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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谏之却看也不看他,面无表情地说了一句:“我们要去救一个人,少说话。”
蔡琼四下眺望,寻找其他地方的烛火。在阴魂道中,蔡琼却也能与张谏之说上话,他回过头道:“张先生,平日里我们自己走的话,是不需要烛火的,唯独带活人进来,才需要点烛火照路,你看那边那星星点点的火光,就是有活人被带进阴魂道的意思呢。找白姑娘的话,只需找有火光的地方就行了。”
“我知道。”张谏之反应很平淡。
蔡琼回头看看他:“张先生你……你干嘛总像是走过这条路一样?”反应太平静的话连鬼都会被吓着的啊张先生!
张谏之依旧平淡地开口:“的确走过。”
蔡琼:“……”
这时叶代均已然看清了蔡琼的脸,他心中一咯噔,蔡琼却已是在前面幽幽开口道:“叶军师,许久不见了。”在他的地盘,他可再也不用怕叶代均了哈哈哈。
叶代均心中的确有些发寒,梦境已超出了想象,连以前的部下竟也出现了。
蔡琼接着道:“叶军师闲来可替我等小兵烧过纸元宝?”还未等叶代均开口,他又接着道:“说起来小人我死得不是很甘心,这种为人卖命还要被捅一刀的感觉很差的。”说罢又轻咳一声:“您对不起的人海了去了,如今做了大官,可别忘了给我们烧元宝啊。”
张谏之打断了他:“专心走路。”
旁边叶代均的脸色已差得很。
蔡琼又道:“张先生,您都不怪他么?本来您也不用……”
张谏之看了蔡琼一眼,蔡琼讪讪转回了头,还不忘嘀咕一句:“叶军师,小人劝您适可而止,张先生如今过得挺好,您可别再卖了他了。”
叶代均冷汗涔涔而下。
他虽从容惯了,但何时真见过这样的情形,就算在梦中,也是可怖过头了。
蔡琼举着烛台继续往前,张谏之道:“停一停,前面那岔路上有烛火。”
“啊一定是白姑娘,我们快去救她!”蔡琼迅速地朝那边飘去,却不知被什么东西绊了个跟头。他“哎哟”一声,烛火已是灭了,周遭陷入了一片黢黑当中。
蔡琼还未来得及抬头,张谏之却蹙了眉道:“这里被人下了结界,路被挡死了。”
蔡琼骂道:“奶奶的哪个敢挡老子的道?”说着左看看右看看,末了气馁地往地上一坐:“张先生我没辙了,他道行比我高。”
张谏之轻抿唇,一群小白鬼儿却忽然窜了过来,它们看到叶代均这个大活人开心得不得了,全凑上去闻他的气味,恨不得吃掉叶代均。兴许张谏之魂魄不全,活人的气味要淡得多,竟也不招它们。
叶代均急中生智亮出刺桂叶,那群小白鬼儿便老老实实离他一段距离。
张谏之将糖盒递给蔡琼:“请它们帮个忙罢,糖不要全给。”
蔡琼讪讪接过糖盒,硬着头皮拦下那群小白鬼儿,叽里咕噜说了一堆,拿了一半的糖出来,说帮他们打破这结界就将剩下的都给它们。
小白鬼儿吃了糖很开心,也不去管拿着刺桂叶子威胁它们的叶代均了,跑到那结界前左看看右看看,吭哧吭哧啃起来。
蔡琼做鬼时间不久,看得瞠目结舌:“它们连这个都吃的么!”
张谏之没说话,强烈的潜意识告诉他白敏中就在这堵结界内,设这结界的人道行极深,恐怕很难对付。
蔡琼见他愁眉的样子,在一旁宽慰道:“白姑娘定会没事的,她命很长的!”
——就是因为命长才危险,命长的人精气足,反倒是好猎物。
——*——*——*——*——
白敏中总算从那一片混沌中醒过来,她头沉沉的,大约是有些发烧,故而觉得周遭的界限都模糊了。分不清哪些是活人世界的东西,哪些是另一个世界的东西。
那老婆婆在煮一锅东西,白敏中觉得气味简直要熏死人。之前十几年,她也就年幼无知时不小心踏入过阴魂道,之后被母亲警告过,便对此避而远之,再也没来过。
她觉着周身沉沉,却也不怕,问那老婆婆道:“您带我来有什么事吗?”
那老婆婆却不说话,低头继续熬她那一锅子。白敏中回头细看,只见不远处一株树下坐着一个病弱青年。他似是没力气起来一般,就连看白敏中的眼神,也是空空荡荡的。
白敏中想起祖父那簿子里所记的,怨灵为活死人,有时候会用到还魂术,精气不够便要寻一活人夺其精气。
但她现下想害怕也害怕不起来,各种脏东西趁她头昏脑沉之时,爬了她一身,让人觉得沉甸甸的。诶,要是有掌柜的酒就好了……
那老婆婆熬的那锅东西似是快好了,转过头来恶狠狠地盯着她:“我要让我儿子吃了你!他死得太冤,我要他活过来!”
呃,白敏中看着那冒热气的那锅东西,心道难不成要被放进去煮成肉块?嗷,那一定会疼死的!
那老婆婆说话间已是站了起来,抓住白敏中的肩便将她往那口大锅边上拖,白敏中死死咬住牙,手掰着地上一块石头,就是不肯往前。那老婆婆到底力气不够,遂喊他儿子帮忙:“你快点来帮忙,吃了她就能活了!”
那青年却只是静静坐着:“别白费力气了。”
他忽然起了身,全然不似方才毫无力气的模样,走到了白敏中面前,望着她淡淡笑了。
他弯腰掰开那老婆婆的手:“你执念太深,是时候离开这地方转世了。你儿子多年前便死了,尸身早便烂了,魂魄也不知去向,何必还抱着这个念头不放呢。你这个样子,他恐也不得安息。”
那青年模样倏地变了,老婆婆惊道:“你、你不是道元!你是谁?!一定是你害死了道元!”
那青年唇边淡淡浮了笑,手中握着一小瓶,瓶塞已去,他只微微倾倒,便将其中液体倒进了那口锅中:“唔,既然是你自己熬的这一锅,那也是最诚心的,我送你最后一程罢。”
转眼间那老婆婆便被他丢进了那口锅中,沸腾的水吞没了她的身体,只留一个头慢慢溶解。
白敏中惊骇之余,听得那里面飘出来破碎的声音:“想起来了……你、你是子彦,白子彦……”
白敏中更是吓得跳了起来,白子彦?!
那青年见这只恶灵彻底消失在了沸腾的药水里,这才慢悠悠转过了身,瞧见白敏中惊魂未定的模样,一双桃花眼微微眯起来,略略俯了身,抬手拂扫过,便将她身上那些脏东西都去掉了。他伸手理了理她的衣裳和头发:“我们敏中也不小了,不能邋里邋遢的。姓张那小子不让你吃饱饭吗?怎么这样瘦?”
作者有话要说:蔡琼V:真难过!!又来抢戏的!!不开心求安慰
☆、【一四】
白敏中惊得往后退了一步:“您当真……是我祖父么?”可看起来这样年轻,全然是自己未见过的模样。
白子彦淡笑:“既然不必受缚于肉身,何必以老态的模样示人?不过,我其实很早就死了呢。”
有多早?他离家的时候也已至中年,那时候他还活着吗?
白子彦似是听到了外边小白鬼啃结界的声音,略略估摸了一下时间,道:“天快亮了呀。”他说着自袖中取了一本册子递给白敏中:“与人说天命的确会损阳寿,避开这行也是好事。但你生来便有看到那些东西的本事,却没有半点修为,反倒更危险。”
白敏中低头望着那本褐皮册子,半天才抬起手接过来:“这是什么?”
“以后若看到了什么便如账册一样记下来,这册子……有灵力哦。”白子彦笑笑,捏了捏她鼻子:“好好练字,可不要荒废了。”
“唔。”白敏中低着头应了一声。
“外面那个姓蔡的家伙,没有肉身总会坏掉的。飘荡久了,也许不知不觉就会变成恶灵了,你要小心哦。”
“诶?”白敏中仰头小声发出疑问。
“或者……可以转为利用让它成为式神哦。”
白敏中低着头咕哝了一声:“恩。”其实她哪里知道怎么将一个游浮灵变成式神的办法呢……
头发被人轻揉了揉,她再抬头时眼前却已不见了白子彦身影。
这样说来,祖父已是不在人世了吗?
她捧着那本书坐了下来,回头看了一眼那口渐渐冷却的大锅,想想孑然一身的自己,再想想天地之广阔,忽然觉得孤独极了。
阴魂道的夜空也是黑漆漆的,因是被困在这结界当中,就连空中偶尔会飞过的脏东西,此时也看不见。
人在天地之间,本来就是孤独的嘛。每一日里的努力与倦怠,开心与愤怒,体谅与争吵,看似都好像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但事实上什么都算不上呢。她想着想着索性躺了下来,有没有可能是——连同我们存在这个世界及以外的世界只是被困在一个容器之中,容器外的好多双眼睛在盯着我们每一日的言行呢?
她对这些总觉得好奇,将那本褐皮册子压在心口,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来。
诶?好似听到有什么声音?
她偏过头去,忽见一排小白鬼涌了进来,那结界忽然就破了。白敏中还没来得及坐起来,蔡琼已是飘到了上面,看到她平躺在地上,惊慌失措地大叫:“不好啦白姑娘好像被人害死了!”
呃,自己明明还睁着眼的啊。
张谏之匆忙越过结界,白敏中一时间有些愣愣的,慌忙抱着那册子坐起来道:“掌柜如何到这个地方来了……”
张谏之将她扶起来,拍拍她衣服上的灰,伸手又试了一下她额头,发觉还烫着,便道:“恶灵走了么?”
“诶,没有恶灵啊。”
张谏之已瞥见了那一口大锅。他虽然也没有太多修为,可有些东西却也知道的。当下不宜在这儿耗费太多时间,他便抬头对蔡琼道:“赶在天亮之前速速回去罢。”
“知道了!”蔡琼慌忙跑去将那盏灯重新点起来,“麻烦大家闭个眼罢。”
他们一行人回到客栈时,忽地变天了,眼看着就要下雨,天还是黑的。张谏之给她烧了热水,将木桶放在门口:“换身衣裳洗个澡睡罢,明日不必起早了。”
白敏中将木桶提进来,刚打算脱衣裳,蔡琼却忽地冒了出来,吓得白敏中愣了愣。
蔡琼道:“白姑娘你身上有气味。”
“没、没有啊。”
“你今日一定与灵力和道行都很深的家伙见过面了,我闻得出来。”
“……”
“我今日在阴魂道里听掌柜说,有个恶婆婆缠上你了?哎呀,你怎么能将她丢进锅里化掉呢,应该留给我吃掉的啊!”
“……你吃鬼的么?”
“吃啊,据说可以增加修为,但我还没试过。”
“……”
蔡琼有些不大高兴,兴许是饿了,整个人看起来十分焦躁。
白敏中望了望那木桶里冒热气的水,半晌道:“你……能出去会儿吗?我要洗澡。”
蔡琼看看她,眨了眨眼,倏地反应过来:“哈哈哈我都忘了人鬼有别了。”
白敏中黑了黑脸。
蔡琼倏地不见了,她东看看西看看,这才将水倒进浴桶里,迅速脱掉衣服钻了进去。温暖的水温让人舒服地想要叹气,可她却很是紧张地四下张望。
看得到那些东西真是困扰呢,若没有灵力的人,哪怕就算被鬼怪盯着,也不会意识到,便不会有这样的忧虑了罢。
有时鬼怪之所以存在,是因为被看见了才存在。若活人的世界里没有人能看得见它们,那是不是意味着它们就不存在了呢?
她依旧困惑。
她迅速洗完爬出来套上干净中衣,擦头发时,忽听得外面传来轻微的谈话声。唔,还是那个熟悉的钦差大人的声音。
“张先生,请您原谅我,当时的情形实在是不得已……
“见您如今活得自得,我这颗心亦总算是放下了……
“张先生,我一直很自责。”
白敏中往身上裹了被子,在阴魂道中待久了,她觉着很冷,便不由打了个喷嚏。屋外叶代均的声音还在,可是……
唔,真的有些烦呢。
与外面传的样子似乎完全不是同一个人,他当真是军师吗?好啰嗦的军师。
白敏中坐在床上皱皱眉,只听得张谏之回了一句:“请回罢,我活着也好,死了也罢,都不想再见你了。钦差大人已在双桥镇逗留了太久,为免耽搁行程,还是速速启程罢,何必在这里说些无用的话。”
白敏中听他这样说话,便能在脑海中描摹出他的表情来。
一定是寡着脸,一副拒人以千里之外的模样,从容不迫,懒得与谁有纠缠。想着想着她忽然笑了,然后……又打了个喷嚏。
屋外渐渐安静了,不一会儿,取而代之的便是噼里啪啦的雨声。这场雨来得很急,带着秋凉,很冷。
张谏之回了屋,他低头咳嗽,却竭力忍着。走到床前,将鞋子脱下来,却见眼前有一双脚。
他缓缓抬了头。
白子彦就立在他面前,面带微笑地淡淡开口:“从枉死城逃出来,看样子染了一身毛病,养不好了吗?”
张谏之几经辨认,这才发觉眼前之人是当时救他的那位老夫子,可似是……要比那时看起来年轻得多。人世间的时光无法倒流,于是,他果真……已不在人世了吗?
他强压下肺部的不适,白子彦却淡笑道:“咳嗽不必忍,强大的意志力对于以前的你兴许还有用,但眼下难道还用得上吗?真是糟糕的坏习惯呢。”
说着,他便喂了一粒药丸给张谏之,迫他服下后,轻拍他后背,这才缓声道:“魂魄不全并不能撑太久,得将那少掉的一魄从枉死城捞出来才算了事,可我帮不到那么远。”
“先生当初为何要救我?”
白子彦却没有回他,他缓缓直起身,宽袖几可委地。屋中只亮了一盏小灯,光线微微弱弱,白子彦往那边瞧了一眼,只轻描淡写道:“你死过一回,心中却仍旧有过去的执念放不下。这股执念经由你强大的意志力克制,如今已是非常强大的力量。我只是想看看——”
白子彦转回头看着他:“这样的力量是如何发芽如何茁壮,又会怎样被化解。而且——”他略略望向窗外:“能从卞城王的枉死城中逃出来,你本事很厉害,所以我很好奇。”
张谏之看着他不言声。
白子彦忽地笑了:“我知你并不信我这一套说辞,唔,我之所以救你是因为觉得你与敏中有缘分,只是希望你能让敏中多吃些,不至于让她饿成这般瘦巴巴的模样。这样的世道里,连个知冷暖的亲人也没有,不是太可怜了吗?”
“我知道。”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静。
“哦还有——”白子彦将走又转身,“叮嘱她好好读书写字,这丫头算术这般好,可不能被荒掉了,怎么也得有一技之长傍身。”
隔壁屋子里睡觉的白敏中,连打了好几个喷嚏。唔,有什么人在念叨自己么?
这一夜雨下得又急又大,天亮前雨竟停了。推开窗天空碧蓝如洗,是典型的秋天的天气。
白敏中刚爬起来,揉了揉眼,便见屋子里堆了一摞金条。她吓一跳,又揉揉眼,走过去细看看,慌忙跑去了张谏之的屋子,喊他来看。
张谏之瞥了一眼,若无其事道:“蔡琼送来的辛苦钱罢,收起来罢。”
今日恰好是宋秀才灵柩下葬的日子,一切好似归了位,诸事均已妥当。可白敏中右眼皮却跳得十分厉害,总觉得这一切还没有完。
已陆陆续续有客人前来吃早饭,她去前堂帮忙招呼,忽听得有一人道:“听说城西花街昨晚有个鸨母死了,我可听衙门里的人说那鸨母与宋秀才有关系的,还有个什么儿子!还有更离奇的,说是衙门抓了个疑犯,关进牢里面,这么大一个活人居然没了!闹鬼了不成!”
作者有话要说:张谏之V:蔡琼说以后的小剧场就交给我了,大家好。
☆、【一五】
白敏中听人议论着,却也不上前插话多事。昨日在茶铺里,她远远瞧见那鸨母的身影,便觉得她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