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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听了他们的劝,勉强喝了一大杯,又重新睡着了。
大约过了两个钟头,他们又把我唤醒,煮了一杯牛奶给我喝。窗外有白色东西在飞舞,像柳絮,像棉花,又有些细微的声音。我不知道这是什么,问卫,他说:“落雪了。”
“落雪了”,这三个字把我心头的烈火完全弄灭了。窗外的雪霏霏地落,我心里的寒冷也不断地增加。吴在旁边读报,他忽然告诉我:丹麦的文学批评家乔治·布朗德斯乔治·布朗德斯(1842—1927):《十九世纪欧洲文学主流》(六卷)和《俄罗斯印象记》等书的作者。病故了。一九二七年
机器的诗
为了去看一个朋友,我做了一次新宁铁路上的旅客。我和三个朋友一路从会城到公益,我们坐在火车上大约坐三个钟头。时间长,天气热,但是我并不觉得寂寞。
南国的风物的确有一种迷人的力量。在我的眼里一切都显出一种梦景般的美:那样茂盛的绿树,那样明亮的红土,那一块一块的稻田,那一堆一堆的房屋,还有明镜似的河水,高耸的碉楼。南国的乡村,虽然里面包含了不少的痛苦,但是表面上它们还是很平静,很美丽
的!到了潭江,火车停下来。车轮没有动,外面的景物却开始慢慢地移动了。这不是甚么奇迹。这是新宁铁路上的一段最美丽的工程。这里没有桥,火车驶上了轮船,就停留在船上,让轮船载着它慢慢地渡过江去。
我下了车,站在铁板上。船身并不小,甲板上铺着铁轨,火车躺在铁轨上喘气。左边有卖饮食的货摊,许多人围在那里谈笑。我一面走,一面看。我走过火车头前面,到了右边。
船上有不少的工人。朋友告诉我,在船上做工的人有一百以上。我似乎没有看见这么多。有些工人在抬铁链,有几个工人在管机器。
在每一副机器的旁边至少站得有一个穿香云纱衫裤的工人。他们管理机器,指挥轮船前进。看见这些站在机器旁边的工人的昂头自如的神情,我非常感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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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节:创造的喜悦
作者: 叶 舟
四周是平静的白水,远处有树,有屋,江面很宽。在这样的背景里显出了管理机器的工人的雄姿。机器有规律地响着,火车趴在那里,像一条被人制服了的毒蛇。
我看着这一切,我感到了一种诗情。我仿佛读了一首真正的诗。于是一种喜悦的、差不多使我的心颤抖的感情抓住了我。这机器的诗的动人的力量,比任何诗人的作品都大得多。
诗应该给人以创造的喜悦,诗应该散布生命。我不是诗人,但是我却相信真正的诗人一定认识机器的力量,机器工作的巧妙,机器运动的优雅,机器制造的完备。机器是创造的,生产的,完美的,有力的。只有机器的诗才能够给人以一种创造的喜悦。
那些工人,那些管理机器、指挥轮船、把千百个人、把许多辆火车载过潭江的工人,当他们站在铁板上面、机器旁边,一面管理机器,一面望着白茫茫的江面,看见轮船慢慢地驶近江岸的时候,他们心里的感觉,如果有人能够真实地写下来,一定是一首好诗。
我在上海常常看见一些大楼的修建。打桩的时候,许多人都围在那里看。有力的机器从高处把一根又高又粗的木桩打进土地里面去,一下,一下,声音和动作都是有规律的,很快地就把木桩完全打进地里去了。四周旁观者的脸上都浮出了惊奇的微笑。地是平的,木头完全埋在地底下了。这似乎是不可信的奇迹。机器完成了奇迹,给了每个人以喜悦。这种喜悦的感情,也就是诗的感情。我每次看见工人建筑房屋,就仿佛读一首好诗。一九三三年六月在广州
沉落
离开上海以前我为《文学》杂志写了一篇《沉落》,给一个朋友看见了,他说这篇小说可能得罪不少的人。我原先并没有想到这个,给他这么一说,我倒有些为难了。这个短篇会给我招来许多意外的误解,这是很可能的。但是我终于毅然地把文章交出去了。另一个朋友劝我改用一个笔名,我也没有听从他的话。
这篇小说发表后不久,果然从北平一个关心我的朋友那里来了劝告。他以为这文章可以
不必写,写出来不是和《剪影》《剪影》:当时的报纸副刊和小报上发表的那些《文人剪影》等等。之类的东西差不多么?他的最重要的一句话:写文章难道是为着泄气?
我诚心地感谢这位朋友。我是常常把他当作畏友的。但是对于他这个劝告,我却不得不原封地璧还,因为他似乎不曾了解我那篇文章的主要思想。
我只是一个平凡的人。但是和无数的平凡人一样,我有血,有肉,有感情,有激情。我的眼睛也能够像平常人的那样地看,我的脑子也能够像平常人的那样地思维。所以即使我把自己关在坟墓一般的房间里,在白纸上消磨自己的生命,我依旧是一个平凡的人。我的血依旧要沸腾,我的激情依旧要燃烧,我依旧要哭,我依旧要笑,我依旧要发怒,我依旧要诅咒。所以我永远写不出冷静的文章,所以我永远不能抱着艺术的招牌做白日的好梦。老实说我写文章,没有一次不是为着泄气。即使我没有能力,但是我的确想过拿我的笔尖做武器。虽然我不断地在文章里犯错误,但是从我那十几本没有艺术价值的小说里面,贤明的读者总可以看出我的本意来罢。
然而这里所谓“泄气”和我那朋友所说是不同的。我个人并没有仇敌,反而我有着无数的慷慨的朋友。而且我从这个社会所得到的一切已经大大地超过我应得的了。就个人来说,我对这社会、对这生活、对人不应该有什么不满,有什么怨言。然而在这个时代个人的一切算得什么?个人是随时随地都会灭亡的,可是社会却将永远存在下去。那么对于目前的种种阻碍社会进步的倾向、风气和努力,我无论如何也不能够闭着眼睛放过它们。我说这话自然有点夸张,因为事实上我并没有做到这样。但是如果能够向着这方面努力,即使遭遇更多的误解不也是很好的事情么?至少我自己是从“沉落”的境地中爬起来了。
从这一点来看《沉落》,我至今仍然觉得我没有错。《沉落》所攻击的是一种倾向,一种风气:这风气,这倾向正是把我们民族推到深渊里去的努力之一。这一点是那位朋友没有见到的罢。他的眼光也许比我的更远一点,他似乎看漏了我们民族当前的危机而仅仅迷信着将来。事实上这将来还得看我们今天的年轻人的努力。要是我们能够把这个正在“沉落”的途中挣扎的民族拉起来,那么将来才有黎明留给我们。否则一批教授和博士也救不了谁的。四万万人以及后来无数的子孙的幸福与目前的教授、博士们的光荣比起来,这其间的轻重是很容易分辨的罢。我现在比以前看得更清楚些。那危机显得比任何时候都更可怕了。假如说我写文章是为着泄气,那么我是替现在和未来的无数的青年悲愤地叫出了一声:“少为我们造下一点孽罢!”或者更狂妄地嚷道:“我们要活!”
这一点是我无日无夜不痛彻地感觉到的。若说像我这样的人会如此地关心到一个民族的命运,也许不会有人相信罢。那么把我当作乱咬人的疯狗看,这种人是一定有的了。
但是,朋友,你该不会这样地看待我罢。那么即使我辜负了你的好意,固执地走那条使你为我担心的路,你也可以原谅我罢。然而如果我更进一步,要你也做一两件事情,来拯救我们这个在“沉落”中挣扎的民族,你会怎样地回答我呢?你会以为这也是疯狗的狂吠么?朋友,请你原谅我。一九三五年一月在横滨
雪
接到美国朋友寄来的《雪》《雪》原名《萌芽》,1993年初版,被国民党反动政府禁止发行。第二年改名《煤》在上海开明书店排好后,又因当时的图书杂志审查会干涉停印。1934年年底自费印行一千册,托辞在美国旧金山出版。,正是落雪的时候。“是我写的东西吗?”望着书面上的“雪”字,不觉这样地问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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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节:废园外
作者: 叶 舟
窗外院子里堆着雪,像洒满了白糖似的。山下面也是白茫茫的一片。平时看见的灰色、
红色、绿色的屋顶都没有了。但是长春树的绿叶还遮不尽,就像画在白绸子上一样。
我看见雪想起了白糖,并不是因为每天看见这里的房主人把一汤匙一汤匙的糖倾在茶壶里的缘故。我这时想起了从前看过的一部影片。据说路易十五为了取悦于狄·巴利夫人,曾叫人把行宫的地上铺满了白糖,给她坐雪橇玩。不要忘记这是夏天里的事情。当时国王的命令可以完成一切,就如有些人相信爱情可以完成一切那样。但是路易十六,这个平庸的人,后来上断头台,跟这类事情多少也有点关系罢。自然路易·加伯自己也干了不少的坏事、蠢事。可是他代祖先赎罪的事也是无可否认的。
我推开书斋的窗户,冷气迎面扑来,还有些雪片在空中无力地飘舞。但是不久雪也止了。天空仍旧是没有开展希望的灰色。地上却发着光。我回头看“寒暖计”,是华氏四十度的光景。并不太冷。房里火钵内燃着“炼炭”,煤臭正往四面散布,开了窗倒使人特别感到这触鼻的气味了。我就把头伸出窗外去。
在书桌上躺着从美国寄来的《雪》。窗内是雪,窗外也是雪。这不是夏天。在地上发亮的也绝不是白糖,但是我却想起路易十五的故事了。将白糖当做雪的事也许是出于影片制作者的臆造。然而那个时候法国宫廷的荒淫,我们却可以从许多历史的记载上看出来。而且就在今天,许多游过凡尔赛宫的人也会为路易十四的豪华所惊倒。不过倘使路易十五在坟墓里面能够知道他的孙儿在一七八九年以后所过的日子,那是多么有意思啊!但是可惜死了的人不会有知觉了。活着的人之所以不惜屡屡重复着死了的路易十五或者路易十四的故事,大概因为活着的人死了以后也不会有知觉罢。眼睛一闭,便什么都看不见。这的确是很好的办法。自己满足了:以为把万世不替的大业遗留给子孙了。谁又会知道那所谓万世不替的大业就只是两根杠杆和一把斧子两根杠杆和一把斧子:断头机。呢?今天落的雪和一百几十年前落的不会是不同的罢。而且和一百几十年后还要落的也不会有什么差别罢。那么这真理和一百几十年以前或以后的又会有什么差异呢?窗外的雪明后天就会溶化。窗内的雪却是任何强烈的阳光也不能使它消灭的。假若就拿它来作证人,谁在一百数十年以后读到它,对于写出这本书来的我的思想会有什么样的感想呢?
雪不会骗我——我至今仍有这样的确信。一九三五年二月在横滨
废园外
晚饭后出去散步,走着走着我又到了这里来了。
从墙的缺口望见园内的景物,还是一大片欣欣向荣的绿叶。在一个角落里,一簇深红色的花盛开,旁边是一座毁了的楼房的空架子。屋瓦全震落了,但是楼前一排绿栏杆还摇摇晃晃地悬在架子上。
我看看花,花开得正好,大的花瓣,长的绿叶。这些花原先一定是种在窗前的。我想,一个星期前,有人从精致的屋子里推开小窗眺望园景,赞美的眼光便会落在这一簇花上。也许还有人整天倚窗望着园中的花树,把年轻人的渴望从眼里倾注在红花绿叶上面。
但是现在窗没有了,楼房快要倾塌了。只有园子里还盖满绿色。花还在盛开。倘使花能够讲话,它们会告诉我,它们所看见的窗内的面颜,年轻的,中年的。是的,年轻的面颜,可是,如今永远消失了。花要告诉我的还不止这个,它们一定要说出八月十四日的惨剧。精致的楼房就是在那天毁了的。不到一刻钟的工夫,一座花园便成了废墟了。
我望着园子,绿色使我的眼睛舒畅。废墟么?不,园子已经从敌人的炸弹下复活了。在那些带着旺盛生命的绿叶红花上,我看不出一点被人践踏的痕迹。但是耳边忽然响起一个女人的声音:“陈家三小姐,刚才挖出来。”我回头看,没有人。这句话还是几天前,就是在惨剧发生后的第二天听到的。
那天中午我也走过这个园子,不过不是在这里,是在另一面,就是在楼房的后边。在那个中了弹的防空洞旁边,在地上或者在土坡上,我记不起了,躺着三具尸首,是用草席盖着的。中间一张草席下面露出一只瘦小的腿,腿上全是泥土,随便一看,谁也不会想到这是人腿。人们还在那里挖掘。远远地在一个新堆成的土坡上,也是从炸塌了的围墙缺口看进去,七八个人带着悲戚的面容,对着那具尸体发愣。这些人一定是和死者相识的罢。那个中年妇人指着露腿的死尸说:“陈家三小姐,刚才挖出来。”以后从另一个人的口里我知道了这个防空洞的悲惨故事。
一只带泥的腿,一个少女的生命。我不认识这位小姐,我甚至没有见过她的面颜。但是望着一园花树,想到关闭在这个园子里的寂寞的青春,我觉得心里被什么东西搔着似地痛起来。连这个安静的地方,连这个渺小的生命,也不为那些太阳旗的空中武士所宽容。两三颗炸弹带走了年轻人的渴望。炸弹毁坏了一切,甚至这个寂寞的生存中的微弱的希望。这样地逃出囚笼,这个少女是永远见不到园外的广大世界了。
花随着风摇头,好像在叹息。它们看不见那个熟习的窗前的面庞,一定感到寂寞而悲戚罢。但是一座楼隔在它们和防空洞的中间,使它们看不见一个少女被窒息的惨剧,使它们看不见带泥的腿。这我却是看见了的。关于这我将怎样向人们诉说呢?
夜色降下来,园子渐渐地隐没在黑暗里。我的眼前只有一片黑暗。但是花摇头的姿态还是看得见的。周围没有别的人,寂寞的感觉突然侵袭到我的身上来。为什么这样静?为什么不出现一个人来听我愤慨地讲述那个少女的故事?难道我是在梦里?
脸颊上一点冷,一滴湿。我仰头看,落雨了。这不是梦。我不能长久立在大雨中。我应该回家了。那是刚刚被震坏的家,屋里到处漏雨。一九四一年八月十六日在昆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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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节:寻梦
作者: 叶 舟
寻梦
我失去一个梦,半夜里我披衣起来四处找寻。
天昏昏,道路泥泞,我不知道应该走向什么地方。
前面是茫茫一片白雾,无边无际,我看不见路,也找不到脚迹。
后面也是茫茫一片白雾,雪似地埋葬了一切,我见不到一个人影。
没有路。那么,梦会逃到什么地方去?
我仍然往前面走。我小心下着脚步,我担心会失脚跌进沟里。
我走到一家小店门前。柜台上一盏油灯,后面坐着一个白发老人。我向他打个招呼,问他是否见到我遗失的东西。
“你找寻什么,年轻人?”
“我找寻一个梦。”
“梦?我这里多得很,”老人咧嘴笑起来:“我这里有的是梦,却不知道你要的是哪一种?”“我失去的是一个能飞的梦。”
“我不知梦能飞不能飞,不过你看它们五颜六色,光彩夺目。你可以从里面挑选任何一个,并不要付多大的代价。”他给我打开了橱窗。
无数的梦商品似地摆在那里。的确是各种各类的梦:有的样子威严,有的颜色艳丽,有的笑得叫人心醉,有的形状凄惨使人同情。这里面却没有一个能飞的梦。
我失望地摇头,我找不到我失去的东西。
“随便挑一个拿去吧,难道里面就没有一个你中意的?”老人殷勤地问。
“没有。我只找寻我失去的那一个。别的我全不要!”
“但是茫茫天地间,你往哪里去找寻你那个梦?年轻人,我应该给你一个忠告,失去的梦是找不回来的。”
“我一定要找!从我身边失去的东西,我一定要找回来!”
“傻瓜,为什么这样固执?”老人哂笑道:“多少人追寻过失去的梦,你可曾见到什么人把梦追了回来?听我的话,转回去好好地睡觉。”
我却继续往前走。
雾渐渐变为稀薄,我看见江水横在我的面前。
我踌躇起来,没有舟楫,我怎么能达到彼岸?
忽然一只小木船靠近岸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