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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在沉默地瞪着池染的落扇忽然眼睛一眯,将一撮雪发绕在手指上把玩,阴恻恻道:“本公子的侍女,怎敢劳寒公子费心……大蛮,还不快过来?!”
池染被吼得后退了两步,一脸无措地望着那两个人,不知如何是好。
“落扇公子此言差矣,小爷这是……甘之如饴。”寒鞘一脸笑眯眯,“来,小蛮,我来搀着你上马。”
说话间,已一手拉住了池染的手腕,正要往马上带。
然,正此时,她的另一只手腕也被拉住。池染怯怯一看,落扇的双眼正危险地眯着,唇角的弧度让人心惊肉跳……
“小蛮,可想尝尝,叛主的滋味?”
叛主……不知不觉间竟已上升到这种层次了?池染无奈地望望左手,又悲哀地望望右手,脑瓜一垂,蔫蔫道:“我还是……”走路吧。
话到一半,一直沉默着的第三匹雪龙马忽然“嗒嗒”地转了个身,然后,马上的人俯身将那正“进退不得,唯有自苦”的小女子轻易地抱了起来。
池染脑子登时被掏空了,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被轻放在他前面,眼睁睁地看着他扬了扬手中的缰绳,眼睁睁地看着他垂下眸来,在她耳边款款耳语……
“坐好了。”
她突然像是被烫到般,正欲挣扎,他却似早有准备,一手在她腰间按了按,声音平而稳:“这是两全之法,不是么?”
何时变得这般狡诈?池染瞧着后面那两个男人似已不吵了,忿忿地咬了咬唇,不得不安分下来。
三匹雪龙马在雪地里飞速前进,两侧的荒林如晃影一般向后掠去……
今早雪初停,此时方过响午,却又开始簌簌地飘落了。如此之大,仿似陨蝶自灰冷的云间倾巢而出,朝着这方土地铺天盖地而来。
尽管将所有的衣服都穿上了,池染还是觉得寒冷不断地从骨子里透出来。难熬的,除却寒冷之外,还有一事——打从坐上墨浔的马那一刻起,她便保持着同一姿势。
脊梁僵直,双手攥住布裙,眼观鼻,鼻观心。
她的身体与那人的胸膛恰好保持了一指的距离,以致寒风从两人的缝隙中猖狂掠过,她的腰骨冷得开始微微发疼。
悄悄地弯着腰,企图能减弱一丝痛楚。在他看不见的角度,她的脸色苍白得几近透明,唇瓣都几乎被她自己咬破。
不知何时起,雪龙马的速度慢慢减缓了下来。池染意识到的时候,已经和前方二人相差了十丈之远。
而那两个男人似乎正在赛马,大有胜负不分死不休的气势,完全没有注意到落后的她,与他。
池染不知道为何要减缓速度,正欲转头问他,却忽然被一股突如其来的力量一带,她毫无预兆地倒在了某人的……怀里。
温暖的胸膛,清馨的气息,还有那毫不紊乱的心跳声……她一时失了神,只觉周围的气流都停滞不动。
那一年,云遮薄月,夜色微凉,她便也是这般轻轻靠在那人的怀中,任阶前小雨,点滴至天明。
池染哂然而笑,推着他的胸膛,让自己和他隔了开来。其实,她很想大声吼“你四大皆空,我可不是!”,但此刻,她是小蛮,不是池染。而且,早在一百年前,她已经把这辈子所有的勇气都消耗掉了。
“不是冷么?”对她的拒绝,他面色没有丝毫变化,只淡淡地看了她一眼,继续御马前行。
她摇头,“小蛮不冷。”
“嗯。”他缓缓应者,似是对她的回答毫不在意。
池染心中苦闷,只盼着夜晚快点到来好结束这种煎熬的相处。她望望天空,离夜晚还要很久……
正沮丧地垂下眼,发现自己忽然置身于一片阴影之下。她一时怔愣,呆呆地看着他……
那个遥不可及的九重神尊此时竟抬起一只手臂,扬着身上的大氅,为她挡住寒风冷雪……
她拧着眉,伸出双手去按下他的手臂,却徒劳无功,他的左臂几乎是纹丝不动。
“墨公子,我真的不冷。”她攥紧了掌心,指甲钳进肉里,一滴血掉落下来,将那落雪染得靡丽。
“嗯。”他又是短短一字,表示他已听见,但姿势依然未变。
肃风割面,雪落漫漫。他护着她,深灰色的大氅虚虚裹着她……柔亮的墨发偶尔撩在她的脖颈处,一点点触碰,却犹如惊涛骇浪在她心里汹涌。
小蛮,倒是比池染有福气多了……可是,不论她是小蛮,还是池染,都已不再需要这样虚无的温暖!
她抬起头,看向那眉目如画的男子,紫瞳里透着几分倔强,“墨公子已救过小蛮一命,若再如此,小蛮实在承受不起。”
“无妨。”
他无妨……对,她承认,心里有鬼的是她。她觉得一下子没了力气,只按住他握住缰绳的右手,有气无力,“放我下去。”
墨浔恍若未闻。
“墨公子,请放我下去。”她重复。
“不放。”
“什么?”这样无赖的话,他还能用那样动人的语调?池染觉得简直不可思议,睨着眼睛望向他,紫眸深处的笑芒绵长而讽刺。
“嗯……就是你听到的那样。”他目视前方,面上神情是一如既往的淡漠温和。
“你!”罕见的怒意竟被轻而易举地勾出一丝来,“以前的九重神尊可从来不会这样!!”
话一出口,她顿时噤若寒蝉。
而九重神尊终于稍稍低下头来,望向大氅中的小小女子。她缩着脑袋,棉袄里露出半截莹白的脖颈,那双清透的紫瞳里,慌乱之色浅水游鱼般清晰可见。
他微勾唇角,一抹笑虽暮烟柳色般浅淡,已可倾国倾城。“那,该是怎样?”
低哑的声音带了丝粗糙的触感,随着他清浅的气息拂在她的耳蜗。池染只觉全身一个激灵,下意识地抚了抚脸上的面巾,磕磕巴巴:“我,我怎么知道?只是,估摸定不是此刻这般……无,无赖。”
她骂得毫无底气,脑袋越垂越低,终受不了那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咬咬牙,竟不知轻重地推了他一把,然后,身子忽然往下一滑……
雪龙马还在疾行,她竟不管不顾地跳下马,只为了逃开他?
她逃得太快太出人意料,墨浔根本来不及挽住她,回过神的时候,雪龙马已跑出了几丈远,而那个女子则顺着相反方向,滚出了老远。
“啊……”隐约还可听见压抑的痛呼声散在风中。
“欤~~”雪龙马一声长啸,兀然刹住脚步。一个回旋,墨浔驭马快速奔向她。
前方那两人也马上发现了状况,掉头奔来。
嘶,没想到摔到积得这么厚的雪地上,还这么疼……池染咬咬牙,撑起身来,还来不及拂落浑身的雪花,已被那人的眼光惊在了原地。
一骑雪龙马,一柄九重剑,那人萧然而来……薄唇紧抿,面沉如水,那双眼睛深得如夜,如墨,一抹怒意渐渐浮起,碎了原本的幽静。
不知为何,这一刻她心里有些发颤,似乎在为方才的举动开始有那么一点点动摇和愧疚……
雪龙马停在她跟前,马上的人只低眸凝注着她,不说话,也没其他动作。
雪一片片落下,须臾便满了肩头。
一时间,心思千转百回。一声叹息清凌细细,她直了直腰骨,缓缓地扬起下巴,毫无遮掩地对上马上那男子愠怒而深邃的眼眸……
一如他曾看她的目光,平静,空幽。
寒鞘看到这场景,不由诧异:“小蛮,你这是……”
“怎么回事?!”落扇接过话,不耐地扬了扬缰绳。
墨浔不出声,池染自是不愿说出方才的事,只走向落扇,一边解释:“公子,小蛮腰疼……”
“疼到滚下马?”落扇一哼,显然不信。
池染低下头,“我,我——”
“不好!”寒鞘忽然一声厉喝。
池染不由得哆嗦,惭愧地将头埋得更低,连连认错,“是,是我不好。”
落扇捂了捂面具,无语望天。
寒鞘腾身一跃,落到她身边,轻拍了拍肩膀,“小蛮,回头看看。”
“嗯?”她不解地望着他,眼睛眨巴眨巴,迟钝地随着他的指示,往后看去……
“啊!!”意料中的惊叫声。
寒鞘装模作样地捂了捂耳朵,一把将她拉近身侧。“别怕,这不有小爷在嘛。”
话虽如此,可,可是……池染看着眼前场景,还是止不住一个劲儿地哆嗦。佛祖爷爷啊~
天幕低低压下,层层乌云就像伸手可触。
苍白的雪地不知道什么时候变成了荒芜的沙地,露出的一块块岩石仿佛一座座墓碑直直地指向灰冷的雪空。
沙面一阵抖动,形成一个个漩涡,灰黑的瘴气从漩涡里溢出来,瞬间便弥漫了方圆百里。
“闭穴。”墨浔一个莲花移步,瞬间贴到池染身后,下指如风,快速地封住她几处穴位。
落扇与寒鞘自点了穴位,各执了武器,落在墨浔与池染周围,形成一个全面防御的三角形。
四周,全是……骷髅。
一双双手从漩涡里爬出,然后,密密麻麻地自四周将他们四人包围起来。
“小心他们的牙齿,决不能被咬到,否则……药石难治。”落扇的声音回荡在这狂沙中。
寒鞘冷笑一声,轩辕枪紧握在手,酒瞳映着那狰狞的骷髅,戾气暗涌。
“放马过来!”轩辕枪点地,他握住另一端,一个漂亮翻身,枪刃一扫,几个骷髅随之倒地。
寒鞘扬眉一笑,下一瞬,却笑意一凝。
被砍断的几个骷髅竟快速地重合在一起,变成一个更大的骷髅!观回墨浔那边,亦是一样。
“没用的,这是死灵骨,只惧一样东西。”落扇吐出一诀,手一扬,一朵火焰向骷髅飞去,只听“兹”地一声,骷髅已化为一把灰烬。
“红莲业火?靠,这鬼地方几乎锁了小爷所有灵力……”寒鞘气极,一便挥抢砍着,一边拧头问:“你倒是能用法力,但单靠你,得打到何年何月?”
墨浔一边护住吓得小脸惨白的池染,一边掠过面色尤定的落扇,“落扇公子是否要引火地龙?”
落扇赞赏一笑,“正是。麻烦墨公子照看一下在下的侍女。”又转过头,凉凉道:“寒公子,能否助我一臂之力?”
危难当头,寒鞘自是答应得爽快,只是当知晓要做什么时,气得脖子都红了。但大丈夫一言九鼎,他只好一边默念着“贼船啊贼船”一边游龙般周旋在骷髅之中。
手腕被割了一道口子,鲜血汩汩地往外冒。顺着寒鞘的方向滴落在地上,形成了一幅阴阳太极阵。
鲜血的腥味随风扩散,数以千计的骷髅齐齐往血源聚拢而去。
落扇盘膝而坐,腾空在阴阳太极阵中心上方,开始念咒请火地龙。
一旁的池染缓缓地回过神来,见自己正蜷在墨浔怀中,她的手竟还紧紧地攥住他胸前的衣襟……
而那人淡淡地在四周掠过,纵是这样的危境,他依然是一副处变不惊的神态。
那样清隽温雅的人,眸中竟全是凛冽。握剑的手修长秀致,却隐隐透着强大的力量。白衣在风沙中轻然鼓动,此刻,不是如莲的圣洁,而是斗破苍穹的气魄。
她心里忽然生出一种感觉,仿佛有他在身边,何时都能得安定。
感觉有些奇怪……池染心头微涩,观了观地上零碎的骷髅,咬咬唇,还是缓缓松开了他的衣襟。
长剑如虹,所过之处,白骨累累。
如此时刻,他还是能清晰地感觉到她的小动作,随之低下头来,正见她双眸潋滟地盯着他的衣领处。
那样的目光熟悉至极……他悄然一叹,深黑眸底渐渐沉淀着一丝温柔。
正欲开口,怀中的女子倏尔惊呼一声,墨浔面色一凛,正见两人底下一个漩涡慢慢扩大,数只白森森的手正拉扯着池染的双脚……
他手指一转,举剑挥去,然而,同一时间,大地忽然一阵波动,脚下漩涡越转越快,瞬间剥夺了两人的平衡感。
那女子的身体往下一坠,他想都没想,足尖一点,一手搂过伊人腰肢。
脚下蓦然一空,耳边是疾速的风啸声。
而地火龙恰恰在此时,破土而出。
池染知道她正在往下坠,也知道,他陪着她一起。
满目皆是黑暗,她什么都看不清,只感觉那人的手臂紧紧地圈着她,明明是温凉的肌肤,她却觉得灼热似火。
心难以控制地“扑通扑通”跳,池染有些懊恼又有些心酸,正在她慌乱无措的时候,一道声音从她发顶心响起,如同一桶雪水泼下,冷却了那一丝不该有的旖旎。
“莫怕……阿池。”
她浑身一震,声音不自觉地冷了下来,“墨公子,你叫错人了。”
“妖界中,生有紫瞳的人确实不少。我法力大减,不容易辨认你的气息……但,我记得你右手手腕上,有一颗红痣。”他顿了顿,又道:“得知我身份时,你眼中毫无异色。而且,你骗了我,一百年还是两百年,向落扇公子一探便知。”
听他温润言语摩擎入耳,池染却觉得手脚渐渐发凉。无论前世今生,她始终没有半分能瞒过他的眼睛。
“小蛮不懂墨公子在说什么。”她声音颤抖着,在黑暗中别过头去。
萧萧风声中,那素来悠然的清音携了缕叹息,如曾唤她的千百次。
“阿池。”
“别叫我阿池,我不是什么阿池!”她方寸大乱,一下子忘了身在半空,扭动着身子,使劲儿地想要挣脱他的怀抱。“我不是,我不是,我不是!”
挣扎间,脚底一麻,两人已经着地。
池染卯足力气,猛地推开那个她日日夜夜都想要忘记的人,却不料,寒风不解人意……
面上忽地一凉,她怔怔一摸,满手泪水,而面巾,已被风卷去。
而此时,周围渐渐现出了微薄的光亮。
她清楚看见,那意欲走近她的男子登时停在原地,深黑的瞳眸兀地一瞬,如正在绽放的花盏,停留在了最让人心碎的姿态。
作者有话要说: 啊。。凌晨一点半了,说好今晚更新,熬夜到此时啊。。。某妆是不是很乖?大家快来啵一个。。
好困,明天要睡个懒觉,再起来修改和码新章。。。姑娘们,晚安
☆、花眠池染畔(九)
她清楚看见,那意欲走近她的男子登时停在原地,深黑的瞳眸兀地一瞬,如正在绽放的花盏,停留在了最让人心碎的姿态。
望着他不可置信的眼眸,池染忘了掩住脸上那道狰狞的疤痕,只呆愣地站在原地,任他的目光将她的伤看得透透彻彻。
这条疤,是她掉落蛮荒的时候被岩石划伤的,许是要让她记住,那一瞬,往事浮起的痛楚吧。
也许,她该哭着挡住他的视线,大喊着“不要看不要看!”,可是,她却在怔忡了半刻钟后,轻轻地将掉落在鬓的一绺散发别到耳后,整条伤疤全现人前。
胸脯轻震,笑弯了如月眉梢。“很丑,是么?”
墨浔定定地看着她,一向沉稳的眉目此时竟似有一丝战战兢兢的脆弱。他缓步踱到她跟前,握剑的长指一收,那寒铁所铸的剑身都似要被他按出一道深刻的痕迹来。
地底下流风微弱,可闻一丝紊乱的气息。他沉默了良久,终于开口,一字一句谨慎道:“皮相虚无,无须……介怀。”
这句话,好熟悉……哦,对了,那次她不小心撞见他沐浴……
都一百年前的事了……眉尖一蹙,嘴角的笑痕依然恬然清婉:“嗯,神尊大人说得极是。”
池染恭顺地福了福身,又似忽然想起什么,顺带一提,“阿池本还为身上那四十九道伤痕烦恼,如今,听神尊大人一言……如饮醍醐。”
话音一落,静默如潮水覆来。
那女子清幽恣意的言语明明早已消弭,但却似久久回荡在这尚不知何处的地底下,弥漫,绵长。
他是否怜惜或后悔,她不知道。但是,她确定他至少在为她别有用意的话感到了几分诧异。
那样锋利的话,从来不会出自那个温婉怯懦的小侍女口中。是她性情变了,还是伤得至深,才会这样轻易地拿往事来说词,伤敌八百,自损三千。
昏光里,那白衣男子仗剑而立,面容模糊不清,只一双眼眸泛着深邃,仿似雾霭笼月般氤氲。
其罪本就当罚……他想这样说,但是有许多说不清的情绪堵在喉头,无论如何,都开不了口。
她一笑,打破了僵局,嘴边的话不知是说给谁听:“往事已矣,确实无须介怀。”
低头,眼角一抹盈光如丝流泻。转身,环观了所处位置,眸中不禁浮起一丝不安与惧怕。她本该如从前一般,攥着他的衣袂,如同藤蔓攀附大树。
如今,她却忍着颤意,笑语轻幽: “神尊大人,我们好像……被困住了。”
“阿池……”他哑声一唤,瞬间又别过眼,快速地观察了一遍,方清声道:“这里有气流,定会有出口,我们到前面看看。”
池染乖乖点头,“那,落扇公子他们……”
“许是在出口等着。”墨浔辨识了一会儿,向其中一条暗道走了几步,方转过头来,“我们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