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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
第一章、白崖道
大明嘉靖三十一年七月初七,江西省靖安县白崖山官道。
两旁茂密的树木遮蔽天日,树底一人高的葱郁灌木看不到一丝缝隙。道路上躺着几个伤员,旁边还有倒地的马,马腿上中箭,流血不止,一旁还有几个人在包扎处理着伤口,其中有一个年过六旬的老者带领着众人救治伤员,还有一个跨刀的武夫指挥着手底下的人四处查看。路中有侧翻的马车,倒在地上暂无人顾及。在马车的不远处,一个身着青衣的年轻书生坐在树下,抱着蜷缩的双腿,双目黯然,仿佛灵魂被抽空一样,沉默不语。
书生十八九岁的模样,穿着装束本十分体面,只是束发的黑网巾上有几个洞,看样子是勾破的。白色的护领上沾着土,额头上有一块擦破皮的红肿,脸和脖子上还有不同程度的擦伤,看样子是摔在了地上。
他一动不动在树下已很久了,仿佛周围的一切都不存在一般。
这时,年过六旬的老者走了过来。仔细看他身上,同样是沾着泥土,显得有些狼狈。老者眼里有关切,夹杂着担忧,蹲下身,脱口一个与少年年纪全然不符的称呼:“老爷,你没事吧?”
少年还是不说话,没有半点反应。
老者不免担心起来,心想刚才受了惊,老爷从马车里摔了出来,脑袋撞到了树,昏迷不醒。当时可把他给吓坏了,连忙施救。起初连呼吸都没了,吓得他差点以死谢罪。老爷出了事,回去也没法和老夫人交待。然后来不知怎么的,老爷忽然就醒了,醒来后却好似成了另一个人,始终不曾开口说一句。
他就这么守着老爷,半响却不见老爷回答。
那跨刀武夫安排好事情,见到这边的情况,皱着眉过来:“李允,你家老爷不会中邪了吧?”
老者便是李允,闻言也不禁皱眉,毕竟刚才一下是猛烈撞击到了头部,也不免让人担心起来,回了武夫的话:“多是方才重伤所至,都是那批贼人,真是好大的胆子。”不过见着身旁的武夫,心中也有顾虑,:“应该也无大碍,休息下就能好。”
武夫一“哼”,满脸晦气。说起来也是气,要他一个五品千户送一个七品知县任职,本就不满。可省里安排下来,他也推脱不得,谁知路上竟遇到了这破事儿。
李允抬头问他:“大人,你说刚才那些都是些什么人?”
陈千户脸色更沉,对方突然出现,显然是埋伏好了,蒙射伤马匹就走,根本没留下一丝破绽。
李允见他脸色,又见跟着他的兵多有落马受伤,也不禁问了句:“兄弟们可无恙?”
陈千户转头望了一眼,眉头又皱在了一起,恶狠狠的道:“那帮人别再让我遇到,否则老子让他们吃不了兜着走。”
“大人息怒,如今我家老爷还没清醒,兄弟们也都受了伤,不如多歇息一会儿吧。”
这本是合情合理的事,然陈千户只考虑一下,就当即否决:“不行,临走时臬台大人吩咐过,天黑前必须送慕渊到靖安。”他低头望向地上叫慕渊的少年,眼中尽是轻蔑,果然是百无一用是书生,指了指面前那座山:“翻过那座山就是靖安了,进了城什么都有了。待在这荒山野岭的,说不定一会儿又有埋伏。”
路上几日,早知这位千户大人是说一不二的性格,李允虽还担心老爷的伤势经不起马车颠簸,但是没办法,他一个人也不能对抗,等陈千户命人将马车重新收拾好,也只能扶着老爷上去。李允坐在马车,看着身旁神色恍然,沉默不语的老爷,一时间更是忧心忡忡。
不一会儿马车外有人在叫他,他掀开车帘,只见陈千户骑在马上,与马车并行。
李允道:“大人有何吩咐?”
陈千户问:“你家老爷可开口了?”
李允摇了摇头,又听陈千户道:“方才的事太过蹊跷,回去我自会同省里禀报,你不得在外多言。”
“是。”这些大官的事,他哪里能多言什么。
陈千户驾马到了前面,李允才放下车窗的布帘,心知让自己保密才是陈千户真正的用意,顿时更觉无奈。再看老爷还是如此,又是一叹:“老爷,你究竟何时才能好过来啊?你若有事我又该如何同老夫人交代啊。”忧心不已。
陈千户骑马走在队伍的前面,越想越心有不悦,原本已料此事棘手,可不想却这么棘手。不过自己只负责护送,其它的一概不管,什么事都让慕渊去做。可是那小子不会真的就清醒不过来了吧?意识到此事麻烦,他便决定一到靖安要立刻给那小子找个郎中,想到此便吩咐手下去告知。
手下人策马到马车旁,在窗边叫了几声:“慕知县,慕知县。”
“何事?”李允在里面代为回答。
“千户大人说今日到了城里就立刻找郎中来给慕知县瞧病。”
李允刚想答应,忽然间被人抓住了手臂。他心中一惊低头一看,竟发现是老爷,刚想开口,就被捂住了嘴。
慕渊没有说话,只是用眼神示意了窗外,然后摇了摇头。
李允一愣,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听到里面没动静,外面的人开始催问起来:“慕知县?慕知县?”
慕渊又重复了一下动作,李允终于点了点头。慕渊小心翼翼的松开了他的嘴,李允回答外面:“多谢千户大人的美意,可我家老爷精神不振,何况今日到靖安时恐怕天色已晚,可否等明日再请郎中?”说完望向老爷,见老爷点了点头,显然自己并没会错意。
外面人的犹豫了一下:“我去问问千户大人。”没过多久就回来,道:“千户大人说了,明日带着郎中来县衙给慕知县瞧病。”
“知道了,替我家老爷多谢千户大人。”李允回了外面,转头再看身边的少年,见他依旧沉默不言,仿佛刚才的一切并不曾发生一般,他试探的唤了声,“老爷。”
“别大声说话。”少年看也不看他,压低着语气只让他们二人听见,“若要我活命,就不要让外面的人知道我醒了。”
李允略有惊异,但见老爷说话的样子也不像是开玩笑。终究欲言又止,不再言语。心里却满是疑惑,老爷是新进的进士,被承宣布政使司的布政使大人器重,特派来靖安就任,怎么刚才说的,就像有人会害他的性命一般呢?当真是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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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杖刑(一)
慕渊,仪真人,嘉靖十三年月初八出生。自幼丧父,母王氏独自拉扯大。十四岁考入县学,随后参加乡试以第五经魁的名次中举,而后该科会试第四,又经殿试考取进士,却因只是个末等,不得入翰林院,便到了江西出任知县。而出任之时只有十七岁,是当朝最年轻的知县。他揉了揉还有些隐隐作痛的额头,穿越到一个学霸的身体里,还继承了一份记忆,一时间十分不适。他叫李和,本是个普通的公司职员而已,登山失足,一醒来就到了这里,当真是一摔摔了六百年。
要是觉得如今身份还不错就大错特错了,一想到如今的处境,他只想大喊一声“坑爹啊”。
李允端着碗药进来,放下后回身关上了门,顿时一屋子的苦味。
“老爷,这是让医官先开的药,你先喝了吧。”
闻着味道就够恶心了,哪里还喝得下去。
李允:“医官说了,老爷虽是外伤,可害怕有淤血,所以要活血化瘀。”
慕渊皱着眉头,他能清楚感受到这具身体的虚弱,还是喝了吧,不然落下什么病根就不好了。虽这么想,可才只喝了两口就恶心的吐了出来,连胃里残存的一点东西都吐干净了,果然这具身体还是太弱了。
李允忙端来水给他漱口,见他吐出的东西也不嫌恶心,反而担心道:“老爷一整天都没吃东西,必须要吃点什么才行。”
慕渊也觉得饿,可再看这个点。到靖安的时候就已经天黑了,现在又过了这么久,恐怕也有个十点左右了吧,摇了摇头:“还是算了吧,我还能撑到明日。”
然李允却坚决摇头:“不行,这怎么能算,老爷等着,我马上就回来。”
他当真说去就去,虽然耽搁了不短的时辰,但却带回一只烤鸡。
大老远闻到肉香慕渊就精神一振,似比什么药都管用一般。饿极了也顾不得形象,直接用手抓着撕扯着吃起来,边吃边问李允:“你在哪里弄到这个的?”
“就在衙门里,几个小吏在偷吃,恰好给我撞见了。听说是老爷饿了,立刻让我整只都带了回来。”
“嗯嗯,真好吃。”忽然见李允只是在旁看着自己,记得他也和自己一样一整天都没吃东西,慕渊停了下来,有些过意不去,“李伯,你怎么不吃?”
李允微笑着望着他:“我不饿,老爷你吃吧。”
“你怎么会不饿呢?你也一整天没吃东西。”
“已经饿过了点了,老爷你不用管我。”
慕渊心里知道,李允是真的对自己好。虽然才认识一日,却还是忍不住感动,坚持道:“你不吃我也不吃。”
李允没办法只能妥协,但心中却是暖暖的。
二人边吃边聊,慕渊先问:“陈千户已派人去寻了郎中吗?”
李允点点头:“一进城就立刻让人去了。”
“看来明日他一早就会来。”
“老爷若想避开,明日大可不必出面,由我来替老爷推脱。”
这也是个办法,慕渊点了点头。
李允擦了擦手,又道:“不过老爷要告诉我,究竟是怎么回事,为何会在车上对我说那样的话?”
慕渊想到此顿时也没胃口了:“不是我危言耸听,而是我可能真的会丢了性命。今日的黑衣人就是最好的证明,有人已经开始恐吓,目的是不想让我去靖安。”
“为何?”
慕渊沉默一下,终于决定都告诉他。毕竟李允是自家二十几年的老仆,他是江阴人,家乡受灾逃离在外,被自家收留才不至于饿死。如今身处这个陌生的环境,好在身边还有个亲人,也不算太坏,也唯有他可信了,于是道:“你还记得我为何会被指派到靖安吗?”
李允点点头:“记得老爷说过,翰林落榜被指派江西,然后蕃台大人对老爷器重,让老爷来靖安查案。”
“你可还记得是查谁的案子?”
“靖安的前任知县张青柳。去岁靖安遭灾,朝廷拨下十五万两,却全被他给贪墨了。朝廷派人下来追查,可他却一把火烧了全家,自己也畏罪自溢。而那十五万两银子还没找到,所以蕃台大人才让老爷去。”
“不错,可问题就出在这里。张青柳即便畏罪,可为何要先烧死全家?既然是贪墨,朝廷也很快追查到他身上,为何这笔银子始终也找不到?”
“这……”李允皱眉,“的确奇怪。”
慕渊又道:“还有他身为知县,若想贪墨有很多机会,大可不必贪这明目张胆的钱,让朝廷一查就查到自己身上。”
“的确更想不透了。”
“所以这件事其中定有猫腻,若是摊上这趟浑水必定极难脱身。你别看陈千户说什么给我找郎中,其实他是不想担责,害怕我若真出事这里的责任都是他的了。所以我而今唯一能做的就是装病避祸,只要我一日未清醒,这里的事就没有我的责任。”
“可若老爷久病不愈朝廷撤了老爷的职又该如何是好?老爷寒窗苦读多年,好不容易考取的功名,难道就这么不要了吗?”
慕渊沉默一下,虽说穿越过来就是个官,可他连一天的官瘾都没过上,自然是不甘心了。不过和自身安危相比,还是后者要紧:“毕竟前途比不得性命,我若真在这儿出事,不光自身难保,也会累及家人。”
听他这么一说,李允顿时不再犹犹豫豫的了,的确,还有什么比性命更重要呢:“老爷说的不错,留住性命比什么都要紧,老爷要做什么,我都听你的。”
“没什么别的要做的,你且先休息,明日替我把陈千户应付过去就行了。”
“老爷放心。”
第二日一早,听闻陈千户带人来了,李允就立刻去大堂与他会面。
慕渊在知县内堂等着,等了好久也不见他回来,不免有些担心。
又过了半个时辰,忽然有人破门而入,吓了他一跳。还不等他反应过来,自己就被几个人架走了。
仔细看几个人的模样装扮,慕渊心里有谱了,是陈千户的人,不过先不动声色,看看他们究竟想要干什么。
慕渊被带去了内堂,一看陈千户也在。再一看李允被两个人压着手脚,按在地上。在他身旁一左一右有两个持棍的小吏。
有人见着慕渊,对陈千户道:“大人,慕知县到了。”
陈千户不回答,似毫不知觉一般,全然不把他放在眼里。
“大人,慕知县到了。”底下人又重复了一次,陈千户却依旧看也不看他一眼。直到底下人说了第三次,他才转过头,在慕渊身上瞥了一眼。
这种眼神和刚才的态度包含了赤裸裸的鄙夷,慕渊心有不悦,但一时间也发作不得,被人强行按坐在凳子上。
陈千户这才对被压在地下的李允道:“你家老爷来了,你还有什么话说。”
李允望了慕渊一眼,最终目光还是落在了陈千户身上:“小的冤枉。”
“冤枉。”陈千户一声冷笑,端起旁边的茶碗喝了口,忽然猛的将其摔在了地上。李允忙闭眼,却被飞射的陶瓷碎片划破了脸,流血不止。
李伯,慕渊在心里惊呼一声。但想着大局,当真不能动弹。而这时陈千户又望向自己,反复打量:“你说你家老爷病得下不了床,可我瞧着他好好的,你还敢说没有骗我。今日就让你家老爷看看,欺瞒朝廷命官的下场。”他眼中有一丝笑意:“来人,杖六十。依照大明律,这杖刑一次最多本可到一百,也是看在你家老爷的份上,我不予重究。”
简直是欺人太甚。慕渊心中怒火不止,可他也很清楚,从方才对方的眼神中可以看出,他这么做也是为了逼自己就范,可是李伯。
“多谢大人,小的自愿领罚。”李允在这时开口,慕渊心里清楚,他如此是为了让自己千万要沉住气。忍住心里的怒火,他最终还是如李伯所愿不动声色。
陈千户戏谑的望向他,见他还没有反应,也就不客气了,吩咐手下人立刻行刑。
一杖落下,旁边已有人记数。李允疼得直皱眉,却紧咬着牙不让自己喊出来。陈千户的人哪里会手下留情,慕渊在旁看着,心里更是愤恨交加。
等到二十杖,李允已经面色惨白,细汗不止。
陈千户悠闲的喝着茶,冷眼旁观着这一切。
慕渊紧咬着牙,暗藏在袖子里的双手早已握成了拳头。
三十杖时,李允的衣服已开始透血,四十杖时,血已顺着地上从他身体里淌出,五十杖时,人已昏了过去,屋中弥漫着一股刺鼻的血腥味。
行刑的人过来向陈千户征询意见;“大人,人已昏过去了,还打吗?”
“怎么不打?六十杖少一杖都不行,谁知道是不是装的,给我用水泼醒。”
“是。”
慕渊拳头一紧,指甲又陷入了肉中几分。眼见着李允被泼醒后奄奄一息,李允是上了年纪的人,这六十杖如何吃得消。不过他在心里告诉自己,如果李允真的有事,他一定要陈千户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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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杖刑(二)
最后的十杖终于打完,李允整个人完全瘫软在地上,意识模糊。
陈千户望向慕渊:“怎么样慕知县,你觉得这六十杖如何啊?”
慕渊没有半点反应,陈千户心有不悦,我就不信你真的傻了,脸色一沉狠狠道:“慕知县不说话的意思是六十杖少了,不足以让手下人长记性。”他望向慕渊,似乎还在等他的反应。
慕渊此时心里已怒不可遏,若是自己不说话,再多六十杖下去,李伯很可能会被打死。可若自己说话,一切功亏于溃,刚才那六十杖不是也白受了吗?何况自己真的说了话,陈千户又是否能依自己放过李伯呢?
他正在心里反复纠结,显然陈千户已没什么耐性,忽然道:“来人啊,依照慕知县的意思再打六十杖。”
“是。”
眼见着三尺五寸的大荆条又要落下,慕渊再没心思犹豫就要开口,忽然有一人抢在了他的前面,叫了声:“且慢。”
陈千户一看,田县丞,没好气道:“怎么,你想为他说话?”
田县丞陪笑:“大人哪里的话,只是大人和知县老爷昨日刚到,今日就动大刑难免不吉利,不如……”
陈千户顿时怒斥:“刑我也动了人我也打了,你在这个时候告诉我不吉利什么意思?”
田县丞吓了一跳,忙跪下:“小的知错,小的不是这个意思,大人千万不要误会,小的只是……”
“少废话,你再多说一句连你一块打。”
这下不光是田县丞,周围众人都无人敢再开口了。
陈千户便要吩咐动手,然这时忽然又听到声“且慢”,陈千户闻声望去,脸上顿时露出了得意的笑:“慕渊你终于肯开口了。”
慕渊注视着他,要从凳子上起来。
陈千户目光示意,按着他的人也就松开了手。只见慕渊缓缓起声,面色铁青的道了句:“不关李允的事,放了他。”
陈千户脸上带着戏谑的笑,竟也不多说,直接让手下人放人。
慕渊忙吩咐衙门的人将李允抬进去医治。衙门里的人起初都不动,直到陈千户说了句:“听你们大老爷的话吧。”
底下人这才动手,但当李允被抬着从陈千户身边过时,陈千户忽然一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