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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快意。
少爷狗子和少奶奶在权太太闹疯以前,就被城里的万老板接走了,两口子住进了万字鞭炮作坊。周围仍是浓浓的硫磺味,很快,少爷就习惯了万家的生活。好久也难得回马背巷一次。少爷狗子知道了记恨父亲,从夜深人静时少奶奶的埋怨中,少爷狗子相信了小巷人往日的闲言。他下决心要忘掉那来得不明不白的小六子。
“哑炮”的阴影笼罩着权国思的自信心,好长时间不能散去。这个从来就满足于现实并且乐观向上的男人,突然就有了脆弱空虚的时刻。他觉得权府似乎危机四伏,灾难如同一头虎视眈眈的恶兽,匍匐在某个角落,威胁着他生活的空间。
也怪报馆的老板落井下石,心眼太毒,那么大的场面他们只字不提,唯独不惜笔墨地描绘那枚哑炮的惨况,什么万众扫兴,什么王督军一脸怒气云云。弄得大小客户纷纷找上门来要退货。还有太太该死的病,一天到晚鬼哭狼嚎,疯疯癫癫,弄得权老板心烦意乱。
本来作坊里的事全交给了瘦老头管事赵三料理,权老板没有追究赵三的责任,只是让他查一查还有没有其它的鞭炮捻子浸了油,赵三显得羞愧不已,他太看重权府对自己的恩德了。赵三将自己关在一间小屋里,左右开弓狠狠地扇着自己的耳光,直到打歪了嘴。
从此,赵三成了歪嘴管事,变得苍老起来。
赵三变得迟钝多了,丢三拉四的,时常看着作坊发愣。这下可忙坏了权老板,权老板既要当管事安排作坊里的伙计干活,又要操心太太的病。他脸色苍白,体力上也表现得有些力不从心。有几次,权老板转昏了头,让甬道旁的石凳绊着,摔得鼻青脸肿的。女贞有些心疼了。
女贞发现权老板的眼神老实了,她得到了许多安慰。眼看着威严的权府顷刻间乱成一团,她又觉得是不是太那个了一点。这时,女贞有了一种莫名其妙的心理:她恨死了权老板,但她有时又自觉不自觉地想着宽容自己的仇人。几年来,权老板让她吃不愁穿不愁,奶着孩子肥了自己,做女人做到这个份上,还有啥好说的?只是到了夜深难眠的时候,她的脸她的耳朵,甚至只要是几年前被权老板碰过的地方就要发烧,都在隐隐作痛。权老板的手仿佛还停在那里,还在那里肆无忌惮地探索着,如针锥一般的难受。她就想,应该要让权国思身上也有这种刻骨铭心的难受。她要把这种难受用来不断强化对权府的仇恨。
这是个金色雾霭的黄昏。小六子做完了当天的功课,正跟着戈先生在院子里疯疯癫癫地逗闹着,女贞抓紧时间在里屋里做些事情。她一抬头,透过小窗看见了院内甬道站立着几个陌生人,权老板对他们又是拱手又是敬烟,既虔诚又恭敬,很有几分讨好味道。女贞见了有些心酸。自打哑炮事件后,权府的生意日见冷淡,今日好不容易来了几位客人。
几位陌生人没有走进客房,而是随便地坐在院内甬道旁的石凳上,把烟头吸得一明一灭的。权老板显然被谈话中的利益吸引住了,全然忘掉了权府院内严禁烟火的祖传遗训。女贞走出里屋,朝他们走去,想去制止这几位陌生人吸烟的举动。权老板肯定听见了急促的脚步声,但他并没有回过头来看她一眼。
“哟,贵府的娘们尽是水灵灵的。”这是从那帮人中发出的陌生的充满淫荡味的声音。
权国思回过头来:“哦,她是本府的奶妈子。”权老板脸上流露出蔑视的神色,随口说道。语音中又有几分得意。
“嘻嘻,权老板可真有福气呢。怎么,奶甜么?”陌生人用猥亵的目光看着女贞,又是一阵淫笑声。
……
女贞喘着粗气盯着这群陌生人。她更加看清了那一明一暗的烟卷,只是刚才那种走过来的意图彻底改变了。叼在那群男人们嘴边上的火星,让她的心突然迸动了一下,身子不由一阵微微颤抖。
女贞依旧尽心地奶着小六子,她好像肩负一种重大责任。
小六子做功课时,女贞常借口找东西到院子里或作坊里转一转,有意无意地指派佣人们干活或是用眼睛盯一盯作坊里趁机偷懒的伙计。她还可怜起权太太来,没病多久,权太太就脸皮松松,皱纹也增加了好多,眼也成三角眼了。只是权太太那终日挂在人前的长脸,仍让女贞感到既是一种仇恨又是一种心怵。
眼下的打击并没能打垮雄心勃勃的权老板。为了让权府迅速振兴,他的精神很快又处于了一种亢奋状态之中。他重新清理了作坊里的全部鞭炮材料,对作坊伙计及鞭炮制作工艺提出严格要求。他更加不知劳累起来,一时找不到合适的管事,他就自己顶上了。这时权太太的病也似乎缓和了一些,一连几天没有大叫大闹。苗嫂说,还是亏了女贞。也巧,闹腾的权太太一见到女贞那特别的目光就服服帖帖的。
这个时间,从古渡口不断传来京城的消息,先是黎元洪任大总统,段祺瑞企图“武装统一”全国,消灭孙中山广州护法政府。后又是王占元倚靠北洋军阀直系首领冯国璋,受冯国璋旨意通电撤兵。
清明节后不久,突然从城里传来了湘桂联军以“护法”名义攻占了湖南岳州,就要派炮兵攻打襄阳的坏消息。城里的一些人把湘桂联军的大炮传得吓死人的,说是炮弹可打十里地,一颗炮弹就可打毁半条街云云。马背巷的一些有钱的人家已经开始携带着家眷和金银首饰,跑到隆中山里躲避去了。
权老板本也是决定进山去躲一躲的。这时权太太有些清醒了,只是腿上的那节断了的骨头错过了接骨的时机,左腿明显比右腿短了一节,她成了跛子。在马背巷闹得人心惶惶的时候,权太太也似乎明白了些什么。一天大早,女贞正在权太太厢房里帮助料理家务时,权太太又突然一丝不挂地冲出了权府,一跛一跛地赤着脚击打着马背巷的青石板,口中惊呼着:“炸吧,扔个大炸弹,炸死这些狗男女,把我也给炸了吧。”
女贞首先发现了戈先生的离走。一连多少天传着开仗的事,戈先生都是听而不闻,依旧是一门心思地教小六子念书写字。这天早饭后,女贞带着小六子到戈先生的住屋里做功课,小屋子空空的,女贞先以为戈先生上茅房了,等了一会,不见人影,仔细一看,戈先生的裢褡不见了,才知道戈先生已不辞而别。戈先生走后,小六子哭闹了好几天。
权老板的情绪坏透了。权太太的病又犯了,权府里的佣人、作坊里的伙计和学徒怕湘桂联军扔炸弹,都回乡下去了。苗嫂想回乡下去,刚开口就被权太太骂了一通,苗嫂是在夜深人静趁权太太睡熟时偷偷走的。只有无家可归的女贞还在府中奶着小六子。
这天,女贞突然对权老板说:“你们若进山去,我就离开这儿。”
权国思一听更着急了:“不、不进山,我死在这儿也要守住这祖业。”
歪嘴赵三似乎对这些不感兴趣,他一天到晚都呆在作坊里,清理火药桶,用擀版一个一个擀着炮筒子。
祖祖辈辈经营了这么多年的权府和作坊,这么大一个摊子,说走就走,的确让权老板放心不下。权老板反复掂量着,倘若真的丢下了这权府,他权国思活着还图个啥?他决心与权府同在。
战乱的风声越来越紧,小巷的人家已逃得差不多了。夜深了,下雨了。雨泼打着窗外那一株株大槐树的枝叶,权府在哗哗雨声中像一座孤立无援的小岛。
第十章
乱世多惊吓。湘桂联军要炮打襄阳,原来只是一场虚惊,若果真如此,那就真的是小看了王占元大省长。据史志记载,就在湘桂联军磨刀霍霍的危急关头,王占元一面调兵遣将迎敌,一面又派说客出面调解,双管齐下,使得联军多日不得入鄂境,形成了南北对峙的暂时和平局面。为此,王占元荣获了一等大绶宝光嘉禾章。
襄阳城,还有城外马背巷古渡口,很快恢复了往日安宁的日子。权府里的佣人和鞭炮作坊的伙计也三三两两地回来了,只是苗嫂没回,想必她是无脸见权太太。
天有不测之风云,战乱的日子本就是多事之秋,说变就变。马背巷的善良人们刚把心放进心窝里,又有消息传来:北洋政府军要围剿荆襄自主军。
这是公元1918年初的一个中午,马背巷的头顶是一方干净的天空。这年的春天来得特别的早,天边的云朵很白净,没有黑色的晕圈,也就没有了风的征兆。
这天中午过后,风骤然从汉江里顺着古渡口爬上了岸。风在小巷里转上几个圈后,竟然还有了一些响声。
这来得有些奇怪的风,导致权府这个绵延久远的家族,终于到了要被铲除的时候。先是权太太叫唤着打炮了,并学着打炮的声音怪叫。权府的上房里只有她自己,院子内为数不多的人谁也没有在意她的尖叫,他们已经习惯了一个疯子的狂叫。大家该忙什么还忙着什么。权老板正在作坊里精心地整理着各类做鞭炮的材料。
就在权太太学着打炮声音怪叫时,在距马背巷有些远的地方的的确确开始打炮了。
公元1917年年底,任襄郧镇守使的黎天才突然响应孙中山的“护法”号召,率领部队登上襄阳城古楼宣布起义自主,号称湖北靖国联军总司令。黎天才维护《临时约法》,反对段祺瑞,与北洋军政府针锋相对,令北洋军政府大为恼火。新年过后,黎天才在襄阳组建了“汴鄂陕三省联军总司令部”,黎自封总司令。
这天中午,北洋军政府派出的围剿军出奇不意地包围了襄阳城。这天凌晨,北洋军政府的围剿部队开始悄悄地向襄阳移动,中午时分,围剿军在襄阳城外与襄阳护法军交火。经过几年的设站募兵,苦练兵道,黎天才的护法军也不是吃干饭的。几个回合下来,围剿军与护法军不分胜负,围剿军攻城不下,只得加大炮火。这天的战斗真可谓你死我活,北洋军的炮弹,轰得襄阳全城人都胆颤心惊。人们不知道城外发生了什么事。
那天城外北洋军打炮时,女贞正虔诚地跪拜在权府大门侧面的一个小耳房里。小耳房的正面墙上,挖出了一个城门样的小洞,洞里供着一尊玉石佛爷,佛爷面前是两只烧着的红蜡烛。这佛爷可是一位笑脸神,他那张笑哈哈的大嘴,把整个面部都扭曲了。身下的大肚皮露出一个圆圆的肚脐眼。一双没有穿鞋的大脚板,伸着十个短粗的脚指头,似乎诱惑着什么。
女贞双手合抱着两炷香,跪拜在地,手中的香头上冒着两股淡淡的青烟。在昏暗的屋子里,香头上的火星,时明时暗。
烟火是权府的大敌。权老板的祖上那么信佛,重的是念佛经,讲佛教,也没能在府里供香火。自那次女贞发现权老板放任了来客在院内吸烟,女贞就想到这院子内也应该有点香火,那怕就一两支蜡烛,一两炷香。一天,女贞自作主张地清理大门旁堆着杂物的小耳房时,权老板感到奇怪。当女贞说明其意图时,权老板沉默了。自打出现哑炮事件后,权国思花了好大的力气查处这件事,可一无所获。鞭炮捻子被人浸油成了一件无头案,冥冥之中,权老板就更信天意了。
女贞要在权府耳房里摆上一尊神佛,祈祷权府平安,实乃大事也。权老板不仅没拒绝女贞的举止,反而在心里暗暗加重了对女贞的好感。自己睡过的女人到底是与自己同心同德。
女贞手中的两炷香已烧过了一半,再烧半指头,就该是小六子睡醒午觉了。小六子睡觉时,小狮子狗球球就守在摇床边。小六子有个习惯,只要醒了,他就会坐起来,睁大眼睛四处找奶妈。这时,球球就会跑出去咬着女贞的裤子,把忙碌的女贞叫回屋里。
就在这时,小耳房的门“吱”地一声响了,小狮子狗球球从门缝里挤进来。站在女贞的身后,用嘴咬着女贞的裤子。女贞刚走到自己厢房门口,就听到了权太太的鬼叫声。霎时,权太太猛地从上房里冲了出来,看见了女贞,她不仅没有服帖,反而一把抓住女贞,放开满腹悲哀的嗓门,嚎啕大哭,尖利凄惨的哭声迅速在整个院内弥漫开来。权太太用拳头凶狠地在女贞身上乱打一通。这是女贞自走进权府以来,权太太第一次如此疯傻地对待她。许多伙计纷纷丢下手中的活,奔了过来,愤愤不平的眼光与幸灾乐祸的眼光交织一块,盯着眼前的一切。女贞立刻有了一种在众人面前被剥光了衣服的羞辱。
片刻后,权太太放开了女贞,忘乎所以地手舞足蹈地乱跳,终于跌倒在地。她干脆躺在了地上,拼命地翻滚着,双手残酷地在自己的脸上乱抓一气,她的脸上很快凸起了一道道血印。
权老板闻讯赶了过来,一把将太太从地上拎起,抡上两个大耳光后,权太太就清醒了。权太太停止了哭叫声,傻痴痴地站着一动也不动,瞬间后,她又猛地倒在地上,身子十分痛苦地扭曲起来,一丝鲜血从她嘴角慢慢溢出。
权老板一看不好,连忙吩咐家人将太太抬进上房,回过头来带着满腔的怒火对着愣在一旁的女贞气急败坏地吼道:“你,你这个骚货!”
女贞“哇”地一声哭着,奔回了自己的厢房。
城外的炮声仍然高一声低一声地响着。
权老板让人跑去请来了正福先生。正福先生为权太太又是掐人中又是打脚心,折腾了好一会儿,总算让权太太睁开了眼睛。权老板千恩万谢地送走了正福先生。
接着,小六子的哭叫声在院子里尖利地回响着。女贞在突然遭到权老板的辱骂后,完全拒绝小六子的哭喊声,伏在床上只是伤心地抽泣着。小六子见女贞不要自己了,显得万分地伤心。哭闹着,谁也哄不了。权老板心烦,就一头钻进了作坊里。
正当权府内大乱时,权府外的巷子里传来了呼喊声:“不好啦,北洋政府军打进襄阳了!”紧接着,传来了人们争先恐后的奔跑声,一阵紧一阵的炮声由远及近。
其实,这一阵子古渡口就一直传着:年前北京段祺瑞解散国会,孙中山在广州召开国会非常会议,组织护法军政府,当上了大元帅,就要誓师北伐。开年后,孙中山为反对西南军阀争权夺利,愤然辞职。王占元趁机克扣军饷,引起武昌、宜昌、襄阳等地连续发生兵变。还传说哗变的士兵烧杀奸淫无恶不作……难怪人们一听来了军队,就吓得屁滚尿流的。
伏倒在床上的女贞听到小巷里传的叫喊声,顿时停止了哭声。
女贞昏沉沉地来到了院内,即刻就感到头上的天空有些不对劲,空气压得人喘不过气来,耳边“轰隆隆”地响成一片。抬头一看,天上的云层低低的,炮火在空中一闪一闪,小石片、泥土夹着硝烟味打在身上,女贞不由吓出了一身冷汗:好像就要有炮弹飞过来。她朝作坊里扫了一眼,窗户上印出了权老板忙碌的影子。他对外面的险恶世界漠然置之。
这时权太太又鬼使神差地走出了屋子,她大声嚷嚷着。女贞盯了权太太一眼,刚才被抓伤的部位仍在隐隐作痛,耳边仍回响着权国思的辱骂声,多年的耻辱和仇恨如山洪暴发,不可阻挡。女贞走到权太太背后,伸出右手,恶狠狠地一把堵住了权太太的嘴,顺势把她拖进上房内后,又急忙转身退了出来。这时,女贞的耳中又是一阵“嗡嗡”响,她来不及多想,跑进大门侧面的耳房里,一手拿着一支点着的红蜡烛,一手拿着一个大棉团。走到鞭炮作坊窗前,她停下了。
女贞突然有了要中止自己罪恶举动的念头。
此时此刻,权府之夜那块印在床单上的乌红乌红的血迹,又明晰地出现在眼帘里,还有因耻辱的血迹引起的一连串的灾难……
此时此刻,女贞突然明白了自己进权府的全部意义。她完全放弃了善良的本能,陷入了一种阴险的罪恶之中。
燃烧着的大棉团从女贞手里脱手而出,滚进了鞭炮作坊里……
“轰,轰隆……”一阵巨响,几发炮弹在马背巷炸开了,接着是房子的倒塌声。弹片搅起的尘土铺天盖地,天地混为一体了。与此同时,权府后院鞭炮作坊也是一片火海,成桶的火药,伴着爆炸声,火光冲天。还有“噼噼啪啪”的鞭炮声,响成一片。声如天塌地陷,浓烟和火光遮盖了整个权府。
接下来,女贞看到了一个美丽壮观的景象:一束束节日的礼花朝外喷射出五彩缤纷的光芒。那绚丽灿烂的火花儿到处蔓延,鞭炮的爆炸声响彻云霄。长长的火舌开始从门窗处朝外伸展,呼呼的叫声令人心惊胆寒。东院三进深的房子在一瞬间搭起了彩色的火桥,火桥犹如无数条彩带在空中飘飘荡荡。伴随着无数个鞭炮的爆炸声,整个权府一片光辉灿烂。
在这混沌的时刻,谁也无法分清那炮弹的轰隆声与权府鞭炮作坊内鞭炮声的因果联系。事后可看出,权府东院的建筑群挨了炮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