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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不其然,只听鸢寂道得,“这位仁兄,鸢某恰巧要凉粥,只是手不经事,打了打滑罢了,却不知碰巧仁兄未扣门而强入,这实则不是鸢某的错处。”
他说得滴水不露,仍旧是悠闲惬意的模样,却叫来人哑口无言。
这人正是当时在玉器铺里,叫了闲歌一声“木子”的少年人——洛秦。
未曾见那面上的妖异曼珠沙华,异样的笑容眼神皆被悉心掩去,面上只一派天真憨傻模样,任谁看了便要道一声,好个过分俊俏的少年郎!
现今瞧来,与矢墨止五分相似的他,却是比闲歌、鸢寂二人幻化的模样要养眼许多。
只见他这时面上憋红看了鸢寂一眼,似是晓得这人不大好对付,便又转眼包了一包泪,瞥着闲歌,“木子!我找了你好久!多少年没见了!还有!你你你…你怎么变成男人了?!”
闲歌闻声,并没立刻作答,只悠悠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平复了看好戏的心情。
洛秦见她不答,便快步走到她面前,尖着鼻子嗅了嗅,全不顾及身上的粥渍,伸手便想捏一捏闲歌的脸蛋和喉结以辨真假。
却被随着闪身过来的鸢寂挡在了闲歌面前,将他挥到屋子另一边。
“不得无礼,我家大人可不是阁下想碰便能碰得了的,阁下若是想寻个男人的话么,大可去花街柳巷小倌儿馆里头,在下相信一定是任君采撷,周到得无微不至。”
他不疾不徐地扔下一番拈酸食醋的酸话来,朝闲歌意味不明地一笑。
闲歌不明所以间,鸢寂又转过身去,衣裳流转间,以一副男宠的吃醋面的孔,一手微叉起腰,朝着来人食指轻摇,“早上便与你说了明白,若想争个宠也须有些自知之明。况且,阁下这身衣衫,是不是该清洗清洗再过来?况且照你这番,既是要诚心面见我家大人,不是应该焚香沐浴,斋戒祭祀,三叩九拜。”
鸢寂依旧温文有礼,甚至做起了三叩九拜的手势,反观洛秦,现见来却更是面色憋红。
“咳咳…”闲歌轻咳出声,拨开挡在身前戏谑作怪的狐狸君,“洛秦,你打算追着我不放到什么时候,早些说明白了也好,我好回四重天再多躲个那么几年。”
又低头抚了一抚将将铺开的白绢扇面,盯着洁净绢缎若有所思。
洛秦欲要插话,刚说了个“我…”便被鸢寂打断。
“闲歌,持了这扇子这么多年,无字无画看着到底是少了股风流,不如我来替你改改,嗯?”鸢寂像是发觉了极其有趣的物事,一个“恩”字,拖了好长。
虽说是询问,动作却丝毫没有询问之意。
还没说出一个“不”字,闲歌只觉得杜若香气陡然趋近许多。
鸢寂俯身在闲歌身旁,一手束住她的纤腰,另一只手灵巧掠过她的手,夺下她拿着的扇子。
鸢寂的手似乎不那么苍白了,纤长如玉,姿态清瘦却极其有力。
只是此刻的闲歌却无暇顾及。
“砰”地一声便站了起来,扯住鸢寂走过去取笔墨的衣袖,声音一改往日懒散不羁的模样,变得寒冷生硬,“别闹,还我!”
鸢寂转过身来,唇边仍是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容。
“我倒是一直好奇,能得以闲歌心心念念,这折扇有个什么用处不成?”
混账狐狸烂东西,看我回去不剥拉了你的皮当狐毛褥子!
“即便是有,也与你无关罢…”话还未说完便又被洛秦扯住,他声音有些怯怯,脸上全是不能理解,“木子,这厮不是好人是不?木子别与他一起了罢,同我一块,我定好好待你,无论你是男身女身还是怎么…”
闲歌陡然被这束住己身的手掌弄得手足无措,稍稍用力挣扎,却被那手掌牢牢扯住,挣脱不得。
又来不及阻止鸢寂手里那支已落在扇面上的狼毫,眼睁睁瞧着,声音不禁凝滞。
随着便是大力挣脱开洛秦,冷冷憋了他一眼,“你滚出去!”
洛秦顿时一双天真瞳子里又布满了泪,几欲夺眶而出,呆呆怔在原地。
闲歌难得的板起脸来不发一言,拿起桌上一只茶杯,混着茶水,便劈头盖脸朝鸢寂掷过去。
时光果真是这等无趣的东西,不成了一对,先毁去十双。
只听得一声闷响,紧接着便是地板上裂瓷声清脆。
闲歌无暇顾及鸢寂是否被砸到,一边怒气冲冲,半推半搡将洛秦赶出了门外,偏那洛秦执拗得紧,紧紧捉着她的手,闲歌恼恨,“我不知你从哪个旮旯角儿发现了我认出了我,现在,你!给我——滚出去!”
又加了一把力,终于将人完全赶了出门,门外洛秦大力拍着门,混着不大好听的抽噎声
“木子,木子……”
闲歌提起门栓,将门闩住,心中恼怒,这人过了几百年,还是个不明事理的蠢模样,她想,她着实是讨厌不聪明的人的。
回过身,看着鸢寂一眨不眨,直瞪得眼睛生疼,此时回首的鸢寂却似乎视而不见,只温雅道:“好了。”便将折扇递了过来。
仿若刚刚茶杯没有砸在他身上,衣衫上一大滩难堪的水渍也是错觉。
一枝沾墨的广玉兰随意挥洒在扇面上,慵懒舒展着枝桠,一如他的高贵清雅,也似她的闲散惫懒。
这是她多年未曾舍得沾墨的心头好。
这是她在北荒冰原的结界里,第一次凝聚法力,做出的物事。
虽则不大宝贵,但于她是有非凡意义的。她想着,一定要叫她的恩人亲自在上头题个字,作个画,然后送给他。
无论他古稀耄耋,还是天仪俊朗。
她都要跟着他的。
现在却被他人横插一杠子,闲歌心里不可谓不怒极。
哪怕眼前这人对她再好,之前她瞧着多有眼缘。
天可怜见,好不容易修炼了千年万年风流倜傥、雍容大度、老僧入定的上神度量,被这尾妖孽狐狸,活生生给毁了。
门外洛秦的声音已然止住,伴着脚步声,似是逐渐远去。
“唔,总算走了么……”鸢寂依旧优哉游哉,似乎毫不将面前人的怒气放在眼中。
闲歌怒极反笑,嘴边勾勒起一抹弧度,同鸢寂毫无二致的,不带感情,只定定看着他,“阿寂,你心里,可是喜欢我?”
声音,是寒凉如铁,玉眸中,泛着难得的盛怒,不动声色的盛怒。
卷一:浮生三千从容,处处笑靥 第二十八章 你我不过相逢匆匆
更新时间:2012…3…1 12:58:02 本章字数:3402
鸢寂也只笑望着她,眼神里分明是这个疑问如何多余。
她现下却似乎有耐心了,几步走过去,趋近鸢寂,劈手夺下属于她的扇子,定定瞧着他,又重新问了一次。
“阿寂,你可是,喜欢我?”闲歌笑得璨然,虚假得更是有模有样。
鸢寂低头看着她,两人现在对峙的姿势,宛如情人喁喁细语,却不是。
此刻的闲歌更像炸了毛的猫儿,弓起背,姿态戒备,只等对方松懈下来,便狠命一击。
鸢寂意味不明的笑了笑,不知是嗤是痴,倒也坦然得很,“是又怎样?”
模棱两可的答案却让闲歌愈发火气大了。
“我同你却也没什么过往,你何必喜欢我?”她言语里饱含嗤笑。
只是她却未曾察觉,鸢寂一点一点冷硬下去的面色。
“喜欢这副皮囊?还是悠闲惬意好相处?”她自说自话,尽是苛责讽刺。
“总有一些东西,可以理解,却无法原谅,阿寂可是懂得?你今日坏了我心爱之物,便是你再待我好,我也视若敝屣,只因之前,我自认,也是待你不差,两厢抵消便是。”
她满打满算,将自己的好化作一场两不相欠的交易。
鸢寂只字未言,只沉默看着她,听着她一口气说,墨眸中有些情绪翻涌得厉害。
他心里有些艰涩,那把折扇,她宝贝成这样,该是青丘那位帝君曾经送的——定情物吧。
从昨日她忽然冷漠下去开始,到今日的陡然生气,便是自己故意触碰到了的那处底线么?
这一刻,她朝他大声责难时,他才恍然,眼前这遮了凡人皮囊的闲歌,早已经不是他曾守在结界外,安然窥测的小玉雪娃娃了…
她在外,仍是容色、智计皆是倾世的女娇娥,只是处处被他压了一头而已。
许许多多,早已不再在他的掌控之下。
譬如,他因一时兴起,最后却逐渐萌生的情愫…
譬如,他因助她化形渡劫而受伤,未及时赶到,直到她遇上别人。
譬如,他游走六界,却也从来不懂女人心思,或者说,他着实懒得懂。
她气愤不平,他出口再多也只是砌词罢了,由得她先过了这遭。
以后慢慢取回来,不迟。
这厢闲歌犹自在发泄,“你以为你便是我的什么人了?弥儿随我千年万年,平日也不敢随意窥探我的私事,你我不过相识数日,还算不得有些过往吧,还是仗着自己既是神祇,又容色无双,便以为我就要为你而倾倒,你便可以为所欲为?”
她声声含怒,句句苛责,“我便是从不知这情爱为何物,也无法理解这种感情究竟多浓烈,浓烈到不过相处数日便要插手管他人私事一遭?”
闲歌又是冷笑,“万事不过一场殊途同归,你我也只是相逢匆匆,一路过客而已。”
她指着他,“无论你鸢寂,身份高贵到三千世界里尽以得你俯视为荣都好。我木闲歌,却也不屑。”
鸢寂依旧沉默,听她一句一个字里尽是淬着火与冰的指责他。
“这份感情,我受不起,收起你那些所谓的欢喜,礼太重,压得我不大好受…”
这次话还未说完,却突然被趋近的杜若香气包围,振振有词的花瓣樱唇又被衔住,待想明白时,鸢寂已经俯身过来将她紧紧束住。
他心里不是不怒的,却自昨日到现在,只能一直压住不露一丝。
他与她已经认识了一万四千多年!并不是短短数日!
她从一开始便不知他的身份,他对她的感情,他从始至终却看着她。
所以,这一刻,他大抵是要怒了。
现下,也只能用吻,狠狠封缄住这张不停说出让他心里也随着锁紧难受的话的樱红檀口。
变故来得太快,闲歌心里更是恼羞大于震惊。
“无耻!”
稍微怔愣了一瞬,随即便是她更加猛烈的挣扎,她踢他踹他,嘴里用力咬他,血腥气蔓延出来,他血液里的杜若香气也更加浓郁起来,她满嘴都是咸腥,他两片薄唇更是伤痕累累。
却依旧纹丝不动,抱着她,随她挣扎,任她力气大得撞疼他的肋骨,撞疼他的心脏。
闲歌最后还是挣脱不过他,力气用尽,也无济于事,只能任他雷打不动的,细细吮吻自己花唇,吃尽自他唇上流出的鲜血。
那吻一直停留在牙关外间,研磨着,不急不躁,反而似乎有些小心翼翼。
她终于筋疲力尽,心中烦乱不堪,只得道,“放开我。”
吮吻着她那微微带有凉意的唇僵了一刻,随即便是鸢寂松开了她。
闲歌瞅准时机,反手便欲要扇他一个耳光,抬起间却被鸢寂捉住了手掌。
她拿扇子的另一只手便就这么带着扇柄一起,狠狠打在了他的脸上。
声音清脆得很,鸢寂脸上迅速浮出了一个红印,在苍白颜面上更是突兀。
他又笑,混着血腥的笑,面容上无端有了一丝戾气。
看着眼前愤怒的闲歌用力从他手中揪出手去,鸢寂话语里有轻嘲,“闲歌也知,人世间便是无趣甚多,情爱一事也不过闲极了才衍生出来,打发时间的东西…”
“闭嘴!”她歇斯底里。
“你要知道,第一次甚至是你主动强迫我的。我以为,你不反感。”鸢寂墨眸眯成一条缝,长眉挑起,似是要发怒的征兆,却终究没有。
“叫你闭嘴!”她将手中扇子狠狠掼在地上,对他咬牙切齿,“这扇子既是被你污了,就是个没用的物事,我也再不会要。即使是这嘴上污糟,我也要洗得干干净净。”
“当初矢墨止不敢碰的东西,你却碰了!当初矢墨止不敢碰的人,你也碰了!鸢寂!你可是满意得紧了?!”
她指着自己,面上千年的云淡风轻早已破裂不堪,此时早已是怒气汹涌,目眦欲裂,她一遇上这人,总是次次无策,回回失算。
若不是仙力被封,她定要杀了眼前这狐狸!
辱她颜面!污她心爱之物!
风月一事,她早就不稀罕!她从没有那种飞蛾扑火的感情,也不会不得则毁。
她头一次,这样怒得不知所以。
“你走。”她指着门口对着他,这数日的情意早就如同烟雾,飘渺不见,她说得毫无感情。
鸢寂站着,看她汹涌澎湃的怒气,仍旧定定不动,半晌,才缓慢拖出一句,“小歌…”
她没心思注意他突然变了的称呼,依旧盛怒不已,也不想再端着架子累自己,只冷笑道,“你不走?我走便是!”
说罢便速速抬足走到门口,抽开门栓,迅疾启门离去,临走时一张门摔得震天响,声响里昭示着她方才的滔天怒气。
摔门声后,房间内一片静寂。
鸢寂仍旧立在远处,收回方才抬起的,欲要拉住她的手。
他方才,是打算与她说,他早就认识她,打算与她说,他如何得见北荒苦寒里那一茎犹自盛开的九天渊莲。
只是,她没听,就急迫离去,如同他是煞星。
也罢,她既未听,便是无缘,他亦不打算再说。
房门“吱呀”关上,艰涩难听,他面上的神情终是寡淡了下来。
或许不见得自己是多天可怜见,一个两个,都是自作自受罢了。
他本是古早的鸢狐,性情自来散漫,天地间至为逍遥不羁的神,却叫一株白莲生生绊住了脚步,扎根进他心里。
可笑的是,他也不知为何,约莫是闲了太久,他自找的罢。
俯身拾起地上的绢面折扇,她话里,这扇子不是与矢墨止的,那便应该,是与她那恩人的了罢。
她那恩人,是他,她不知。
只是她约莫是对自己气得紧了,方才咬得那么凶。鸢寂又抚了抚唇上伤口,勾起一抹苦涩笑容。
性子这么泼皮,也不知谁敢要。
却应该又是谁都想要的罢,他的小莲花。
将扇子悉心放入衣襟里,蹲在地上的墨衣身影,阴暗中虽则依旧不失得体清贵,却又萧瑟孑然。
卷一:浮生三千从容,处处笑靥 第二十九章 灯会
更新时间:2012…3…1 12:58:05 本章字数:3054
闲歌抱着满腹怒气无从发泄,出了客栈门,却发现满街处处是彩结灯张,处处喜庆,空气中弥漫着爆竹与暖热食物的味道,夜晚里,舞狮舞龙照样不休,孩童结伴在嬉戏。
处处欢庆的喧嚣,漂浮着温暖的气息,这该是灯会,庙会之类罢。
没有那头黑心狐狸在身边闹腾搅事,顿时清净了许多,倒让她稍稍有些不习惯,不过转念又想到那厮今日的混账行径,适才微微降了下去的火气又‘腾腾’冒了上来。
只得一个人独自在街上走着,步伐也随着周围食物与胭脂水粉的尘烟香气渐渐缓慢了下来。
闲歌想着,一个人逛逛也不错么,权当散心。
夜华流转如水,整个上京陷入一片欢闹祥和里,虽则是晚间,却不减一丝热闹,十里长街,熙熙攘攘,往来间一对儿又一对儿的小情人,瞧得闲歌心里直呼道,果真奔放得紧。
心思回笼,一边沿着青石砖路走着,闻着小贩们的吆喝叫卖声,她细细思索着方才的事,想着自己是不是对那只狐狸太凶了?
却是愈想愈烦,心头有邪火,止不住。
嗳,罢了罢了。正如自己方才撂下的话里也说了,万事不过一场殊途同归,虽同归,却也是殊途,他与她,终究不是一路人。
人生真是须得处处从容啊。
闲歌这么想着,又开始继续逛她独自一人的灯会。
夜色杳然里,花纸灯笼明灿灿的光,映得一众小摊贩的面色皆是兴高采烈,闲歌在人流里,一会儿看看这个,一会儿摸摸那个,却丝毫没有发现自己那颗清修的心,愈发烦躁了起来。
也没发现,她虽说是放开,到底却还是失了从前那股真正的放脱不羁。
上京灯会,素来有以花结情的习俗,顾名思义,你投我个枝儿,我如若回了你一朵花,咱俩今夜便天雷勾动地火一番,成就一段才子佳人的美谈佳话。
所以来来往往的大街上,闲歌放眼望去,约莫是人手俱一朵花,或红或白,或浅粉或重紫。
她瞧得甚是好奇。
却没想这时,一阵细微清香袭来,一茎小苍兰被极其精准扔到了她怀里,闲歌转眼,见那扔她花枝儿的一位绿衣姑娘,面含羞怯,低着头,当真娇柔婉转得紧。拿扇子遮着脸,睁眼望着他。
她适才省得,自己现下是个男子模样。
当然,闲歌大人对待美娇娘么,自来便有一套上好法子,无论是对大名鼎鼎的妖界女帝应肆,还是对月岫馆里那堆美人婢子,屡试不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