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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戒-第2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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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一个虚职罢了,涂老爷现在的势力范围太大了,我们谁也得罪不起。唐爷嘴里又哦了一声,说道,这样吧炎宝,等我考虑好了,你再去跟涂怀志交涉。余炎宝说,那这事还是得快点才好,这是一个态度问题。唐爷的手揪了揪下颔的胡须,点头说,我明白了。炎宝呀,我们之间的谈话,你不要往外说出去。余炎宝说,岳父请放心,我谁也不会说的。

余炎宝转身走去,他的脚步显得很轻松。唐爷凝视着余炎宝走出的背影,眼底闪现出忧患的目光。

小夏坐在江边废弃的渔船甲板上,双手抱着脑袋,似有满腹的心事。彩儿在江边很远的地方就看到了渔船上的小夏,她一路小跑着过来。

彩儿爬上船舷,气喘吁吁地立在小夏的身后。小夏知道是彩儿来了,却没有抬起头来。彩儿说,你这大半天的人都跑去哪里了,不就是说去一下“熊记”铁匠铺吗?怎么也不回家,一个人跑到这里来晒太阳。涂怀志下午来了公馆,他要逼着我爸做那个什么大东亚和平维持会的副会长。小夏心里愣了一下,回过脸来看彩儿。小夏说,他人还在吗?彩儿说,早就走了,身边带了几十个保镖,还有一个小队的警察。

小夏担忧的表情,说,师傅他心情怎么样了?

彩儿没好气地说,心情能好吗?如果阿爸真做了那个副会长,可就是名副其实的大汉奸了。我在楼上听到他们的谈话,我差一点就拿着枪下楼,一枪打碎涂怀志的狗脑袋。小夏说,你若真要开了枪,晓得会是什么样的后果吗?那可是在你们家,在唐公馆。彩儿咬了咬嘴唇,说,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他们一群人耀武扬威地走了,真窝气,气死我了。

小夏站起身来,他似乎要做出一个决定,他说,彩儿,也许我们还有其他的办法可以除掉涂怀志。

什么办法,你快说。彩儿急问。

小夏心里很犹豫,垂下脸去。彩儿举起拳头来,在小夏的肩膀上捅了一下,她说,我问你话呀小夏哥,你怎么突然又成哑巴了。

小夏的眼睛抬起,朝着浑浊的江边,缓慢地声音说,我,我想我应该跟着张昆大哥干。

昆哥,你们见过面了?彩儿吃惊的样子。

是,我们是见面了。张大哥说了,只要我跟着他,就可以先安排我进中央巡捕房当差。小夏说。彩儿注视着小夏的脸,似乎难以相信,她忽然发现小夏的嘴角边有一块青肿。彩儿说,你这里怎么肿了,他打你了?小夏的手在嘴边摸了摸,说,他怎么可能会打我呢,是我自己不小心撞着的。彩儿,我还是跟着张大哥干吧,他是抗日的。彩儿问,昆哥要求你跟着他,还是你自己的选择?小夏沉默了一会,说,他有这个要求,我也清楚这是唯一的选择。彩儿疑惑地问,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小夏说,张大哥就给了我两条路走,要不跟着他干,要不就让我带着你一块离开上海滩,就这样,我现在都跟你说了。

彩儿有些愤慨,彩儿说,他这是在威胁你。

小夏摇了摇头,小夏说,不,他的用心我非常明白,他担心你,他怕你出事,他心里还是爱着你的。

可是我现在爱的人是你夏光奇,不是他张昆。彩儿的声音有些尖利,但是她的目光很茫然。小夏的双手在额头上揉了揉,想让自己更加清醒,他很明确,自己需要的是什么,自己为什么而活着。小夏耐着性子说,彩儿,我们现在不谈这个问题好吗?我只想问你,跟着张大哥,去做法租界的巡捕,有什么不好,这真的是一个非常好的机会呀。

彩儿冷静下来,其实她心里已经很清楚了,张昆到底是个什么样的男人,那么她所担心的到底是什么呢?彩儿说,小夏哥,昆哥这个人我们以前都误解他了,他是靠得住的,这一点我跟你一样,我也信他,可是他那边的底细,他的上司,他的组织,我们一点也不清楚。

小夏说,我知道了,他已经说了,他是军统上海地下抗日组织的成员。

彩儿眼睛张大了许多,愣住好一阵,说,他真是这样说的吗?

小夏点了点头,说,他没说假话。

彩儿坚决的口气说,我不同意,我不同意你参加军统,军统是国民党政府的特务机构,曾经屠杀过无数共产党人,而且他们从来都不信守诚诺。小夏强调说,现在国共合作,现在大家都在抗日。再说了,军统这个组织跟我有什么关系,我跟着的是张大哥,张大哥还能把我害死吗?他真要杀我,什么时间都可以办到。彩儿说,我没说不相信昆哥,我是不相信国民党政府。小夏哥,要不你再等等,给我一些时间,我一定会找到共产党在上海的地下组织的。小夏说,我不能等了,我没有这个耐心。

小夏很恼怒,他握紧两个拳头,在彩儿的面前用力地摇了摇,他大声地说,如果不让我去杀日本人,杀那些走狗汉奸,我夏光奇活着还有什么意义!难道,难道你真的就这样让我老老实实呆在商行做一个红木工匠,我,我做不到呀。你知道吗?最近这段日子,我人都快要疯了。这样活着,毫无价值,毫无作为,还不如早点去见我爸我妈我奶奶他们!小夏的情绪像破了堤坝的河水失去了控制,猛地转身,挥动拳脚,一阵乒乓乱响,将船上的半截桅杆打了个稀烂。他像一头野兽似的咆哮起来,眼珠子里面仿佛充满了血,他嚎叫着,我是一个杀手,命中注定我就是了,我还有什么选择呢?没有,没有任何选择。杀手只有一条路走,那就是去杀人!这帮日本强盗,我要看到他们脖子上的血,我要嗅到他们身上血的腥味,我要他们一个个都死在这块土地上,只要我夏光奇活着一天,我都不能让他们得到安宁!

彩儿惊诧地望着小夏疯狂的脸,她何不清楚小夏的内心感受,她也知道自己是无法说通小夏,与其让他一个人干,不如去跟着张昆在法租界当巡捕,除此之外,她什么也帮不了小夏。

红亮亮的太阳正在西落,洒下的光芒在江面微起的波浪上形成了一条金黄色的通天大道,灿烂而辉煌。

很长的时间,他们彼此相望,只有“哗哗”的浪声在水上默默地吟唱。

彩儿的脸,慢慢地依靠在小夏山一样坚实的胸膛上。小夏紧紧地拥抱住彩儿,他们望着远江,望着永远也不能回头的东流江水。

当天晚上,小夏就去巡捕房找到了张昆。张昆见到小夏的时候,眼里一阵欣慰,他似乎都料到了。张昆拉着小夏的手,就跟拉着自己的亲兄弟一样。张昆说,今天晚上,我们兄弟好好地喝喝老酒。小夏说,我不会喝酒,把话说完我就回公馆去了。张昆说,那不行,这酒一定得喝,实在不能喝,你喝水也行,反正我一定要喝,喝个痛快。

小夏无奈,又不好打消张昆的兴趣。

他们来到了一家小酒店,老板认识张昆,见到张探长来了立即安排了一间小包厢。张昆说,老板啦,有什么好吃的菜都给我做上来,店里什么酒最好就上什么酒,我要跟我兄弟好好地喝一杯,任何人都不得来打扰我们兄弟说话。老板连声应诺,调头出门去。

张昆说,小夏你这人还是蛮痛快的,我向来就喜欢痛快的男人。唉,可惜呀,可惜刘大个死了,他要是没有死,看到你投奔过来了,今天晚上,没有三五斤老白干对付不了他。多好的一条汉子呀,中了何止五枪,最后找到他的尸体的时候,全身上下至少有五十个窟窿。张昆说话的时候,眼里有一片泪光闪过,他往嘴里倒下一口酒,哈哈地笑了两声,他说,死不可怕,只要死得值。小夏,其实我们跟你一样,都是杀手,国家没有了,家园没有了,亲人没有了,只要有一点血气有一点人性的中国人,谁又不会是杀手?如果我们命大,我们就可以看到抗战胜利,到那个时候,我去学校教书,你去做红木工匠。

这天晚上,他们说了很多的话,开始小夏喝的是水,到后来,喝的就全是酒了。小夏有了知音,有了可以倾吐的对象,他感觉到天地一片辽阔,再也不会孤独了。小夏说,张大哥,我爸爸叫夏宗年你知道吧,20多岁的时候他就在鼓楼操场的擂台上,一口气打败了三名俄罗斯的拳手,当时南京城里的居民用大轿子抬着我爸爸围着鼓楼转了三大圈,狂欢呀。我爸跟我说,要么不做,要么就要做出一点惊天动地的事情来,那才像是男人。我爸死了,死的时候只看到他的一半脑袋,操你奶奶的日本强盗,你们等着好了,等着我夏光奇用刀把你们的脑袋像劈西瓜一样劈开。

他们自斟自饮,豪气盖天,实在是太痛快了。

第二天早晨,彩儿来敲小夏卧室的门,敲了好一阵子,小夏才把门打开,两只眼睛浑浑浊浊的,张口就是呛人的酒气。

彩儿斜着眼睛说,昨晚你是几点回家的,怎么喝了这么多的酒呀,你不是不会喝酒的吗?小夏手在脑后拍了拍,他说,我记得我是喝的水,到后来怎么喝就是酒了呢?彩儿说,你怎么这样糊涂呀,你是去跟昆哥谈事的,你们谈了吗?小夏皱起眉头想了一会,说,谈了,该谈的都谈了。彩儿问,昆哥他那边是怎么答复你的。小夏趿拉着鞋走到床边去,拿起外衣穿在身上,然后去拿起桌上的水壶,往嗓门里倒了好一气。彩儿上前去,夺下小夏手上的水壶来,说,问你话呀小夏哥。小夏的眼皮子往上翻动几下,他说,彩儿,这组织上的事,有些话好像不便跟外人说吧。彩儿气呼呼地望着小夏,彩儿说,我唐汉彩现在就成为外人了?小夏嘿嘿一笑,说,哪里哪里呀,彩儿怎么会是外人。张大哥说了,这个星期六的下午,让我去见他的上司,就是军统上海区的区长,然后再去见约翰逊总探长,办理相关的手续。彩儿说,行了行了,我只是随便问问你,具体的事,我才不会去过问。小夏哥,那你去做巡捕的事,现在要不跟阿爸说声。小夏想了想,说,等我那边办好了手续,正式去了,我自己会跟师傅和大哥说的。

彩儿点点头,转身出去了。

小夏看着走出的彩儿,他忽然发现,真要是离开了彩儿,离开了这个家,心里仿佛又失去了什么东西。

星期六下午,彩儿送小夏到院大门外。

彩儿拿出一包五香豆,递给小夏。彩儿说,带着路上吃吧,早晨我去城隍庙买的,你喜欢吃的状元豆。小夏接过五香豆,手指一弹,扔了几颗在嘴里,他说,吃习惯了,上海的五香豆和南京的状元豆一样好吃。彩儿不舍的表情说,你这笨鹅,办理好了手续,记得回家。小夏说,我还有其他的家吗?我还能回到哪里去?彩儿,不送了,等我的好消息吧。

繁华的闹市区,小夏坐在一辆黄包车上,去张昆约定的地点。

张昆已经先到了。他推开门进屋子的时候,梅承先坐在一把躺椅上,背朝着张昆这边的方向,窗外的一方阳光洒在梅承先的半边脸上,就像是涂了一层厚厚的金粉。

张昆喊了一声“梅区长”。梅承先的脸回了过来,眯缝起眼睛,朝着张昆这边欢心地笑了笑,接着他站起身来,热情地说,张昆呀,我还真有点担心你今天来不了哩。坐,坐吧。梅承先移过一把椅子,让张昆坐下。

张昆说,约好了今天下午,那肯定会来的。梅区长,我也不是白来,我给你带来了惊喜。

梅承先问,惊喜,会是什么样的惊喜呢?

张昆坐下身来说,不急,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梅承先今天的兴致似乎特别的好,他好像对什么事都不着急,他去打开一边的留声机,精心地选好了一张,很快,留声机的喇叭里播放出一首激情荡漾的管弦乐圆舞曲。梅承先有点神经质地挥动着手打着拍子说,《蓝色多瑙河》圆舞曲是约翰·施特劳斯创作的四百多首圆舞曲中最著名的一首。这样的乐曲只要稍稍静心去听,就能让人联想到天空的深远,海洋的辽阔,你会像一只鸟,自由自在地飞翔在青山绿岭之间;你会像一只鱼,无忧无虑地游荡于万顷碧波之上。张昆呀,这首曲子你也一定喜欢吧。

张昆说,蛮喜欢的,只是有好多年没有听过了。在英国留学的时候,我喜欢的贝多芬的《英雄交响曲》。

梅承先的手继续挥打着拍子,并且做了一个旋转的动作,他说,不错,贝多芬的曲子我也喜欢,一会儿我找出唱片来,放给你听听。张昆,其实今天你来,我有一个更大的惊喜要告诉你,你现在带来的任何惊喜,我想都不可能超过我带给你的惊喜。

张昆以一种困惑的目光望着梅承先,忽然间他觉得这位上司的面孔变得是如此陌生。原本他很想急着告诉梅承先,他找到了那个杀手,他叫夏光奇,可以说不用一分钱,就已经把这个震动上海滩,令日本人闻风丧胆的江湖杀手收编过来了。收编江湖杀手,这也正是梅承先区长当前要办的头等大事,可怎么梅承先会说他张昆所带来的任何惊喜,都比不上他梅承先带来的惊喜呢?

张昆有些坐不住了,他说,梅区长,那你说说,你带给我是一个什么样的惊喜,我现在就想知道。

梅承先几乎是跳着狐步来到张昆的跟前,他说,张探长,你坐好,我现在就告诉你。梅承先意味深长的眼光看着张昆,他的手停止了节拍的挥动,他欢心地说,从今天开始,我们都是汪精卫的人了。

张昆以为自己听错了,他简直无法相信这是上司嘴里说出来的话,他感到全身上下一阵冰凉,怎么就成了汪精卫的人了呢?张昆说,梅区长,你,你是在跟我开玩笑吧?

梅承先的手指头很有力的两边摇了摇,说,这么大的玩笑谁敢开,也开不起呀。张探长,张昆同志,我,你,我们今天起,都是汪主席的人了。

这下张昆完全听清了,他的脑子里“嗡”一声响,像有什么东西被炸开了。张昆也知道,近一年来,国民党内部机构包括军统和中统有不少身居要职的人员投奔了汪精卫,而且这种现象还在持续不断的发生,但是他万没有想到,现在轮到了自己的上司,同时也轮到了自己。

张昆的脸色铁青,呼地一下站了起来,厉声说道,梅承先你听着,我张昆绝对不会叛变投敌!张昆说话的时候,已经拔枪在手,枪口慢慢抬起,朝着梅承先的胸口说,姓梅的,我现在就可以杀了你!

梅承先两只手掌一拍,发出啪啪地两声响来,他说,张昆同志,我是你的上司,你怎么杀得了我呢?

这时张昆好像听到了母亲的叫声“昆儿”。

张昆惊慌地急忙转头,只见旁边的一个小房间门口,张夫人走了出来。张夫人的身后跟着特工总部的队长黄赫民,还有另外四个特务,他们手上的枪都指着张夫人。

张夫人喊了一声,昆儿!

张昆叫道,妈妈,妈妈!

第十九章

张夫人穿着深蓝色的绸缎旗袍,外面套着一件乳白色的羊绒开衫,她的衣服多处弄皱了,头发零乱而松散,嘴唇四周有些乌青,显然在那间小屋子里关着的时候是吃苦头了。张夫人看到了她的儿子,眼前一片悲哀,但这只是瞬间的事,转而张夫人就笑了,笑得那么慈祥,那么温馨。而这之前她一定以为再也看不到自己的儿子,现在看到儿子了,她好是满足。张夫人以一种鄙夷的目光瞟了一眼梅承先,接着她的目光又落回到张昆的脸上来,母亲的目光矜持而骄傲,张昆读得懂母亲的心思。

留声机的音乐继续在响,仍然是那首《蓝色多瑙河》,梅承先的手挥动了两下,仿佛是站在了胜利者的舞台上。

梅承先说,张昆同志,你就把枪放下吧,我向来不喜欢别人用枪指着我,干什么事,我都是自愿的,你也应该跟我一样。

张昆愤怒到了极点,他说,姓梅的,你也太卑鄙无耻了,我母亲只是一个平民百姓,我的事我自己来承担,跟我妈妈没有关系。张昆双手持枪,继续对准着梅承先,大声说,梅承先,你现在就把我妈妈放了。

梅承先的身体跟着留声机的乐曲抖动了几下,他说,张昆同志,你的母亲我只是请她过来坐坐,有些话嘛,我得当你跟你母亲的面谈才行呀。你是我的人,我怎么可能把您的母亲怎么样呢?多虑了,你多虑了。张昆,你还是把枪放下吧,放下枪,大家都安全,作为你的顶头上司我不想发生任何意外。

张昆举着枪说,姓梅的,我怎么可能相信你?

梅承先说,都到了这种时候,你不信也得信了。梅承先很得意地转动一下头,看着张夫人那边。

张夫人喊了一声,昆儿,你不能放下枪!

黄赫民用枪管使劲在张夫人的头上戳了一下,狠狠地说,死老妈子,叫你儿子放下枪!叫他放下!

张夫人的身体往前一个趔趄,接着又站直了,挺起胸脯来。

张昆叫了起来,黄队长,你要再敢动我母亲,我要你们全都死在这里!

梅承先仿佛不理睬这里发生的事了,脚尖点着音乐的节奏,身体一弹一弹,跟抽筋似的。黄赫民朝着张昆这边阴险地笑了笑,手往后一伸,一个特务拔出一把匕首来,递到黄赫民的手掌上。

现在,黄赫民将匕首横在张夫人的脖子旁边,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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