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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听到她说这些,管桐震惊了!他的心脏像是被什么重物狠狠撞击一下,发出钝而沉的疼痛,让他忍不住吸口气,手臂也微微松开。
他的全身体都僵硬地愣在那里,顾小影低着头,也不看他,只是喃喃低于语:“管桐,我真的好累啊……”
或许,就是在那一瞬间,管桐突然开始恐惧,他害怕真的被江岳阳那个乌鸦嘴说中——她的下一句,会不会是“管桐,我们离婚吧”?
管桐粗重地喘口气,闪躲开顾小影的,抱住头一言不发地坐在沙发上,好像这样就可以身避某些他所害怕听到的宣判一样。
顾小影靠在沙发上闭一闭眼,过会儿才说:“你先回去吧。”
管桐没听见预想中的判决,有点惊讶,惊讶完了是惊喜,下意识地得寸进尺:“老婆,咱们回家吧,我抱你?”
顾小影掀掀眼皮,准确地把握到管桐脸上的那点喜悦,心里一酸,不由自主地想到那个无辜小生命,眼圈就又红了,只得闭上眼疲惫地说:“我不想回去,总是一个人在那套房子里,闭上眼就会想起不开心的事。”
管桐心一沉,马上表态:“周末放假,我这两天都陪你。”
“两天?”顾小影失笑,只是那笑容难看得像哭,“你这两年的挂职锻炼才刚开始呢,两天太渺小了,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她看他一眼,目光里什么感情都没有:“其实,管桐,我住哪都是一样的,因为对于绝大多数日子来说,无论我在哪能里,身边都没有你。”
管桐愣住了,一颗心瞬间沉到底。
或许,他也是到这时才知道,总有一些宣判,比“离婚”两个字更沉重。
可是,顾小影还是没有瞒住自己的爸妈。
原因很简单管桐自己无法取得顾小影的原谅,却又担心许莘上班时没人照顾顾小影,便在走投无路之下打电话去顾家负荆请罪,顾爸顾妈一听就急了,连夜请了公休假赶赴G城。
顾小影一看见顾绍泉和罗心萍就傻了:“爸,妈,你们怎么来了?”
罗心萍心疼得直皱眉头:“影影,你好点没?”
顾绍泉也满脸着急:“这到底怎么回事儿啊?”
顾小影心虚,企图掩盖知情不报的事实:“我也不知道啊,就是摔了一跤……”
“你就不能仔细点看好路啊?”罗心萍气得瞪眼,“现在怎么样了,还有哪里不舒服?”
“挺好的,挺舒服的,”顾小影觉得在爸妈的灼热的目光下,自己的头比肚子疼多了,于是急忙伸手扯过许莘,莘莘每天给我做饭吃,我过得比地主婆还滋润呢。“真要谢谢你了,孩子,”罗心萍拉着许莘的手感动得不得了,“要不是你,影影这个小月子可怎么坐啊?”
“小月子?”顾小影看见爸妈就忍不住龇牙咧嘴,“妈你真逗,月子还分大小啊?”
结果她常识匮乏下的无心之言恰好击中了罗心萍女士心里最疼的那个点,一下子就点燃了炸药堆!
只听罗心萍一声咆哮:“你个浑孩子胡说八道什么?你怎么这么没心没肺啊!”
顾绍泉急忙冲上去灭火:“哎哎我说你小点声,这是在别人家呢,咱先把影影接回她自己家去,这都麻烦人家这么多天了……”
罗心萍这才压住火气,狠狠瞪一眼瑟缩在一边的顾小影,转身对许莘千恩万谢。许莘探头看看在沙发一角一脸苦相的顾小影,趁罗心萍和顾绍泉不注意,偷偷给她比画个“V”字手势。
顾小影小声磨牙:“许莘你个叛徒……”
“我是你恩人……”许莘给她递个口型,转身忙不迭地帮顾爸顾妈收拾东西,恨不得以光速把顾小影踹出家门。
直到把顾小影送上了顾妈的车,许莘看着远去的车影,才终于松口气,心想:管大哥你果然没有让我们失望。
不过后面的许莘就没看见了——她那个没让人失望的管大哥用了两天时间,使遍全身解数,也没能博老婆一笑。
顾小影虽然被顾绍泉和罗心萍带回自己家,但她仍然是看见管桐就心寒。她不是不想笑,她是真的笑不出来。
那是一种自内而外的累——不想说话,不想笑,不想和眼前这个人有任何接触。
所以,即便是晚上睡觉前,管桐小心翼翼地伺候顾小影洗脸、洗脚,又无比勤劳地奉上热牛奶一杯……可是顾小影还是没有任何反应。
她就那么木然地,面无表情地洗脸、洗脚,喝牛奶,然后用被子把自己卷成一个筒,背对管桐,昏昏睡去。
管桐看看顾小影的背影,只能苦笑。
管桐的假期只有两天,两天后,他再不放心,再不舍得,也还是要回蒲荫。
走前管桐低声下气地对顾小影打招呼:“小影,我走了。”
“哦。”顾小影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只是点点头,也没什么表情。
管桐这时候才发现被人忽略的失落感是多么痛苦——长期以来,他都习惯了顾小影的百无禁忌,她撒娇、她耍
赖,她嘻嘻哈哈,她直言不讳,她总是挂在嘴上的口头禅是“老公你真帅”或者“老公你真可爱”……他现在才知道,其实这么久以来,都是她对他更用心一些。
尽管,一直以来,他都以为是自己更包容顾小影一点。
站在自家楼下,管桐仰头看看三楼的那扇窗户,第一次没有看见那个把脑袋探出窗外笑着挥手的熟悉身影,终于无奈而懊悔地叹口气,上了车。
是在黑色绝尘而去之后,顾小影才从窗帘后面闪出来,遥遥看着那个越来越远的小黑点,直到看不见。
她说不清楚自己心里是什么滋味,若说是想念,可她还是无法原谅他;若说是怨恨,可她还是会惦念他。
(8)
后来的几天,顾小影在家过得很是郁闷。
管桐依然是每天一个电话,顾小影不接,一律让顾爸挡回去,最后顾爸怒了:“不要耍小孩子脾气,小夫妻哪有不吵架的,但是也没有你这么得理不饶人的!管桐那么忙,你怎么就不能懂事一点?体谅他一点?”
顾小影眼圈红了,冷笑;“爸,你还要我怎么体谅他?我牺牲一个孩子啊,这还不够吗?”
“顾小影你闭嘴!”顾妈气得从厨房里冲出来,“你胡说八道什么呢?我告诉你,从你选择了管桐的那天起,你就得知道,一切都是你心甘情愿的,是你愿意承担的!”
顾妈喘口气,平静一下心情,坐到顾小影身边,揽过女儿的肩。她的言语里有严厉也有心疼:“影影,你别嫌妈又给你上政治课——其实夫妻俩在一起,总会有别扭,总会有付出,而且总会有一个人付出得多一点。可是你要知道,你愿意和一个人结婚,就说明你想清楚了,你爱他,你愿意和他生活在一起,去享受温暖,也迎接委屈。这个是永恒的,你得到一些,就总要付出一些。所心,既然你收获了幸福的瞬间,那么生活中无论多委屈,都只是一种暂时的不协调,是可以去沟通、交流、解决的。所以,婚姻中,有苦有乐,但不该有“牺牲”……因为你爱一个人,就要勇于承担这场婚姻带来的一切。”
听到最后一句话,顾小影略有些愣住了。
她眨眨眼,看看顾妈,再看看顾爸,过很久才问:“妈,那你和我爸,你们就从来没有觉得绝望过?”
“影影,你又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顾妈气得笑了,“你自己也在博客里写过,只要还活着,一切就都还有可能。既然我们俩都活得好好的,能生事端能吵架,也能解决问题过日子……那还有什么可绝望的?绝望的意思是无路可走,可是咱们家都是讲道理的人,只要还能讲道理,就可以开诚布公地把问题摊开来谈,那根本就不存在无路可走的可能啊。”
“影影,我听明白了,”顾爸也点点头,接顾妈的话茬,“你之所以委屈,忌讳易用这桐,是因为你觉得自己付出了很多,牺牲了很多。你觉得自己那么支持他,却没有得到相应的回报,对不对?”
顾小影看看顾爸,低头不说话了。
顾爸叹口气,问:“影影,你为什么不把这些问题拿出来问管桐呢?你在他面前那么大度,可是却要把委屈自己吞……也难怪你们俩会存在互相不理解的情况。你是不是都从来没有问过管桐,他既然已经跳出农门,为什么还要这么拼命?你应该也没有问过他,他心里到底怎么看待你的付出,或者他知不知道你已经付出了很多?再或者,他对未来究竟怎么打算的?在他心里,事业和家庭到底孰轻孰重?他这么敬业,究竟是因为职业首先,天性本能还是野心欲望?你是不是从来都没有观察过管桐到底喜欢什么,他为什么要喜欢这些东西,他想要怎样的生活……影影,你给人家做老婆,不是做饭洗衣服就叫尽职尽责的。”
顾小影抬起头,瞪大眼难以置信地看着顾爸,有点结巴:“怎么……这么复杂?”
“孩子,婚姻本来就是件复杂的事,”顾妈爱怜地摸摸女儿的脸,“我知道,你对管桐肯定比管桐对你用心很多,因为我的女儿我有数,你从小就是个感情细腻的孩子。相比而言,管桐工作上再细致,生活中也绝不可能比你更细致,可是,如果你只把细腻的感情放在一个人品那些委屈上,那你不是自己给自己找麻烦吗?”
“可是,妈妈,段斐师姐就帮姐夫做了很多事,最后还是离婚了。”顾小影心灰尘意冷。
“有些帮助是不需要说出来的,说到底你帮的是你自己的男人,何必动不动就要人家感恩,”顾妈感慨,“段斐我也见过,是个好孩子……可惜,太聪明了,两口子一起过日子,女人是要聪明一点,但悄悄聪比较好,若是凡事都要抢个先,只怕男人会被吓跑的。”
“影影,你妈说的这些,你现在未必能领会得了,可是总有一天你会明白的,”顾爸给女儿一个鼓励的,“我的女儿,向来都是最好的。”
看着顾爸顾妈眼里那些宠爱的目光,顾小影的眼眶湿润了。
是的,她的确还无法消化顾妈说的这些话,可是从道理上来说,她知道顾妈没有说错。
她甚至承认,在这些天里,每到晚上,她都会想念管桐,她想念他的体温,想念他的怀抱,想念他每天晚上都要端来的那杯热牛奶,他甚至会在她伏案写作的时候悄悄地给她添满一杯热水……这样的一个人,她怎么可能不爱?
对她顾小影而言,生活不是小说,不是一点误会就要寻死觅活,分道扬镳——生活最真实的地方就在于,即便偶尔有些此起彼伏的矛盾冲突,也不是说放手就能放手的。
小说里,人们在一起,不在一起,只有一个理由,便是爱或不爱。而生活中,婚姻里,除了爱,还有很多其他要素——比如亲情,比如责任,比如习惯。
这些,她顾小影都放不下。
可是,刚刚过去不久的这一切、对于任何女人来说都是莫大的伤害,想让她在短时间内忘记,也决不现实……
夜半时分,顾小影就这样一个人呆呆地坐在床上。她回忆着爸妈说的话,紧紧攥着手机,几次想给管桐发条短信,却又不知该说点什么好。这样犹豫了很久,终于还是关机睡觉。
迷迷糊糊的时候,她都不知道,自己已经习惯性地翻个身,缩到床中间就好像每天晚上蜷缩在管桐怀里的那样。
(9)
又过几天,江岳阳和许莘一起来看顾小影。
顾上影已经在家里闷得难受,想出门玩又怕被顾妈骂,正百无聊赖的时候,看见这两人就跟看见救星差不多。
可是江岳阳开口就是给管桐求情:“顾小影,你高抬贵手,原谅我师兄算了。”
顾小影苦笑:“江老师,你给我点时间,我现在做不到那么大度……再说,你们男人也体会不到那种痛苦。”
她直直看着江岳阳的眼睛,表情平静:“你没有度过在38度的高温里,全身发冷是什么感觉吧?很疼,疼得你不想活了……可是这种很快就结束的疼和之前漫长的呕吐相比。已经不算很折磨。不过现在我也知道了,疼或者恶心呕吐都是可以忍受的,只要在那个时候,你身边有人陪着你,照顾你,支持你……江老师,我从来没有拖过管桐的后腿,他想加班就加班,想出去挂职就出去挂职,他也认定了我会永远都站在这里等他。可是,他凭什么就认定了我会一辈子站在这里等他?”
江岳阳面色一紧:“顾小影,你——”
“他总觉得我对他的职业有偏见,其实他对我的职业就没有偏见吗?”顾小影语气和缓得让人觉得害怕,可是没人知道那些起伏的记忆也烙在她的心底,疼得厉害,“我不忙吗?我要教课、备课、做课件、改卷子、写小说,还要做家务……我常常觉得时间不够用,可还是支持他去所有他想去的地方。我真的已经尽我所能地去理解他,可是又有谁能理解我一些?经过这件事情之后,江老师,不瞒你说,我意识到了一件事,就是我身边真的不一定需要一个男人了……既然最痛苦的时候我一个人都能熬过来,那他还有什么存在价值?”
听到这里,连一向支持顾小影的许莘都害怕了——段斐离婚的阴影还没有消散,她实在是无法承受第二次打击了!
她只能结结巴巴地开口:“小苍蝇,管大哥很心疼你的,他就是太忙了……”
顾小影静静地看着许莘:“莘莘,管桐心疼很多人,当然也包括我。可是分母太大,我这个分子就不占多少比例了。”
“不是的,顾小影,”沉默已久的江岳阳终于艰难地开口,“恰恰是因为你在师兄心里太重要,所以他从来都没有告诉过你他自己的压力和苦处。”
他叹口气:“管桐告诉过你他以前那个女朋友的事情吗?”
“以前的女朋友?”顾小影搜肠刮肚,“人事厅的那个?”
“是,”江岳阳点点头,“管桐是不是从来都没告诉你,他有多感激你的父母?当年他和蒋曼琳师姐恋爱整整三年,毕业后两人都找到了不错的工作,可是蒋师姐的父母还是反对他们在一起,理由很简单,就是嫌师兄是从农村出来的。这些,你知道吗?”
顾小影略有些迟疑:“好像,说过一点。”
“可是,像我们这些在城市里长大的人都体会不到那种痛苦吧?那种赤裸裸被人鄙视的滋味,应该比凌迟还难受,”江岳阳叹口气,“那时候经常是我陪他喝闷洒,可是师兄从来没有埋怨过蒋师姐,他总说这种事怪不得别人,如果他能做得再好一点,至少还可以让他的后代过上更好的生活,可以改变后代的身份,不至于被人瞧不起。顾小影,这样的压力,他从来没有告诉你吧?”
顾小影微微张着嘴,定定地看着江岳阳,不知该说什么好。
“顾小影,你知不知道自己最大的优点就是凡事不憋在心里,可是,你得发挥这个优点啊,你得让师兄把他的难处也说出来。他承担的压力太大了,”江岳阳感慨,“师史是我见过的最勤奋的人之一了,在他这个年纪里,也算是最成功的人之一了。何况你早先也嫌公务员们尸位素餐,现好不容易有一个披肝沥胆的,你还嫌人家不顾家,那以后公务员们是干活好还是不干活好?”
顾小影苦笑一下:“江老师你甭激我,你就当我是叶公好龙好了。我做旁观者的时候比较容易客观理智,轮到我自己就承受不了。可是我真的没有什么勇气了,你看段斐师姐在家里花的心思少吗?到头来不还是竹篮打水一场空?我是没有勇气去给别人做嫁衣裳的。”
半晌没说话的许莘也心有戚戚焉地点点头。
“段斐和你不一样,”江岳阳看着顾小影摇摇头,“我也认识孟老师,看他那样子就知道是被老婆伺候得太舒服,也管得太严。你段斐师姐那不是帮男人分担压力,那简直就是干涉……”
“不准这么说我姐!”许莘没等江岳阳说完就横眉立目,“我姐对姐夫绝无二心!”
“那当然,我也没说她有二心啊,”江岳阳顺手拍拍许莘的脑袋,被她嫌恶地躲开,也不恼,只是自顾自地说,“都住一栋公寓,我和段斐也算是邻居吧。据我观察,她连孟旭穿什么衣服,怎么跟人打招呼、买菜买哪个摊位的都要管,这不是干涉是什么?其实照我说,到了咱们这个年纪,二三十岁了,真是很难为别人改变什么了。你也别指望结婚后就真的要去改变对方——觉得合适就在一起,觉得不合适就干脆别别结婚,这才是正常道理。”
“你自己都没结婚,哪来那么多歪道理?”许莘斜眼看江岳阳——打从江岳阳表示不赞同段斐的做法后,她就看他哪儿都不顺眼。
“我就是实话实说,再说我这就叫旁观者清,你们都是当局者迷,”江岳阳不服气,瞪许莘,“你也没结婚,你怎么能这么不客观?哎你怎么总跟我对着干?”
“我凭什么就得顺着你呢?”许莘觑着江岳阳道,“不就是相过一次亲吗?我又不是你女朋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