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博来·法拉先生-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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度先生又陷入沉默,她又加了一句:“那么你说呢? ”

  “这只不过是他根据假设所做的判断罢了。”

  “我知道。可是他凭什么这么想呢? ”

  “他说,直接去找律师——这么做太矫情了。”

  “他那么说太荒唐了! 这么做很有道理啊! ”

  “是啊。他的想法就是这样。太合理了。太有道理了。

  马克文说,每一件事都太有道理了。他认为,一个孩子在离家好几年后,一回
到家乡应该会先回家才对。“

  “那他就太不了解柏特了。这十足是柏特的做事方法。用比较温和的方式,先
到家庭律师那里,告知真相,然后再间接让家人知道。他一直都是设想很周到,而
且一点都不自私的。我并不觉得马先生的分析有道理。”

  “我只是觉得应该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桑度先生说,他的样子还是很可怜。

  “当然,当然,”碧翠很同情地说,她的脾气好了许多:“你有没有告诉马先
生柏特——或者说那个男孩甚至记得在奥林匹亚哭出来的事? 我是说,他主动提起
这件事来? ”

  “我告诉他了”。

  “这样他还是认为他说谎? ”

  “这也是他认为太矫情、太作假的部分。”

  碧翠哼了一声。“这是哪门子想法! ”她说:“我认为法院都是这么做的。”

  “这是所谓的分离法。情感上一点都没有介入。这样做可以把我们的理智和感
情分离开来。”

  “是的。”碧翠回答,神情很严肃。“如今,赫曼先生也没办法帮我们忙了—
—你知道吗? 他们一直没找到他。一切都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是啊,是啊,我听说了。可怜的家伙。”

  “现在我们什么身体方面的证据都没有,看来我们得依赖那孩子说的故事了。
我是说,如果要查证的话。我想这是做得到的。”

  “哦,相当容易。一切都清清楚楚地,有日期和地点可以查。这也是马克文的
想法——是的,是的,是可以查证的。当然我也确定可以查得出来。他不会提供我
们没有道理的证据。”

  “事实上没有什么好等的了。”

  “没有。我——是,是,是没有什么好等的了。”

  碧翠双手抱着胸。

  “那么你多快可以安排我和他见面呢? ”

  “这个——我也想过,我想一点也不需要安排,你知道。”

  “什么? ”

  “我是想这么做——如果你同意的话——就直接上门去找他。不必事前通知,
直接去。这样你就可以看到他真正的样子,而不是他要你看到的样子。如果我们跟
他约个时间在这里见面,说不定他会——”

  “我知道,我明白。我很同意。我们可以现在就去吗? ”

  “当然可以。当然可以。”桑度先生的语调透出一个律师找不出理由拒绝的懊
丧。“当然,也有可能他出去了。但我们至少可以去看一下。哦,你的茶在这儿!
你先喝点茶吧,我叫阿瑟让森生请维理帮我们叫部出租车。,,”有没有比较浓的
饮料? “碧翠问。

  “恐怕没有,恐怕没有。我一向没有在办公室放瓶酒的习惯。不过如果你需要
什么,我可以请维理帮你——,,”哦,不,不,谢谢你,没关系。我喝茶就好。
听说茶的后劲强些。“

  桑度先生看起来好像要拍拍碧翠的肩鼓励她的样子,但又拿不定主意要不要这
么做。他的确是一个很体贴的人,碧翠想,只是,只是,并不怎么强壮可依靠。

  “他有没有解释他为什么换了法拉这个姓的? ,,他们坐进出租车以后,碧翠
问。

  “他没有作任何解释。”桑度先生回答,声音又如同先前那样干涩。

  “你想他混得很不好吗? ”

  “他没有提到钱,但看起来穿得不错,只是和英国的流行式样有点不同。”

  “他没有提说要借钱? ”

  “没有,完全没有。”

  “这么说,他不是因为没有钱才回来的。”碧翠说着,心里感到颇为安慰。她
稍稍往后坐稳,心里轻松了一些。

  说不定事情并不至于那么棘手。

  “我一直不怎么明白为什么平立克区衰退得这么快。”他们的车通过平立克的
街道时,桑度先生故意打破沉默说:“街道这么宽,交通不忙,也不像邻近的地区
那么脏。为什么那些有钱人不再住这儿而一直留在贝尔格? 真不懂! ”

  “这是有原因的。”碧翠迎合着他的话题:“他们不愿意和新搬进来的平凡升
斗小民住同一地区,怕贬了他们的身份。”

  他们停在那栋房子前面时,她的不舒服的感觉又来了。房子的油漆都剥落了,
墙壁也相当斑驳,看起来是一间破落的房子。

  前门开着,他们走了进去。

  走廊两侧每一道门上都挂着不同的卡片,显然这栋房子是按房间分租的。

  “他的地址是59K ,”桑度先生说:“我想K 应该是房间的号码吧。”

  “房间是由地下室往上数的,”碧翠道:“我这边是B 。”于是他们往上走。

  “这边是H ,”碧翠说,看了一楼一个房间一眼:“应该是上面一层。”

  第二楼也就是最上面一层了。他们在阴暗的楼梯口默不作声地站了一下。他出
去了,她想,他必定是出去了。

  一切都要再从头来了。

  “你有没有火柴? ”她问。

  “有的,有的。”桑度先生忙不迭地帮了忙。

  “I 和J ,”她读着前边两个房间的号码。

  那么应该是后面的房间了。

  他们在走廊上站了一下,瞪着那个房间看。接着桑度先生打定主意,走上前敲
了门。

  “进来! ”一个声音说。这是个低沉童稚的声音,和柏特那相当成熟的声音不
太一样。碧翠比桑度先生高了足足一个头,可以从桑度先生的肩膀上看到那个男孩。
让她大吃一惊的是,这个男孩像西蒙的程度,竞远超过像柏特的程度! 她的心思一
直充满了柏特的样子:原先是模糊的印象,经过她的努力寻索,如今已较为清晰,
可以和成人的形象做比较了。在过去的二十四小时中,她整个心思全被柏特的形象
占满了。

  现在在她眼前的,则是一个和西蒙一模一样的人。

  男孩从他坐着的床沿站起来,并且把戴在左手上、他正缝补着的袜子拉下来,
一点都不慌忙,也没有不好意思的表情。碧翠一点都不能想像西蒙补袜子的姿态。

  “早,”他向他们问安。

  “早,”桑度先生回道:“希望你别介意,我给你带来了个客人。”他往旁边
移动了一下,让碧翠可以走上前。“你知道这是谁吗? ”

  碧翠的眼睛遇上了男孩冷静的眼光,看着他如何认出她,她的心脏猛烈地撞击
着她的肋骨。

  “你换了发型了。”他说。是啊,当然嘛,现在流行的发式和八年前大不相同
了,难怪他一眼就认出来了。

  “那么,你认识她哕? ”桑度先生问。

  “当然啊,是碧翠姑姑。”

  她等着他走上前来,可是他一动也不动。停了一下,他开始给她找个坐的地方。

  “恐怕只有一张椅子了。如果你不靠着它的背坐,就不会有事。”他一面说,
一面拉出一张有着靠背,座位有小洞的椅子来。

  “你介意坐在床上吗? ”

  “我站着就好:谢谢,我站着就好。”桑度先生急忙地说。

  并不是脸上的每一个细节都像西蒙,碧翠沉吟着,看着那个男孩子小心地将针
插在袜子上。可是整个给人的印象却是像极了。一旦你仔细端详,那种令人吓一大
跳的相像就消失了,只剩下他们家族间那种十分熟悉的感觉。

  “亚叙别女士不想等到我们在办公室里安排个会面时间,所以我就直接带她来
了。”桑度先生说:“你看起来并不特别——”他故意不说完句子的后半部。

  男孩子用一种友善却不带笑容的表情看着她说:“我不太确定你是不是欢迎我
回来。”

  这是一张很奇怪的、不生动的脸,就像小孩子画出来的脸一样。脸上每一个部
分都没有错,比例也都对,但就是缺少了生动。连嘴巴都和小孩子画的一样,呈现
出不妥协的一条直线。

  他走过去把袜子放在衣柜上,她发现他的脚是跛的。

  “你的脚受伤了? ”她问。

  “在美国跌断了。”

  “可是如果脚还疼,你这样能走路吗? ”

  “哦,早就不疼了,”他回答:“只是短了一点。”

  “短了! 你是说,再也不能恢复了? ”

  “应该是吧。”

  他的嘴唇很敏感,她注意到,虽然很薄,当他说话的时候,可以表达很多东西。

  “可是总有办法的,”她说:“这只表示当初医生没把你的脚治好。那个医生
一定不是什么好医生。”

  “我不记得有什么医生医治我。也许那时候我昏过去了。他们该做的都做了:
把重的东西挂在我的脚下边……

  什么的。“

  “可是,柏——”她开口叫他,可是没办法把他的名字说完。

  他补上了这个空隙,对碧翠说:“在你还没有完全确定以前,不需要叫我什么
名字。”

  “现在的外科技术神奇得很,”碧翠继续说,也是有意遮掩方才的漏洞,“这
是什么时候的事? ”

  “我得想一想。大约两年前吧,我想。”

  除了一两个音节带着一丝儿美国味外,他的口音倒是没什么不对劲。

  “嗯,我们得想想办法。是从马上跌下来的吧? ”

  “是的。那时我的反应太慢了。你怎么知道我是从马上摔下来的呢? ”

  “你告诉桑度先生你在马场工作。你喜欢那个工作吗? ”她想,就当做是随便
闲聊吧。

  “那是生命中最大的享受。”

  她不再觉得这是什么闲聊了。“真的? ”她很高兴地说:“那些西部的马怎么
样? ”

  “当然,大部分都只是马马虎虎啦,但是偶尔会遇到一匹真正的好马。有些是
真的很不错的。”

  “你有没有一匹你自己的马? ”

  “有,我有一匹叫‘烟儿’的马。”

  她注意到当他提起马时,他的音调改变了。

  “那匹马后来怎么了? ”

  “我把它给卖了。”

  碧翠开始非常希望这个男孩果然是柏特。这个想法让她自己也感到很不可思议。

  桑度先生从她的眼光里看出她的恳求,于是说:“亚叙别女士并无意刁难你,
可是你明白这件事还需要更进一步的求证。如果这只是单纯的浪子回家,只要你姑
姑接受,一切都没问题,可是你知道现在这件事还牵涉到财产的问题。这是整个财
产应该交给谁的问题。在你正式继承这笔原该让柏特继承的财产之前,一切细节当
然都必须清清楚楚,一点疑问也没有。我希望你能明白这个情况。”

  “我完全了解。我会一直留在这里,直到你一切都调查完毕,而且一点疑问也
没有。”

  “可是你怎么能住在这种地方呢? ”碧翠说,带着嫌恶的表情环视着房间四周,
以及窗外林立的烟囱。

  “我住过不知多少比这儿还不如的地方呢。”

  “也许吧。可是你总不能留在这儿。如果你需要钱,我们可以给你一点。”

  “谢谢你的好意,我还是留在这儿好了。”

  “你只是想要和人隔离? ”

  “不。这儿很安静,很方便,也不受什么干扰。你一旦住过大通铺,就会知道
有一个自己的地方是多么宝贵。”

  “很好,那你就留在这儿吧。我们可以——可以带点什么东西给你吗? ”

  “要是再有一套外衣就很好了。”

  “很好。需要什么尽管告诉桑度先生,他会给你准备的。”说到这里,她猛然
想起,如果他去找他们的家庭裁缝做衣服,恐怕会引起一些骚动,于是她加了一句
:“桑度先生会告诉你他的裁缝的地址。”

  “为什么不去咱们家的裁缝华特先生的铺子呢? ”男孩问道。

  她一下子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他们不在那儿了吗? ”

  “哦,当然,他们还在那儿,可是如果现在去找他们,恐怕要解释个老半天。”
她这么说时,必须尽量克制自己——她必须一再地告诉自己,任何人都会有办法找
到亚叙别家裁缝的名字的。

  “哦。这样我知道了。”

  她又继续聊着一些无关紧要的话题,过了一阵子就准备走了。

  “我们还没有把你的事告诉家人。”她在离开前又说:“我们想最好还是等到
——等到桑度先生说的,一切都清楚了,再告诉他们。”

  听到这里,男孩的眼中闪过一丝好笑的神色,刹那间,他们两个好像联成了一
伙,有着共同的秘密笑在心里。

  “我了解。”

  她转向门口向他告辞。他站在房间的中央,目视着她离去。而桑度先生则陪着
她走了出去。他看起来很孤单。

  她想:“如果他真的是柏特,如今他回来了,而我却把他留在这种地方,好像
他只是个客人一样——”一想到这个男孩是这样地孤单,真令她无法忍受。

  她又走回到他面前,轻轻地用戴上手套的手托起他的脸,在他的脸颊上吻了一
下。“孩子,欢迎你回来。”她说。

 
               第八章

  于是柯史诺律师楼开始了他们的调查工作,碧翠也回到莱契特去处理成年礼延
期的问题。

  她应该在事情还没有水落石出之前,就告诉孩子们这件事吗? 如果不告诉他们,
她可以找什么借口不在订好的日子举行成年礼呢? 桑度先生不赞成现在就告诉孩子
们。马克文的判断对他还是有相当的影响力,而且他也极力地想找出破绽来。他想,
现在就把孩子牵扯进来并不是很恰当。

  这一点碧翠是同意的——如果那个男孩并不是柏特,他们一点都不需要知道这
件事。也许到那时候可以告诉西蒙,免得有人来讹诈他。如今她的问题是:如果她
把成年礼的日期往后延,怎样才不会使孩子们起疑? 就在为难的当儿,查理叔公恰
巧解了她的围。他打来了个电报,说他正准备退休( 其实他早该退休了) ,也想参
加他的侄孙的成年礼。他正从远东启程回来,而且因为他不想搭飞机,恐怕要一段
时日才回得到家,但他仍希望西蒙能等到他回来,才打开那瓶象征成年的香槟酒。

  一般来说,叔公在一个家庭里并不是太重要,可是在亚叙别家中,查理叔公的
意义远超过寻常的叔公。他是这个家族里非常受欢迎的一个人。每一个孩子的生日、
每一年圣诞节,总少不了查理叔公的礼物。

  有一次他寄来一双筷子,有一次还寄来一张蛇皮,让接到礼物的西蒙恶心了好
几天。爱莲到现在还穿着那双十二岁时收到的怪味道的皮拖鞋进出浴室。一年里至
少有四次,查理叔公会成为亚叙别家最重要的人物,而如果你二十年之久在一个家
庭里每年有四次成为最重要的人物,你的重要性当然不在话下。西蒙也许会发牢骚,
其他人也会稍稍抗议一下,但是无疑地,他们也一定都愿意等查理叔公回来的。

  此外,她还有一个世故的想法——西蒙也不会想冒犯这惟一一位老一代还活着
的长辈。查理并不是很有钱——他一辈子出手都太大方了——但日子也过得不错,
而西蒙,尽管有时满不在乎,却也是个相当重实际的人。

  因此,他们都认为,等查理叔公回来是天经地义的事。延期的问题就这样解决
了。碧翠趁着这天晚饭后有空,开始在邀请信上改日期,一面改一面为着老天慈悲
的巧妙安排感谢她。

  碧翠这几天心里还是相当矛盾的。她一方面希望这个孩子就是柏特,但一方面
又想,如果他不是,似乎对整个情况要更好一些。她的心里有八分之七希望柏特能
回来,但另外的八分之一又拒绝着——如果柏特真的回来,将会给她的家带来多大
的风暴! 当这八分之一的思想浮现时,她总会感到羞耻,但她又不能把这个想法抹
杀。因此这几天她总是魂不守舍,脾气暴躁,使得露丝忍不住好奇地问珍妮:“你
想她是不是有什么心事呢? ”

  “我想大概是账目不对吧。”珍妮说:“她的算术糟透了。”

  桑度先生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报告调查进行的情况,而报告都是一致的——每件
事似乎都和那孩子说的如出一辙。

  “最窝心的是,这孩子到英国以后,一直都没有跟任何人联络过。他下了费列
德费亚轮以后,就一直待在那个地址。他既没收到过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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