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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敏中没有细问,她下楼吃了早饭,之后又上楼随手取了一本书翻看,还问诸葛康要不要看,诸葛康便也装模作样地拿了书看,实则是为了陪在她身边。
一日时间过得很难熬,手里薄薄的一本书却好似怎么也读不完。好不容易看到最后一页,看看外面的天色,已经黑了,白敏中却连晚饭也不想吃。
不知当下是否拿到了蔡琼留下的信,又不知拿到后是否能顺利说服蔡行青。
未知的前路与命运就在眼前,可是只有一片迷雾。
她起身走到窗前看着黑漆漆的夜景,不知不觉地回忆这短暂一生。好像乏善可陈,实在没什么好说道的,为什么活着?到现在似乎才明白过来。
因为这世上还有太多的美食她未能尝及,因为尚有许多美好的事没来得及体会,更因为……有珍惜的人在。
祖母也好,张谏之也罢,她都舍不得。
她想着想着便走了神,思绪飘回十几年前,母亲、父亲,甚至有些上了年纪的祖父的模样……都格外清晰起来。
还有身处乱世,在路途中身无分文时,伸手接济过她的陌生人。
她都想一一感激。
甚至连平日里那些面目可憎的妖鬼们,似乎也有可爱的地方……
外面的打更声再次响起来,子时将近了,可——仍旧没有消息。她觉着有些不舒服,便走回去服了药,瓶子里便只剩了一颗。
诸葛康抬头看看她,不知说什么好。
恰在此时,小黄忽地从窗户飞了进来,落在桌子上嗷嗷叫道:“要命了要命了!”
白敏中被它吓得不轻,小黄语无伦次道:“真的要命啊!长平那个疯子居然要去杀狗皇帝啊!卢、卢菡……已经赶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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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敏中闻言直接愣住;她根本没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之前虽知道长平已经赶到了京城,可一直不知她为何而来。
居然是——来杀人?
“你怎么知道她要杀皇帝?”
小黄一个劲地搓爪子:“我读出来的啊!那个女人已经快疯了;太可怕了。”
白敏中焦急万分地低头在屋子里走来走去;诸葛康虽看不见小黄;却也约莫猜到了一些;遂问道:“白姑娘,你要出门么?”
白敏中瞧了一眼地上的影子;已经淡得不能再淡,果真是——没有时间了吗?张谏之还未回来,蔡行青的计划也不知是否已被阻止,但那些都不重要了。若长平打算杀了皇帝,那画也一样会反噬。
她急急忙忙取了册子,将药瓶收进袖袋里。想了想;又取了一支炭笔,看了一眼小黄便道:“你跟上。”又对坐在那儿不知所措的诸葛康道:“若张先生回来了,告诉他我找叶代均去了。”
诸葛康还未来得及应下,白敏中已经步子匆忙地走了。她着急地下了楼梯,跟在一旁的小黄嚎道:“你不要走这么快啊!”
“告诉我叶代均的府邸在哪里,我找他有事。”
小黄刚要回答,却眼尖地瞥见了刚刚进门的叶代均,瞬时嚷嚷起来:“白姑娘快看门口!”
白敏中蓦抬头,恰好下了最后一层楼梯,视线撞上迎面而来的叶代均。
叶代均见她一副着急出门的样子,问的是:“张先生在么?”
白敏中摇摇头道:“我大约知道宫里的情况是什么原因,很急,必须现在去解决。”既然张谏之不方便出面,那她过去无疑是最好的。她末了道:“叶大人能带我进宫么?现在。”
叶代均盯着她的眼睛看了一会儿:“好。”
他答应得如此干脆利落是出乎白敏中意料的,这深夜里急急忙忙赶过来,一看就是有事。且深宫高墙,大半夜的非特殊情况根本不可能随意进。
白敏中还没开口询问,蹲在一旁的小黄盯着叶代均的眼睛已是看了半天。小黄大约是瞧出了叶代均的心思,飘到白敏中耳边小声说:“这个姓叶的蠢货,是过来找公子救场的。似乎是……皇帝快不行了。啧啧,这蠢货现在还不知道长平已经带着杀意进宫了呢。”
白敏中用余光瞥了小黄一眼,示意它继续盯着。小黄大约是感谢她这两日的收留之恩,果真老老实实跟着,等上了马车,也是一直蹲在叶代均对面看着。
车窗帘子是虚掩着的,时有时无的街旁灯光透过缝隙照进来,在人脸上晃动变化,真是个奇谲的夜晚。
街巷里安静得只听得到车轱辘转动的声音,那声响钻进心里,像是另一个世界的召唤。
时间不急不忙地过去,这时候白敏中的感觉才强烈起来,但她脸上依旧半点表情也没有,她只是隐约知道自己要去做什么。
去皇宫的路似乎漫长得很,白敏中趁这当口取出了那本册子和炭笔。她想起一些约定,要赶在死之前做完才行。那日明安在官厂与她说的最后一句话是“我得死在你前面”,她收了那符就意味着接受了。
而今她即将迈向那不可知的深渊,故而是时候兑现这个约定了。她打开那册子,蓦地看到了久违的第一张纸,那是曾经被张谏之撕下画符制服江鲤精的纸,眼下居然又被重新粘了回去。是哪一日粘回去的呢?张谏之也知道写满这本册子是在累积功德吗?
她没有深想,在叶代均一脸莫名的注视下,借着微弱的光,取过炭笔,在册子最后的空白页上开始描摹记忆里明安给的那个符。一笔一笔,认认真真,蹲坐在一旁的小黄嘀咕道:“哎哟,你不做术士真的是太可惜了,好有天分。”
白敏中没有理会它,小黄又道:“好羡慕明安那个秃驴啊,居然这么轻而易举地就可以摆脱诅咒转世投胎了,我的仇还没有报呐!”
白敏中最后落笔之时,小黄不是很高兴地咒骂着明安,没料下一瞬,白敏中抬头,便见明安已经出现在了小黄身后。
小黄嘀嘀咕咕不停,陡然间似乎察觉到什么,蓦地往后一看,直接吓个半死,立即躲到了白敏中身后。
白敏中则看了一眼已经变成魂魄的明安,再低头看看自己所画的符。
呃,他的魂魄居然没有消失掉?
明安似是看穿了她的疑问,只道:“帮你最后一程,之后你再添上一笔我就会消失的。”
白敏中没有多说话,连忙收起册子炭笔,恢复端端正正的坐姿。
车内有妖灵有鬼魂有活人,分明这样热闹,落在叶代均眼里,却是什么都没有。他只是有些奇怪白敏中的举动,但也未怀疑太多,毕竟术士一类,举止奇怪算是正常。
他们的马车在驶向皇宫的同时,长平已经进了宫。由于身份极其特殊,又有腰牌在手,长平在宫内几乎畅行无阻。冷冽的月光掠过她瘦削白皙到病态的脸,看着令人害怕。
没有人知道她是来做什么的,她一身黑衣空手而来,眼眸里空洞又可怖。
内侍匆匆忙忙赶在她之前去禀告皇帝,皇帝却没有表示见或者不见。
已经病重到无法起身的皇帝,此刻躺在软榻之上,偏头看着悬在对面墙上的那幅《东山》。那幅画似乎带着强大的魔力,无时无刻都在吸引他进去。他似乎去过很多回,分不清是梦境还是现实。
内侍摇了摇头,叹口气出去了。长平气势汹汹而来,内侍为皇帝龙体考虑,则将其挡在了外头:“陛□体不适,请郡主明日再来罢。”
长平眼神狠戾,那是被怨灵们折磨得快要失去理智的眸光。而此时,跟在她身后的,则是依旧一身白衣的卢菡。
卢菡竟猜不透她要做什么,只是觉得她这模样已经到了骇人的地步,便紧随而至。
没料,这一走,就到了那个人的寝宫。
多年不见,再相逢居然是这样的景况。生死两隔,再无话可说。
长平不知哪儿来的气力,忽然就推开了挡在门口的内侍,旁边的侍卫上前拦她,竟被那出奇的力气给推倒在地,起都起不来。
长平大步走进去,一直走到御榻前,这才停下来,居高临下地看着榻上与昔日判若两人的皇帝。她忽然笑起来,一把扯开那人身上的锦被:“知道什么叫报复吗?”
跟着进去的卢菡,想要阻止长平,可她眼下无人帮忙,身为一介魂魄,居然什么也做不到……
她无力地挡在他榻前,长平却能够恣意穿过她的身体,逼近那个人。
长平到底要做什么?!
榻上的人忽咳嗽起来,声音嘶哑:“长平……你做什么?”
长平冷笑起来:“我想做什么?我被怨鬼逼疯了!知道那怨鬼是谁吗?”
榻上的人慢慢撑起双臂坐起来,神情里带着浓浓的疲惫:“不要说胡话了……有事明日、再议罢。”
长平瞧他这样,眼里居然冒出快意又丧心病狂的喜悦来:“你变成这个样子,也是被怨鬼折腾了罢?”她失心疯般地环视四周,忽然大笑道:“这个屋子里,肯定都是怨鬼,满满的都是……肯定是的……你做了那么多灭绝人性的事,害过的命比我踩死的蝼蚁还多,你……你这是罪有应得啊……老天真是开眼,让你现在变成了一个废人!”
她笑声不止,在这清寂的夜晚听起来格外吓人。
她越发逼近皇帝,卢菡无力地一次次去挡,却都于事无补。
“啪”的一声,清脆的巴掌声响起来。身体尚且虚弱的皇帝,似乎是想打清醒眼前的疯女人。
然这一巴掌实在太没有力道,扇过去只让长平的理智更模糊。
她的笑声愈发可怖起来,盯着皇帝道:“都是你让我变成这样的!都是因为你我才会动手杀人!”
言罢她忽然平静下来,直起身,在原地慢慢地转了一圈:“卢菡,你肯定在这里,你给我听好了,你报复我根本没有意义!”她伸手忽地一指,直直指向坐在榻上的那个人:“是他!你应该报复应该逼疯的人,是他!你日日夜夜折磨我实在是找错了人,不留痕迹地杀掉你,完全是他的指令!”
不、不可能……不会的……
卢菡站在床榻边闻言全身发抖。
长平的声音歇斯底里起来:“你那时与我阿兄那般谈得来,这个眼里容不得一粒沙子的男人又岂能容得下你?他想要的东西又哪里容得下第二人染指?!他得不到完整的你,就只想杀了你!真是个独占欲强烈到恶心的男人!是他害死了你!凭什么你要死缠着我!让我日日夜夜不得安生?!”
她约莫是说得太急,差点连气都喘不上来。长平稍缓了缓,转身看到了墙上挂着的《东山》,冷笑一声:“真是假惺惺,害死了人还挂着她的画在这里装深情!”
她说完这句又折回床边,盯着那人,心里的怨气似乎升到了顶头。
皇帝没有反应,更没有辩驳否认,只低垂着头无力坐着,似乎任由这个女人在这里歇斯底里地发疯。
而此刻长平眼眸中顿起杀意,扑上去便死死掐住了对方的喉咙,那气力大得简直吓人。
“卢菡你看着!我给你报仇了,你不要再缠着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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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平话音刚落;便有侍卫冲了进来,叶代均由是急忙赶到;这会儿还喘着气。好几个侍卫方制服了长平;可她几近疯掉,力气大得惊人,似乎随时都会挣脱。叶代均忙朝内侍吼道:“快传太医!”随即又转向长平:“将郡主带出去!”
侍卫将长平拖走;寝殿内忽然间安静了下来,甚至有些可怖。皇帝奄奄一息瘫卧在床上,内侍匆匆跑出去唤太医,唯有叶代均立在床前,一脸惊忧。
白敏中这会儿站在寝殿门口;并没有进来。宫灯照耀下,她几乎没有影子。她沉默了一会儿,抬头看了一眼明安:“他眼下还好么?”问的自然是张谏之。
明安点了点头。
白敏中似乎是松了一口气,这时辰,子时的钟鼓声已经敲响。这已是她的最后一天了。她想起自己还有一粒药丸,遂取出药瓶,吞了药丸,站在原地定了定神。她朝殿内看去,只见卢菡静静站着,可走近了,才发觉那满脸泪水。
鬼魂也是会哭的,且更无力更绝望。
白敏中虽没有目睹方才发生的一切,但方才一路走来,明安已经告知了她事实情委。
卢菡口口声声要报复害死她的人,却对那个人一往情深,甚至想要在离开这世界的最后一刻看看他,帮他解决掉棘手的麻烦,一心守护,最后却闻得这般真相,不伤心也难。
白敏中素来以为死者是具有知晓一切优势的人,但如今看来,死者知道的,也未必就是真相,死者一样会被有失偏颇的心蒙蔽了双眼。
叶代均回头见白敏中已走了进来,指了墙上一幅画道:“白姑娘可察觉到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他暗地里查过白敏中,其祖父白子彦是前朝有名的术士,道上几乎无人不晓。这个嫡亲孙女,就算术法上没有学到多少,天分应还是有的。
何况第一回碰见她,她就偷偷摸摸在双廊镇那个客栈的后门与空气中看不见的人说话。
她是看得到那些东西的。
白敏中驻足看那幅画良久,几乎什么都没有看出来,当真是高深的术法。那应当是到张谏之技力的巅峰了罢?谁教的呢?明安,抑或祖父?
这是杰作,不论是画还是术法,都到了精湛无比的地步。他就是那样的人,不论习学什么,均力求做到最好,认真到可怕,却也值得尊敬。
单纯站在术士的角度,只会想要致敬,又怎会想要毁掉这样的杰作?可它本质却是伤人及己的存在,有违人伦天道,必须要毁掉。
白敏中深吸一口气,回叶代均道:“是,不对劲。”
“白姑娘可有办法?”
白敏中瞥了一眼御榻上躺着的那个人,虽然已贵为九五之尊,享天下之荣华,但此时他也不过是一个濒死的人而已。
就算没有刺杀、没有这幅画——他的寿命,也只到今日。
白敏中忽自嘲般地淡笑了笑,一笑是今日要走的人真多,二笑是她在这时候居然能够重新算旁人的寿命。这曾经让她讳莫如深的本事与天赋,如今也无需再瞒了。
张谏之也算到皇帝今日会死吗?故而他阻止了蔡行青不必要的牺牲,又赶在这人死期之前送来了这幅画,让他走得更痛苦。
小黄在一旁跳脚道:“这个狗皇帝要下十八层地狱的!活该!”
明安却道:“未必。功过相抵,指不定此后一路顺风。”
小黄忿忿,此时倒不怕已成魂魄的明安了,反驳道:“不可能!他哪里有什么功德?只会害死人!”
明安很是淡然:“平天下养百姓,即大功德。只是不知他这一走,谁来接替这个位子。”
小黄反应很快,又道:“齐王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明安走近了看看榻上那人的状态,忽慨然地说了一句:“都一路货色,谁做皇帝不一样?”他言罢直起身,看了一眼旁边已经哭到失神的卢菡:“女施主该走了,不然最后连鬼差都懒得搭理你。”
白敏中这时已取出了册子,对叶代均如实相告:“卢菡在这寝殿里,我有话要对她说。在解决那幅画的问题之前,要先解决这个。”
叶代均蹙眉点头,回头看门的方向,御医如何还不来?
再转回头时,已见白敏中走到榻旁,对着空气道:“你现在,打算走了吗?”
卢菡只站着,也不抬眸看她,似乎全然听不到她说话一般。这时,小黄大声嚷嚷道:“喂!问你话呢?!你要想走的话抓紧时间,白姑娘可等不了的!”
卢菡闻言似乎回过神来,看了榻上那人一会儿,走过去俯身低头,似乎是与之耳语。末了直起身转过来,对白敏中道:“让我走罢。”
声音淡雅清和,似乎这一切都能翻过去了。
对于死者而言,这样的事实也许更难接受。白敏中叹口气,取出炭笔,翻开册子,靠着一盏昏昧宫灯,认真落笔。
卢菡的身影越发淡,慢慢消影,彻底离开这个世界。就在白敏中停笔的一瞬,小黄忽然小声叹道:“哇……落在地上这个是眼泪吗?”
叶代均不知她神神秘秘在书写什么,只问:“现在……可以解决那幅画的问题了罢?”
白敏中低头看了一眼那本册子,如今只剩下最后一张空白,她似乎……隐约知道如何处理那副画的问题了。只是先前没有料到,这本册子竟神通至此。
她看向明安,明安回头看了一眼墙上那幅画,言声冷静:“你学的第一个符还记得么?你父亲教给你的。”
白敏中闭了一下眼,回想起那第一个符,那还是她非常非常小的时候,父亲提笔画在红纸上的。父亲清俊的侧颜,落笔时的从容姿态,对术法执着钻研的模样——跃上心头。
原来她那么小就接触术法了,原来父亲教给她的第一个也是唯一个与术法相关的符,居然是那么厉害。
她握笔打算开始摹画时,明安却伸手示意她等一等。
“在那之前,你得先送走我。”明安动了动手,示意她翻回前两张,那正是之前在马车上白敏中画的那个符。明安道:“我给你的这个符没有画完——”他指了最后:“添完这最后一笔就了事了。”
白敏中抬头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