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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孤单寂寞的生命里,继封郁之后,又有一个人愿意为她伸出援手。这不是很好吗?只要答应,就好了?
她忐忑不安地点头,含糊道:“夭月谢过琰上仙……”
“哼?”封琰左右晃了晃食指,说道:“想要我帮你,还有一个条件——我要你拿手上的卦盘来换。”
夭月慌忙捂住胸口,急问:“郁哥哥的卦盘?”
“郁哥哥?嗯哼……倒叫得亲昵呢,”封琰干笑了一声,又说:“我早年便知道,他有卦盘成双,每次在一方卦盘上卜算天数,算得的卦象也会呈现在另一方卦盘上。听说,他千年前将其中一方寄存在了你的手上。我嘛,想向你借来一使。”
“可……他是信任我才将它交托给我……”她犹疑着,却没有告诉封琰,那卦盘并非封郁所赠,却是她缠着他软磨硬泡了许久,才讨到手上的。封郁只知她是心有好奇,却不知她要来卦盘,是为了能时常借着封郁卜算的机会,见着他心中思念的女子。那位应龙公主是怎样绾发的,又是怎样穿衣打扮的,甚至于一颦一笑的模样,她都牢记在心,时时揣测模仿。千年间日复一日的学习,她已能将那女子的种种神色模仿得淋漓尽致。可当她精确地拿捏着神情,在封郁面前或笑或嗔,他却毫无知觉。
她一怒之下,想将卦盘摔个粉碎。怎奈她使劲砸它摔它,那长宽三寸的小玩意,却不见半点裂痕。它忠心耿耿,依旧时常为她展现出那人的模样。她也终于明白,那一双勾魂摄魄的翦水秋瞳是与生俱来的,是她穷尽一生也学不来的。事到如今,堕魔后的她容颜尽毁,封郁一如从前,时时窥看那女子的面容,而她却连模仿,也不能够了。
但积年累月中,随身携带着卦盘却已然成为她的习惯。明知是累赘,明知只能徒增伤悲,她却仿佛能借着两只卦盘的相通之处,感受着另一端,封郁的体温。
这一只卦盘,便是封郁在她身边的最后留念。
“那样东西对我有着特别的意义,恐怕……”她嚅嗫着说到最后,低声不可闻。
封琰轻松一笑,安慰道:“何必担忧?我并无歹意,只是因为三弟的卦盘神力超群,假若能以它每日勤加修炼,便能使卜算之术精进飞速。我也不过是想好好精修这一门道,才借来用用,到来年春天便能交还给你。封郁总归是我家幼弟,要我这世子长兄拉下脸来向他讨要物件……咳咳……总有些难以启齿吧?”
“……果真如此么?”
“我骗你作甚?你若肯借我,我便许诺,在父尊寿诞那一日帮你调开看守。偷出玲珑心后,便看你的造化如何了。若是运气好些,便就此登入龙族至尊。就算运气略差些,至少也能甩脱魔身,恢复从前的容貌。这一桩买卖,怎么算都是只赚不亏的。”
她双手护在胸前,挡着那一方掖在怀里的卦盘,低头沉吟了半晌也未吱声。
“我也不急,你便好好想着,十日后我会去你修炼起居的黑湖湖底拜访,你若是想通了,便准备好那一方卦盘罢!”封琰站起身,抬指在她额心的粉鳞上点了一点,惋惜地咂砸嘴,说:“真是可惜了一张脸!若是三弟见着你现在的模样,想必也会黯然神伤。毕竟——他可是那样爱过你……”
她诧异地仰头。
夭月——她这蛇妖,存在于封郁的卦数之外。他曾说过,她是天赐的一道奇礼,叫人困惑,也叫人爱不释手。他对自己的感情本就愚钝,若是能为自己与她算上一卦,或许也该是情卦?
或许他果然对她有过一丝真情,不同于怜爱,却是真正的爱慕之情。
封琰再次向着垂死挣扎的她,递上一根稻草。他的话是真是假,又或是误解,她不想辩解,只愿默默承应。
只因那一句话,就是她毕生追逐的梦想。她想要相信,爱上她与遇见她,都是他的意外。
“你若想要,不必再等十天,现在便能给你。”
最终,她果然还是将怀中的卦盘送到了他的手里。
第九十节 一帘幽梦 十里春风(4)
滚烫灼热着,仿佛是团簇的火苗落在她的唇际。
小心翼翼着,仿佛是轻盈的羽毛拂过她的嘴角。
压在身上让她喘不过气来的重量,是梦?抑或就是真实的他?
他温润的嗓音,撩人更甚往日,呼唤道——“兮儿”。
这一声呼唤旷古而来,好似延续了数万个年头才终于抵达彼岸,传入她耳中,却化作曾经隔海听着的点滴雨声,淅淅沥沥不能止息。那曾让她交错着悲哀与喜悦的雨声,原来,竟是他远远的呼唤么?
迷糊中,封郁的吻辗转在她的唇上,轻盈的舌挑动在她的齿间。依附在他与她身上的桂花香甜交缠交汇,却最终是他的气息更浓烈些,像是酷烈的夏风,缠卷而来,放肆又温柔,轻易便能将她裹挟其中。她被那绵长的吻深深吞没,连一丝喘息的空隙也无。但在窒息之中,她却犹自痴狂地回应着他,想要将他舌间的桂蜜芳香攫取殆尽。
她的指下是他刚强的肩骨棱角,形同蝶翼的模样。仅仅是闭着眼一寸寸摸索,就已令她心悸。从烟云纱袍底下透出的燥热体温,让她莫名向往,她轻声嘤咛着,伸手便来扯他的前襟。他却蛮横地将她的双手扣在头顶,两瓣温热的唇依旧不疾不徐,缓缓摩挲在她的脖颈锁骨,像是粘稠炙热的液滴,滚滚向着她的胸前淌去。
她全身滚烫神识不清,究竟身处何地?究竟是白天黑夜?她无力辨别,一心只想向他索取更多。
残存的几丝知觉尽数交汇在胸前,随着两点红茱被他捻玩在齿间,轮番被他的舌尖挑弄着,火辣的痕痒爬满她的全身。她在他的怀中躁动不安地蠕动起来,嘴中分明想要呼唤他的名字,却最终只逸出了支离破碎的呻吟。
她想要的更多,他亦没有满足,一掌锁着她的双腕,另一手却向着她的下身挑弄过去。那常年与琴弦厮磨着的指端,覆着一层厚实的琴茧,划过她的大腿内侧,是粗糙的质感,却撩拨得她颤抖更甚。绵软的双腿迎着他微微敞开,任凭他突兀的指节与微凉的指甲在她稚嫩的花瓣间轻柔地翻弄着。
靡靡水声因他仔细的爱抚,从她灼热的下身细碎流出,传入耳际。那浅浅探入她体内的修长手指在内壁骚动着,震颤着,一如拨弦抚琴时的娴熟,只片刻便勾出清泉濯濯。
黏稠中,她食髓知味欲念更甚,紧紧包裹着他的指端,吸吮着,纠缠着,不愿他就此离去。
迷蒙缱绻间,只听叮当一声脆响,像是玉坠磕地的声响。封郁指端的动作,随着这一声动静戛然而止,连同钳制在她双腕上的禁锢,也霎时消失。
唯恐他又要离去,莲兮无力地抬手想要扯住他的衣袖,可指缝间却只溜过一缕他的发丝,残存下冰凉柔滑的质感。
“浅唤……带她回去。”
“带我……带我回去哪里呢?”莲兮脑中一片混沌,循着封郁留下的最后一句话,反复自问:“回去……哪里?东海吗?”
可是,她只想呆在有他的地方呀,这么简单,为何他不明白?
不期然,从眼角滚落的一颗泪水贯入鬓角,叫她惊觉。
睁眼的霎那,千万思绪横空飞驰。
梦中惊梦,交叠了数层,让莲兮恍惚错乱。在她惊醒前的一刻,究竟是美梦还是噩梦?这是她第几次睁眼?又是她的第几个梦境?她果然……醒了吗?
莲兮在床榻上惊喘未定,探头环顾了一圈。暗淡的月光隐约将她身边的物件映出了轮廓,看着摆设的位置,正是她夜夜宿居的玉茗阁后殿。莲兮长出一口气倒回榻上,刚躺端正,心中又掠过一丝惊异,她每夜都在床下铺着褥毯睡,何时竟滚到床上来了?
她——又是何时入眠的?
莲兮瞪着高悬在眼前的帘帐,百思不得其解。她分明记着早上在竹林中遇见了封琰,随后便回了房里……浅唤,对了,她跟着那红衣童子登入摘星楼阁中,看见了许多画,还有楼顶石盘中的玲珑碎片……然后,然后浅唤便将她送回玉茗阁了么?
大梦初醒之际,梦与现实杂糅难辨,莲兮扶着额角只觉着精疲力竭,头痛欲裂。那一日在沁洸神君的青仪宫醒来,也是同样昏沉的宿醉感,带着半分麻木,鼓胀在肚腹间令她作呕欲吐。
果然,只要她将神元注入玲珑碎中,便会催发着夭月的记忆混入她的神识中。莲兮那漫长的梦境,想来也不过是盛装着夭月记忆的须臾半刻罢了。在夜半梦回的一瞬,那记忆便同梦境一起烟消云散,飘飞得干净。连同前世今生的心神相通也就此断线,唯独那昔日里模糊的蛇山桂影还残留在莲兮的脑海。桂花本是娇憨可爱的,蛇山连绵的百里桂海更是惊艳天下的,但梦中的桂花却是属于另一人孤单苦涩的记忆。那一抹苦涩破出梦境,徒留在莲兮心中,让她感同身受,却又不解。
如封琰所说,名为龙莲兮的灵魂果真是夭月的一缕残魂吗?她固然梦见了夭月所想,但那梦中的人儿却始终让她觉着疏离陌生。夭月,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她应当幸福过,可为何却满怀嫉恨,心有不甘?
莲兮闭眼躺在床上,竭力回想着梦中的种种,可怎奈她努力想要抓住,关于夭月的印象却越发飘渺不清。反倒是梦中封郁的面容与他弹起的一曲,逐渐浮现得清晰了。
——兮儿。
那一声呼唤也是从梦中幽幽而来么?
莲兮皱起眉梗着脖子瞧了瞧前胸,只见那件天刑司为她准备的浅紫色衣裙,分明还好端端地穿在身上,一丝凌乱的痕迹也无。她乍看之下不由瘪了瘪嘴,心中抑郁之极,不知是扫兴还是庆幸。从前仙友们胡吹神侃,说什么枕上片时春梦,什么春梦了无痕,她在一边听着,向来左耳进右耳出,权将那些当作男人闲极无聊的笑谈。不想有一日,那旖旎露骨的缠绵景象也会窜入她的梦里来。
与封郁厮缠的春梦触感逼真,每每想起,便让莲兮又羞又臊,恨不得将头埋进地里去。她越是想将那梦撇得干净,梦中的种种声色便越发纠缠着她死活不放。
莲兮恨得牙痒痒,翻来覆去地自问,她果真有那么想他?直想得发起梦来?
嘁,只不过是他肆意妄为,擅自闯进她的梦里罢了。
什么玉茗真君子,封郁分明就是小人一个,三番五次捉弄她尚且不够,竟还打着她家梦龙鸾凤的主意。若是真叫她见着了他,必要先提起一对双剑将他捅成筛子,再狠狠质问他一番,才算出口恶气。
莲兮一面狠狠盘算,一面同那阴魂不散的痴梦抗争着,反而将夭月的梦境渐渐淡忘了。
房中暗沉,加之床榻温软,她静躺着片刻又有了睡意。正迷离间,忽觉背后一点幽寒暴起,凛冽凶意直指向她的脖颈。
肩背一僵,莲兮猛然睁眼。风驰电掣间,她凌空截住了那探向颈边的手,顺势将那不速之客的手腕扣住,向前拖拽过来。旋即左掌梦龙破出,挽起一泓幽蓝,循着杀意的源头直逼了过去。剑路不讲花俏只求一式精准凶狠,快如飞电。不想,削铁如泥的梦龙,却被当空格开。剑刃磕撞在一柄紫色的折扇间,迸出几簇细碎的火花。
反震而归的梦龙在莲兮的手中兀自震颤,她这才发觉,被她扣着的手腕,是那样熟悉的触感。
她望着眼前的黑影,迟疑地松开右手,低声试探,问道:“是涟哥哥么?”
第九一节 一帘幽梦 十里春风(5)
“涟哥哥?”面前的人没有回答,莲兮疑惑着又问了一声。
方才犹如芒刺在背的杀意,转瞬消逝在暗沉的房内,只在莲兮的背上留下一道森寒。她心中警戒未消,梦龙与她心性相通,亦在手中低低颤鸣着。
那人飞快伸过手,探到莲兮的耳际。她倒握着梦龙正要向后跳开,却被那人在肩上猛地一揽,拥进怀中。他一面飞指掐起火诀点亮房内的灯烛,一面哈哈大笑道:“兮儿,你是怎么了?难道连我是谁都认不出了?”
贴向那方胸膛的一瞬,橘色的烛火映出他紫色的龙纹绣袍,绣袍之下是莲兮熟悉的心跳节律。她抬起头,只见眼前的男子星眉剑目,一点绛唇,三分清俊传自她父君,七分清婉承袭她母上,两厢风情合二为一,便成了数千年来她看惯的那张秀美面孔。他对着她笑时,温和如常,却隐隐有些苍白疲惫的病态。
“涟哥哥……吓死我了!若不是觉着有些像你,我早一剑捅下去了!”
“我知道兮儿不会伤我的,”涟丞的手指抚上她的后颈,轻搔了一搔。他清楚莲兮的痒处,逗她时便喜欢搔她的颈子,每每痒得她娇声讨饶。但这一次,他冰凉的指尖刚一触及莲兮的发根,她却像是被踩着尾巴的猫,全身一耸,一脊背的僵硬直梗到脖子上来。他松开手,见她还紧握着梦龙,不由皱眉困惑道:“兮儿,你这是……”
龙太子涟丞是莲兮唯一的兄长,也是她幼年时形影不离的玩伴。她自小黏他,事无大小都喜欢偎在他的怀抱中撒泼撒娇,数千年里不知往他的衣襟上甩了多少涕子。他的怀抱纵是冰冷,却向来被她视作最温静的港湾。今夜却不知是怎么了,被他拥着反倒让她生出几丝不自在来。
莲兮不着痕迹地从他的臂弯中滑溜了出去,强笑道:“是兮儿太久没见着涟哥哥,有些生疏了……”
梦龙震颤着,在烛光中泛着低微的幽蓝光泽,迟迟不愿回归掌中。
“是吗?”涟丞指尖一拨,摊开了手中的莲光折扇,用扇面掂起莲兮的下巴,深深望着她,笑得轻巧:“很久么?去年秋天你回东海来向父君讨药的时候,不还见着我了么?”
“唔,”莲兮退了半步,说:“大概是因为……涟哥哥身上的气味……有些变了。”
涟丞低头在袖管前襟嗅了一嗅,苦涩笑道:“北溟不比东海,潮水咸涩腥苦。我被父君发配去那样荒夷的边境日日苦守着,难不成还能带回一身袅袅花香?”
“你来怨我,可你又何尝不是呢?”他说着凑上前来,鼻尖在莲兮的额间一点,淡淡说:“从什么时候起,兮儿身上也沾染上其他男人的气味?你说说,封郁那样神秘莫测的男子,却为何是这样甜蜜的气息?真是奇哉怪哉……”
经他一问,莲兮恍然想起那一段缠绵悱恻的幻梦,不禁羞怔了。涟丞的双唇却仍旧紧贴着她的额头,缓缓问道:“看来我给的灵丹果然是不错的,他还活得好端端的嘛!”
他不说便罢了,说起那破药便叫莲兮气结。秋初封郁在蛇山养伤时,曾一度病重昏厥数日。莲兮四处搜刮灵药无果,便寻思着回自家东海讨上几帖好药来,她死皮赖脸和龙王老儿缠了半天也没磨出个结果。最后还是涟丞背着父君母上为她拐出了一瓶灵丹来。不想那灵丹也是不靠谱的货色,封郁服下后不仅不见好转,吐血呕胆反倒愈演愈烈,直把莲兮吓得魂飞魄散。那灵丹好不要脸,美名其曰什么“九转回魂”,分明该是“九死散魂”才对。
“才不是呢,那药是什么破玩意儿?”莲兮想也不想就骂骂咧咧起来:“八成是被父君藏着掖着久了,药性硬是被闷坏了……”
她才说着一半,便听着“唰啦”一声,涟丞将折扇合拢,扇柄倒转封住了她的嘴。他摇摇头,说道:“兮儿你一心只想着他,可知道那时候我也受了伤?”
“伤着哪了?”莲兮慌忙收起梦龙,一双手隔着涟丞的紫色衣袍上下摸索起来,着急道:“谁敢欺负你?莫非是北荒的那群小妖精?涟哥哥呀……总是谦和太过,若是做个小江小湖的水君也就罢了,治理北荒却不该那样仁慈。北溟是群妖狂魔混杂的险恶之地,若换我来统领北溟海川,走马上任的第一日必要先威慑群妖,震上震下,立起自己的威信来。”
她乍一开口,便罗哩罗嗦没个消停。涟丞在一边听着面色渐沉,忽地抓住了她的手,低唤了一声:“兮儿!”
莲兮还未尽兴,豪言壮语滔滔而出:“回头……等我有功夫了,便上北溟替你教训教训那群小妖怪!看谁还敢……”
涟丞的眼色温和如水,鲜少流露出这样的酷寒。乍看之下叫莲兮陌生,她嘴边迟疑,声音逐渐低微,再不敢说下去。
“换你来统领北溟?”他捏着她的手,牵起嘴角似笑非笑道:“你以为父君会舍得将你放逐到那样的边疆之地么?你与我不同,生来就是父君掌上至爱!再不要说出那样的话了,我只会觉着是你在嘲笑我罢了!”
莲兮眼角一抽,没来由的心惊。
她鼻尖酸楚,委屈地争辩道:“怎么会呢?上一次我替涟哥哥挡劫的事被父君发觉了,他不也只教训我一个人么……不仅是那一回,任是哪一次我俩做了坏事,挨罚的那个总是我呀!我被禁足在九重天,父君不仅不来瞧瞧我,便连书信也不差一封来……”
“你是这么想的?”涟丞的拇指深深掐入她的掌心,模糊的钝痛却比双剑破掌的刺疼更让她难以忍受。他那一双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