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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地可鉴,纵横古今,俊男的温言软语,是天下女子都难以抗拒的一剂至毒。经由这一毒计,被魅惑得七荤八素,最终顺风顺水应承下来,自愿去南海面见朔阳的女人,绝不在少数。只不过,这其中种种匪夷所思的斩获,却与莲兮没甚干系,全是封郁的汗马功劳。
即便杯盏里是同样金贵的酒水,桌上是同样沉甸甸的打赏,连说来哄人的甜言蜜语也只字不差。但只要同席而坐,扮作男子的莲兮,总免不了要被封郁盖去风头。她背地里对着镜子琢磨了许多时日,自以为领悟了银笏的精髓,有几分浑然的风流神韵。然则她挖空心思,拿捏得精确无比的谈吐腔调,却往往不及封郁脸上一抹轻笑,指下虚一拨弦,更能俘获那些美人小姐们的芳心。
初时她还会兴致勃勃地与封郁下注赌一赌,可惜直赌到身无分文,连饭钱也输个精光,也从未见哪个美人撇下封郁,先对她这莲公子动心的。
他果真那么好吗?
她原该比旁人更清楚,却又好似比旁人更懵懂。
莲兮瘪瘪嘴,丧气道:“不比了,我全身上下哪还有什么可赌的?”
“最值钱的还没见你拿出手呢,”封郁盈盈笑着,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地说道:“我将所有家财作码,莲兮肯拿自己来赌吗?”
“所有家财?”莲兮眼珠滴溜一转,心生一念,问:“我听父君说,数千年前,郁上仙曾在九重天的流云之巅,建了一座摘星楼台,危楼高百尺,却从未有人登台观景。你说的所有家财,可包括这一座神秘兮兮的楼台?”
“自然也在其中了,你若赢了,那摘星台就是你的,”封郁抱臂胸前,饶有兴致地看着她,说:“只怕你不敢住……”
莲兮将杯中的茶水一口闷下,旋即拍桌豪爽道:“我为何不敢住?冲着你家楼台能俯瞰流云,伸手摘星,我也要与你赌最后一把。”
“傻丫头,”封郁摇摇头,有心提点:“你若再输了,连身家性命都是我的了。”
他不知道的是,她敢赌,并非他的价码太高,而是因为她的赌注,早在这之前就已输给了他。
莲兮拎起茶壶,正要再饮一盏暖暖身。忽听楼阁高处传来“铛铛——”一串铜器相击的激响,满座喧闹的客人,听见这一声响,都停下手边嘴边的忙活。前一刻还呱噪闹腾的厅内,这一刻骤然收声。
莲兮也跟着众人一道仰起头,向高处望去。
朝颜阁的二三层,是众位花妓休憩接客的厢房,一间挨着一间,排列作圆弧状,环绕着一楼的厅堂。在厢房外铺架成一圈的环道上,原本倚立着三三两两的女子,或是与楼下的客人打情骂俏,或是慵懒无趣地在座席中巡检合心的客人。随着这一串鸣响,那些花妓也都作鸟兽散,各自避入房中。一时间,整座朝颜阁都寂静下来。空旷之中,唯有莲兮沏茶的咕嘟声清晰分明,引来旁座纷纷怒目相视。
莲兮不明所以,忽听楼顶悠悠然,飘下一句哼唱。
半是呢喃半是嘤咛的唱句,迷蒙的犹如梦中夜话,时断时续,像是远古的咒文,又像是随心的字句,含糊之中难辨其词,却让莲兮心中陡然一悸。
宛如午夜梦回之际,从迷离中逐渐醒转过来,楼阁高处传来的零落音律,也徐徐苏醒,伸展成了完整的曲调。没有琴瑟和鸣,没有惊心动魄的婉转起伏,只有那雌雄莫辨的独特嗓音,徘绕在寂静的楼阁之中,缭绕在梁柱之间,将少年的清俊与少女的纯真,恰到好处地糅合在了一处,唱诉着青楼女子对一夜恩客的入骨相思。
那些原本被文士批作露骨污秽的老套唱词,被这样醇美的歌声演绎着,竟不像是春闱深处的哀怨惆怅,更像是打着秋千的天真少女,正对着花草天空,直言不讳地袒露心间的情爱,想要天地万物默默见证着,这不能言诉、却也不愿埋葬的思念。曲段间的懵懂心事,是尖锐的刺痛,也是甜蜜的怀想,即便只是远远坐着旁听,也不难叫众人体味那歌声之中,满心期待的滋味。
普天之下,或许只有这样不平凡的嗓音,才能将一段不平凡的情爱,唱出简单却又脱俗的意味。
朗朗上口的曲调,简单直白,不过是十数次的轮回,却能在层层递进的轮回中,牵扯出千头思绪,繁衍出万种风情。
浑同天籁的歌声愈加高亢,那唱着的人,沿着龙形的环梯,缓缓向楼底走下,也愈加靠近座席中的众位听者。
莲兮神色复杂地望向封郁,以眼神相询。封郁嘴角一勾,沉沉点了点头。
她的声音果然是万中无一的,同她的心思一般独特,让人过耳不忘。
山顶的花儿,终于飘入了常年不见阳光的山谷腹地。
且歌且行的女子,并未如期走上为她铺架好的乌莲歌台,反倒踮着脚从满堂宾客间穿行而过,向着内厅的角落款款而来。
那一张莲兮寻寻觅觅的女子面容,一尺复一尺,靠近过来。
轻盈的步履在莲兮与封郁的案前停下,最后一句唱词被她深深含在喉中,化作长长久久的哼鸣,又似呜咽又似欣喜,意韵深远,满座满席的听者,无不沉浸其中。
披着斑斓裘锦的蓝衣少女,在曲终的那一刻,垂下头,拈起莲兮手边的初芽白梅,对着她巧笑嫣然,轻声说:“小哥哥找的人,就在这里呢。”
第六一节 碧海无痕 堕泪成珠(1)
适才站在朝颜阁门外,她薄纱掩面,莲兮竟没想到,那个有着天籁嗓音的蓝衣女子,就是素茴。
厅堂中亮晃晃的火烛灯辉,将她的面容映照得清明。五官栩栩,当真与朔阳画中的人,是一模一样的姿容。
莲兮面儿上不动声色,心中实则欣喜若狂。
她张口正要客套上几句,却立时被铺天盖地而来的喧哗声淹没。
“那是哪桌客人的梅花?”
“不知道是哪个小门小户的家伙,买得个角落的破位子,也配叫素茴姑娘服侍?我呸啊!”
“那小子犯得什么桃花贱命,她都两年不曾拈花择客了……”
“喂,老子花了大钱买得个台前首座,怎么连裙摆子也没摸到……快给老子退还礼金!”
眼见素茴手持莲兮的梅枝,满厅的客人都躁动起来。修养好些的,尚且能稳稳坐在自己的桌案边静观其变。性子急些的,这时免不了要掀桌子摔茶具,直杀到莲兮他们的跟前,推搡辱骂几句。
堵到面前的客人一个个穷凶极恶,满嘴喷沫,溅得莲兮一头一脸。素茴却视若无睹,在一圈气急败坏的公子爷们之间,犹是浅浅笑着。她将梅枝伸到鼻前,在含苞待放的花骨朵儿上深深嗅了一气,拈羞带笑地四下环视了一圈,娇声问道:“诸位猜猜看,茴儿方才嗅着的,是什么气味呢?”
她这一声慵弱的话语,四两拨千斤,霎时平息了躁动。方才还在叫嚣的宾客人等,这时竞相思索起来。
有人说,那是梅花,当然是梅花的淡香。
有人说,认真看看啊,那是绿萼白梅,香味浓厚冠绝天下群梅,当然是浓厚的暗香。
有人说,你们都想得太肤浅,梅是花中君子,窈窕淑女素爱谦谦君子,素茴姑娘自然是从梅花里嗅得了一丝君子的高风亮节。
还有人说,你们都太没新意,姑娘家的心思总是悠远些,这梅花眼下虽然还未结果,但素茴姑娘指不定已经从花间预卜先知,嗅出几分青梅的香甜来了。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说得愈发没谱了。
素茴将梅枝递到莲兮的鼻端,嫣然一笑:“小哥哥,你说是什么气味呢?”
莲兮泡在众人的唾沫星子里,已然淹得个半死不活。素茴专门来问她,她也不好标新立异,只照实说出心中所想:“久立雪中,持苞不放,大抵是冰雪气味罢。”
素茴的目光,在莲兮的发顶流连了半晌。末了只见她樱唇一抿,将梅枝放回莲兮的案上,对着楼阁高处击掌三下,朗声高呼:“茴儿终于觅得知音良友,真真喜不自胜!各位公子老爷们今夜的赏曲礼金,我朝颜阁将如数奉还。”
莲兮莫名其妙被人相中,还没来得及冲封郁耀武扬威一番,便先成了众矢之的。
“……在此之外,茴儿还想做东,请各位一品朝颜阁中的佳酿愁千丈。望诸位能在此一醉方休,与茴儿共享心中喜悦。”
素茴这话说得及时。一听“愁千丈”这三字,众位宾客之间,无不面露垂涎,一扫不悦之态,总算叫莲兮缓了口气。
朝颜阁中的姐妹们,听得坊主在堂下击掌示意,都翩翩而出。又是奉酒劝饮,又是邀客上楼,一个个妩媚的身姿混迹于宾客之中,竟也井然有序。不过一时半刻,朝颜阁上下便同寻常青楼一般,满溢着琴曲调笑的声色。
临时摆放在底层厅堂中的桌案茶具,陆陆续续被打杂的伙计收拾起来。偌大的堂室之中,唯独莲兮与封郁,还不尴不尬地坐在一方孤岛似的酒案边。
那一身斑斓裘锦的蓝衣女子领着奉酒的童子,正手执酒盏在楼层之间四下穿行。她的笑颜是稚嫩的,然则笑意却是老练的。噙着这毫无破绽的笑容,她依序与阁中所有的宾客巡过酒,一一碰盏,举手投足间是如鱼得水的从容。
“我看着素茴姑娘,总觉得有些说不上来的奇异,时而像是半大不小的小丫头片子,时而又像是饱经风霜的红尘中人,你说她究竟是个怎样的人?”莲兮收回远眺着素茴的目光,望向封郁,这才发现他也紧盯着素茴那一头的动向。
他侧支着脑袋,满脸深思地遥望远方时的脸廓,当真俊朗得让她不忍眨眼。
“若有功夫来看我,倒不如多费点心思,想想一会儿要怎么游说她才好。”封郁仍是一瞬不瞬地紧盯着素茴,看也未看莲兮一眼,却全然洞悉她的动静。他嘴边笑得狡黠,更正莲兮的话:“你错了,并非‘像是’。她原本就是红尘中人,还是个难缠的角色。依我的经验,需得在床上先制服住了,才能与她交心,再进一步往深处劝她。”
“床上?”莲兮喉间一哽,惊疑道:“难道是……”
向来大多是由封郁与这一类花魁红颜打的交道,莲兮从来不知道他的交际手腕即是“在床上制服住了”,这才叫那些事先物色好的女子神魂颠倒,满口答应嫁去南海。
“不过是逢场作戏,虚划一气罢了,”封郁斜睨了她一眼,淡淡说:“不知为何,看着弱柳扶风的凡人女子,本尊便兴味索然。你帮我参详参详,这是怎么一回事?”
莲兮没好气地翻了他一记白眼,哼哼:“我哪知道,男人总归没一个正经的。”
“我只好奇,她为什么单单选了你?难道女人都对送衣服的男人,分外留心吗?”封郁面上似有不爽,有意看着莲兮身上的雪银狐裘,出言挖苦:“我的大氅,莲公子穿得还可心?”
“你这是……嫉妒?”难得在封郁的面上瞅出一丝不甘心的模样,莲兮洋洋得意地一扬下巴,说:“哼~你便以为全天下的女人都喜欢吃你这盘菜么?”
封郁却只笑笑,从果碟里挑了一颗梅子含入嘴中,慢条斯理地说:“你别高兴得太早,这素茴对你有兴趣是不假,但恐怕与你想的那种兴趣不是一回事。我看,你还得再接再厉,将她的一颗芳心彻底拿下。”
“凭我三寸不烂的……”
“为师先奉劝你一句,过会儿她若是打着品茗对弈一类的旗号,来邀你入房私会,你切莫再像从前似的,愣头愣脑与人说上一夜废话,平白让我笑话。床前塌上,男女之事,她若有意,你就不要罗哩罗嗦,顺水推舟即可……”
“那种事……我哪里做得来?”莲兮愁得眉眼口鼻都拧到了一处,她扮作男子出入青楼几个月头,与人一搂一抱,已是极限,再往深处的亲昵却再没有了。
“哼——嗯?”封郁满眼揶揄,调侃道:“让人动心,其实也不难。其中奥妙,为师不是早就言传身教过了么?你忘得倒快。”
封郁又从碟子中拣出一枚梅子,送到了莲兮的嘴边。他拈着梅子的两指近在嘴角,带着些许强硬的意味,叫她难以抗拒,只能微微启口。
被他的食指缓缓推入双唇间的梅子,滚落在舌尖,许是酸涩的,许是甘甜的,但她却连半分滋味也尝不出。
她含着那小小的圆球,任由封郁的指尖在她的唇瓣左右流连。那一只惯常在瑶琴上飞挑金弦的神来之手,便连爱抚着她的时候,也像是抹弦奏曲那般,纵情纵性,专注非常。
仿佛又一次洞悉了她的心事,封郁哑声低沉道:“那时候总是想着,你还会回来吗?又是担忧,又是期待。即便是在寂静的山谷抚琴时,心中仍然不能有片刻宁静,每每错弦,弹走了音,连自己都觉得可笑。”
他低切的话语声,梦呓一般轻柔又执拗。轻狂不羁的眉宇间,流转着炙热的眼色。
莲兮想起那一夜初入蛇山,遥遥传来的一声错乱弦响,心尖不由颤动起来。
在那深黑的瞳仁上,莲兮仿佛能看见满面羞红的自己,让她无地自容,亦让她神驰心往。
封郁抽回手来,抱臂胸前,唇角重又勾起若有似无的笑,狡诈道:“为师是怎么说的?所谓动心,其实也不难。我只盼着你能青出于蓝,比为师更能耐些。”
若不是看在封郁一脸病容的份上,莲兮手边的一壶茶水早已照着他的脑门砸了过去。她盛怒之下,一把抓起碟子里的各色果脯,往他身上掷去,切齿道:“我自有办法,用不着你瞎操心!”
“如此甚好,为师甚感欣慰。”封郁一双笑眼直直望着她,手上却动作飞快,将落在前襟的桃干樱桃云云,一个接一个送入嘴里,吃得极是欢乐。
莲兮抓起桌上的梅枝,还欲往他身上掷去。
“小哥哥,这绿萼白梅是茴儿给你的定情信物,可休要拿它胡闹呀。”
一只纤纤小手及时探了过来,从莲兮手中抽去了梅枝。
原来是素茴在楼上巡酒毕了,只差莲兮与封郁两人还未敬酒。
“朝颜阁今夜满座都是熟客,茴儿上下打点周全,费了些时候,让两位久候了。”
素茴从身后的奉酒童子手里取过一只满斟的翠绿酒盏,先递给了封郁,说:“公子如何称呼?”
封郁抬手接过酒盏时,肩头袖间的果干簌簌又掉下许多,颇有些滑稽。
他却悠然未见一般,淡漠道:“在下姓封。”
素茴将手间的酒盏在封郁的杯沿轻轻一磕,招呼说:“这是我朝颜阁中的私房酿造,愁千丈,饮之可解千丈忧愁。这一盏酒水入肚,公子今夜便是阁中贵客,还请赏脸在此休憩一夜,茴儿会挑几个懂事的来伺候公子。”
她话音未落,封郁已利落地一仰脖,将满盏的愁千丈先干为尽。
第六二节 碧海无痕 堕泪成珠(2)
“酒是好酒,不过坊主的另一番好意,封某却只能心领了,”封郁眼中笑意温润,虽是回答素茴,却只望着莲兮,说道:“可惜封某奇癖在身,心胸狭隘,只能容得下我家莲公子。其他美人,敬谢不敏。”
“奇癖?原来如此。”素茴耐人寻味地一笑,衣袖掩面,也将杯中的酒喝了个干净,这才转过头,对着莲兮欠了欠身,声音楚楚,恭请道:“既是如此,茴儿今夜恐怕要夺人所爱了。这位莲公子对茴儿有赠衣之恩,又与我颇为投缘。我备下上好的毛尖,正想邀你上楼去小坐片刻,一同品茗尝香,小哥哥也不肯赏脸么?”
莲兮乍一听素茴邀她去饮茶,想起方才封郁说的话,心中不由好笑。她偷瞄了一眼封郁,只见他面上更是得意。
“哪里,素茴姑娘盛情难却,叫我心中受宠若惊,”莲兮想起往日跟着银笏逛窑子的光景,便也依样画葫芦,重又拎起他当年的风度腔调,说道:“还请姑娘引路罢。”
她跟在素茴的身后,沿着龙形的螺旋长梯攀行而上。
俯首时,只见封郁手间执盏,杯中斟满了愁千丈,向着高处的她,无声地一敬,意味深长。
素茴见莲兮正探头望着底下,便出声问道:“听说小哥哥坐在一楼的厅堂中,就瞧出了双龙戏珠的花样?”
莲兮慌忙扭过脸来,老实回答:“我看厅堂四壁皆是圆弧,墙角又包镶了一圈折光的铜棱,铜面的朝向有些怪异。于是猜想着,或许堂内点起火烛时,四折的光辉便能将……”
“便能将整个厅堂映得通明。从高处看着,就好像被双龙嬉戏爪间的一颗硕大明珠。”素茴俯瞰着下方,缓缓说:“这是茴儿提议的装潢。”
莲兮赞许地点了点头,说:“我也没想到,原来从楼顶观赏时,这厅堂真能璀璨至此。素茴姑娘的心思了得,整条汉阳花街,装点得极为特别,想必也是你的手笔?”
素茴却好似没有听见她的话,怔怔问道:“小哥哥,我唱得曲子,你喜欢么?”
“怎能不喜欢呢?素茴姑娘的嗓音得天独厚,叫人羡慕啊!”莲兮拍了拍扶手,仰头望向楼阁顶端缠绕着的龙尾,长舒一气道:“我只盼自己也能有这样的嗓音,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