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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僧一行?那个勘定大衍历的僧人吗?”李璲假装天真的问,不是太傻的人都听得出他语气中的不屑一顾,李琮摇摇头,皱眉不语,不知道这个弟弟又打着什么坏主意,所以不敢接嘴。倒是同来的司马承祯不无酸涩的说了句:“可不就是他!红得很呐……”
李璲不禁莞尔,这老道碰到痛处也有矜持不住的时候!也难怪啊,道门的天才李淳风在高宗年间刚刚制订了历法,时隔不久就被僧一行叫板说不够准确而重新制定,弄得天下道门同仇敌忾的愤恨不已,关键是还真的不够准!确实理亏没法找佛门的麻烦,可谓憋屈至极。
院中超度往生极乐的诵经声已经响起,隔着几重院落都清晰的传进门口众人耳中,李琮叹气道:“快快进去吧,以免父皇怪罪。”
“贫道在门口看看热闹就好,两位殿下请自便!”司马承祯今天心情很不爽,语气凉薄了很多。李璲也没时间和他逗,跟在李琮身后迈进大慈恩寺。
也就是四个小丫头初生牛犊不怕虎,一边窃窃私语一边指指点点,被茗烟的桃花眼连瞪带吓唬才算收敛了些。
从大殿上香,到禅院观礼,反正看李琮怎么做李璲就跟着怎么做,直到在功德册上心不甘情不愿的认捐了一百贯钱,才算功德圆满。
没想到旁边却闪出太子李瑛冷嘲热讽:“璲弟是身体不适吗?还是为一行大师的圆寂悲伤呢?看璲弟满脸愁苦气色,为兄真是担心不已啊!听说璲弟最近越发财大气粗了,可不要为区区百贯钱再受什么惊吓了才好!”
看到李瑛尖酸刻薄的嘴脸,李璲真不想和他一般见识,心中暗道你丫再过十年就要追随这位高僧往生极乐了,只不过万份凄凉和此刻的隆重能形成鲜明对比,我真犯不着理你。可偏偏有人要招惹!
一个身穿大红袈裟的和尚走来合什道:“原来是大名鼎鼎的仪王殿下到了,老衲真是有眼无珠,罪过罪过!圣师在世时就曾断言殿下是大气运者,刚才老衲见殿下悲恸之色发自真心,果然是与我佛有缘啊!”这话说的极为冠冕堂皇,可一伸手做个请的姿势却给李璲让出功德册的位置,其意思不言自明,敢情是套关系要吃大户!
我给你,你可以要,我不给,你不能抢……这是李璲做人的原则,这辈子都当亲王了难道还要受人摆布不成?
强压下一口气,李璲把头扭向一边,不慌不忙的说道:“大师刚刚这番话可是错得离谱了!”此言一出,顿时在一片喧哗中依旧招来无数双勋贵权臣的关注眼睛。老僧略显尴尬,只得收起手臂耐着性子沉声道:“还请殿下指教。”
李璲见唐玄宗已经离开,再无畏惧,侃侃而谈:“佛家最讲因果,大师若是先说一行大师断言再说本王如今大名鼎鼎,那就确实是一场缘分。而大师刚刚是先说的本王如今财富充盈之大名鼎鼎,然后附会一行大师曾经有断言,假若本王今日没有那富豪之名,是不是也就没有曾经的断言了?岂不是让人误以为大师论钱看人?”
论钱看人是临时组词,原本李璲就想说见钱眼开四个字的。
老僧强忍怒气宣了句佛号:“阿弥陀佛!殿下机智!”一时瞠目结舌反应不过来,还不得不认了、忍了!
“璲弟不可胡说!小心佛祖怪罪!”太子李瑛可不管那么多,作为兄长又是太子,份属君臣!随口斥责打击一下这个新近崛起的弟弟又算得了什么。再扭头对李琮道:“皇兄平日里还要多多规劝璲弟才是!”
这是明摆了以皇太子的身份搂草打兔子给皇长子脸色瞧!李璲也知道李瑛是在表现太子的权威,但李琮的低头不语让李璲哀其不争,只有自己站出来挡在李琮前面硬抗道:“太子殿下请放心,佛祖的境界岂能如我等凡人的心胸?天不言自高,水不言自流,佛祖要是为这点儿言语就怪罪那也不是佛祖了……大师,你说是吧?”
后一句也同时问向老和尚,老和尚知道今天丢人了,再呆下去自取其辱,眯着眼转身就走。气得太子李瑛双目圆睁,明知李璲骂自己心胸狭窄,用手点指李璲就是说不出反驳的话来。李璲却在一众朝廷要员惊恐的面容前,从容的走向功德册,提笔把认捐一百贯给抹了!
紧跟着改成了九十九贯,随口唱诺:“水满则溢,月满则亏,物极必反,太完满了反而不好了,不足胜有余啊!嘿嘿……”说罢大步扬长离去,不管身后满堂的哗然!出了院子还貌似自言自语的甩了一句幼稚的话语:“不知道是不是烧出舍利子的才是大德高僧……”场面太静,李璲嗓子太尖,于是好清楚、好清楚啊!大片的人被晕倒。
主动挑衅天下佛门,是否得不偿失?李璲只知道下场最惨的人是墙头草。
李璲话语中“水满则溢”也好、“不足胜有余”也罢,都是众所周知的道家精义,说这种话等于摆明了立场,这才是传递出的重要信号!
其实李璲这样做并非胆大妄为,其实理由有三:一是要敲山震虎让太子党人知道自己不好欺负;二是为了笼络司马承祯为代表的天下道门中人,因为李璲看得很清楚,佛强道弱!拉拢佛门那是锦上添花,襄助道门可是雪中送炭,何况司马承祯一拨人已经入住仪王府了;第三就是李璲不担心唐玄宗的怪罪,因为李唐王朝以太上老君后裔自诩,跟佛门斗几句嘴扫扫面皮没什么大不了的。
只是让李璲意想不到的是,这件事还有更多的效果!诸如宰相源乾曜等一干正宗的饱学儒士,原本今天也是心不甘情不愿的陪王伴驾,认捐了香火那可不是几十贯钱的事儿,那象征着儒门向佛门低头!这才严重……如今李璲也等于为他们出了口气,大有同仇敌忾惺惺相惜的感觉,纷纷为仪王殿下大唱赞歌。
从天纵奇才到饱学鸿儒,儒生们给仪王带的高帽越来越离谱,李璲倒是不当回事,只是传到有心人那里却不一样,比如说就更加深了太子的愤怒。###第14章 巧问对道尊解忧(上)
李璲的人还没有回到仪王府,漫天飞舞的消息就已经传遍了长安城,自然也包括仪王府中的上清派众人。等到李璲车驾驶进府门的时候,下得车来就听到几十个声音异口同声发出恭敬的话语:“恭迎仪王殿下!殿下大德,我等代天下道门感激不尽!”
正是李含光带着茅山教部众列队迎接。李璲骤然发现,众人竟然统一披挂着道门最隆重的大礼服八卦仙衣,恐怕元始天尊的寿诞才能如此装扮吧?李璲不敢受此大礼,连忙闪在一旁,惶恐的急道:“李道长切莫如此折煞本王!快快请起吧!”
“贫道惭愧啊!唉……”李含光顿足捶胸,明显是动了真情,抬头时已经是声泪俱下,几步抢上来抓住李璲的衣袖,分明就是找到了寻觅一生的知音,近乎嘶吼道:“贫道忝为道门弟子,既不能将道门发扬光大又没勇气向佛门当面责难,白白活了四十载还以世外高人自居!远不如今日殿下一番戏耍大大的灭了佛门的威风,痛快啊痛快……”
看着李含光越说越激动,李璲心道他要是能唱,此时定然要有一句“啊多么痛的领悟!你就是我的全部”响彻云霄了。
司马承祯出现在大门口,看到李含光率领众人堵在这里,立刻就明白了,大吼一声:“胡闹!你们想害死殿下吗?”说着袍袖猛然朝身后一卷发出隔山打牛之力,王府大门“轰隆隆”……“哐”就关闭的死死的。
众道士面面相觑,不知祖师什么意思,呆立当场。司马承祯哀叹一声,这才紧走几步到李遂身边,一拜到地!起身后苍老的面颊上愁云密布,叹道:“殿下好意贫道心领了!但……”转身怒斥李含光等人道:“殿下不过十四岁的孩子,只是一个人口出不逊的话惹什么是非都可以一笑而过,佛门之人要是计较起来便是心胸狭隘!但若是你们掺合进去,那成了什么?你们想过没有!人家会说殿下和道门交易,掀起佛道之争图谋权势,你们就把殿下推到了风口浪尖啊!”
司马承祯的声色俱厉,顿时惊醒了李含光等人,一席话后已经是冷汗直冒,连声向李璲请罪。同时也让李璲大感意外,原来以为老道士整天就是算计着自己的知识,没想到却是有这样维护自己的真意!
搀起司马承祯,李璲摆摆手道:“我做都已经做了,还怕什么,司马仙师,李道长,咱们后院去谈。”说着当先而行,司马承祯喝退众弟子,只带了李含光跟随下来。
回到后园,漫步在桃林之灼灼,呼吸玉兰之芬芳,借着夏日之微风登临沁芳之亭台,在山泉汩汩的喧闹中三人坐定,早有晴雯听得王爷回府,急急的敬上茶汤来,李璲早就告诉过她们自己没那么重口味,越清淡越好,所以如今仪王府的茶汤顶多加点盐和糖。说实话,李璲真是不明白古人放着简单的方法不用,分得多那么多道工序干嘛?磨成粉……放在后世这叫做满天星!不是穷到一定程度是没人喝这个的。
李含光已经尴尬的换下了八卦仙衣,两杯茶汤下肚也才压下去激动的神色。李璲更是平淡的说道:“几句尖酸刻薄的话削一削和尚的面皮,并不能根本解决问题,对佛门的势力丝毫无损嘛!”再看司马承祯的眉头依旧紧锁,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李璲挑起话头问:“司马道长有什么心事不妨直说出来,人多好商量。”
“唉,此事殿下也管不了的啊!”司马承祯手上多了把羽毛扇,起身在山亭中眼望府外的长安城,如同自言自语:“在慈恩寺门口碰上陛下了,陛下问起慈恩寺东院墙紧挨紫霄观西院墙的事儿,说中间仅余三尺宽百姓来往不便,话里话外是希望紫霄观主动把院墙后撤些呢!”
“欺人太甚!”李含光拍案而起,刚刚压下的激动又变成了火气往上顶,怒吼道:“师尊,那您答应了?这可不是三尺宽、一亩地的事儿,是佛进道退的事儿!今天紫霄观的一小步就是整个天下道门的一大步!”
李璲睁大眼睛看着李含光,这句话怎么那么耳熟?美国宇航员的台词竟然被这家伙提前一千多年占据了……只听司马承祯摇头苦笑道:“为师当时也只能装聋作哑,唉,谁让人家刚刚表彰了功绩呢,毕竟死者为大嘛!只能拖一天是一天了。”
“哈哈哈!好机会啊,道长怎么不把握?”李璲突然放声大笑起来,弄得两人一头雾水,李含光羞愤的说:“殿下这是取笑我师徒不成?这算哪门子机会?”
“且慢!听殿下分说!”司马承祯老成持重,立刻抬手打断了李含光,眼中放射着精光期待的看着李璲,看他能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主意来。
越是人家在期待着,李璲反倒拿捏起来,又品了一口咸茶,在两人已经开始有些杀人的眼光中才娓娓道来:“拖延是拖不过去的,早晚的事儿,还不如紫霄观主动拆掉院墙向后挪呢!给了陛下面子必然让陛下心里念道长的好儿。”
“嗨!等半天合着殿下就是这个主意!给了陛下面子,道门的面子找谁要去?”司马承祯老脸耷拉下来,原本以为李璲有什么转败为胜的好主意,原来只是替他自己父皇说话。难道真的高看这孩子了?
“但向后挪和向后挪不同!挪也有不同的挪法……”李璲也不生气,话锋一转继续说道:“与其挪三尺让百姓揣着怨气不领情,干脆挪三丈!把紫霄观的西跨院都彻底拆了,西侧殿直接开个大门好了!”
“你说什么?”李含光腾的站起来,连殿下二字都忘了称呼,道袍鼓荡是真气澎湃的结果。
李含光这个气啊!皇上就要三尺,你慷道门之慨给百姓三丈?窜起来就要拂袖离去,却被司马承祯生生按住。司马承祯看到李璲在李含光恼怒的这么明显时还稳坐品茶,心知李璲必定还有后话,这才按住李含光听下去,内心有种莫名的信任!对于这个十几岁的孩子,有种莫名的信任!司马承祯沉声道:“殿下的挪法不会是这么简单吧?仅仅表现道门谦逊可算不得反败为胜!”
果然,见李含光重新坐定,李璲“当啷”把茶杯重重的砸在石桌上,道:“不能委委屈屈的挪!要大张旗鼓的挪!东城搭个点将台招集一百木匠、西城各坊贴告示遴选二百瓦匠、南门敲锣打鼓的运来一千根梁柱、北苑的砖窑一家不落全都征调,让长安百姓和商贾都来,……把退后的三丈夹道修成集市,专卖些道门仙灵之物……什么三清圣像啦、辟邪宝鉴啦、道德经文啦、护身符箓香囊等等,当然也少不了提供肉包的茶摊、售卖蜜饯果子的酒铺,总之越热闹越好,每天人声鼎沸能压过墙那边的诵经声就好!”
李璲说一句,司马承祯的眼皮就跳一下,李璲再说一句,李含光就又向后躲一步。眼前这孩子是什么妖精转世?等李璲说完了,司马承祯很有面瘫的发作表现,李含光已经半只脚踩到了亭子外悬空处,差点儿一头折下去!
“这也太狠了吧?”连旁边侍立的小丫头晴雯都捂着惊恐的小嘴,以为自家王爷是个恶魔投胎。李璲稳坐石墩,依旧不依不饶的说:“市集正中再立起一面碑,纪念这个故事,上面就写四句诗!嗯……面上慈悲心念墙,飞仙不屑世俗房,万里长城今犹在,不见当年秦始皇!就这样,不出三个月那群和尚就得搬家!”
李含光终于禁受不住刺激,一头栽下假山。###第15章 巧问对道尊解忧(下)
面上慈悲心念墙,飞仙不屑世俗房,万里长城今犹在,不见当年秦始皇!这首诗抄的大气磅礴,李璲信口拈来,惊掉一地下巴。
就在这个凉亭中,几句话注定了一群不相干的和尚的悲剧,此后不用等三个月,仅仅一个月,长安城的酒肆坊间就到处传唱那四句诗,“你还没去紫霄观瞻仰石碑上的书法啊”成了见面的问候语,喝酒聊天时言必谈紫霄观集市,谁要是没去逛过都不好意思坐在席上。
那紫霄观覌主也不是易与之辈,自从听了司马承祯的这个主意后,笑得差点儿心肌梗塞,成了精的老道士没一个是省油的灯,紫霄观主更是创造性的给这个集市添加了不少内容:昨儿个道德天尊寿诞赐平安符,搭高台往下撒谁抢到算谁的,一不留神都扔进了慈恩寺;今儿个太乙真人得道日纪念,摆花灯猜谜语放爆竹,专拣慈恩寺颂早课的时候劈哩啪啦的响;明儿个西王母路过此地显灵奏三天仙乐,后儿个文曲星君下凡众士子争抢敲磬……
反正道家的神仙多,远不止三百六十五个,光是挨个儿过寿诞就没完!何况还有个别仙童摆满月酒的。到了夜里也不安生,画符捉鬼是家常便饭,不但弄得那个邻居身心俱疲,自己反倒日进斗金。
这一日,李璲正在荷花塘中与司马承祯下棋,门房禀报慈恩寺主持慧光大师来访,李璲举着名帖对司马承祯道:“和尚们好修养啊,忍到今天才来,道长怎么看?要不要本王赶尽杀绝呢?”
司马承祯苦笑道:“够了,够了,这一个月已然解恨了,还是别太绝了,退一步放一马免得秃头们跳墙吧!”
“道长骂他们是狗呀?哈哈!”李璲故作惊讶的大喊大叫,逗得司马承祯老慰开怀,李璲这才请司马承祯等候,自己去大殿见客,嘴里还不忘嘀咕道:“本王的九十九贯钱可不是好拿的!”
已经被晾了多时的慧光坐在大殿上冷冷清清的端着茶,连个伺候的下人都没有,也亏他还能保持镇定。此刻李璲大步走进来,人未至声先闻:“慧光大师大驾光临,本王整日忙于敛财有失远迎恕罪恕罪!不知大师今日到此是化缘呢还是随喜呀?”
一上来就是个下马威,直接把慧光拽进生意场、名利圈,张嘴就谈钱,省得他装高尚满嘴禅语的打哑谜、论机锋,那就太累了,到时讨不到便宜还容易败阵。
慧光立刻明白李璲的用意,并非为了斗嘴而恰恰是为了不斗嘴,所以也不生气,双手合十道:“殿下快人快语乃属赤子之心,就冲这份坦荡就甚难得!贫僧也就不矫情了,只问殿下要如何才肯放过慈恩寺?”
“大师这话就奇怪了!紫霄观的亲民普教之举本王也有耳闻,大兴土木的花销也确实有部分是本王供奉的,也许吵闹了大师的清静,但毕竟是为百姓赐福纳祥的好事,还是多多益善才对,大师说什么放过不放过的话?”李璲云淡风轻推个一干二净,又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挤兑,只看修成精的老和尚怎么应对。
“殿下时才还坦诚心事,此刻怎么又转起圈子来了?那四句诗……呵呵,紫霄观覌主与老衲相识六十年,他是断然没那个气魄的。”慧光长长的白眉抖动,眯着眼微笑道:“贫僧心静一切皆静,喧闹能让百姓们快乐,贫僧也跟着快乐断断不会介意的。今番拜见殿下只为了那石碑!”
没想到这老和尚还真是好涵养,在他耳边弄个市集他都不介意,怎么偏偏对一个石碑四句诗那么耿耿于怀?说起来也还是个斗嘴罢了嘛!李璲略一沉思,也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