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恭和帝阅后十分高兴;准其所奏。
礼部向来是个清水衙门;如今逮到这样一个机会;大把的银子自指间过;不大捞油水;岂不是傻么?
礼部办事认真;从西直门到丽正门,一路彩坊接连不断,直与宫掖庆仪接头儿。各处皆是张灯结彩,京中遍设彩墙彩廊,灯坊灯楼,用彩绸结成的“万寿无疆”“千秋万年”烜烜赫赫,猎猎张扬。这个时候什么国库空虚,民不聊生全顾不上了。京城内外,锦绮相错,华灯宝烛,霏雾氤氲。
宫人们出不得宫去,外头的热闹景象瞧不见,不过宫墙内虽不如民间自在,但是比起布置奢华绮丽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宫女们制成方胜葫芦,佩在身上,如今这时候绣别的都不合适,一色儿的卍字纹加洪福齐天或四海升平。
京中官员入宫朝拜,各地文武百官则设香案,向京城方向行跪叩大礼。
藩王入京规矩最多,甚至细致到小节,衣裳穿得是否合制,随行人员是否超额,或者出行仪式招不招摇,都有言官瞪大两眼睛盯着。承野王行为收敛,万事没有出格儿的地方,其他藩王却不一定皆是如此。
谢琳琅回京第一天,就听说出了事儿。封到河南的归德王是先帝正经子的叔祖父,如今爵位传到了孙子这一辈儿,新出炉的归德王此番还是头一回奉旨进京。京中繁华盛景他皆看不上眼,坐在轿子里,拿柄折扇挑着帘帐,直往过往的女人身上瞟。他眼睛也毒,一错眼儿就瞧上了一个,立刻命人停了轿子,亲自下轿调-戏。如今正是夏天,那女子衣裳穿得薄,绡纱隐隐裹着腰臀,手中执把团扇,正抬臂将团扇举至额顶遮挡日头,袖口处便露出一小节白藕似的腕臂。归德王瞧着眼热,上前就摸了一把,嘴里的荤话一串子似的冒出来,直把美人吓得梨花带雨,跟她身边的小丫鬟搀扶着就跑了。
归德王意犹未尽,不过调-戏这等事,点到为止才更有况味,再深入一层就失了野味儿了。他站在街上望着美人的背影,见她裙袂飘飘摇摇,拐过街角就不见了。他抹抹嘴儿,也没当回事,回了朝廷专门为藩王安置的住处,直接歇下了。
第二天再出门闲逛时就被人截了和,归德王带的人不多,且对方显然是有备而来,几个跟班儿招架一阵就抱头等着挨打了。归德王挨得拳头最多,被打得鼻青脸肿。堂堂藩王入京为圣上祝寿,还颇有诚意的提前两日到京,竟当街挨了打,简直是奇耻大辱!问对方名号,对方打了人也依旧理直气壮,自报家门,说是定远侯府上的。归德王在河南雄霸一方,如今入京连随行人员都有限,想私下报复太难,一时气得肚子生疼,当即就顶着猪头脸进宫告状。
定远侯是恭和帝的亲舅公,归德王又是皇室宗亲,往小了说不过是家事,该归皇上或太后调停,谁知最后两人都落到了宣城长公主手里。宣城长公主正愁没由头作伐,此事来得倒是正好。
定远侯与归德王乌眼鸡似的互瞪,各自辩了一番,宣城长公主弄清楚了缘由,原来那美人是定远侯养在朱帽胡同的外室,那天她带着个丫鬟出去逛胭脂铺子,被人当街调-戏了岂有闷葫芦不说的,回去就找定远侯哭诉。定远侯自来就是个什么都不怕的,为个外室找皇上告状自觉丢脸,心下一横,揍归德王一顿出出气也行。
按理说这事儿是归德王不对,不过那女子只是个外室,且定远侯又打了归德王,顶破天训斥归德王几句也就是了,若是公平些,合该两人一起训。谁知宣城长公主听闻之后却是震怒,直斥归德王等一众藩王不知检点,视朝廷规矩律法如无物,不将皇室放在眼里!
紧接着便命五城兵马司出兵将各藩王禁于宫内。
这一通发作简直毫无预警,却是雷厉风行,若说宣城长公主事先没有准备,谁也不信。只是这理由未免有些牵强附会,为着定远侯的一个外室,就将各藩王都软禁起来,还堂而皇之的说为着皇室体面!众位藩王颇为愤愤!
承野王倒是淡然处之,进京之前便有这样的心理准备,即便没有归德王调-戏定远侯外室一事,宣城长公主总也会挑出其他错处来,最后结果还是一样。
隔窗望出去,金瓦翘角红抱柱,斜阳一寸一寸移过来,将大而森然的宫掖笼罩其中。
明日便是六月初九,不知有多少方势力正蓄势待发,等着那一天呢!这宫掖就如同一个巨大的漩涡,将所有人都卷入其中,抽-身不开。檐下海棠团团簇簇,他想起那个垂首温和而笑的女子,突然觉得那样一个柔弱的女子胸腔中竟也有着万夫之勇,丝毫不容人小觑!明日注定是这大周历史上不寻常的一天,如今他帮不上忙,只有全赖她了。
第二日一早,外命妇皆要入宫朝拜,谢琳琅依品大妆,她如今有着身孕,破格儿最多也只能带四个丫鬟进宫。除了红绫,她将萧慕身边的另一个大丫鬟红绡也带上,她们二人功夫师承一脉,两人联手胜算更大。除此之外她身边的丫鬟就只能再带一个,碧桃虽说稳重,但今日情况特殊,倒不如青杏机灵些更妥当。身边的人都安排好,便着人将承野王的五夫人请进来。
五夫人身上没有诰命品级,更何况她是藩王侍妾,没有旨意,自然是无法入宫,谢琳琅便只能让她充作丫鬟随行。
五夫人此时面上倒没有了一直以来的矜傲,她穿着同青杏一般无二的袄裙,前两日入慕王府时,王府的嬷嬷将进宫的规矩都教给她了,她进了屋立时跪下,给谢琳琅恭恭敬敬的行了大礼。略抬首,悄悄觑了一眼端坐的慕王妃,并不是如何让人惊艳的颜色,她以前未出阁时,听人说凡是能拢住爷们儿的妻妾,无不是长了一张狐媚脸,她听进了心里去,自己便是在这条路上一道走到黑。而慕王妃并不是,她长着典型的瓜子脸,眉眼淡然,形容不出来的感觉,就像她小时候看兄长画过的水墨画,远山笼在雾气之中,说不出的一种美,可是这样的清淡的眉眼下,偏生长着一张红而潋滟的唇,这样一浓一淡协调在一张脸上,竟出奇的美好。
她突然就生出一种无力感来,她自觉也是个美人,在承野王府时,她虽只是个侍妾,但是上头没有主母,而另外五个夫人都是朝廷赏赐的,她知道承野王虽没有表现出来,但哪里能不忌惮?她私下里一直觉得承野王是给那五个夫人暗暗用了绝孕的药的,否则承野王每月往她们几人屋子里各走两回,却偏只有她一人怀上了呢!况且每次面对她们几人时,承野王的目光也是在她身上停留得最多,这样刻意的对待,让她油然生出一股子优越感来,又有底下的人奉承着,时日一长,她便觉得自己已经似半个主母了。
她不由得在心底暗嘲一声,可笑自己傻透了腔儿,竟以为承野王不娶正妻是为了宠她。几日前王爷命她收拾行装,说要带她入宫朝拜时,她简直欢喜得了不得,在那五位夫人面前好生的得意了一场。她原本想也带着女儿同去,却被王爷冷声斥了两句,她不敢再提,但不让她带女儿,她也依然欢喜。在路上时,她与王爷坐同一辆马车,马车走得极慢,她却一点也不觉枯燥,直到快入城门时,王爷拿出一枚梳篦递到她手里,那是一枚十分普通的玉梳,梳首雕着古朴的夔龙纹。她有些不明所以,翻来覆去瞧不出名堂来,抬头看他。他指着梳篦右上角,她拿起来细看,才看清那里隐隐刻着一个小字。她不识字,抬头尴尬的看向他。他并不以为意,声口清淡的对她讲了她的身世。
那些话从他嘴里说出来,她简直愕然,偏他淡然的模样就似说着一桩无关紧要的事一般。她恍惚半晌也回不过神来,她不知道自己该做何种表情,心里翻来覆去只想着一件事,怪不得他会上门纳她这个不受待见的庶女,原来自己有着这样的身世,若是自己能恢复身份,便是给他做正妻也有余。
直到旁边的嬷嬷提醒她,她才意识到自己失礼,她迅速的垂下头,慕王妃耳边的那枚金丝宫灯的小坠子尤似晃在眼前。她心中突然升起一股子奇异的骄贵感来,她不是普通人,她不再是那个小小的庶女了,像是跃龙门一样,她如今便是站在慕王妃跟前也不用觉得自卑。一腔傲岸简直要涌出来,她努力抑制着,提醒自己现在还未入宫,她还要依靠慕王妃,等她入了宫……她几乎是迫不及待了。她低头看着自己身上的袄裙,她痛恨这装束,不过她马上就要翻身了。
她正胡乱思想着,谢琳琅已经开口笑道:“委屈五夫人了,宫中门禁严格,没有别的好法子,只能委屈五夫人先充作我的婢女,若事情顺利,五夫人就可认祖归宗了。”
五夫人忙掩了眼中神色,道:“我……奴婢一切听从王妃娘娘安排。”
作者有话要说:寿诞的筹办借鉴了慈禧的六十大寿。
☆、第二更
宫中赐大宴;不管如今京城暗中形势如何汹涌;呈现出来的依旧是一片升平。
当今圣上还未立后;内外命妇便全都前往皇太后的寿安宫去;太后高高端坐上首,脸上挂着笑;一点儿也没有想象中的太后该有的慈眉善目。她才三十出头;一天皇后瘾都没当过,一跃就成了太后了,外人看不出来;没人知道她心中是什么想头。
谢琳琅踏进门槛时;寿安宫中已经有不少人;宫妃;公主,外命妇,连二皇子妃、三皇子妃、四皇子妃、五皇子妃竟然也都在。只是熟悉的淑妃等人却没瞧见人影儿,听说几位太妃奉驾的奉驾,守陵的守陵,全不在宫中了。
谢琳琅上前给太后请安,又给几位皇嫂见礼,二皇子妃强自镇定,只不过涂了厚厚的脂粉也盖不住眼下的乌黑,如今二皇子兵临城下,蓄势待发,她坐在这里岂不就犹如砧板上的肉一般么。
三皇子妃的精神却奇异的好,谢琳琅走过来时,她立刻站起来要过去拉谢琳琅坐在自己身侧,四皇子妃却在此时笑着起身,先她一步扶住谢琳琅,笑道:“六弟妹怀着身子,走路千万要稳着些才好,我近来怕凉,命人做了个毡垫,走哪儿都带着,弟妹来了正好给弟妹坐。”又对三皇子妃笑道:“三皇嫂身体不适,且近来一直吃着药,定要好生保重身体,若是为着咱们小辈儿倒劳累着三皇嫂,咱们可不是罪过大了么!”
四皇子妃的声音柔和温厚,面上一派恬淡,谢琳琅不由得感慨,时间寸寸而过,世事变迁不停,改变了许多人,似乎只有四皇子妃一如昔年。
三皇子妃站在当中,伸出去的手扑了空,茫茫然瞅了一圈儿,立时有两个丫鬟上来将她架回座椅上。
谢琳琅看了四皇子妃一眼,四皇子妃笑了笑,趁大家说话的空当,悄声对她道:“三皇嫂府上前几日刚请了法师驱邪。”
撞鬼了?谢琳琅愕然,再看向三皇子妃时,见她面上有些呆滞,眼睛却是精亮,不过,好生在那里坐着时,举止上倒也看不出什么异常。
太后同旁人说了会儿话,便将目光落到谢琳琅身上,笑道:“六弟妹这几日奔波,怕是劳累着了罢?有着身孕又何必四处乱跑。”
谢琳琅笑道:“劳大嫂惦记了,都是弟妹的不是,只是近来天气尚好,便想出京走一走,权当作散心了。原想着叫大嫂一起的,但想着如今大嫂身份尊贵,出宫不易,大嫂倒不如改日请圣上下一道旨意,阖宫去行宫转一转,如今京外景色绮丽,饱饱眼福也是好的,不去也怪可惜。”
太后笑了笑,没言声。倒是坐在她右侧的一个穿着真红大袖衫的妇人嗤了一声,谢琳琅看过去,是个熟人,只是如今不能再称施大小姐了,而是该叫上一声礼王妃。她倒是没什么变化,说话也依然丝毫不懂转圜,她不在乎旁人的目光,直楞楞就道:“逃命就说逃命罢了,还观风景?倒会往自己脸上贴金!如今不还是回来了,也不嫌丢人!”
谢琳琅垂了眼,只当没听见。
太后瞥了一眼这个儿媳妇,她一直看不惯礼王妃,只是如今宣城长公主势大,她不敢拿礼王妃如何罢了。
礼王妃声音不算小,大家听着都觉得有些尴尬,尤其是一些武官家眷,她们当初也想着出京逃命来着,只不过没能出去城门。
太后没有为慕王妃解围的意思,整个殿中奇异的静了下来,大家难堪的互瞪着眼,谁也不愿开口重新起头儿。幸好这时英国公府的家眷到了,英国公府的大房没人来,来的是二房的施二夫人,如今二房不比往日,有宣城长公主撑腰,简直得意到了极点。现在长房的院子已经空了出来,成氏带着一儿一女投奔了娘家,前几日二房又上奏请封册立施二夫人的长子施鸿为世子,恭和帝已经应准,只等过了万寿节,礼部再走个程序,世子之位稳稳就跑不掉了。施二夫人的大女儿又成了圣上的亲弟媳,她如今也是正经子的皇亲国戚。
施二夫人此时走路都带风,满脸笑容的进来拜见太后,又见过各位王妃,看到谢琳琅时先是一惊,继而眼中笑意更盛,她简直要把她心中的得意都抖给世人看,跟身边人匆匆应付了几句话,就凑到谢琳琅身边来,笑道:“许久不见外甥媳妇,听说外甥媳妇是出京去了?不是舅母多嘴,舅母也是心疼你不是?大着肚子呢就往外头跑,对孩子不利,以后可再不许了。”说着又掩嘴笑,“如今怎么又回来了?”她听说是宣城长公主下的令,她这妯娌有本事,连王妃也不敢不听从,连她都觉得脸上有光。
谢琳琅只当没听懂她话中之意,笑了笑,道:“多谢二舅母关心,城外风光再好,终究还是要归家的。”
施二夫人见谢琳琅不欲攀谈,便有些不满,如今谁不是捧着她说话呢,还有人这般不识好歹!便拔高了些声口道:“外甥媳妇离京这么些时日,只怕京中发生的许多事都不知晓,唉,说起来也是丢的咱们英国公府的脸,虽说是长房的事,可咱们二房也不能撂手站干岸儿不是!大嫂年纪轻轻就守了寡,说起来也甚是可怜,母亲之前就提过让大嫂出门子,寡妇再嫁虽说不大好看,但倒底也没人能说什么,只是大嫂硬着脖子不同意,倒显得咱们二房不容人,威逼了她似的。如今倒好,正经出门子不应,倒跟其他男人不清不楚,长房虽然没人了,咱们也不能由着大嫂辱了英国公府的声名……”
施二夫人声音本来就不小,如今又是特意拔高了的,周围的人都听得一清二楚,大家说话的声音就渐次小了,大殿里再次静下来。不少人都觉得尴尬,心想她与礼王妃还果真是亲母女俩,大庭广众戳人伤口好听么?
不过也有些人知道此内情,英国公府大房的成氏守寡了这么些年,怎么突然就在二房想要请封世子之时与人不清不楚了呢?能坐在这殿中陪着太后说话的,自然都不是普通人,谁家没一两个爵位呢,为着袭爵之事闹得头破血流、家丑外扬的也不是没有,只不过这种人家都好脸面,有什么事捂着还来不及,哪有像施二夫人这般的,到处嚷嚷。
有几位好心的夫人便想着岔开话题将此事掩过去,却见谢琳琅突然站了起来,也不管施二夫人叫二舅母了,正声道:“此事涉及舅母清白,还请施二夫人慎重言论!施二夫人口口声声说我舅母与人有染,能否拿出证据来,或是开祠堂,或是交由大理寺惩办!若是施二夫人没有证据,还请施二夫人向我舅母道歉!”
施二夫人一噎,她断没想到谢琳琅不知道内情就敢硬腰子帮成氏说话,只是要证据她当然没有,僵了片刻就冷笑一声道:“这种事情谁还能拿到明面儿来做不成,倒跑来找我要证据,我又不在现场,王妃娘娘不是难为人么?”说着就转向一旁找别人说话去了。
太后在上首淡淡道:“六弟妹怀着身子,还是休要动气才好,这种事情都是捕风捉影,也难有个论断。今天是皇上的寿辰,一会儿等人都到齐就要开席了,六弟妹还是稍安勿躁罢!”
谢琳琅低下头,强自抑制住眼中的愤然之色。
这时却听三皇子妃突然站起来,凑到太后身边,咯咯笑道:“大嫂,今儿是皇上的寿诞么?一会儿开席时我跟大嫂坐一处,最近我总觉得身后有人跟着我似的,大嫂福厚,跟在大嫂身边我就不害怕了。”
太后自然也听说了三皇子妃撞鬼的事,哪里敢跟她同坐?便唬着脸道:“座席是早就安置妥当的,哪有乱窜的道理?各人有各人的座儿,再说这四处都是人,你怕什么!”
三皇子妃抬眼环视一遍四周,突然打个激灵,拉着太后的袖子道:“大嫂也瞧见了?人可真多,还有抱着自己个儿脑袋的,怪吓人的。我还是跟大嫂坐一处罢。”话音刚落,就“啊!”了一声,比比太后的后脑勺,愕然道:“你怎么坐在我大嫂头上了?你把舌头摘掉干什么,又不好吃。”
太后开始还没反应过来,缓过神儿来立时吓得高声尖叫!她心里有鬼,淑太妃刚死没几天,就是拔了舌头的!她简直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