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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她胸间迴转了数千年的曲调,由他信手弹来,仿佛在黑白的图景中,第一次被人填上了斑斓的色彩。那一串音律就此有了灵魂,徜徉在蛇山的花海之间,原该欢悦明媚,这时却让她鼻尖酸楚,心如刀绞。
原来,她龙莲兮也会因为一曲音律而潸然落泪么?
她深吸了一气,终于举步穿过交错桂影,向前走去。
陡然开阔的蛇山谷地,在莲兮眼前展开,无名小草在山涧边密密丛生,将平缓的地势铺垫成满眼墨绿。从山上随风飘下的金桂残花,像是黄色的薄雪一层,轻轻缀在草叶上,在月光中泛着浅浅光泽。
一抹熟悉的身影,正抱琴盘坐在碧草金桂间,粹白的烟云纱袍犹如天际流云,与那一夜莲兮在白重山山顶所见的,分毫不差。
他瘦削纤长的十指,在金弦之上自在跃动,一对宽袖迎着飒爽邱风,猎猎张扬,狂放不羁,同他眉眼间的神色如出一辙。
莲兮将两壶清泉玉酿从脖子上解下,在封郁的面前席地而坐。
她绯红的裙摆撩过他的指节,虽只不过轻风一般,却令他手间凝滞,指下金弦虚颤了一瞬。
莲兮与他之间,本就只隔着半张琴的身位,不足一尺。这时她侧歪过头,有意想要仔细瞧瞧封郁的面色,不想用力过猛,一方额头竟生生磕在了封郁的鼻梁上。
她吃痛间,身子往后缩了一缩,他却巍巍然不动如山,指下七弦行云流水,弹奏着的依旧是先前那一曲。
封郁对她摆明是一副视而不见的姿态,她却不安生,非要在他面前挤眉吐舌扮尽鬼脸,又拿出梦龙鸾凤,轮番在他面前左晃右动,想要逼得他开口说话。
封郁却索性闭上双眼,看也不看她。
他琴艺纯熟,即便盲弹弦瑟,也不见曲调中的神韵有分毫削减。
莲兮一张热脸贴在冷屁腚上,百无聊赖极是无趣,便也懒得瞎捣腾,干脆佐着封郁的琴声,拎起清泉玉酿来喝。
月色明丽,蜜桂甜美,她手间的一壶酒也喝得格外潇洒,半刻便见了底。玉酿味淡,一壶下肚竟没有半点醉人,叫人好不痛快。莲兮本来还想将偷出的另一壶酒分予封郁,眼下见他也不搭理自己,便干脆将那一壶也取来畅饮。
不想第二壶玉酿才灌下几口,就让她眼前飘花,晕乎起来。
什么嘛,原来也并非真的和白水一般。
莲兮低低笑了两声,抱着酒壶仰面倒下。
草叶看似柔软,叶尖尖儿却还是将她的脖颈搔得一片刺痒。草间的蜜桂残花,更是甜腻得让她心中闷痒难耐。里外两路交相呼应,让她全身滚烫,烦躁不安。
她望着低垂的圆月,终于忍不住开口道:“那日你身受大伤,现在……可好了?”
他指下琴弦飞走,却答得沉缓:“封郁无恙,无需莲公主挂心。”
“我这半月里,四处寻你不见,险些以为你横尸荒野……”
“即便死了,与莲公主又有何干系?你若有几分记性,便该记得我说过的话,在东海安生呆着,找我作甚?”
封郁言语冷漠,叫莲兮一肚子无名火起。她猛然坐起身子,怒道:“本公主懒得同你叙旧诉衷,我只是替父君要债来的!你当年先斩后奏,把我家的四方如意盘讨走了,现在也是时候归还了吧?”
封郁垂眼只望着指间琴弦,不言不语。
莲兮鼻中轻哼了一声,说:“莫非郁上仙替我挡劫竟挡出瘾来,三道天雷尚嫌不足,还要帮我度完余下的天陨天火之劫么?”
“三重天劫之间,依例各有五十年以上的间隔,莲兮虽是愚钝,但仰仗我父君的水火离珠修行五十年,大抵也能应付得过天陨之灾,再不用郁上仙劳心劳力了,”莲兮凑到封郁面前,向他摊开手,说道:“所以,请郁上仙奉归我家宝贝吧。”
封郁终于抬眼看她。那黑白分明的双眸,每每在她梦里闪现,或是深蓄温润笑意,或是略带责难,或是如现在一般……冷寂非常。
她早已厌烦了他的忽冷忽热。唇角惯常的笑容,眼角偶尔的酷寒,嘴边漫不经心的语调,她恨不能将这些敷衍掩饰一一撕开,好看一看他的真面目。
她温热的鼻息喷薄在他的脸上,又折返到她的面颊,滚烫地撩动着。
“你是不舍得交还……”莲兮嗤嗤笑道:“还是根本无法还给我呢?”
第五二节 缱绻花嫁 一曲倾心(2)
果然——
他不动声色,却让她心中更是确信。
“当年我替兄长渡劫时,一是要他时时将四方如意盘佩在身上,二是要我日日寸步不离他身边,方才能使得劫数挪移到我身上。然则,郁上仙,你是怎么做到的呢?让我猜猜……恐怕你已将我家的那宝贝打碎成百瓣残片了吧?啊对了,大概就溶在了马尿里,好骗着我浇下,其中一瓣进入我的身体,剩余的九十九瓣则在你的遍身血液之中。这个办法另辟蹊径,若不是我父君说起,本公主还不知道四方如意盘竟还能这么使。从此,不必两人形影不离,只需百里之内,尽可将我头上的劫数飞挪向你,好生方便啊!但是,我还听说,若依循此法,我原本的劫数会一化作九十九,近百倍应在你的头上。呵,我真以为是自己听错了。百倍?本公主真是想不明白啊,为什么会有人不惜身受两百九十七道天雷,只为能彻头彻尾将我瞒住?”
琴声不知何时已然绝迹,月色寂静下,唯有莲兮一人的声音空响不止。
她面上的笑靥灿若春花,心中却实则惊悸不安。喉间适才被清泉玉酿滋润过,这时却燥热得好似要焚烧起来,她的嗓音颤抖其中,仿佛脱缰野马一般,不再受她的控制,执意逼问道:“不错,本公主当时神元枯竭,即便外人怎样将修为强渡给我,我也绝计不可能扛下一道天雷。但即便本公主被雷劈死了,也是自作孽不可活,在三界徒留下一桩笑话罢了,与你又有什么关系?两百九十七道天雷,你竟还有脸说我轻贱自个儿性命?我呸,你用的什么狗屁法子来帮我!到底是可怜我?是心疼我?是爱慕我?还是另有所图?你倒是明白地说出来啊……”
“莲兮,你醉了。”
她贴得太近,眼里只容得下封郁漆黑的瞳仁,反而看不清他的神色。
这样倒好,若是望着他冰冷若石的面庞,她又怎敢如此没头没脑地胡言乱语?
莲兮把酒壶撂在一边,伸出双臂绕过封郁的脖颈,在他脑后交缠十指。
团簇着芙蓉绯花的粉色广袖,拖曳过他的瑶琴,在秋风月色里徐徐展开,仿佛夜蛾妖翅,极尽旖旎。
“或许……”莲兮侧过脸,贴着封郁的耳畔,吐气若兰,悄声呢喃道:“你也曾对兮儿有过一分怜爱?”
她的右颊紧贴着他的侧脸,分不清是谁的体温炽热如斯,让人几近融化。
封郁在她臂弯间,只静静坐着,浑如石雕玉凿一般。
过了许久,他才缓缓说道:“莲兮,快回东海去吧,天色不早了。”
他的气息温热,穿过她的衣领,直灌她的后背。原该春风一般温暖,却让她的脊背森森发寒。
莲兮闭起眼,扯着嗓子在他耳边呼喝道:“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你替我吃了大苦头,本公主如何补偿你都是不够的!你不是说要将我执在指间充作棋子么?如果那就是你的目的,好呀,本公主乐意奉陪,上刀山下火海,我必会替你取回世间所有玲珑碎,实现你的愿望。也不枉你白白救了我的性命!”
她赌咒一般说得使劲,连身上也绷得僵硬。
“玲珑心?你可知我下了多大的决心,想要放弃它,你倒比我还执着?”
“放弃?”
“寻找玲珑碎的前路坎坷,你跟在我身边,被我当枪当盾,九条命也不够使,你竟一点也不怕?”
“不怕。”
“呵,若有一日,为了玲珑心,我逼你奉上最珍爱的东西,为了玲珑心,你将不再是你。你可愿意?”
“……莲兮愿意。”
“拼好玲珑心的那一日,夭月的残魂兴许能够重聚,她还魂返神,你……愿意吗?”
“我……”莲兮怔了一怔。
——世间唯有玲珑心,方能令月辉返照吾心。
几次与之接触,莲兮心中明白,玲珑心的残碎之中,深藏着夭月的残魂。若得侥幸,所有的残魂都寄宿于玲珑碎之中,那么修补玲珑心的同时,亦可能修补夭月的灵魂。然则,这一侥幸究竟有多大的可能性?召回的魂魄是否会因为残缺不全而有所异常?最终拼回的夭月是否依旧是不洁的魔魂?没有人做过类似的尝试,没有可供参考的历史,恐怕连封郁自己都没有十足的把握。纵是如此,抱着所谓“兴许”的可能,他就这么异常执着了四千年,只为了,让她回到这个世界来。
莲兮曾暗暗佩服过封郁的执着,也曾对夭月抱有一丝羡慕之情,渴望普天之下,也有一个男子能因自己而执迷不悟,沉湎至深。但,这一时,她的心底疼痛至此,纠结至此,却非叹服,更非羡慕。
然而,封郁这样的男子,她的愿意或不愿意,怎可能左右他的选择。
封郁拿手在莲兮腋下轻推了推,然而她环抱着他颈侧的手臂,非但没有放松,反倒锁得更紧了些。
只听封郁涩声咽道:“莲兮,快松手,我喘不过气来了……”
她闻声撒手后撤,不想慌忙之间,将封郁的金弦瑶琴碰翻在一边。
那瑶琴两头棱角皆是浑圆,猛地被她一碰,竟在缓坡向下的草叶间连翻了几滚,咣咣当当发出好大声响。莲兮见状,急忙起身要去拾琴,脚下刚一动,又将方才搁在膝边的半壶清泉玉酿踹翻在地。
她前后不顾,正手忙脚乱间,只觉袖上被人猛一使劲,向后一扯。还未及反应,她的整个身子便侧倒了下去,躺进了一方粹白的怀抱中。
“你……”
“你自己说的乐意奉陪,现在就忘了?”封郁唇角勾笑,与她面面相对,柔声说:“我也不过是想要你陪我一道躺着晒月亮罢了。”
蛇山桂海之中,花香袭人甜蜜之极,令人早已有些麻木。但这时莲兮枕着封郁的粹白烟云纱袖,鼻端嗅着的,虽也是桂花气味,却更有一股陈年酝酿的香冽,酒气一般,令她未饮先醉。
封郁伸手指拈住她的下巴,一双狭长眼睛直直逼视着她,像是检视月下明珠一般,异常仔细地上下打量着她。
拇指指腹轻柔地摩挲着,从下颔缓缓游走到她的唇瓣,拖曳过处,留下令她颤抖的滚烫温度。
她唇上的娇软,更甚花瓣,令他爱不释手。他一面沿着她的唇线来回勾勒,一面玩味地说道:“兮儿,你可知道,若想魅惑男人,首先应当叫他好好看着你。你死死抱着,只给我留了个后脑勺,叫我如何欣赏?”
封郁笑得轻狂,叫她又羞又恼,刚要张嘴辩驳,不想竟让他的拇指顺着启口之势,长驱直入,探进她的唇舌之间。
她吮着他的指尖,一时羞怔得面红耳赤,连挣扎也忘了。
封郁却若无其事地抽出手来,在她腰上一揽,扬声戏谑道:“哟呵……好大的猴屁股。”
他在她的腰际,轻轻捻起一缕衣裙,意味深长地笑了一笑,说:“果然,是南海龙绡纱的质地。可是,为何与我送你的罗仙裙,裁剪得一模一样?”
“‘莫非是钟情于本尊?’”莲兮轻哼了一声,说道:“不错,本公主是有几分中意你。只不过,也就一丁点罢了!”
封郁轻缓地一笑,没有说话。
然而他淡淡的眉眼,却因为这一笑,流泻出她从未见过的温情。
他微微上扬的眼尾,在月光明朗中,好似一道蓄满泪水的浅湾,莹莹闪烁,让莲兮忍不住伸出指端想要触碰。
她还未触及他的脸庞,只觉腰上一紧,身子又被封郁向自己怀里拉近了几分。
“想摸便摸,何必像个老婆婆似的慢慢吞吞,叫我好等。”封郁笑意不改,牵引着莲兮的手,飞快探向脸侧。
被莲兮灌进肚里的清泉玉酿,入口不过清水一般,这时却像是一团熨铁,将她的身体由内而外,熨烫得绵软。
她果然是醉了,否则,她又怎会分不清,是谁的体温,是谁的心跳,在寂静之中燃烧着,悸动着。
是她的,抑或是他的。
可为何翻滚着同样的温度,跃动着同样的节奏。
第五三节 缱绻花嫁 一曲倾心(3)
莲兮从封郁的衣襟前抬起头,轻声问道:“本公主只喜欢那一件衣裳……可惜凡人的东西,虽是漂亮,却为何那样容易破碎?”
她本就酒气上头,两眼有些晕花,这时不期然,眼眶有些发热,眼前更是模糊。
封郁俯下头,在她的眼角吮去那滴将落未落的泪水,好似叶尖饮露一般,轻巧飞速,却在她的颊侧,留下了比泪水更加炽烫的痕迹。
“我生平还从未见过有仙子仙娥为区区一件衣裳掉眼泪。何况是莲公主这样的巾帼豪杰,”封郁轻一翻身,将莲兮控在怀下,笑道:“不过,这一遭,郁也引以为憾。在新安城中,第一次看见你穿上那件衣裙,我便直觉,那是天下与莲兮最配的衣裳。洗尽铅华,出水芙蓉,让人怜爱。”
他的长发飞瀑一般悬垂到她的颊侧,冰凉如水。
背着月光,莲兮直挺挺躺在封郁的身下,虽看不清他的神情,却从他温润撩人的嗓音中,听出一分宠溺。
纵是莲兮自己,也察觉到两颊生烫,恐怕早已是满面潮红。
封郁却似有意捉弄她一般,唯恐她羞怯不够,拈起草叶间她的一缕青丝,一面在指间缠绕,一面低哑说道:“但是,我也早就知晓,即便没有那一身衣裳,莲公主依旧是倾动天下的女子。是封郁这一世,必会爱上的那个人。”
他的指尖缠着发丝,绕到她的发根处,揪起她一阵刺痛。
“这就是我掌上之卦,我虽是不信,却不知你信么?”
逆光之下,她明知他是笑着的,却难以抑止自己心头的忐忑不安。
她信或不信,在他的眼里,果真有一点重量吗?
莲兮面上的红潮尽褪,答非所问,沉声道:“那么,你可算过,是何结局?”
“我……算不出,”封郁颓然地干笑了两声,说道:“莲兮在经历天雷之后的命途,我都算不出,卦象如何,劫数如何,与我如何,都遮蔽在一团漆黑之中。与当年夭月的卦象,如出一辙,叫我伤透了脑筋。”
夭月,这二字再次从他嘴边说出,传入莲兮耳中,仿佛交缠着千愁万绪,令人心疼。
——我就说嘛,郁哥哥怎可能移情别恋。原来龙莲兮对他来说也不过尔尔……
——果真吾爱,不必说流云金宇,便是摘星奉心,有何不可。
莲兮在封郁垂落的发丝间,嗤嗤笑了起来。她笑得畅快之极,连泪水都抑制不住,要从眼角欢跃而出,直直贯入鬓角,滚落耳际。
从围兜裆裤的垂髫小娃娃,到行走三界独步天下的东海公主,在她的生命里,他曾袒露心迹,朗朗表白过许多次,无不言辞凿凿一往情深。她曾向往过那样的情爱,却不想有一日,会为了追逐他口中并不属于她的爱,宁愿委曲求全。
她本该是那英武凶悍的莲公主,她本该是封郁卦上的真命,然而这一时,她却只能任自己泪如泉涌,哽咽说道:“若我说自己是夭月的转世重生呢?你可会因此相信命里卦数,爱上我一丝一毫?若我能像她一些……”
封郁闻之,全身猛然一震,冷声打断道:“莲公主世出名门,生而既是应龙,位踞天下万龙之首。夭月出身低贱,不过是草莽小蛇,几经苦修,蜕去原身化而为蛟,却还是半仙半妖的模样。你自傲洒脱,她却是怯弱胆小。你有许多至亲友人相伴,敢爱敢恨,而她呢,背离妖族在先,被仙族唾弃在后,连自己心中是喜是忧,都不敢与人明言……”
莲兮泪痕斑斑,早已知道他的后话,不想再听下去。封郁却对她眉目间痛楚的神情视若无睹,执意继续说着:“你与我都该知道,莲兮和夭月,一个是耀眼夺目的烈日朝阳,一个是光芒暗淡的幽冷弯月,今生今世,都不会有半点相似。”
“所以,我对掌间卜算的那一道情卦,嗤之以鼻。”封郁伏下身,将莲兮轻颤不止的身体深深拥入。他臂上十足力道,几乎要将她的躯体生生揉碎在怀中。
冰冷残酷的声色尚在她的耳边徘徊,却又听封郁幽幽叹了一气,在她的耳边轻声说道:“然而,白重山月夜下,兮儿回眸一眼,终于让我明白,天意不可妄破。”
“终究是郁,狂妄太过……”
他猝不及防袭来的双唇,将莲兮的一声惊疑封缄在了口中。
那两瓣薄唇如刻,抿着一丝似有若无的笑意。远远看着,总也不过是塑像一般的冰冷。
然而当它疾风骤雨一般在莲兮的唇上辗转爱抚时,却炙热得犹如一团熊熊燃烧的烈焰,熨烫得她周身火热欲焚。莲兮的脑间昏昏沉沉,任由那柔软的火舌,沿着她的嘴角一路向唇心舔舐过去,滚烫的焰心瞅准她唇间微微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