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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羡林文集-第6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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羡林有个好坏难说的习惯:别人给他的信件,甚至片纸只字,他都要保存起来,同四清工作队里那位公安总队的陈同志正好相反,陈同志是把所有收到的信件都烧掉,不留任何痕迹。结果正如陈同志所言,季羡林果然由于保留了一张照片,“碰到点子上”,“吃不了兜着走”了。审讯者硬说,季羡林保留这张照片是想在国民党反攻大陆成功后邀功请赏。审讯者还没好意思给季羡林戴上“国民党潜伏特务”的帽子,但两者已间不容发了。季羡林向他们解释,结果是对方认为他态度更加极端恶劣。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季羡林即使长了一百张嘴也辩解不清了。他还有什么办法呢? 
  


士可杀,不可辱
  现在季羡林真正紧张了。他原以为自己既无辫子又无尾巴,可“革命家们”一抓就是一大把,而且看上去都十分可怕,有的简直是鲜血淋淋的“铁证”。尽管这些“铁证”都是莫须有的,它们之间毫无关联,但是若是一个不认识季羡林的旁观者,看到一把菜刀,一只装满烧掉一半信件的竹篮,再加一张蒋介石和宋美龄的照片,三件“铁证”放在一起,会产生怎样的联想,那还用问吗?简直是铁证如山,罪不容赦的现行反革命分子,就是扣上“美蒋潜伏特务”的帽子也绝对有人相信。季羡林现在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于是,他连夜失眠。白天为了恭候提审,神经紧张到了极点;晚上躺在床上,辗转反侧,睁大眼睛,等候天明。他完全失去了信心。白天好像都在做梦,夜里更是乱梦迷离。他一会儿看到那把菜刀,觉得有人正拿它来砍自己,不禁吓出一声冷汗。一会儿又看见那只装满了烧掉一半信件的竹篮。那篮子忽然着起火来,火光熊熊,正燃向自己身边,又出了一身冷汗。一会儿又看见蒋介石宋美龄的照片。蒋介石张开血盆大口,露出满嘴獠牙,正想咬自己。宋美龄则变成一个美女蛇。他更吓了一身冷汗。蓦地从梦中醒来,大喊一声,定睛看看四周,原来是在自己家中,方知刚才是噩梦一场,心还在怦怦地乱跳。
  在那些日子里,季羡林变得神经兮兮,迷离恍惚,茶饭不思,坐卧不安,惶惶不可终日。环顾眼前,自己现在已是待罪之人,阶下囚徒,人人得而辱之。不仅公社派的人,个个对自己怒目而视,必欲置自己于死地而后快,就连原来一派的井冈山的人,态度也与公社派的人毫无二致。当公社派把季羡林“打倒”后,井冈山的人也争先恐后,落井下石。他们也派红卫兵到他家里去,把他押去审讯。季羡林恍如大梦初醒,彻底悟透了人生,然而晚矣。
  季羡林完全不能理解,自己二十多年来担任东语系主任,所有的教员,都是直接或间接由自己聘请的。他自己虽然有不少缺点,惟独在对待教员上,从不敢摆架子,作威作福,总是诚恳待人,鼓励后学。平时教员们对他都十分尊敬,大家相处,亲如一家。可是,等到文化大革命一分派,怎么一下子就视自己若仇敌,怒目相向呢?
  最让他难以忍受的是他的两个“及门弟子”。其中之一就是前面提到的那个贫农出身又是烈属的人,学得不怎么样,但是季羡林当年为了贯彻所谓的“阶级路线”,硬是把他留下当了自己的助教。另一个也是资质低劣,一直到毕业也没有进入梵文之门的人。他也是出身非常好的。为了“不让一个阶级兄弟掉队”,季羡林在课堂上给他们吃偏饭,多向他们提问。“可怜天下老师心!”到了此时,就是这两个在“山上”的人,把他揪去审问,口出恶言,还在其次。他们竟动手动脚,拧他的耳朵。天下竟有这样不仁不义以怨报德的人!季羡林毫无办法,只能叹道:“自己酿的苦酒自己喝,奈之何哉!”
  总之,季羡林此时感到,“自己完全陷入一条深沟之内,左右无路,后退不能,向前又是刀山火海”,他不知道该何去何从了。
  一年多来,他看够了斗争走资派的场面:语录盈耳,口号震天;拳打脚踢,耳光相间;谩骂凌辱,曲背弯腰;批斗完了,一声“滚蛋!”踢下斗台,汗流满面。到了此时,被批斗者往往是躺在地上,站不起来。季羡林作为逍遥派时,看到这样的场面,胆战心惊,但毕竟还是个旁观者。而今自己已成瓮中之鳖,笼中之兽,任人宰割,那些惊心动魄的场面就要降临到自己头上了!何况自己还有别人都没有的一篮子半焚的信件、一把菜刀和蒋介石、宋美龄的照片。季羡林知道,自己的前途要比他看到的被批斗的走资派更无希望。
  环顾眼前,众人怒目相向;瞻望未来,漆黑一片。季羡林完全绝望了,他已经山穷水尽,无路可走了。何去何从,季羡林必须作出抉择。
  “抉择的道路只有两条:一是忍受一切;一是离开这一切,离开这个世界。第一条我是绝对办不到的;看来只有走第二条道路一途了。”他在《牛棚杂忆》中写道。
  前面说过,季羡林一生中曾多次碰到过“生存,还是死亡”的问题。不过,那些都不是真正意义上的生死抉择,只不过是套用其意罢了。这一次,季羡林可真正成了莎翁剧中的哈姆雷特。“生存,还是死亡?”他必须二者取其一。
  他选择了死亡!
  这是一个万分难做的决定。常言道“蝼蚁尚且贪生”,何况人乎?倘有万一的生机,一个人是决不会做出这样决定的。况且,当时还有一条不成文的法令:谁要是走这一条路,不管什么原因,都叫作“自绝于人民”。是党员的,以叛党论处,开除党籍;不是党员的,按对抗革命论处,定为“现行反革命”。凡“自绝于人民”者,都要累及亲友,株连九族。有许多人在当时之所以忍辱负重,苟且偷生,并不是他们怕死,而是怕因为自己的死祸及后人。季羡林既已下定决心,也顾不了这么许多了。他继续写道:
  一个人被逼得走投无路,手中还剩下惟一的一点权力,就是取掉自己的性命。如果这是“自绝于人民”的话,我就自绝于人民一下吧。一个人到了死都不怕的地步,还怕什么呢?我眼睛一闭,让世人去说三道四吧。

  “士可杀,不可辱。”这是几千年来中国知识分子尊奉的人生信条。从屈原投汩罗江到老舍自沉太平湖,都是这样做的。这是他们在面对侮辱时惟一能保全自己人格尊严的一种选择。据《北京大学纪事》公布的材料:“从文化大革命开始,到1971年底,我校有30人自杀身亡。”自杀在当时已经不是什么稀罕的事情,变得习以为常。每当听说某某自杀的消息,闻者往往并不吃惊,也不去追问自杀的原因,只会发出一声感叹:“哦,又死了一个!”似乎是预料之中的事一样。
  季羡林一旦做出了“自绝于人民”的决定,心情反倒平静下来了,而且异常地平静,异常地清醒。他想了很多,很细致,很具体,很周全。
  他首先想到的是,文化大革命以来,北大自杀的教授和干部。第一个就是前文中提到过的历史系教授汪海А!拔母铩笨济患柑欤头裁咭┳陨绷恕K凰谰捅欢ㄎ胺锤锩肿印薄!按虻狗锤锩肿油艉'!”的大标语,赫然贴在大饭厅的东墙上,当时曾引起了全校极大的震惊。季羡林与汪海欠浅J煜さ摹M粼诮夥徘跋γ白派奈O占尤肓说叵碌常夥藕笠恢被彻ぷ鳎酥窝Ф己芎茫欢幌伦泳统闪恕胺锤锩肿印薄<鞠哿质翟诓荒芾斫猓鞘滞樗�
  季羡林想到的第二个人是中文系总支书记程贤策。季羡林与程也是非常熟悉的。程在解放前是学生运动的领导人,后来担任过北大学生会主席。年纪虽然不大,也算是个老革命了,然而他也自杀了。季羡林看见过他颈悬木牌在校园里劳动。季羡林想,大概他对这种侮辱实在忍受不了,于是自己带着一瓶白酒和一瓶敌敌畏,离家到了西山一个树林子里,喝下白酒和敌敌畏,结束了自己的一生。季羡林一想到他喝了毒药以后,胃里像火烧一般,痛得满地打滚的情况,浑身就汗毛直竖,不寒而栗。
  他还想到了一些别人的自杀方式,比如跳楼,摔得粉身碎骨而死;卧轨,身首异处而死,一想到死后的惨状,就使他心惊肉跳。他想到每个自杀的人在自杀前都会有极其剧烈的思想斗争,这都是血淋淋的思想斗争。他无法再想下去了。
  他的思绪又转到了古代。他想到了屈原的投水而死。项羽在四面楚歌声中自刎而死。对这种死法,他很担心,太痛苦,太原始了。
  他又想到国外。德国法西斯头子希特勒,自知作恶多端,最后自杀身死。据说他是服氰化钾而死。德国化学工业名震寰宇,他们把化学技术应用到自杀上,非其他国家的人所能望其项背,也是无法学到的。日本人则以剖腹自杀闻名于世,这是日本人的专利,想来是十分痛苦的,而且需要别人帮忙,一般人也难以做到。
  经过反复的比较和思量,他想,服安眠药应该是最稳妥、最少痛苦的一种死法,也是世界上颇为流行的自杀方式,而他由于几十年神经衰弱失眠,对安眠药颇有研究,且积存不少。最后,他决定采用这种方式告别人间。
  季羡林在决定了自杀的方式以后,便开始考虑时间和地点问题。时间问题很容易解决,立即实行,越快越好,此时他没有丝毫的犹豫。至于地点问题,则颇费了一番周折。最方便当然是死家里,但他又顾虑重重。他写道:
  我们家里只有一大间和一小间房子。如果在家里实施我的计划,夜里服下安眠药,早晨一起床,两个老太太看见我直挺挺地躺在床上,她们即使不被吓死,也必然被吓昏。这是多么可怕的情景呀!我一生替别人考虑过多,此时更是不能不尔。把我的尸体抬出去以后,死过人而且是死过亲人的房间,他们敢住下去吗?不敢,又待如何?值此世态炎凉,人情薄如纸的时代,谁肯谁又敢向这两位孤苦无告的老太婆伸出援助之手呢?我现在已成为双料的“反革命分子”;新北大公社已经给我戴上了这样一顶帽子,如今又“自绝于人民”,是在反革命之上又加反革命了。总之,在家不行。
  ——《牛棚杂忆》
  那就在外面吧。他首先想到了西山。西山山深林密,风光秀丽,“倘我能来到此处,猎猎松涛,琮琮泉声,头枕松针,仰视碧空,自己亲手消灭掉一生最可宝贵的生命,多么惬意,又是多么诗意呀!简真是我一生中最后的一首最美妙的诗。”但是他想,那地方太远,路上倘被红卫兵截获,那就要吃不了兜着走。于是他否定了这个想法。他又想到颐和园。过去有不少名人到这里来寻短见,最著名的是王国维。可是季羡林不想学王老先生投水自尽。他又想,到颐和园山后找一个洞穴,吞下安眠药,把花花世界丢在身后,自己一走了之。但是他又怕惊吓了游兴正浓的仕女君子。这个主意也不妥。最后,他忽然想到一个绝佳的地方。
  我想来想去,想到了后面只有一条马路之隔的圆明园。这里有极大的苇坑。时值初冬,芦花正旺。我倘能走到芦苇深处,只需往地上一躺,把安眠药一服,自己的目的立即达到。何等干净,何等利索!想到这里,我对自己非常满意。我高兴得简直想手之舞之,足之蹈之。我认为,这简直是我的天才的火花的最后而又最光辉的一次闪烁。
  ——《牛棚杂忆》
  想到这里,季羡林心情异常的平静,平静得连自己都感到害怕。但是决心已下,决不回头。于是,他继续考虑这五十多年的一生最后几个钟头必须做的事情:

  我有点对不起陪我担惊受怕的我那年迈的婶母,对不起风风雨雨,坎坎坷坷,伴我度过了四十年的老伴,对不起我那些儿女孙辈,对不起那恐怕数目不多的对我仍怀有深情厚谊的亲戚和朋友。我对不起的人恐怕还有很多,我只能说一句:“到那边再会了。”我把仅有的几张存款单,平平淡淡地递给婶母和老伴,强抑制住自己,没有让眼泪滴在存款单上。我无言地说:“可怜的老人!今后你们就靠这一点钱生活下去吧!不是我狠心,也不是我自私,茫茫宇宙,就只给我剩下这一条独木桥了,我有什么办法呢?”
  ——《牛棚杂忆》
  两位老人大概明白季羡林的意思,知道他已经走投无路,自己也无力救他。她们显得很平静,感情并不激动,也没有流眼泪。季羡林没有考虑立什么遗嘱,因为那毫无用处。他环顾四周,伴他一身的那些珍贵的书籍,他现在也管不了啦。这生离死别的一幕,竟然这样平静,平静得让季羡林感到心惊肉跳。
  季羡林把平日积攒下来的安眠药搜集在一起,既有丸的,也有水的,找来一个布袋子,把它们统统装在里面。他准备走出门去,在楼后爬过墙头,再过一条小河和一条马路,前面就是圆明园了。
  一切准备就绪,只等他迈出门。 
 
  


忍辱偷生
  就在季羡林准备上路的时候,突然响起了激烈的敲门声。季羡林知道,红卫兵光临了。果然一开门便闯进来四个学生,臂章闪着耀眼的红光。他们是来押解季羡林到什么地方去批斗的。
  季羡林此时毫无反抗的能力,他像一只被赶进屠宰场的牲畜一样,只能任人宰割,任人驱使。他立刻偷偷地放下那只装着安眠药的袋子,俯首贴耳,跟着出去。走在路上,季羡林被夹在中间,一边一个红卫兵,后面还有一个,像是后卫。他们边走边大声训斥,说他态度恶劣,今天要给他点颜色看看。季羡林脑子里懵懵懂懂,一会儿清醒,一会糊涂,乱成一团。季羡林意识到,一场大风暴正等待着自己。过去看过的那些残酷的场面,不意今天竟降临到自己的头上。他像是被绑赴刑场的囚徒,在燕园里走着。一路之上,他不敢抬头,不敢看人。他只感到周围有一大群观众,指指点点,议论纷纷,就像鲁迅小说《示众》里描写的一样,而他现在就是那个被示众者。
  他被押解到了一个地方。一看地面,知道这是大饭厅,这是全校最大的室内聚会场所。红卫兵押着季羡林从后门走进去,走到一间小屋子里。那里已经有几个“囚犯”,都成了达摩老祖,面壁而立。季羡林也被命令面壁而立。他不敢看任何人,不知道他们是谁。他此时耳朵还没有被堵上,从杂乱的说话声中,他听出了几个熟悉的声音,这是新北大公社的人,由此他判断,这是新北大公社组织的批斗会,井冈山的人是不会来的。他屏气地站在那里。蓦地听到一声清脆的耳光声,而自己脸上并没有什么感觉,知道是响在别的“囚犯”的脸上,心里得到一点安慰。但是立刻又听到一声更清脆的耳光声,他的脸上有点火辣辣的。他意识到,这一声是打在自己脸上了。他心里有一点紧张。接着,他背上又是重重的一拳,腿上重重的一脚。他既紧张,又恐惧;既清醒,又糊涂。浑身神经都集中到耳朵上,身体上的一切部位,随时都准备着承受拳打脚踢。他知道这些都只是序曲,大轴戏还在后面。
  果然,一会儿大轴戏来了。他忽然听到空中一声断喝,像一声霹雳:“把季羡林押上来!”于是走上来两个红卫兵。一个抓住他的右臂,拧在他的背上,一个抓住左臂,也拧在背上。同时一个人腾出一只手来,重重地压在他的脖子上,不让他抬头。他就这样被押上了批斗台,又踉踉跄跄地被推搡到台的左前方。“弯腰!”于是,他弯腰。“低头!”于是,他低头。“往下弯!”于是,他往下弯。这时腿上被狠狠地踢了一脚。“再往下弯!”他就再往下弯。他有些站不住了,双手扶在膝盖上,立刻又挨了一拳,还被踢了一脚:“不许用手扶膝盖!”此时他双手悬空,全身重量都压到了双腿上,腿真有点受不了啦。“革命小将”按照喷气式飞机的构造,把他变成了那样子。季羡林双腿又酸又痛,他真想索性跪在地上。但是,他不敢。他知道,若是跪下,必然招来一阵拳打脚踢。他现在惟一的出路只有咬紧牙关忍受一切。他在《牛棚杂忆》中写道:
  忽然听到身后主席台上有人讲话了。台上究竟有多少人,我不清楚。有多少批斗者,又有多少被批斗者,我更不清楚。至于台下的情况,我当然不敢睁眼去看,只听得人声鼎沸,口号之声震天动地。那个讲话的人究竟讲了些什么,我根本没有心思去听。我影影绰绰地知道了,今天我不是主角,我只是押来“陪斗”的。被斗的主角是一个姓戈的老同志。论革命资历,他早于三八式。论行政经历,他担任过河北大学校长和北大副校长、副书记。这样一位老革命,只因反对了那一位“老佛爷”,也被新北大公社“打倒”,今天抓来批斗。我弄清楚了自己在这一次空前大批斗中的地位,心里稍感安慰。在我的右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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