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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沧点点头道:“好;有方子就行……玉姐儿是个懂事孝顺的好孩子;我实不愿耽搁了她……”
沈毛两家的亲事是前几年就定下的;如今男婚女嫁也是寻常。只是两家亲朋好友都纳罕;这也太仓促;刚接到喜帖那边就下了定;而这迎娶的日子也太近。
沈家的这边亲友还好;都晓得沈沧在病重;已经居家养病数月;情形似不大好;毛家的亲友;少不得背后打听一番;得知婚事提前的因由;却是各有说辞。
不乏有那等小人;见不得旁人好的;背后少不得嚼一番舌头;说新妇命硬克父的;还有早年想要与毛家结亲不成的;就背后笑一回毛澄攀附高门是攀上了;却是个转眼要落魄的门户。
官场上;“人走茶凉”;就算是尚书府邸又如何;压根就指望不上。
除去两家亲友;官场中人;得知两家仓促定下婚期;冷眼旁观;等着看尚书府笑话的也不是一个两个。
这一看;就看出蹊跷来。
谁说状元出身的沈学士与族人不亲近?不过小半月功夫;沈学士去了三次尚书府;沈学士之妻谢氏也去了两次。
另有东宫属官名叫沈瑛的;这些日子也去了两次尚书府。另有常出入尚人;好像不是旁人;就是沈瑛的同胞兄弟。
还有大理寺卿杨镇;这些日子也去了尚书府两、三遭。听国子监那边传来的消息;杨家在监的次子请了半月“病”假;可跟在沈尚书嗣子屁股后边那个小胖子活蹦乱跳的;哪里像有病的模样?
还有沈家姻亲左春坊大学士杨廷和家;这些日子也曾遣子弟上门。
那些想要“趁火打劫”的人思量过后;就老实下来。
沈学士背后有谢阁老;他既出面为尚书府撑腰;那就不是一般人能得罪的了的?就算谢阁老退下来;还有杨廷和在。东宫属官;那可是炙手可热的职位;等到太子登基;就要再进一步;说不得就是未来的阁老尚书;谁会愿意与他结仇?
沈家这边上门帮忙的晚辈多;倒是准备得有条不紊;毛家上下却是忙忙碌碌。
毛家虽有几门亲友在京;不过不是隔房堂亲;就是远亲;平素里上门托个关系;打个秋风还罢;正经用时什么忙也帮不上。幸好毛迟也算翰林院老人;在翰林院里也有几个交好的同乡、同年;通家之好;便也打发女眷过来帮衬;这才使得毛太太没有出了差子去。
不过读书人素来清高;加上南边风俗;向来重嫡轻庶;对于玉姐儿的身份;难免有人腹诽。嗣女又如何?到底是小老婆养的。就算人人都说尚书府夫人是个雍容贵重的品格;可这玉姐儿才到长房几年;如今到底tiáo教没tiáo教出来还是两说。
也有心直口快的;少不得在毛太太跟前露出一、二口风出来。
“是个规矩懂事的;等进了门;伯娘、婶子们就晓得了……”毛太太带了几分矜持点评着。
对于这门亲事;她早先也略有不满;不过待见过徐氏与玉姐儿后;就剩下欢喜。她不过落第举人之女;侥幸做了状元太太;可早年初到京城时也闹了不少笑话出来。她有自知之明;见到亲家太太徐氏的大方从容并不觉得嫉妒;反而满心艳羡。
玉姐儿如今有徐氏几分品格;落落大方;这几年是当家理事;自有一番气度;在毛太太看着;就已经比丈夫这些同年、同乡家的腼腆小姐强出十倍不止
外人只看着沈尚书如今垂危;毛太太却知晓得沈家在南士林的声望。尚书府人丁虽单薄些;可沈氏一族人丁可繁茂;今年南直隶的解元不就是玉姐儿的族兄弟么?
娶一个媳妇;与沈氏一族成了姻亲;说起来毛家还是占了大便宜。
唯一遗憾的是;迎娶太仓促;难免少了几分风光;不过事到如今;也是便宜之举;总比让自己儿子等三年要好。
转眼;到了十月十五日;正式迎娶前一日;沈三老爷带了几个族侄往毛宅送嫁妆。
毛宅这边很热闹;不少翰林女眷过来;想要见识见识尚书府送女的气派。毛迟有三个同胞姐姐;都已经出阁;长女随丈夫在外任上;次女与三女都嫁在京官人家;今日都携儿带女回娘家帮忙。
对于未来弟媳妇的嫁妆;毛家两位姑奶奶也好奇;倒不是贪财。只是想要通过嫁妆多少;看看未来弟妹是否受娘家重视。
不管沈家多么体面;一个被亲人重视的女儿与一个不重视的女儿;对毛家来说肯定不一样。
等到嫁妆送到;不能说十里红妆;可一百零八抬嫁妆;在京中也是屈指可数;晃花了大家的眼。
更不要说嫁妆中;京中房宅两处、铺面两间;京外田庄两座;松江田庄两处;不说毛迟以后前程如何;只这些陪嫁产业就够子孙无忧。
毛太太只觉得脸上光彩;毛家两位姑奶奶也终于放下心。沈家既重视玉姐儿这个女儿;这般陪嫁女儿;以后待自家小弟这个女婿定也错不了。
那些翰林太太都是咂舌不已;不免有人说酸话道:“就算是尚书老爷;这般嫁女也恁招摇;若是清清白白做官;想要攒下这些可不容易;就不怕御史弹劾不成?”
毛太太挑眉道:“徐夫人可是相府贵女出身;名下嫁妆产业丰厚;沈家三房又只有这一女;叔伯自然也要多陪送的;齐三房之力陪送这些也不稀奇……
就算沈尚书走了;沈二老爷却是玉姐生父;难道以后就不照拂女儿女婿了?虽说现下沈二老爷得了南京国子监的缺;年底就要往南京赴任去了;不过自己老爷说的清楚;等沈二老爷熬完资历再回京时;还要升一升的。
还真是让毛太太说着了;玉姐儿这份嫁妆还真是大家各有添加。
因毛家只是中等人家;徐氏本不欲招摇;给玉姐准备的是一处宅子、一处铺子、京城与松江各一处置庄子;剩下的都是做了压箱银。不过沈洲添了京中一处宅、京外一处庄子;三老爷给添了一间铺面;沈瑞见上面有南边产业;就添了一个松江庄子。
“家里就玉姐儿一个女孩;婚期已经是仓促了;嫁妆体面也好……”沈沧这样吩咐道。
徐氏便也听了劝;将原本订好的九十六抬嫁妆增加到一百零八台……
第430章 乐往哀来(一)
虽说早就知晓沈沧病重,可见到沈沧那一刻,毛迟还是吓了一跳。灰败脸色,颧骨凸起,瘦骨嶙峋,原本威仪也所剩无几,要不是一双眼睛依旧灼灼带光,看着比死尸好不了几分。
沈沧笑了笑,只当没见毛迟的异样。
毛迟能赶回京来,沈沧颇为宽慰。
世人虽重男轻女,可沈家兄弟三人,只有玉姐儿这一个女儿。之前玉姐儿在小二房时,有嫡兄沈珞在家,加上嫡母乔氏并不是宽和的人,不过庶女身份,过得跟小透明似的。幸好是徐氏这伯母当家,尊卑有别、赏罚分明,才没有让人欺负了玉姐儿去。等到玉姐儿过到小长房名下,就成为沈家名副其实的大小姐。
因被徐氏带在身边教导几年,加上这几年跟着三太太管家,玉姐儿身上已经有几分徐氏少年的影子。本就是亲侄女,加上“爱屋及乌”,沈沧对玉姐儿也多几分疼爱。
就是沈毛两家的亲事,虽说也有为沈家添助力的打算,可也是精挑细选出来的。
毛澄状元出身,前程大好,偏生出身低微,不会挑剔玉姐儿庶出身份。而毛家虽不是百万之富,可也是殷实人家,同那等“穷人乍富”的人家还不同,该有的规矩品格还是有的。
毛迟本身,不能说“青出于蓝”,却也是读书种子,以后少不得科举出仕,前程错不了。加上他与沈瑞交好,又受过沈理教导,多这两重关系,以后对玉姐儿只有看重的。
这世道女儿艰难,耽搁了三年,说不得玉姐儿以后在婆家的日子就要难过。能在自己闭眼前,将两家亲事操办了,沈沧还是乐观其成。
“十年苦读,心想事成,长卿万不可骄傲懈怠……”沈沧道。
“长卿”是毛迟的字,还是沈理给起的。
沈理是毛澄的前辈与同僚,两人都是状元,即便早先往来不算紧密,也颇为志趣相投;等到毛家与沈家联姻,两人交情也夸了一大步。毛迟本就随沈理学习时文,只是没有正式登堂入室,不过却是以师礼敬之。虽说从亲戚辈分说起来,有些混乱,但是原本沈理便与毛澄平辈论交,倒是也没有显得太离谱。
毛迟讪讪道:“不过勉强在榜单上,作甚值得骄傲?倒是世伯族侄,能在南直隶夺元,才是令人佩服。”
沈沧摸了摸胡子道:“你也说了那个是我族侄,你却是我的女婿,我自然为你欢喜的多……”
毛迟的脸“唰”的红了,坐在那里手足无措。
官宦子弟,十几岁都知人事的大有人在,像毛迟这般纯良确实难得。徐氏在旁,抿嘴一笑,提着的心也放下几分。
沈沧既接了帖子,知晓毛澄今日落衙后要过来,便没有与毛迟多说。
婚姻大事,本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过于下定迎娶之类,还要两家长辈最后做主。
徐氏眼见丈夫说了几句话,就开始咳,便对沈瑞道:“迟哥儿许久没来了,你们兄弟下去说话吧……”
沈瑞起身应了,带了毛迟出去。
直到出了正房,毛迟才松了一口气。
沈瑞瞥了他一眼道:“倒是装得乖觉,叫你声‘女婿’就脸红了?”
毛迟轻哼了一声道:“难道你赶在杨大学士跟前放肆不成?”
五十步莫要笑一百步。
正房里,沈沧吃了半碗茶汤,压下喉咙中的痒意,这才止了咳。只是他本就身上没力气,咳了这一会儿,额头上都是虚汗。
徐氏见状,心中忧虑更甚。
毛迟回京虽是好事,可婚姻大事毕竟不是三、两日就能操持完的。太医使的话历历在目,自己老爷能坚持过去了?
沈沧正闭目养神,方才咳的急的,带了晕眩。
好一会儿,沈沧才平复过来,慢慢地张开眼,道:“叫人再预备两根好人参吧,我总要看着玉姐儿出阁……”
九如居中,毛迟难掩忧色,犹豫道:“这个时候提亲事,是不是不合时宜?”
论起年纪来,沈瑞是比他小两岁不假,不过沈瑞素来稳重,以后又是他的内兄,他便也是真心请教。
沈瑞想起太医使的话,心里也没底,道:“家父家母是希望你们早日成亲,省的耽搁了你……只是能不能功成,我也说不好……”
毛迟苦笑道:“总觉得这个时候提这个是添乱……”
沈瑞道:“你到底是独生子,要是婚期仓促,不知令尊令堂心里会不会不喜?”
本是想着毛迟年纪大,怕毛家等三年不愿意才想要将玉姐儿早日嫁出去;要是再因亲事仓促引得公婆不喜,那还不如矜持些,三年后再出阁。
毛迟忙摇头道:“非常期、非常事,家父家母哪里会计较这些个?只怕委屈了令妹……”
两家定亲前后,毛迟也是见过玉姐儿的,对于未婚妻颇为满意。
认识了几年,对于毛迟的人品,沈瑞倒是信得过。他既这样说了,沈瑞便也信了。其他的事,两人说了也不准数,就要等毛澄晚上过来时再提。
沈瑞问起南直隶乡试的事,对于沈瑾能得解元之事,他心中也颇为意外。
越是接触科举,越是知晓南直隶考试的竞争激烈。就是沈瑞自己,每每想到次数,也颇为庆幸,自己不用在南直隶死磕。
不说别人,就是已经扬名南士林的大才子文征明,已经考了四次,都落第,未来还会继续落第六次,十次不第,从二十几岁风华正茂的青年,一直到五旬老翁,也没有中举。
尤其可见,在南直隶中举多难,在举人之中脱颖而出就更不容易了。
不用说别的,只要沈瑾在会试时进了前十,以他南直隶解元的身份,点头甲的机会就比旁人多。
不过毛迟并不知沈瑾与沈瑞的关系,只提了一句便赞起五宣来:“王先生真是大才,五宣不过是他身边侍笔墨的书童,初次下场,就在第二十九名,让人自愧不如……”
沈瑞道:“长卿还不知,五宣已经在老师面前敬了茶,如今是我的师弟了……”
毛迟颇为意外道:“王先生收学生倒是不拘一格……”
毛澄是在晚饭前过来的,并不是一人过来,同行的还有沈理。
“听说二叔回来,小侄便过来看看……”沈理道。
之前碍于谢阁老那边的关系,沈理不愿意将尚书府拉入几位阁老的党争中,与这边疏远了关系。不过等到沈沧因病休养,从朝堂上退下来,沈理来的次数就多了。
毕竟先前沈洲没到京,三老爷身体又不好,沈理怎么可能放心让沈瑞一个人撑起这一摊来?
沈沧心里明白,既安排沈洲往南京去,那京城这边日后少不得就要沈理照拂,对于沈理也热络几分。就是手上一些官场关系,沈沧也没有交到沈瑞手中,而是直接交到沈理手中。
沈理知晓这些的重要性,并不肯接,还是沈沧劝道:“这些关系根基是利益,瑞哥儿年纪在这里,身份还不足与这些人制衡,交给瑞哥儿手中,说不得就是引狼入室……”
冷眼看了这些年,沈沧看出沈理确实待沈瑞如亲兄弟般。就算看在沈瑞面上,他也不会帮衬着这边。只是谢阁老位极人臣,险境在前,沈理这个相门女婿说不得就要受池鱼之殃。
这些官场上下的明暗关系,等到沈瑞能用到时已经是十来年后,说不得早就凉透了;搁在沈理手中,却是两厢便宜之事。
至于沈瑛那里,沈沧不是没考虑过,不过沈瑛是弘治十二年进士,自己资历还浅,下边又有两个早晚要入仕的同胞兄弟。现下五房母子待沈瑞是真心,可真到了利益纷争之时,这真心还能剩下几分?
世态炎凉,沈沧见的多了,不打算用这个去验证人心。
沈理这边,虽也有儿有女,可年纪都比沈瑞小,就算以后要走科举仕途,也与沈瑞隔着几年,两下里并不冲突。
这些安排,沈沧并没有瞒着沈瑞,早将道理与沈瑞说了。
沈瑞也觉得这样安排妥当,只是心中也颇为古怪,因为沈沧是将沈理当成了沈家官场上“承上启下”之人,却将二老爷撇在一边。
毛澄本想要提出过几日下定,婚期定在十一月,不过见了沈沧现下模样,便改了口,只说过两日有个吉日正好下定,在月底前选个日子。
眼见毛澄这样痛快,沈沧自然无异议。倒是陪坐在侧的二老爷、三老爷听闻,都带了犹豫之色,不时地望向徐氏。
现下是商量婚期,徐氏并未回避,也在座见客。
太医使说的清楚,“旬月”之间,短的话十来天,长的话也就月前。如今是十月初,要是坚持不到月底怎么好?
沈理坐在几位老爷对面,正好看到二老爷、三老爷神情,心下一沉。
徐氏神色自若,道:“我这边也使人看了日子,下旬有三个宜嫁娶的日子,十六、二十二、二十八,十六这日倒是对两个孩子八字更好些,只是有些仓促,不知亲家老爷那边便宜不便宜?”
毛澄心中大惊,面上却半分不显,只笑道:“在下与内子早就盼着这一日,都是预备好的,哪里有不便宜的?既是与孩子们的八字相合,就定在十六为好。”
沈沧定定地看了妻子一眼,并没有说反对的话,只点头道:“也不好委屈了孩子,虽说日子仓促些,还是要周全些为好……”
毛澄道:“那是应当的,亲家放心……”
今天就是十月初二,婚期前还要下定礼,时间剩下的不多。毛澄眼见得了准话,便没有再坐,起身告辞家去。
徐氏要留饭,毛澄眼见二老爷、三老爷脸色都沉重,并不是有心情待客的模样,便也知趣地婉拒。
沈理因担心沈沧,并没有急着走,而是去了沈瑞处。
“二叔、三叔脸色不对,大婶娘将日子定的也太急切些,可是有什么事?”沈理开门见山地问道。
沈瑞并未隐瞒,将太医使的话说了。
沈理虽早有准备,可听到这话时还是变了脸色。只是他想的要多些,沈家既是要嫁女,还是稳稳当当的嫁了好了,要是中途再出变故,倒给人添了茶余饭后的谈资……t
第431章 乐往哀来(二)
两家既订好了日子,剩下的就要张罗起来。从现下到迎娶不过半月时间,委实太过仓促。幸好因毛迟年岁见长,沈沧病了也不是一日两日,两家都有心早日成婚,不管是大定礼,还是嫁妆都是预备妥当。
等到亲友收到两家本月十六嫁娶的喜帖,两家已经正式过了礼。
不止是沈理担心沈沧熬不住,徐氏也担心,便请二老爷带了沈瑞出面,前往太医使宅走了一遭,并不是要“打蛇棍上”地请太医使过来诊脉,而是求个方子。
太医使之前看过沈沧的脉,对于沈沧病势心中有数。待听了叔侄来意,老爷子倒是并未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