久留,“重伤”的薛绍被太平公主派人护送离开了皇宫,还真的派了御医前来救治。要不是怵于母后的天威,自责不已的太平公主都想跟着溜出宫来,亲眼看着御医给薛绍治病。
六十三岁的赵秉诚在皇宫里把“御医”这份风险值超高的职业干了二十八年,至今还能成功喘气并且四肢健全,靠的不仅仅是出色的医术,还有一流的察言观色与见风使舵的本事。
太平公主派来护送薛绍归家的侍婢与宦官,随身带来了一大堆的滋补药材。诸如东马鹿茸,天山雪莲,御品黄精……仿佛薛绍不是被太平公主的一记小粉拳所伤,而是罹患重症卧床不起的老药罐子。
这是个瞎子都能看得出来,太平公主对薛绍是何用心了。
全神贯注无比投入的给薛绍查诊了半晌后,赵秉诚十分郑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