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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人三部曲(中)不夜之侯-第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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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吴升叹了口长气,说:〃说这些话没意思的,天底下哪里来的后悔药。再说我看你也不是真后悔。你若身上不痛,跟着日本人,还不是鲜龙活跳?〃
  嘉乔不明白吴升这句话的意思,吃了药,他自己感觉好一些了,方说:〃从小你就教我,做人是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的,我真毒了,你又害怕,你要我怎么样呢?〃说完就躺下睡去了。
  吴升看着睡下的义子,脸就沉了下去。他的老太婆走了过来,看他眼睛里流露出来的神气,吓得手里一块抹布都抖在地上,说:〃老头儿,你要干什么?〃
  吴升说:〃我在想着,怎么给嘉乔治病呢。〃
  杭嘉乔虽有病,但他是小掘的翻译,这些天来,除了日军日常事务之外,他还得陪着小掘遍游西湖。他骨头痛,对湖光山色也并无多少兴趣,但又推辞不得。夜里睡不好,总有恶梦来缠,白日里又要小心对付着小掘。此时听了小掘的问话,就露出那种心不在焉的神情来,对付着说:〃去过日本几次,倒也赶上过樱花的季节,不过比梅花大一点,也没有桃花那么红,旁边也没有绿叶子衬着的,不是我听说中那么出奇的东西啊。〃
  小掘沉下脸来,一声不吭地信马由缓,一会儿,突然说:〃嘉乔君到底还是中国人,对桃花倒是念念不忘啊。〃
  嘉乔吓了一跳,知道自己又失了言,一时却又找不到用什么话去把刚才的漏洞给补回来。他这么一个华人,西子湖边长大的土著,在小掘面前,中国文化却总是不够用,只好不吭声。
  〃你的话,倒是叫我想起昨日上吴山时看到的感花岩了。你从小住在山下,不会不知道它的出处吧?〃
  嘉乔尴尬地笑笑,他不知道怎么回答。但他知道他不回答并不会冒犯小掘,甚至他发现小掘是心里暗暗希望他的下属什么都不懂的呢。
  果然小掘就自问自答起来,说:〃贵国的大唐王朝,不是有一位名叫崔护的诗人吗,他不是写过一首有关人面桃花的诗歌吗。传说苏东坡为此在吴山题了'感花岩'三字。你不会连这首诗也背不出来了吧?〃
  〃这个倒是从小就记着的——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杭嘉乔连忙应答说。
  小掘突然爆发了一阵大笑,还使劲地拍着嘉乔的肩膀说:〃好,还算有点记性。不过你今日就记住了,从现在开始,此刻开始——就不再是桃花依旧了,应该是樱花依旧了——人面不知何处去,樱花依旧笑春风。〃
  他一勒马级,马儿踩着碎步一路朝前奔去,一气翻过了六吊桥中的第一桥映波桥,留下在身后发呆的杭嘉乔。他一边想着,桃花依旧又怎么样呢?樱花依旧又怎么样呢?一边却装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叫着跟了上去:〃对对对,对极了,从此以后就是樱花依旧了,是樱花依旧了……〃
  人间天堂,湖上双壁,苏白二堤。
  西湖十景中,向有〃苏堤春晓〃之说。志曰:苏公堤,春时晨光初起,宿雾未散,杂花生树,飞英蘸波,纷披掩映,如列锦铺绣。当年苏东坡守杭,西湖一半被淤,乃叹曰,西湖是杭州的眼睛和眉毛,保护西湖,就是保护杭州。故而自筹资金,动用二十万民工,从夏到秋,把西湖给治理好了,又用药草和淤泥,修筑了一条自南到北横贯湖面的二点八公里的长堤,在堤上建六桥九亭,又遍植桃柳芙蓉。八百年过去,谁料到,杭人竟到了在强寇的逼迫下亲手挖去他们最为钟爱的桃花,改种日本国花樱花的地步。
  日本皇军翻译杭嘉乔却没有这种耻辱感。除了他此刻浑身骨头痛之外,见了那残红败柳,他没有一点心痛的感觉。主子策马而去,他也不甘落后,一扬鞭也紧追其后。却见小掘一郎的马停在了映波桥下,他自己已翻身下马,正走近一群围在一起的中国百姓身边。嘉乔见状,也不由得下马,一边叫着〃闪开闪开〃,一边就拨开人群,走近湖畔一株老柳树下,见了那正坐在湖畔石头上抱成一团的母女,自己就先抽了一口凉气。这时他也顾不了许多,一下子就蹲在方西冷面前,把手按在昏昏沉沉的盼儿的额头上,问:〃怎么啦,这是怎么啦?〃
  方西冷看了看嘉乔,想开口,一句话还没说,就先哭了出来。倒是方西冷身边的李飞黄见了他们,站起来说:〃实在是小女得病太重,刚才又吐了血,你看,这湖上风又紧,是不是……·啊……〃
  李飞黄的举动叫方西冷看着不舒服。她觉得虽然话不得不说,但点头哈腰的,就让人看不下去。她心里不想附和,头就别了过去。
  小掘这时也走了进来,一言不发地盯着盼儿,又拿眼睛审视着嘉乔。杭嘉乔便对他耳语说:〃她是我侄女儿。〃
  小掘又紧盯着李飞黄看,李飞黄被他看得心里发毛,又不知为什么这日本军官要死死地盯着他,便心虚地笑笑。那笑脸,却是比哭脸还难看的。
  杭嘉乔这才又对着小掘耳语,小掘看样子已经明白了杭家的这些错综复杂的关系。他的眉头,一下子就松开了,轻轻蹲了下来,看着微微睁开了眼睛的盼儿,他的目光,突然变得温柔了。他刚才那张凶神般的面孔,也一下子因为目光的柔和而显得富有了人气。一层光泽,从他的刮得铁青的面皮后面渗透了出来。他仿佛是自言自语地说:〃是得了肺炎了,可怜的姑娘。〃
  杭嘉乔根本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一可怜的姑娘,也就是可怜的中国姑娘——这句话是从杀人不眨眼的小掘之口说出来的吗?
  小掘却脱下了自己身上披着的那件黑大学,盖在了盼儿身上,然后站起身,对身边的卫兵耳语了几句,杭嘉乔就对方西冷说:〃皇军说了,先用他们的车把你们送回去。〃
  李飞黄听了,腰便塌了下去,忘形地〃哎哎哎〃,小掘却用刚才的目光盯住他,对杭嘉乔使了个眼色。嘉乔会意,皱着眉头说:〃谁说让你走了,要你答什么应?〃
  李飞黄暖了声,眼看着方西冷母女二人上了日本佬的车,心火却冒了上来。那副文人的骨头也是在一堆软肉里硬撑了几撑,到底还是像把散架的破洋伞,没能够撑起来,只在心里波涛汹涌地骂道:〃娘煞的,你这狗汉奸,狐假虎威,把我堂堂教授看成什么了?有一日落在我手中,我叫你——〃
  这么想着,却又碰到了小掘一郎的目光,一个眼神的回合也没能够打下来,他就如举起双手投降一般,垂下了眼帘。倒是小掘,冷笑一声,说:〃李教授,我知道你是专门研究晚明史的,眼下,怕不是正在触景生情了吧?〃
  李飞黄头皮一硬,借着刚才那股火气尚未散尽,冲口而出道:〃先生汉学根底着实不浅,所言极是。我刚才想的正是明朝一段轶事。嘉靖十二年,县令王铁令犯人小罪可有者,得杂植桃柳为赎, 自是红翠烂盈,灿如锦带矣。〃
   〃邓大变对得县税.尔等也皆县小罪可宕者了。不付种的却不再是桃柳,却是樱花了。李教授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因此伤心不能自持了吧?〃
  李飞黄像是被人猛击一掌,大冷的天,背上就流下汗来,连忙抬头大声地说:〃不不不,先生有所误解了。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去桃花种樱花,于我又有什么区分?况农业史上早有记载,世界各地,凡冬季不十分寒冷而又有足够冬寒之处,皆可栽培。比如美国就有大量的樱桃树,不过没有日本的美丽罢了。日本的樱花,是全世界最美丽的观赏樱花,为什么苏堤上就不能种呢?〃
  小掘倒是一时地被李飞黄东拉西扯的回答怔住了。李飞黄到底是教授,满腹的经纶,旁征博引,竟能从范仲淹的《岳阳楼记》一下子扯到《不列颠百科全书》,而且还能如此巧妙地恭维了樱花,为自己的行为又寻找到了理由。中国的文人,卑劣如小人者,也是有水平啊。
  小掘就翻身上了马,指着李飞黄说:〃我倒还想听一听李教授的高见呢。〃
  这样,小掘就骑在马上,让李飞黄在马下背着一把铲子,亦步亦随,竟从长堤的这一头走到了那一头。
  嘉乔跟在他们身后,听他们说了许多的话,但主要还是说的他们脚下这条战马踏着的古堤。通过他们的交谈,嘉乔才知道,这六吊桥,一名映波,一名锁澜,一名望山,一名压堤,一名东浦,一名跨虹。从前他来来回回地在这堤上走,却从来也没有注意过这些桥名。他在马上还看到了个子不高的李飞黄一跳一跳地走着,脸上一副教授的庄严,好像身边正围着一群奉辛学子。他时而侧身,时而倒行,他甚至背着铲子,还大声地诵起了苏东坡的诗章——六桥横截天汉上,北山始与南山通。忽惊二十五万丈,老劳席卷苍烟空。直到苏堤北山口子上,他方与小城分手。小掘淡淡地朝他挥手,说:〃李教授,你很有学问,皇军会考虑到你的长处的。〃
  李飞黄一边说着〃哪里哪里〃,一边倒退地向他们告别。一转身,他的整个身体都佝偻了下去,肩膀一滑,那把铲子,就一下子掉到了地上。
  小掘看了看他的翻译官,却突然说:〃现在,我对你的那个亲大哥的兴趣,可以说是更加浓厚了。我不明白,为什么你的嫂子会嫁给现在的这样一个人?〃
  杭嘉乔知道,小掘不喜欢刚才的那个饶舌之人。总体来说,小掘是不喜欢比他懂得更多的人的,如果那个人又表现出卑微来的话,他就更不喜欢了。杭嘉乔自己也不喜欢这个人,毕竟,是这个人取代了他的大哥。他笑着问:〃小掘太君,您看我从前嫂子的这位后任丈夫像什么啊?〃
  小掘认真地想了想,说:〃汉语中,对这样的人有一个确切的评价——斯文走狗。〃
  他突然再一次爆发出大笑来:〃对,对对,斯文走狗,只有你们支那人,才会出现斯文走狗,斯文走狗……〃他不停地念着这个词儿,突然怔住,说:〃可怜的姑娘……〃
  然后,他就陷入了沉思。
  隔着外西湖,可以看见城里有浓烟骤起,是清河坊一带的方向。不久就看见一匹马从西岸桥那边翻了过来,吴有飞快地滚到了小掘和嘉乔身边,说:〃杭家大院,被人放了火了——〃
  杭嘉乔眼睛一瞪,还没问话,吴有便接着说:〃是、是、是你大哥杭嘉和放的火,是他放的火,是他把自己家点着了——〃
  杭嘉乔声嘶力竭地叫了一声:〃还不给我去救火——〃然后也顾不得身边的小掘,扬鞭策马,竟直奔杭州城而去了……








 





第11章

  杭州清河坊羊坝头忘忧楼府风高放火之日,杭家小女儿杭寄草全然不知。她有属于她的劫难——带着一群贫儿千辛万苦辗转浙中,却在敌机轰炸之中与众人失散了。
  原来这一路的水陆兼程,忘忧遇着了一老僧,恰是上回在玉泉鱼乐国见到的那一位。忘忧生得异常,老僧一下子就把他认出来了,且喜且悲地说:〃阿弥陀佛,这下可好了,我也是在路上拾得一个孩子,正好与你们一路做个伴呢。〃
  原来这孩子是随着奶妈回乡下去避难的,谁料半道上奶妈就被飞机炸昏了。孩子也不过三四岁,趴在奶妈身上,哭得声音都发不出来了,浑身上下沾得到处是血。大人们来来去去地从他们身边过,女人们难过得直掉泪,却没有一人把那孩子抱回来。也许抱不抱回来都一样,终究还是一个死吧。还是佛门中人菩萨心肠,那老僧路过此地,咬一咬牙,就把孩子搂到怀中。又不知这孩子姓甚名谁,家住何方。正要带着走开,见那女人却睁开了眼睛,用尽了力气才说,这孩子是杭州人,姓李,名叫李越。她是李家的奶妈,本想带着孩子先到乡下避难的——还要往下说,嘴抖着,却再也说不出来,一歪脖子,过去了。
  忘忧一见了那李越,就越儿、越儿地叫个不停。十岁的孩子背着这三四岁的,倒像是一对亲兄弟。有什么吃的,先就省下来给他。又怕姨妈不肯收了李越,一下子就变得更加乖巧,连夜里起来撒尿也不要姨妈叫了,背着人的时候就对姨妈说:〃你说贫儿院能留下越儿吗?〃
  寄草说:〃你别想那么多,那不是你想的。〃
  忘忧说:〃我要越儿,我要和他在一起。〃
  寄草叹了口气:〃只要能留下他,谁会忍心扔了的,还不知道他父母留在杭州是死是活呢。〃
  〃那越儿就给我做了弟弟吧。〃忘忧又说。
  寄草笑了,道:〃你那么喜欢他,倒像是我们家前世跟这孩子有什么缘似的。将来有一日回到杭州,找到他父母,我就说,是我们家忘忧留下你们家的越儿呢,忘忧是越儿的大恩人。〃
  那么说着,这一行人就到了钱塘江岸边的一个小城。那老僧法号无果,这些天来与贫儿院的人们也熟了,又见天色向晚,想着要给这群老的老小的小的善男信女做点好事,便说:〃前面码头不远处有一座育婴堂,我有个老乡在那里。大家不妨与我一同前去,今天夜里也有个安身之处,明日再做打算,如何?〃
  大家都说好,弃了船就一起上岸。行不远处,便见那育婴堂,原是天主教的建筑,水泥的二层楼房,里面还亮着灯。大人孩子们见着灯光,一时就兴奋起来,想着今夜终究可以睡个好觉了。无果师父又说:〃你们先在门口待一会儿,我和寄草姑娘进去,先把事情谈妥了,再叫你们。〃众人应了,无果就和寄草走在前面。忘忧正背着越儿,那越儿见无果离他走了,不知何事发生,先就哭了起来,小脚踢着忘忧的背叫着:〃去,去,一道去——〃忘忧知道那是越儿弟弟害怕大人又把他扔下了,连忙喊着:〃姨妈姨妈,你们等等我——〃背着越儿就一起进了那育婴堂。
   日本佬造孽,飞机突然就阵头雨一样地过来了,超低空一阵扫射,半天里就是一阵阵的火光痉挛,正站在夜幕中的大人孩子,顿时便被枪炮罩着。一时人们大呼小叫,哭嚎失声,就作了鸟兽散。还是李次九先生经得起事情,连连地招呼大家带着孩子,把一群人就撤到了江边船上,单等着寄草他们一撤出来就走。谁知没等到人,却等到了敌机的一片轰炸。远远就见了那育婴堂的尖顶楼在一团红光中塌了下来,船老大死命地就催:〃你们走不走?你们不走,我可是要走了,在这里活活地等死啊。〃
  那李院长见了满满一船的孩子,大的大,小的小,吓得如惊弓之鸟缩成一团,把船给挤得东倒西歪。江水泛着红光,也是惊恐万状地发着抖,愈发衬出了这夜幕下的不祥。他知道是再不能够等下去了,长叹一声——开船吧,便把手掩了自己的脸。一船的孩子便都哭了,大家都知道,这一走,可能就再也见不到寄草老师他们了。
  寄草一行人,算是经历了一回死里逃生。原来他们进了育婴堂,几乎还没来得及说上几句话,敌机就到了头顶,一颗炸弹扔下,恰恰就扎了一个正当中。幸亏育婴堂早有准备,孩子们大多疏散了出去。但到底还是有那么几个被压到水泥钢骨架子下的地室中去了。寄草、无果是大人,一下子就窜出了门外,寄草一手又拽出了忘忧。到了空地上,正要往回跑,忘忧突然站住了,指着自己的背,跺脚叫道:〃弟弟呢?弟弟呢?〃
  这么正叫着,他们就听到了屋里传来了越儿声嘶力竭的哭声,一会儿大,一会儿小,还夹着一声声的叫:〃哥哥,哥哥,哥哥快来救我啊,哥哥,哥哥——〃
  越儿这孩子也是怪,生死关头,他谁也不叫,就是叫着哥哥。忘忧听着弟弟那么叫着,就发了疯一样地要往屋子里冲,被寄草拦了说:〃忘儿你等一等,等大人把火扑灭了,我们再进去。〃
  幸亏火倒是不大,人又多,一会儿便扑灭了。敌机也总算是过去了。但孩子们被压在底层,却是想出也出不来。上面的大人,又是想进又进不去,一时急得大人孩子地上地下一起哭。越儿是三四岁的孩子,还能边哭边叫上几句,那些婴儿们却是声音越哭越小,像猫叫一般地细弱下去了。这声音从铁架缝隙里传出来,惨不忍闻。寄草听不下去,急得真如那热锅上的蚂蚁,一会儿往缝隙里伸伸这只脚,一会儿往洞眼里伸伸那只手,就是下不去。眼见得夜深沉,骚乱声渐息,那埋在地底下的孩子们的哭声也渐适,像是地狱已决计要收了这些无辜的小灵魂去。越儿的声音也渐渐散了,间或地还能听到他有气无力地叫一声——哥哥啊……竟比那声嘶力竭的叫声还要凄惨万分。上面大人正急得无可奈何,突然听得忘忧一声叫:〃姨妈,我找到一个下去的地方了。〃寄草跳起来一看,忘忧半个身子已经卡在一个洞里。寄草一把拉住忘忧的两只肩膀,歇斯底里地喊道:〃忘儿,你可不能下去,你要没命,姨妈可就不活了。〃
  此时的忘忧,竟显出平日里从未有过的镇静。亏他这么一个十岁的孩子,一个月前还在外婆怀里撒娇的杭家的心肝尖尖,现在说话却像个大人一样。他说他人小,只有他能钻进这个洞里,把下面的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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