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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致凝视他,眼神中有淡淡悲哀,却只是看了他,不说话。
林墨汐见他不语,抬头看了看天色,道:'离天明不久了,该上路了。'
凤致叹了口气,道:'不错,是该上路了。'
一路曲曲折折,虽然还是夜未央,借着月光却可见到左侧一望无底,云雾缭绕,若是摔下必然是粉身碎骨。这山路狡窄不算,还曲曲弯弯,凤致一路数着,也不知道过了多少个弯,多少个拐,任他天资聪颖记性过人,也转得有些晕了。不由得心生警惕,这莫非是个什么阵法来着?
停下脚步,望了一眼前面的林墨汐。林墨汐回过头来笑道:'阿致,你不熟悉这里,这里本来就有九十九道拐,要上金顶,就必须过这九十九道拐。非人力生成,是鬼斧神工。偏偏不多不少,就是九十九之数。这里啊,一线登天,只能进,不能退。'
又转了数个弯,越行越上。那坡道拐来拐去,如同画了无数个'之'字,亦如一条游龙盘于山道之间。
终于走到坡顶,却见一红色小亭,亭中横了一条铁链,上面大大小小地挂了无数把锁。凤致看了奇怪,定睛细看,却把把皆是同心锁。
林墨汐笑道:'这里的传说,相爱之人,一同上这九十九道拐,然后把同心锁锁在这里,再把钥匙扔入崖底,就可以永生永世在一起.永不分开。'
凤致唇上微微泛起一丝笑意,道:'真是个美丽的传说。'
林墨汐瞟了他道:'你不信?'
凤致沈默,缓缓道:'我信,世上一切美好的东西我都信。'衣襟带风,越过他往上而去,道,'只是人活在这世上,就不免要去接触那些肮脏之事。若人心能如那朗朗晴空,纯净无垢,那便好了。'
林墨汐在他身后冷笑道:'你能?'
凤致叹道:'不能。'
长空万里,墨紫如画。极目远望,天开一线,云霞蒸蔚,吐出一点紫红,逐渐变为橘红、金红、最后艳红如火,自云海霞光中喷薄而出。
随着红日东升,整座蜀山,都被笼罩在金光之中,尤其是金顶,更是金光灿烂,近于辉煌。
林墨汐低声道:'日出了。'
凤致叹道:'此处日出气势恢宏,不愧金顶之名。'
林墨汐微笑道:'凤三若是死在这里,倒也不冤了。'
只听一个如同洪钟的声音响起,虽然相距甚远,但听在耳中却震得耳膜作响。'金顶诛凤,确是美事一椿。'每说得一个字,那声音便近了数丈,说到最后一个字时,一个身材魁梧的汉子已立在两人不远处。
林墨汐笑道:'杜掌门,看样子是你来得最早。'
杜横洛放声大笑道:'贮凤三,不早怎么行?谁能杀得了凤三,在江湖上莫不能威名更盛。谁都想割下他这颗头鼎。'见林墨汐抿唇笑了不语,道,'林仙剑笑也罢了,我杜横洛本身便是武人,快言快语,比不得你文武全才。想到什么便说什么,今日这凤三的命,我是要定了!'
凤致淡淡一笑,也不理会,背转了身子去看日出。杜横洛正觉得不来台,忽听到一个清越的声音长笑道:'杜老哥,怎么,被人给晾在一边了?'
一人白衣如雪,唇角含笑地走了过来,正是卫青涟。林墨汐笑道:'卫门主,有礼了。'
卫青涟笑道:'杜老哥说他最早,我看来得最早的还是你。'
林墨汐神色不变,笑道:'以逸待劳,岂不是好。'
卫青涟点头道:'不错不错,我本想昨夜里便上这金顶相待的,却被些琐事耽搁了半日,连日出都没赶得上看。'
凤致神情漠然地站在一边,似对他们的对答充耳不闻。
只听如落叶般的落地之声,三男一女飞掠而来。一人紫衣金冠,服饰华贵;一人一身灰袍,却似个乡下村农。一人素袍缓带,面目清秀。另有一个四十岁左右的女子,容貌甚美,只是脸上一道疤破了相。
卫青涟、杜横洛、林墨汐都上前见礼,凤致微微皱了眉,有些不耐。
紫衣金冠的宋天离冷哼了一声,道:'凤三公子可是不耐烦了,等着早死早超生?'
凤致微微一笑,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三年前七大派同样是在碧山上围攻我,最后也落了个惨败。不知道今日的七大派,会不会有点进展?'
语气淡泊,但话中的讽刺之意是掩都掩不住的。苏浅漪第一个忍耐不住,拔剑出鞘,喝道:'凤三,你好大的胆子,敢侮辱我等?'
凤致也不回头,带了笑道:'凤三哪有侮辱之意?只是提醒一下各位忘了的事实而已。'
苏浅漪是长剑虽然出鞘,却顿在空中,一时不知道是刺出还是收回的好。林墨汐一笑,回指轻拨了她剑身,道:'苏掌门何必心急,还怕地长了翅膀飞上天去不成?'
卫青涟点头笑道:'不错,这金顶之上,一旁便是万丈深渊的舍身崖,他能逃到哪里去?今日,凤三的命是要的,塞月芙蕖也是要的。'
凤致眼中忽现出些微的迷离,漫声道:'寒月芙蕖……各位拿到此花,是准备把这花扯成七瓣,一人一瓣么?'
屈岚喝道:'得了宝藏,我们七派自当平分,你少在这里挑拨离间!'
凤致轻笑摇头,道:'我无意挑拨,只是好笑你们这些名门正派,为了寒月芙蕖里所藏那宝藏,心怀叵测,各逞心机。那也罢了,痛痛快快说明也好,何必定要挂个替天行道的招牌,岂不贻笑大方?'
屈岚怒道:'废话少说,寒月芙蕖在哪里?'
凤致笑道:'我若说我没有,也不在凝碧宫,你们信吗?'
苏浅漪冷笑道:'这话恐怕只能去骗三岁的小孩子。'
凤致微微摊开手,道:'既然不信,我也无话可说。说了决战,那便战吧。看你们七大派的运道,会不会比三年前好一点。'
卫青涟道:'战是要战的,不过我们先想要知道,寒月芙蕖在哪里?刀剑无情,若是一剑把你刺死了,岂不是这宝物的秘密也得随着你一起长眠地下了?'
凤致转过身,向不远处走去,却是舍身崖。七大派掌门面面相觑,不知他有何用意。
凤致走到那万丈深渊之前,脚底云雾弥漫,一片云海,什么都看不清。
'你们要的寒月芙蕖,就生在这绝壁之上。所以……你们谁想要的,就自己下去拿吧。'
卫青涟嘿嘿冷笑,道:'寒月芙蕖要,凤三的命,也要。'
几个掌门对视一笑,只听苏浅漪浅笑道,'林仙剑,我们先上高台吧,这边已经布置好了。'她一指那边云海深处。
林墨汐一眼看上,那边山岸凸起处,果然已经搭了一座小小的高台,虽然小巧,形状仍是十分考究,便笑道,'这定是苏夫人的心血了。'
苏浅漪含笑不语,其他人都望着林墨汐,眼中涵义颇深。
于是林墨汐一笑道,'那就请几位掌门前面带路吧。'转身离去,未看凤致一眼。
登上高台,俯瞰而下,金顶形势尽落眼中。
凤致一身玄衣,陷在茫茫云雾中,身影时隐时现,似幻似真。他却没有看向这边,只是一心三思望着前方冉冉升起的红日。
林墨汐沈默的看着周围地形,身体却陡地一僵,被人连拍身上重|穴,动弹不得。
他却只是笑,一点不慌乱,'杜横洛杜门主,你这是什么意思?'
杜横洛嘿嘿一笑,笑容中倒有几分猥亵的味道,'人说一日夫妻百日恩,仙剑与凤三却恐怕不只是百日的情谊,还是小心为上。'
林墨汐眼底杀气一闪而过,又是一副清雅模样,淡笑道,'几位这是不相信我?'
宋天离倒不客气,'的确不信。'
'那就如此好了。反正只要杀了他,各位与我都了了心愿,若是这样能让你们安心,我倒是无所谓的。'林墨汐安之若素,'只是且给我找个凳子坐下,这么站着怪累的。'
别人没动,苏浅漪却是毫不避讳的将他扶了在椅子上坐下,带疤的脸笑得一脸妩媚,'怎么能让仙剑委屈?那我可是要心疼的。'
林墨汐朝她一笑,算是还了礼。
宋天离哼了一声,不耐烦道,'就开始吧。'
凤致顿觉眼前景色一变。
朦胧的山色猛然变得肃杀,一阵冷风卷过,扫过几片黄叶,抬眼望去,满山遍野都(以下由花园录入组?wakaka?录入)是金色波浪,层层起伏,竟已是秋之风景。秋风萧萧秋也落,萧瑟山景中竟隐含着无限杀气。
一片叶子旋过凤致脸侧,叶面一扫,在他脸上带出一道血痕。凤致一凛,却觉得地面蓦地一陷,大地张开大嘴,似要把他一口吞下去。
凤致一跃而起,袖中刀光一闪,地面上冒出一股鲜血。
再抬头时,白雪狂舞,飞霜乱降,已成了冬日景致。
这一切在林墨汐眼中却只是凤致被六偶人所围,凤致一刀挥出,白光中带出血点,伤了两个,宋天离和屈岚应声而倒,捂着胸口半天没有爬起来。
六大掌门此时十指上都带着形状奇特怪异的戒指,每个戒指上面连着细细的丝线,连着早布置在凤致身边的六个偶人。每个人只要牵动手指,偶人就动作起来,动作十分准确灵敏。
宋天离倒在地上,擦着嘴角鲜血,骂道,'这是什么扶桑忍者之术,我们苦苦修习了这么久,怎么抬手便被姓凤的破了冬阵。'
杜横洛歪着嘴笑,'那只怪你没有学好,原本你们的秋阵就是最弱的。如何,反噬之力不好受吧。'
宋天离气得要命,屈岚老实巴交说不出话更让他觉得气恼,便恨声道,'老杜老杜,你别太得意,就算是终日打雁,也小心被雁啄瞎了眼。'
话音刚落,却听'啊'的一声,杜横洛已经紧捂着眼睛倒了下去,指缝中冒着鲜血,一个红中带白的圆球滚到自己脚边,他定晴一看,竟然是一颗眼珠子。
就是胆子再大,宋天离一时也被吓得说不出话,杜横洛却一手满是鲜血,一手指着还安静坐着的林墨汐。
林墨汐仍是一派高华姿态,仿佛还带几分开心,叹息着摇头,'宋掌门,你可知道,东西可以乱吃,话却不可以乱说。你看,刚刚你说的话,立马就应在杜掌门身上了。'
杜横洛一出事,同操冬景的另一派掌门也同他一起倒下,两人都是死死盯着林墨夕。
苏浅漪一边扯着手中丝线,一边嘤嘤笑道,'原来仙剑没有被宋掌门封住|穴道。'
林墨汐从椅子上站起来,拂了拂衣袖,步步朝剩下的几人逼近。
操夏阵之人怪叫一声,向林墨汐扑来,同他斗在一处。
此时凤致眼中却是春日景色。
只见云雾缭绕,古木葱茏,耳边是山鸟长吟,涛声殷殷。一个身影,便在那雨雾中,若隐若现。似雨非雨,似雾非雾,正与往日同游蜀山之境一般无二。
清脆鸟啼中,那人缓缓转过身来。
朝他微微笑,'阿致,你是来杀我的吗?'
春寒料峭,那人还穿着薄薄的衣衫,在风中回头看他。
'墨汐。'凤致的语声轻而低。
手中的刀顿时沈重起来。
林墨汐依然对着他笑。笑得如同朝霞初升。
'阿致,你要杀我?'
凤致凝视他,林墨汐却只是笑,笑得满山的烟雨岚岚,都似在霞光里消散了几分。
凤致睁大眼,只想那云雾再多散些,再看清他几分。即使他的模样是一刀刀刻在自己心上的,凝视他一刻,特别是他的笑容时,心就会疼,很疼,但还是想看。想多看几眼。
林墨汐的容颜,离凤致越来越近。就那样飘飘然如同仙人般,在雨雾中行了过来。
满山都是一片苍郁的青绿,他也是一身的淡淡的青,如同溶进了烟雾般的迷漾。
'墨汐……'凤致骤然觉得如同一根针深深刺入了心底最深处,痛得他整颗心都在抽搐。痛得他握刀的发颤的手也紧了一紧。
那样深情模样的林墨汐,以前从未见过,以后大概也不会有了。
是阵法,还是自己心中的幻象?
凤致挥刀,刀光闪动。面前的人忽然开了口,满脸悲伤。
'阿致,你真要杀我?'
苏浅漪看着那边两人斗在一处,止不住咯咯的笑。卫青涟与她一同动着手指,一边交头接耳:'苏门主,你看凤致能破得了这阵势吗?'
苏浅漪道,'卫门主,你这说的是什么话,这春阵别的没有,有的只有每个人心中最想看到的东西。对自己心爱的东西,你说他下不下得了手?'
卫青涟也看看那边的林墨汐,同苏浅漪相视一笑。
凤致的手又在半空颤住。那双黑如水晶的眸子,蒙了一层淡淡的雨雾,闪着微微的幽光。
'我喜欢你,阿致。'
凤致脑中一阵晕眩,这几个字听在他耳中,是如同天上传来的余音。曾多么期盼过林墨汐说这句话,想来只要他肯说,自己死也无憾。而今是听到了,却是借了他的形,为了夺自己的命,而说出的。
假的。
可我为什么即使知道是假的,还是想听。
一阵尖锐的剌痛传来,凤致缓缓低下头,一把匕首,已经插入他侧腹。与此同时,凤致手中的刀,也刺中了对方的身体。林墨汐整个人一软,倒在他怀中。
是假的,是假的,是假的。
墨汐,即使是假的,我还想再听一次。
凤致慢慢倒了下去,还是紧紧抱住怀里的林墨汐。阵势瞬间消散,怀中那个深情的幻影,变回了原来人偶的姿态。又抱了一会儿,他按着侧腹的伤口,这才缓缓站起身来,转身走向舍身崖。
那边,苏浅漪与卫青涟捂了自己侧腹的伤口倒在地上,六大掌门一同滚在地上呻吟。
烟雨迷乱,看不清凤致脸上的表情。只见他瘦长的身影在漫天雨雾中似清晰,又似迷茫,似要被这黑沈沈的山色吞噬。山风掠过,他背后的长发随风狂舞,衣袂翻飞。他一步步的向舍身崖走去,步伐缓慢而坚定,似信步在风中。
林墨汐在高台上,只见那个玄色的背影在雨雾中若隐若现。
突然,那人脚步一顿,慢慢回过了头,让他的呼吸在瞬间凝滞。
一丝苦笑浮上了凤致的嘴角。
终于,还是放不下心中的那个人啊。
也许是最后一眼了。
凤致在烟雨中回过了头。
那眼神穿过了云雾,穿过了山岚,却穿不透林墨汐脸上的表情。
那秀致的眉,那斜飞的眼,那似笑非笑的神情,那有情无情的姿态。
一切都是那么的熟悉。
又怎么敢忘啊。
怎么敢忘记他无心的笑容,怎么敢忘记他残忍的话语,又怎么敢忘记他的痛,怎么敢忘记他的好。那曾经近在咫尺的体温,那曾经亲吻脸侧的嘴唇,那曾经缠绕指间的长发,那曾经围绕耳畔的笑声。
总归是还有些甜蜜的回忆。
可是,那个人此时却并没有看向自己。
他的眼神缥缈,他的神情虚无,不知此时正在想着些什么。
什么也看不清啊。
不过,就当他是在想着自己吧。
他在想着自己。
凤致缓缓的转回头,唇角有满足的笑容。
一步一步向悬崖走去。
他在崖边稍稍顿了一下。脚下云雾缭绕,如同登仙。
玄衣在云海中一闪,如流星般向崖下坠去。
第八章
他回身离去的瞬间,林墨汐的眸光从高台上幽幽递来。
这片天地中,天如苍、云似海、风如絮、雨似烟。
是天上?是人间?是真实,抑或只是自己的梦中?
那人的身影在漫天烟云中模糊,即将消逝。他慢慢的走向死亡,这条路的尽头,是自己为他挑选好的路,应该不会太痛吧,一切都只是那么一瞬间。
远去了啊。
那个人即将永远离开。
从此再没有这个人,一切会回到原处吧。从此自己还是那个清高的林仙剑,还是那个青衣飘渺,明眸无心的人。
只是再没有了环绕周身的温暖。
扶着廊柱的手突然颤抖起来。
他用另一只手紧紧握住,却觉得这样的战栗传遍全身。
这一去便是永别了。
一去便是天人永诀。
天人永诀,天人永诀啊!
他心中反反覆覆是这一句,竟不敢再想下去。混乱中,抬头看去,那人已经消失在云雾的那一边,云瘴如锁,隔断了视线。
再也止不住的心慌。
他飞身下了高台,循着那人离开的路追去,心中只想留住那个离去的背影。
风声在耳边呼啸,雨丝吹入呼吸,他不知道自己走得多快,只知道这条追寻的路竟是这样的长,仿佛永远也找不到自己要找的那个人。
迷漾中,路的尽头,一个玄色的身影立在风中。
风摇着他,雨推着他,就那样飘飘摇摇站在崖边,彷佛即将乘风归去。
想叫:心跳得发疼,喉咙收紧,连一个字也吐不出。
只是一个瞬间,却是这样的漫长。
可是,一切都已来不及。
指尖相触的距离间,那人落了下去。
他扑到崖边,只触上了那玄衣的一角,湿冷的,就这么从他手中滑落。
那个人在风中下坠。
凛冽的风吹起他玄色的衣裳,盛丽在风中。玄色的影子穿过了层层的云雾,不断的降落,在他眼前越来越淡,直到消失不见,沈入云雨深处;水气重新聚合,遮住那人离开的路径。
仿如一切部未发生。
仿如一切都只是一场梦境。
只要梦醒了,只要他一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