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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经没有水喝了!走了整天一处水源都没看见!”
“你不是有大神通么?给我把水变出来!”
慧清露出最纯真无辜的笑容:“不要掐脖子……救命……”
“师叔……”在慧清凭临气绝身亡时,苏子鱼开口了。面对上路以来的首次说话的人,奉勇三人很给面子,意犹未尽地放开慧清。慧清感动得热泪盈眶,还是他的小鱼儿好啊,不枉他费心教育这么久。
“那里有人快死了。”苏子鱼遥指着远处衰草中央。
奉勇三人面面相觑,远处除了焦土和几根青黄的野草什么都没有啊。看来二爷的走火入魔又严重了。
慧清却二话不说掠身出去,回来时果真带着一个十多岁的小女孩,乾皱的皮肤下只有一把骨头,死灰的脸毫无生气,干裂的嘴唇全是深深的口子。
“死人?”奉毅忍不住皱起眉头。
“只是晕了。还有水么?”慧清搭了搭她的脉搏,虽然微弱还有跳动。
奉勤盯着慧清目露凶光:“一点不剩。”
奉勇叹了口气,他们这是走进了死地啊。没想到三百里外繁华江山,三百里内焦土赤地,一片江山下两般世界。要倒回去还是加速前进?没有水草,牛马都支持不了多久了。昨天河沟里还能找到一股隐在鹅卵石下的沙水,今天路过的河道只剩下干石滩……看这小女孩的情况附近可能找不出什么水源了,恐怕接下来这样的惨状会见的更多,到时候二爷不知道又会怎么不忍心……
二爷?对了!奉勇回过头向苏子鱼看去,平日最见不得人受苦的苏子鱼居然出奇的平静,恹恹地靠着车壁,好像又缩回自己的心事了。
连这个都不管了么?奉勇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
几个人愁的愁,思的思,谁都没管那个要死不活的小女孩。只有慧清在苏子鱼疑惑的目光下掏出他怀中的匕首,不慌不忙划开自己的手腕。
殷红的血液缓缓流下,滴进那女孩口中。
“如此江山残照下,奈何心事陈年中?”
奉勇、奉毅、奉勤瞠目结舌。
苏子鱼豁然神动。
三十三 大旱之灾
没想到慧清这种贼和尚居然能断然做出投身畀虎,割肉救鹰的事。三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陡然升起的敬意。
“大……大师”这句称呼倒是真心实意的,奉勇心目中慧清得道高僧的形象终于高大起来。
“怎么?”慧清拉住他奉勇,喜笑颜开:“你想来?正好,正好!和尚我是吃素的,哪有你这样的年轻小子血气旺。”奉勇一阵气结,骑虎难下硬着头皮拿起匕首,算了!当积福报阴德吧。
刚想划下去,却被慧清笑嘻嘻地拦住了。他的眼神越过奉勇,看向苏子鱼无措的脸:“你好好看看什么是真正的苦难吧。”
就在这时,那个被慧清喂血的小姑娘醒过来了,只听她用十分微弱的声音叫着:“水……水……”慢慢睁开了眼睛,茫然的望着众人。
“你莫怕,我们看你晕死在路边将你救回来的。”慧清拜出一副庄严宝相,大德高僧的架势,果然一下子就打消了小姑娘的不安,把奉毅看得一愣一愣的,暗暗“呸”了一下,他总算知道什么叫江湖骗子了。
这小姑娘面黄肌瘦,却有一双大眼,开始还不大清醒。看到慧清的手腕好像突然意识到口中的血腥,又惊又惧,挣扎着爬起身来给慧清磕头。因为太过虚弱刚一抬头,就又栽倒下去。慧清苦恼道:“你先歇歇,不要动!再晕过去我的血就不够了……”
前头还升起的一点敬意立马一落千丈。奉勇、奉毅、奉勤齐刷刷低下头去,恨不得和慧清划下楚河汉界。
小姑娘满脸通红,眼睛泛着泪花,还是挣扎起来不停磕头:“谢谢恩公……谢谢恩公……谢谢各位大爷……”
奉勤看她穿着破草鞋的脚满是裂口和茧子,淳朴可怜,也有点于心不忍。止住她道“你叫什么名字,有家吗?为什么会昏倒于此?”
小姑娘眼睛一酸,眼泪扑簌簌落下,哽咽道:“我叫二丫,就住在那边棉塘村,家里还有一个爷爷。因为从清明过后一连好久都难见一滴雨水,旱得大部分庄稼都枯焦了。村里能走的都走了,剩下的人不是等着下雨就只有等着死。村里的水井都没水了,我隔天去30里外的观龙村打一葫芦水回来,哪知道今天才走出来就晕了,多亏各位好心人相救。”
几个人听得一阵黯然:“你和你爷爷怎么不走呢?”
“爹娘带着弟弟走了,爷爷年纪大了走不动,留我下来照顾。我们能走到哪去?这里好歹还有个家,要是下雨了,爹娘和弟弟还回来的。”也不知是只能守住这么点希望,还是过于天真,众人看她虽然想法单纯却十分坚定,都有些说不出话来在肚子里面叹了一回气。
奉毅从怀中摸出一颗药来递给二丫:“这个可以提神解暑你含着吧,没有水只能让它慢慢融了咽下。”他自己出身也不好,进了王府多年已经很久没想过老百姓是怎么生活的了。自从和二爷一路,奉毅觉得自己都变慈悲不少。
30里路?!这样的孩子居然会有这么大的韧劲,都是为了活命哪来的选择。奉勇也有点心酸,好歹算是有水源的消息了:“观龙村有水么?”
二丫笑笑,半是苦涩半是幸嫣:“观龙村有口深井还没干透,几柱香时间才能打上来一瓢,附近没走的人都去那里等水,排着好长的队呐,等我走到了要排到第二天早上才能打满一葫芦水回来。”
奉勤张大着嘴巴,一脸惊虑,往苏子鱼那边望望,又望望自己两兄弟。难道他们也要去排队打水?
奉勇咬牙道:“走吧!只能往前走了,忍耐几日到豫章郡就好了。实在不行,咱们把马杀了也能对付过去。”
慧清看着百里焦土没有说话,苏子鱼想说什么终究没有说出来,奉勇奉毅上了马,奉勤驾着牛车往观龙村而去。
过了午时,在二丫不停道谢声和奉勤的鞭叱声中到达观龙村。这里跟前头情况一样,田地里尽是衰草枯梗,但许是因为还有口出水的井,人气倒旺了不少。果然如二丫说的,排了很长的队,可水还是只能半天出一瓢。
奉勤眼睛都直了。在生存前提下什么特权都不管用,他们要是现在举着令牌说,我是北海王府的,让我们先用!别说没人理,说不定一人一把沙当下被这些面黄肌瘦的老百姓活埋了。几个人乖乖提着水囊去排队,还被人家赶了出来。倒不是不准过路人打水,只是只能一家一家轮着来。奉勇奉毅先让奉勤排着队,垂头丧气等在一边,连责怪慧清的心情都没有了。
苏子鱼默默坐在慧清身边,惶惑地按住胸口。看着这样的情景心里琢磨不出是苦是涩是悲是愁,有什么东西堵在胸膛里霍霍乱动。这几天下来,他比原来更瘦了,慧清将他的手紧紧握在手心里,叹道:“你这个笨孩子。”
苏子鱼无言地看着气色灰暗的村民,终于问道:“师叔,你说会下雨么?”
慧清沉默下来,好半晌才道:“不会,并且大旱之后蝗灾将至。”
“什么!”苏子鱼惊起,指着那些村民痛叫到“那他们……”心里又酸又热,哀求道:“师叔,你佛法无边,就不能想想办法帮帮他们么?”
“阿弥陀佛。生死本际,天道定数,不可逆转。”
苏子鱼一呆,喃喃道:“天道定数,生死本际?”无边的悲哀袭来:“到底佛祖也不慈悲。”如果说苏卿怀的死不是他的罪,那么为什么天不予寿?那样温和的父亲有什么不被上天原谅的?曾征战沙场,浴血而生么?那就不是他的天道定数么?这些劳苦村民又有什么罪?既然生死无穷,执著希望于生命的长存就如此罪大恶极么?
他已经不知道什么是正实非事了。
慧清摇摇头:“青莲华①要自己寻见。”苏子鱼凝目不语。
等到天黑,奉毅还在排队打水。一旁牛马焦渴嘶鸣不已,苏子鱼心中不忍也无可奈何。
大自然面前,生命是如此渺小轻易可摧。正越想越不能自解,却见二丫低着头走到面前,捧着个葫芦交给慧清,巴掌大的小脸神情让人震撼:“请恩公们先饮。”
这样的环境下水比金重,如此举动有几人能做出来?人性光华骤然灿烂。慧清看着苏子鱼眼神透着无边清澈,如恒河般浩淼无底,静谧的光辉缓缓流溢,穿进人心洗涤滚滚红尘俗念:“子鱼,青莲华即在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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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
①:梵文优昙波罗,亦作优昙婆罗、乌昙跋罗、优昙钵华、乌昙华等,译为‘青莲华’。这是一种祥瑞的花,据说生长在娑婆世界;世间难见,正因如此佛经中常用以喻佛、佛法之难得。
三十四 黄粱一梦
当四天后,五人走出湘东时两匹马和牛车都留在了那片焦土上。
没有水草,牛马根本支持不下去。在观龙村杀马那天,苏子鱼一夜无眠,牛马的哀嘶不断在耳边回响。他和慧清虽然都没有喝一滴马血,吃一口马肉,看着另外两头垂死的坐骑和分到食物欢欣不已的村民,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也无法出声阻止。
这世间为什么有如此多的苦难?大地上这一道道伤口究竟是谁划上的?何时才能停止这一地悲凉?十方诸佛多久才能化净三界六道人心?十方法界无量佛国净土如何才能容纳这万千民众?
一切万象,悉皆无常。
原来,他从来都没堪破这无常。
或许旱灾还没到最绝望的时候,豫章郡城外并没有哀鸿遍野的景象,但四方灾民大集,城外处处人头耸动,一家老小拖儿带女,或躺或坐,几处粥棚便阻止了民众蜂拥入城。城门处士兵守卫森严。五人灰头土脸一身狼狈,除了身上脏西西的衣物质地较好外和普通灾民并无二致,本以为进门不易,还没等奉勇拿出令牌,守城门的士兵却先认出了慧清。
“哎哟,慧清师父您怎么弄成个这样子了?”
“大师难道是到灾乡救济百姓去了?真是活菩萨啊!”
“大师有空请务必到寒舍坐坐,我三姨家最近好像不太平,正想请你去看看……”
不管几人眼神如何不屑,还是跟着慧清被当成宝似的供进了城。站在繁华如昔的大街上,奉毅感动得热泪盈眶,再世为人也就是这个感觉了。奉勤还在和奉勇嘀咕慧清是不是佛门骗子,被他一把拉过来:“少废话,快去找家客栈。”
“啊?咱们还是去雀梨寺借住吧。”好不容易安抚好“客源”的慧清终于摆脱出人群,今天这个形象不利于他传道啊,太影响他恢弘的气度了!还是赶紧到雀梨寺换身衣服再来比较有说服力。
奉勇思度一下,如今灾民拥挤,客栈可能也不太好安排,尽快修整一下要紧。瞟了一下沉默的苏子鱼,同意道“也好。”
几个人心急火燎地往东郊走去,雀梨寺就在一片郁郁葱葱的长林古木中。转过一排榕树已能看到寺庙飞檐一角,冲在前面的慧清却突然停步,转头笑看苏子鱼。
苏子鱼似有所觉,抬头看见榕树下一人一袭白衣,神态悠扬。专注的眼神里充满对这世间的热爱和关切,淡淡地笑着就像当初送他下山时一般,无限宽容,彷佛能容纳天下任何的苦难心酸,能扫尽一切罪恶孽障。
不觉眼眶红润了。苏子鱼缓缓走过去,轻轻靠进那一方温暖的怀抱中,像迷路的孩子终于找到了母亲:“师父……”说着便落下泪来。
“是师父没有安排好,吃了不少苦吧,”慧远拥着他微微发抖的身子,轻轻拍着他的后背“瘦多了。”
“师父……”所有的委屈、不甘、悔恨、茫然、惆怅,都爆发出来,长沙事后第一次痛哭出声,他很难过却知道自己不该再难过,他觉得苦痛却知道更多人比他更苦痛,他想得到救赎却不知道怎样才能获得救赎。
慧远抚着他的头发,慈爱地说:“好孩子,所有的苦难都是春天的滋养,总会结出福报的果实。”
苏子鱼反复咀嚼这句话,渐渐止住哭泣。拉住慧远的僧袍“扑通”一声跪下,昂首道:“请师父为我剃度。”
慧远看着他泪痕犹在的脸,温和问着:“因何入佛?”
苏子鱼断然道:“证解如来,慈悲一切。”
慧远露出一丝微笑,“好。”
一日之后,在雀梨寺大德僧众见证下慧远为苏子鱼剃度受戒,法名:悟离。
至今以后爱缠永绝,尘情水灭,远离俗世业障,究竟寂灭。
同日,奉勇、奉勤、奉毅带着苏子鱼誊写的《释天则》总纲返回洛阳。
三年之后,苏子鱼梵行增长,福慧日进,重入四禅不动定,得悟大神通成就天眼,天耳,宿命三通。
其时,已是永熙四年仲春。
大晋多个地方已接连大旱三年,蝗灾弥漫,民不聊生。道安法师再次集结诸寺力量,布施衣米并举行悲忏法会祈风求雨。
慧清和苏子鱼仍旧带着二十一名僧侣前往洛阳,途中路经武昌。
武昌地界水源丰富,这两年在其他地界遭受旱灾时,武昌地界却洪水泛滥。但因还未到发洪时节,一路过来还算顺利。
武昌郡外,苏子鱼遇到了熟人。
天雨路滑,这日众僧正在一处野店避雨,从后方赶来一行车队到此歇脚。那带队的汉子看到苏子鱼一阵发呆,犹豫一下走到近前行礼问道:“不知贵人还认得小人否?”
苏子鱼定睛一看,竟是以前和司马兰廷前往小石镇途中救下的走脚汉子,含笑道:“原来是你,如今倒是发迹了。”
那汉子一听大喜,便要行跪拜礼,被苏子鱼一把扶住,对着他的眼眉微微一僵。那汉子却没觉出异样,坚持跪拜施礼,自顾说着:“小人水集。至那日为贵人救下后用治病余下的钱财做起了点小买卖才能有今天。对贵人的大恩小人终日不忘,日日盼着能再面贵颜当面致谢。不想贵人竟已出家。”
这水集拉拉杂杂一边感谢,一边和苏子鱼拉些家常俚话。听闻众生此去为旱灾出力,当下捐出五两银子,说要略尽绵力。因要赶往南阳送货只歇息了片刻水集便带着队伍启程,临别之时,苏子鱼踌躇片刻终于言道:“檀越此去万不可走泗水一线。”
慧清在一旁轻叹一声,等水集一行走远了,才说道:“我早跟你说过切莫以为法力高强,就可以度生无碍,你以为帮他避过水劫他就无事了么?”
苏子鱼自知理穷不敢辩驳,心下却道难道要我见死不救不成?
过了三日,众僧前往义阳眼看要到武胜关,前方山道却出现震天轰鸣,接着便是一阵哭天喊地。苏子鱼腾身飞起赶至前方一看,山体滑坡塌方冲埋的正是水集的骡车队伍。更见那山岩上还在不断滚落着坍塌的土石,车队前部却已全部被活埋进去,后部的脚夫丢车弃货亡命而逃。
如同一桶冰水当头灌下,苏子鱼心中剧痛,他为救一个人竟陪了更多性命进去!当下不管不顾,默运神功妄图以一己法力抵挡天灾降劫,恍惚间听见慧清急喝着:“业力反报!小心—”
只觉天光大盛,一道耀眼的闪光从云后骤射而出,正气堂堂,光辉凛凛朝自己彻头劈下!
“啊”地一声,苏子鱼猛然回神,大汗淋漓。
双眸住四周一扫,自己竟仍在雀梨寺外的树林中,霹雳全消安全无恙。师父慧远站立一旁目光温和如水。
三十五 解除心结
虚像?
四时运转、昼夜递嬗、花开花谢、月盈月亏,纳虚弥于芥子!
“六波罗蜜大智度法……”苏子鱼傻了,师父居然用大神通对付他。
水月空华、影像无主,尽皆幻境!
心中万般滋味,还没等苏子鱼回过神来,慧远一声接一声的紧问:
“因何雷霆临头?”
“妄动神通,业力反报。”
“因何妄动神通?”
“救人性命”
“可知因缘果报?”
“知。因果是世间流转的真相,丝毫不差,不得违、不得避,避得一时,却无法避得累生累劫,今生不报,后生报,后生不报,来生报,因果现前迟早终有报。”
慧远点点头,指着不远处树枝上的麻雀问道:“如若你眼前之物,还报前世恶因,累积三世劫难,最后一世六道轮为麻雀,一条蛇已相中它为猎物。你恰好从树下经过,却算出这是它前世当偿的孽债,它入蛇腹前债至此了清,下世当从投人胎重修福报;你若救它,它下世再沦落畜生道偿还孽债,如今你就是不救?”
救是不救?不知三世之眀,如何妄断三世之理。苏子鱼张张嘴,心里堵得水泄不通说不出话来,低低地垂下了头。
慧远一尘不染的面容,挂着清淡的微笑,散入风际云间,融入万事万物,成为一抹隽永的风景,他抬手轻抚着小鱼的头。
“你还看不透吗?还为你父亲之事耿耿于怀么?”
“世间一切都有它的因果机缘,不乱不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