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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之将亡,竞连这些不入流的贼寇,也能耀武扬威了。”
1
那少年站在闹市街头,低着头,抱着臂,带着一点冷笑。他孤傲得像是把整个世界都没放在眼里。
他的衣衫破烂,双袖自肘以下,都已经破得飞了穗,被他随随便便地挽着,露出两条纤细有力的手臂来。
此时已是仲秋天气,但他这样打扮;像是一点都不冷。
他的身边停着一辆独轮车,车上放着一具尸体,用草席盖着。车头上挑着一面纸幡,上边歪歪扭扭地写着四个大字:卖身葬父。
来来往往的人有很多,立刻就有不少人停下脚步,好奇地打量着他。
这少年无疑是一个很清秀的人,一双斜斜挑起的剑眉,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被别人看得多了,有时也会斜着眼睛回看过去。
这时人们便发现,那眼神里绝无羞耻与乞怜之意,而满是不屑与挑衅。很多人被他这样看一眼,立刻觉得浑身不舒服。
“这孩子,他爹死了,你看他一点都不难过。”
“肯定不学好,不然能穷得卖身葬父?”
当人们这样说着的时候,蔡紫冠刚好从外边走过。
这里是坛城——距离百花谷最近的城镇。此前一场大战,他对上了天下术法之宗广来峰的叛徒雪飞鸿,打了个天昏地暗,日月无光。在那之后,他才和杜铭、百里清分手,独自在百花谷里静心休养。
可是人就是这么奇怪,忙的时候想歇;真歇下来,却不过半月,就已令他浑身不舒服。
于是,他进城来散心。谁知才进城门,就看见那比他小不了多少的少年卖身葬父。他挤进入群,随手掏出一锭金子:“兄弟,快去葬了你爹。”说完他托着那金子,不由分说地递了过去。
蔡紫冠眉清目秀、锦衣玉冠,正是一副贵家公子缺仆从的打扮。“卖身葬父”这么快就有了买主,围观者一半欣慰,一半失望,都发出“哦”的一声。
那少年掀起眼皮来,微笑着看了看金子,又看了看蔡紫冠,不言不语,也不伸手接钱:
“少么?”蔡紫冠皱了皱眉,随手又掏出一锭,“这回够了吧?”
两锭金元宝,足足十两有余。别说买口棺材葬一个穷人,就是大吹大打的厚葬也足够了。
见他出手这么大方,周围的人不由发出一阵阵惊叹。
那少年微笑着,总算摇了摇头。
“我又不要你!”蔡紫冠解释道,“这钱是白给你的。你去葬了你爹,有剩余的话,都够做个小买卖了。”
“我不要钱。”少年淡淡地说。
“那你要什么?”
“埋葬死人的话,当然是棺材、墓地、墓碑……这些零碎的东西。”少年认真地看着蔡紫冠,好像在奇怪他的问题过于幼稚。
“这些钱足够你买了啊!”
“可我要现成的。”
蔡紫冠一时没反应过来:“现……现成的?”
“对啊!”少年讥诮地说,“你有爹么?没爹爷爷也行!已经死了的那种。我要你把他刨出来,腾出棺材,让我爹睡,再把棺材埋回墓地,让我爹安眠。”
刨坟掘墓、鸠占鹊巢,这简直就已经不是人说的话了。少年还是笑嘻嘻的样子,可是围观的人却已经义愤填膺,七嘴八舌地骂了起来。
蔡紫冠即便是以盗墓为生,也不由脸色一变。他是一个棺材仔,是母亲死后才在棺材中生下的。他从未见过他的双亲,也因此将他们当成一项忌讳,决不容人亵渎。
“你叫什么名字?”他收回了金子,冷冷问道。
“孟空空。”少年笑嘻嘻地道,“我爹说我做什么事都是一场空,做什么梦都总是空想,所以给我起了这样的名字。”
“孟空空,你觉不觉得,我打落你满嘴的牙齿,让你的嘴巴也空空的,也蛮好玩的。”蔡紫冠的声音绝无玩笑之意。
孟空空愣了一下,忽而大笑起来。
“你觉得我冒犯了你,对不对?”他大笑时仍然站得笔直,眼神孤傲,好像那笑容只与嘴角有关,“不是的,是因为我爹一辈子受穷,所以我一定要让他风光大葬!”
“你这叫风光大葬?”
“我不知道什么叫‘风光大葬’!”孟空空慢慢沉下脸来。笑容敛去,他年轻的脸显出了与年龄不符的成熟与悲愤,“但我想,我爹活着的时候,处处低人一等;若是他死了,能够逼得别人让棺让墓给他,能够欺负欺负人一那就一定够‘风光’了。”
他的话虽然不合礼法,但却有无尽的凄楚,蔡紫冠愣了一下,居然无法再生气了。
围观的人群忽然向两边一分,两个人一前一后地走了进来。
走在前边的人三十来岁,衣饰华贵。他的两条眉毛几乎是笔直地从眉心通上了额头,令他脸上满是乖张之意。而跟在他后面的,则是一个样貌平凡的中年人。
“是吊眉公子!”有人低声地惊叹。
坛城地处孚州之中,自古都算得上富庶。城中豪绅林立,各擅胜场。其中把酒楼、住宿买卖做得最好的,是城南费家。
费家这一代的家主费涂,年纪轻轻便接管了家里大大小小十七家酒楼饭馆和五家客栈。因为生具异相,人称吊眉公子,乃是个出了名的心狠手辣的人物。
费涂来到场中,吊眉下一双钩子似的眼睛,上上下下地打量了孟空空一番。
“你要价这么高?”他“嘶嘶”地笑着,声音听起来令人浑身上下都不舒服,“你值这个价钱吗?”
孟空空微微一笑,又恢复了那傲慢的神色。
“值的!”他欢快地说,“买了我,你一定不会亏本。”
“凭什么这样说?”吊眉公子“嘶嘶”地说,他绕着独轮车走了一圈,甚至还掀开草席,看了死者一眼,“证明给我看,不然我把你这死爹扔到沟里去。”
孟空空的脸色不由得变了一下。
“就是,就是!”围观的人七嘴八舌,“你值什么呀,提那种条件,真的就是找打!”
鄙夷和嘲讽扑面而来,孟空空倒也早有准备。他看了看吊眉公子,反而往旁边让了让,好让自己更清楚地面对所有人。
“我有一项神通,能实现任何人的三个愿望。”孟空空大声叫道,眼睛闪闪发光,“你们谁愿意让我爹顶替你的先人下葬,谁‘买’了我,我就能让你无论什么样的美梦,都一朝成真。”
这样的条件,登时让所有人都愣了。
“你要有这样的本事,还用得着卖身葬父?”吊眉公子眼珠一转,蓦然喝道。
“这项神通,只有对我自己完全没效!所以我必须得靠人帮忙!”
孟空空说得煞有介事,吊眉公子都不由将信将疑,看了身边的中年人一眼。
“那你对墓葬有什么要求?”中年人不慌不忙地问道,“你只说要占别人的墓葬。可是也许最后同意让你的父亲顶替先人下葬的人本身就很穷。破棺一口,荒冢一堆,你也帮他实现任何愿望?”
“是的!”孟空空斩钉截铁地道,“我和我爹只为争一口气而来。只要你愿意牺牲你的先人,哪怕只给我爹一条破席子,一个浅土坑,我都帮你实现天大的愿望。但如果你不想牺牲,则你给我再多的钱,再多的好处,我都不干。”
中年人沉吟一下,缓缓摇了摇头:“大话炎炎,谁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
“对啊,”吊眉公子笑道,“有本事的,你就先帮我实现一个‘天上掉钱’的愿望!”
“那可不行。”孟空空笑道,“你又未必肯安葬我爹,我凭什么白白帮你。”
围观之人一片嘘声。
孟空空说着笑着,却转向了蔡紫冠:“不过这位小哥,刚才仗义疏财,不求回报,倒颇为本人敬佩。你有什么愿望么?区区不才,可以帮你实现一个。”
蔡紫冠一愣,本能地往后退了一步。所有人的视线,登时全都集中到了他的身上。
“不……不必了。”好端端的“卖身葬父”突然间变成了神通斗法,蔡紫冠头疼起来,转身就想逃走。
“唰”的一声,却是吊眉公子扬手张开折扇,拦住了他:“这位公子,难得有缘,何必这么不给面子?”
蔡紫冠把脸一沉,刚想推开他,却见那中年男子已经不动声色地横跨一步,封住了他的去路。那人虽然面目平凡,但这份沉稳老辣,却显然非同小可。
蔡紫冠有心强行离开,但想了想,终于忍耐下来:“什么愿望都可以?”他回过身,没好气地看着孟空空。
“什么愿望都可以。”孟空空肯定地道。
蔡紫冠犹豫了一下。他经过那么多的生离死别,见过那么多的人间苦难,心中固然有许多愿望想要实现。
可是那些愿望,又岂是能随随便便为外人道、为众人道的?
“……我要美人!”他想了想,忽而笑嘻嘻地说,“求老天爷赐我个大美人儿吧!”
围观之人哄堂大笑,吊眉公子也心有戚戚,抚掌道:“原来公子也是个风流的人物。”
孟空空微笑着,看起来像是松了口气。
“实现吧!”吊眉公子挑衅道,“人家已经许了愿了!”
孟空空仍然抱着臂,只是抬起右手,掩住了嘴,好像在沉思。
“实现啊!”吊眉公子等了一会,发现孟空空好像完全没打算去做什么,登时不耐烦起来,“这么简单的事情,你不会都做不到吧?”
“当然做得到。”
“那就别磨蹭啊!这么多坛城老乡看着,你这牛皮要是吹破了,可真是连你爹的死人脸都被你丢光了。”吊眉公子冷笑着踢了踢独轮车,“我这个人一向说到做到,一会你去沟里找你爹吧——他死无葬身之地,都是你害的。”
孟空空放下唇边的手,脸色仿佛有点苍白:“做完了。”
“什么做完了?”
“我已经施展了神通。”他说得理所当然,把吊眉公子噎得直瞪眼。
“那美人呢?美人呢?”
孟空空微笑着看着蔡紫冠:“我也不知道,但我的神通就是这样,在你不知道的时候,不知道的地方,你的梦想已经在实现了。等到她最后出现在你面前的时候,你才会恍然大悟。”
那无凭无据的两头堵,根本就是江湖骗子的小伎俩。蔡紫冠哭笑不得,拱了拱手,道:“那好,多谢!那么,我回家等着去了。”
“啊——”
也就在这时,半空中忽然发出一声娇嗲的惊叫,由远而近,迅速逼来。所有在场的人都吃了一惊,不约而同地一抬头。
只见空中红云一朵,一个娇小的女子长裙如伞,头上脚下,已如流星坠地一般,向蔡紫冠当头砸来。
“咦?”人们都不由发出一声惊叫。
最惊讶的是蔡紫冠。他脑中不及反应,只得下意识地伸开两手,一把接住了她。
“砰!”一声闷响,女子撞进他的怀里,来势太猛,撞得蔡紫冠连退数步,这才停住。
蔡紫冠气血翻腾,脸涨得通红。而那女子伏在他的胸前,一张巴掌小脸,却吓得毫无血色。她长长的红裙拖在地上,宛如鸢尾。
“这……这……”那吊眉公子被这样的“天降艳福”惊得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这位姑娘,你怎么会从天而降的?”
他们所处之处,乃是闹市中心,街道宽阔,头顶上空空荡荡。那女子落下来时,去势直直的,断然不像是从旁边的楼房里掉出来的样子。
“奴家也不知道……”那女子咬着嘴唇,看来衔泪欲滴,“奴家正在家中绣花,忽然一阵妖风,便到了这里……幸好这位公子接住了奴家……不然……不然……”
“姑娘的家在哪里?”
“奴家……家在吉州。”
吉州距此不下千里之遥,围观之人鸦雀无声,场中的几个人更是面面相觑。
孟空空微笑着,蔡紫冠茫然着,中年男子沉思着,吊眉公子却因为兴奋而两眼放光。
“这位公子,我一定是在梦中……”那女子一双星眸脉脉合情,静静地盯着蔡紫冠,说了几个字,居然还咬了咬下唇。
“是啊……咱们真有缘。”蔡紫冠勉强说道。他紧紧地抱着她,迈步便走,“各位,先行一步,先行一步!”
看他那爱不释手的模样和那直奔客栈方向的急色劲,所有男人登时会心大笑。
2
蔡紫冠抱着那女子,越走越急,引得路人纷纷注目。
可是他却并没有走进任何一家客栈,而是一鼓作气,拐进了越来越冷僻的小巷。
那女子“嘤咛”一声,羞得在他怀里藏起了脸。
七弯八绕,他们终于来到一片空地。蔡紫冠确定四下无人,这才停下了脚步。
“你到底是谁?”蔡紫冠突然问道。
那女子藏身在他胸前,一言不发。
“你是孟空空的托儿?”
那女子“哼”了一声,笑道:“他也配么?”她的双手攀在蔡紫冠的脖子上,左手稳住身形,右手的指甲却按在了蔡紫冠颈侧的动脉上。
不.,那不是指甲。从那纤纤指尖里伸出的,乃是一截锥形的骨质钩子,泛着幽幽蓝光。
“你不是他的托儿,为什么会从天而降?”
“因为我知道蔡紫冠是个多情种子。”那女子含混地笑道,“我听说他从来都不会提防女人,也不会看着女人受伤……果然,是对的。”
刚才这女子从天而降的时候,蔡紫冠全神贯注地接住了她。可就在那一刹那,她就已经制住了他。
蔡紫冠抱着她,手仍然很稳,可是却也忍不住心里愤恨,几乎想把她甩下来。
“我这是蓝火蝎子尾。”女子指尖的钩子在蔡紫冠的皮肤上点了点,“这来自墨州的天下毒虫之尾,只要稍微刺破一点油皮儿,你就完了。”
“嗯。”
“所以你最好听我的。”
“就是听你的,我才离开人群啊。”
“明白就好。”那女子“哧哧”地笑着,道,“那么,现在,出城。”
“我刚进城。”
“……什么?”
“我说我刚进城……”蔡紫冠喃喃地说了几个字,忽然间大喝一声,“所以还不想出城!”
话一出口,他已猛地一振臂,就把那女子整个儿地给抛了出去!
同时,他自己也飞身后退!
他退后三步,微微一顿,一个人扑地而死。那人脸入尘埃,双目圆睁,脖子上那一点血痕,迅速扩散成鸡蛋大小、深蓝颜色、形如火焰的伤痕。
——可是那个人却不是蔡紫冠。
正像是两幅被粘在一起一模一样的画,一个中毒而死的蔡紫冠倒下,就像揭开了其中一层,而在他的身后,他原来站立的地方,却还站着一个毫发无损的蔡紫冠。
那正是他所修炼的“广来峰”神通中,专门以身代身,法身不坏的“桃僵”之术。
那女子在半空中一旋,红裙清扬,已稳稳落下。
“失陪了!”蔡紫冠冷笑一声,脚尖一点,土遁术发动,整个人顿时沉入地下。
地下,是蔡紫冠的世界。
他本人吊儿郎当,从来不想好好修炼。虽然天赋异禀、屡遇名师,手里边的秘笈一抓一大把,但却往往只练成个半吊子。
而只有土遁术,才和他性子契合,练得时间最长,用起来也最得心应手。
“叶老头留下来的秘笈……”蔡紫冠一边向下沉,一边还在想,“以后还真是得好好练了。”
“桃僵”之术因为好玩,被他练过两次,但毕竟不是太熟悉。仓促一用,登时感觉消耗巨大,令他有点喘不上气。
他持续向下沉去,准备离开。地下昏暗、紧迫,可是却无比熟悉。每次被泥土包围,蔡紫冠都仿佛能够感到,大地正在将无穷无尽的力量灌人他的体内。
“沙沙沙……”可是就在这时,他却听到了一阵诡异的声音。
蔡紫冠一愣,那是他在地下从来没有听过的声音。而与此同时,他身边的土层忽然微微一晃,竟似乎蠕动起来。
手指骤然一痛,他举起一看,竟然是一只米粒大小的蚂蚁,正张开了大钳,拼命咬他。
蔡紫冠抬起头,在土遁术的作用下,他能够“看”到地下三丈以内的事物。现在,他清清楚楚地“看”到了——在这三丈的范围里,正有数不清的蚂蚁、蚯蚓、蜣螂、潮虫、蜈蚣……疯狂地向他拥来!
四面八方,铺天盖地……仿佛在三丈之外,在他看不到的地方,还有更多的虫子正在源源不断地赶到。
一瞬间,蔡紫冠毛骨悚然!
“噌”的一声,蔡紫冠又从地下跳了出来。
“轰!”一团混杂了各种爬虫的“虫流”紧追着他,猛地冲出地面半尺有余,才势竭落下。落地之后,它们立刻如同水流,迅速铺开。
“毕毕剥剥”,是甲虫硬壳相撞。
“吱吱嗒嗒”,原来有的虫子也能发出叫声。
蔡紫冠给恶心得寒毛倒竖,人在半空中不敢落地,猛地一张手,大喝道:“生!”
广来峰“萌蘖”之术贯注地下,“唰”的一声,平地上登时长出三株翠竹。竹子迎风便长,一瞬间便直高数丈。蔡紫冠两臂揽着两棵竹梢,高高地吊在半空,暂时躲开了虫蚁之厄。
那红裙女子站在地上,远远地看着他,仰着头,微微冷笑。
“你到底是谁?”蔡紫冠大喝道。
“我本来不想与你正面为敌的。”那“女子”森然道,“但既然你偏偏不肯听话,那就只好打服了你!”
说话间,她的脸和身体都发生了可怖的改变。在她皮肤下,好像有许多虫子在爬,拱得她的皮肤时凸时凹,诡异非常。一只只黑色、白色的小虫从“她”的鬓角、唇边、领口不停地爬进爬出。
“她”丰润的脸颊扁了下去,高耸的胸脯也迅速塌下去,她反手抓住自己的衣襟,用力一扯,便将外面的白袄红裙都扯了下来,露出里面的一身黑色短打。
一眨眼的工夫,“她”就已经变成了一个瘦小干枯的男子,眼神冷漠,面目平庸。这人竟然利用虫子,在皮肤下对自己进行变形。
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