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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云-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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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抽开右手,姆、中指相扣,运劲一弹,一股凝劲,油然飞出,震开房门。
  “娘子,请进!”他说。
  门外。
  款款然的,一个身影,游了进来。
  好一个绝世容姿的美人!
  一头柔顺乌黑长发,挽起于顶,扎了髻;彷佛空谷底的一株奇花异卉,幽然地仰望着天际。灵山飞雨盈盈流荡的秀庞,细致得像一股股交织的温润的光泽。好若蝶舞之姿的樱口,曼妙依悬于其所在部位。挺鼻的直线,一如长空的一线透蓝,深然而压倒式的绝对着。而一对眸,更似揉融谷间的凄迷、峰端的辽远,组媾成一副既乱晕,却又澄然的天与地合欢之景。………是这么样的一个女子。
  月光大片大片的泼了进来。
  密·室的崩解。
  宇凌心瞬忽间立起来,迎前,搀着宇天伶。
  宇天伶很自然的将一对润泽光纤的皓腕,挂在宇凌心的手臂。
  宇凌心左手在身后微一拂。门受劲一引,合上。
  “娘子,这末夜了,如此清冷,怎么还起身?若是着凉,可怎么办才好?总得护着肚底的骨肉啊…”温温和和的语声,比雨露还晶莹还轻透。宇凌心动作之温柔的,将宇天伶扶至一旁椅上。
  宇天伶大腹便便。流云逸摆的裙裳之下,高高隆起。离临盆日,似已不远。虽则如此,她看来依然光丽、依然动人非常。关乎宇天伶有孕之事,亦为近日武林的大事之一。尤其,【朱大家族】更大肆为这还未出生的婴孩,举办个三天三夜的“祈生会”。希欲这即将来到世间的孩子能够健健康康、平平安安。因之,这还不具备“生命之实质”的小人儿,可说是备受瞩目──或者用三千宠爱集一身,来称述之,亦未尝非是适宜的。
  宇天伶娴静宛似空中楼阁的一尾归燕,安逸而宁谧。她说着:“不碍事的。产婆也说了的,偶尔起身走动走动,对胎儿有相当好处的。倒是夜深了,相公又怎么不入寝?”
  宇凌心亦坐了下来。“嗯,还有些事儿没处理完。再一会儿,便能睡了。”
  “相公,是否有心事?看你近来总是眉目深锁的。有什么事不妨说出。虽天伶也许并不懂得相公的难处。但一人计短,两人计长。或者,天伶亦能为相公参详参详出什么法子来哩…”
  宇凌心笑着摇了摇头,“没的事。只是近来江湖诸多琐事烦心。并无什么心事。让娘子挂虑了,真是──哎、哎,我这个丈夫,可相当不成材,总使娘子替为夫操烦啊…这真是──”
  “耶…相公这是什么话来的?天伶可是你的妻。不操烦你,为谁操烦来?何况,天伶肚里已有着你的血肉──正所谓‘血肉连心’,不是有这么样的说法吗?就算不想为你心烦,亦不能够。不是这么样吗?”
  “是。是。娘子说的是。是为夫失言了。娘子恕罪则个!”宇凌心赔罪道。
  宇天伶斜睨了宇凌心一眼。随即转开了头。神情似笑非笑的。她说:“有时,天伶真觉得,相公与我分外陌生呀…总是隔着千层雾、万重纱似的。朦胧胧的,像是对生人般对着我。唉…相公你究竟──”
  “没这回事。娘子多虑了。”宇凌心不待宇天伶说完,便截断她的话语。
  “是吗?”
  “当然是的。为夫又怎会欺瞒娘子?”宇凌心正视他的妻。浩浩然的。无尽之势。只是那一份坦荡之后,却有着确实的抑郁,在闪动着。彷佛一个孤单的国王,独对着空无一人的城国。
  宇天伶轻轻的一息。没再说什么。
  “夜了,娘子该休息了。让为夫送娘子回房。”宇凌心劝解似的说道。
  “是夜了。的确是──夜了。”宇天伶起身。
  宇凌心赶紧也站起。
  “别。相公还是快快将事处理了,才能好生安寝。这段路,不妨事。天伶自个儿走回便是,相公就别送了。只是,可别太晚睡。明儿,爷他们要来呢…还得偏劳相公你代为好生招待哩…”
  “这、这──娘子这是哪儿的话?爹来了,为夫这个做女婿的,自是会竭能招待。只是,咱们这儿穷乡僻壤的,说是招待,可真不知要如何招待起。亦不知爹他老人家能否满意?”
  “没的事。爷并不在意这些。有诚则顺。总之,一切偏烦相公。我先回房了。相公别送。天伶自个儿可以的。”说完,宇天伶迳顾的立起。纤腰微扭,往外去了。门的“咿呀”声,犹如画卷底的一抹淡淡烟愁,飘啊旋的,于夜空之间,瞬息起殁。
  宇凌心就那么样的伫于原地。一脸的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想似的。只是目送着。
  宇天伶缓缓行走的姿式,看来真有清风愉然的样态。在门初开之际,蓦然,一股、一股的光辉窜进。以银河般的声势,灌满室内。密·室又一度的崩解。好若被月光凿穿一样。宇天伶的背影,突地化作琉璃式的透明感──凄怆至极的哀伤。
  欲走还留。宇天伶回首又睇了宇凌心一眼。………痴痴愁愁,人间几回休?………眼底是一重又一重幽深的怨。月娘的丝线,像是发光的水母──柔软的触须,一条条的,于空虚之间,弯弯回回的游动着,将宇天伶渲染个直若光的本体。
  原本,木然于原地的宇凌心,顿时乍醒,便待迎前。
  但宇天伶像是知晓了什么。深闺底的愁乱。她挥了挥衣袖,没说什么,就走了。
  宇凌心的步履,自然而然的停下。彷若鲸的搁浅,有种可怕的荒凉感。落寞爬满宇凌心的眸子。萧索非常。森阒的林。寂寞的寂静。宇凌心怔立看着宇天伶的离去。但眸神那般的空茫,却又是什么都没看入眼似的。………
  是的。夜深了………
  隔日。一大早。鸡啼之前。
  宇凌心人已在院子。练着功。他拿着手中名器焚书剑,随心挥洒,满天精芒。
  “‘武’是江湖人的根本命脉。”与其说那是个通识性的认知。毋宁说是个赋含绝对意义的生存之法则。对淌着血过日子的武林人来说,生命是没有保障的。想要活下去,就必须比·谁·都·还·要·强。那是唯一能够称得上“保障”的法子。是以,真正的高手,每日定时定量的自我修炼,是必须的。那是和隐蕴于躯体底的某份脉动,深深凝合的需求。犹如阳光、空气、水。甚或用“欲望”──人的核心地带的悸求──来形容,亦十分符合。………宇凌心显然很清楚这样的法则。
  焚书剑光急溜,长空之间,赫然闪过一道一道剧烈──蠕动着──的光状。
  劈风四起,恍若平地卷开一席又一席的小型风暴。狂扫、狂扫。速度和空气擦出花火。光艳,惊人。宇凌心的身影,于剑辉底褪没。像是天地间唯有光之风、光之暴存续着。
  残·景。
  院里的风光,在宇凌心这一轮剑与劲──[焚剑之篇]与【正意集】[正意浩然功]真气──的完美结合下,碎化成一幕幕疮痍。惨不忍睹。枝断、业零、花折。占地广大的院,左方一排的老树,被剑力割得遍体鳞伤。地面则是纵横交错的剑痕,有若麒麟之兽暴走后的凄绝样;简直柔肠寸断。甚者,院的石墙,也都仿如被顽童狠狠摔在路面的鱼尸,鳞片俱崩,满是可悲的嘲讽式的裂口。而且,还留有余烬。
  焚剑;剑之焚。
  [焚剑之篇]──
  宇凌心运剑宛若风舞。飓风之舞。焚焚而舞的风。焚·风。
  风·在·焚。书·在·焚。剑·亦·在·焚。
  焚焚焚!!!
  炙热而狂野的剑锋之风,将宇凌心周遭的一切,都卷入万劫不复的光漩底去。
  剑犹然舞。
  风犹然焚。
  人犹然狂。
  人与剑像是以记忆般的速度,往那遥遥而逝的曾经,飞快穿梭而去。模糊而破碎。光影在支离。其中,无远弗届的,生命──生──命──只能嚎哭。夜狼之嗥。“咆呼…咆呼…咆呼…”
  日光洒漫院内后,有声音在垣外嚷着:“启禀公子,朱老大爷人已在迎宾厅。”
  “嗯──我知晓了。你先款待着。我稍后即至。”宇凌心说道。
  说话间,剑势不停。他的动作,好若一发不可收拾。一股劲的绵密涌来。想要抑止也办不到。忽焉前、忽焉右、忽焉后、忽焉上、忽焉左、………奇妙在欢歌。宇凌心似乎正陷溺着。毫无道理。但却又是某种必然。………有着如许的氛围。
  而后──终于!
  他筋疲力竭的停下。
  剑、风、焚,俱去。
  剑背收倚于背际。宇凌心抹了抹汗。喘息之声,微可听闻。这一轮剑之劲舞,似乎令他耗出了不少的真力。但瞬息即复。没多久,他──宇凌心又是平时那副儒雅高慈的模样。气定八方、超俗之姿。
  宇凌心手一弹,焚书剑飞出,凿入墙面。
  整柄剑直没入顶。好深厚的功力!
  而他却走了。理也不理。无所谓的。
  于是,焚书寂寞。
  厅内。
  一阵颇有大刀金马之味儿的笑,放声恣拔。老当益壮。豪迈。
  “爹,您老来了。”宇凌心转出。帘微掀。人已至内。
  “喔喔喔…是凌心啊,来、来、来!”这被咸认为当今“帝王之尊”、“武林幕后的操盘者”的朱殿,初初看来,完全是一副糟老头子的模样。白苍的发,十足的凋零相。稍稍鼓起的圆圆的肚,与及一双矮矮短短的腿,彷佛一个因风张扬的红兜兜撑在两只猪脚上──怪异无伦──有着某种深陷于沧桑的悲凉感;但同时,亦浮现着一股子坚实的存在感。见其人,着实难将之与其声链结。那般雄健的声音,悲乎郁然,简直海阔天青,辽远非常。但再怎么看,糟老头就是糟老头。声音跟相貌,半丁点儿,都相结不上。某种物质空缺了的光景。如斯的人物,谁人可以想见,他居然赫赫便是武林中足可翻云覆雨、要生要死的【朱大家族】的族长?!
  宇凌心走上前。“爹舟波劳顿,想必累了。没能去恭迎您老,凌心真是愧惭!”
  “哪的话!凌心怎么跟你老丈人客气起来了。伶儿临盆在即。你本当留在她身边,不该四处游走。咳。老夫总算还有两条腿,哪里都可以去得。也没甚好接的。倒是,第一产总是难免心神不稳。对伶儿,你得多着意点!”
  “那当然、那当然。凌心晓得的。”
  “嗯。那敢情好极。哈哈…”
  “是呀…伶儿是朱家的宝贝儿。若是她出了问题,咱们非得与你算上一帐──”
  朱殿眉尖一耸,眼底那团浑沌,瞬忽间剥去,外露无比凶焰。“国儿,你这说的是什么话!咳、咳,对凌心未免太也失礼。伶儿既已嫁过宇家,自是宇家的人。就算是生死,亦轮不到我们干预。哪到你来多嘴。何况,凌心对伶儿的照顾,是有目共睹的。谁人不知我朱殿的好女儿,嫁了个好丈夫。给你这么一说,生像伶儿吃了亏似的。都这么大的人了,还口不择言!快将赔罪!”训末,还转头对宇凌心说道:“你说是吗,凌心?”
  那被唤为国儿的,是朱殿的第六子朱文国。朱文国的年龄,足足大宇天伶有十八岁以上。宇天伶算是朱殿老来得女,且他膝下又都是男儿,总共七个儿子,因此对他的唯一女儿,从小便是倍加护宠,绝不稍拂逆她的意思。至于朱文国嘛…在【朱大家族】里的地位,不上不下的,顶多只任个闲职罢了。在朱殿那帝王式的权威压迫之下,朱文国跟个窝囊废没两样。给其父这么一喝,自是乖乖拱手道:“朱文国失言了,请凌心大人大量,见谅则个!”但眼底却是杀机溢然。他怕的是一手只握动荡武林之权的【朱大家族】族长;但可不惧所谓之[侠]啊…因为不管是怎样的[侠],都得要吃饭、营生的。
  宇凌心忙道岂敢,“六舅子,凌心定好好看守伶儿。你指教的本是。何错之有。”
  朱文国见当今江湖被奉誉为唯一之[侠]的宇凌心,竟对他这般谦逊,不禁又得意起来,“嘿,我道也是。爹说得好。伶儿果真嫁得一个好丈夫。看凌心若斯诚恳,想来定必会十分妥善照顾伶儿。我这个做哥哥的,自然──亦放心──”
  说着的同时,朱文国还不忘回首偷觑着他的父亲。
  朱殿在旁凝笑听着。但眸子底,却是一片满满的狰狞。狰狞如兽。
  朱文国顿时冷栗淋身。彷佛在冬季的风雪纷飞下,还被水打湿一样。
  朱殿一发觉有人在瞧他,那股子阴暗的表情,迅速远去──窗外风景的飞逝。
  朱文国已不敢说话。
  宇凌心的感能,相当敏锐。现场发生的景况,他豁然尽皆入眼,无一有漏。
  朱殿若无其事说:“对了,近来伶儿可好?”
  “都还好。大夫每三日来一回。这么些日子下来,并没多大差错。爹请宽心!”
  “哎,总是头一回啊…老夫都快是外公了。这这,怎能不紧张哩…这可比当初我家那口子生第一胎还紧张啊…若伶儿她娘还在,定然也跟我一般,急得像是热火上的蚂蚁。只女人家毕竟是女人家,总知道个底儿,亦能比较安然坦处。我自个儿就不行了。要是你丈母娘还在世,咳,老夫便用不着这般惊扰了。唉、唉…你们说──这可如何是好哇…”朱殿对着堂内的众人发询。
  随着朱殿来到的这一帮人,除了他的六子朱文国外,还有【朱大家族】的几位成员:神州最大的当铺“钱字第一铺”的总管朱基、南海一带三大船队之一【风之行】的总船长朱大管、【朱大家族】全国盐行总联络人朱友等人。
  朱大管一副子的鲁爽:“没事的。老大你也真是。这有什么好操心!大管家里婆子细细小小的,还不是给咱添了十几个活蹦乱跳、吵翻天的小丁点儿。看小姐她身子还挺好。而且也习过武。没事的、没事的。我保老大你有个呱呱落地的好外孙。”
  朱友也说了:“是的。小姐的气色极好。理当母子平安。大老板还请放心候着。”
  朱基点点头。摇头晃脑。“不错、不错。大管和朱友说的甚好。我亦作如是观。”
  朱文国则默然不语。
  “咳,老夫也不是不明白你们说的。只是,咳、咳──就是宽不下心了。这种感觉,可真是、可真是──什么来着──噢,欲语无从。对了,就是欲语无从。你们这些粗莽汉子,又怎会懂得?咳、哎…”
  众人再一番劝慰。
  朱殿摆了摆手,“罢罢!你们甭说了。啊,凌心,伶儿的害喜,严不严厉?………大夫怎么说?………吃的补的,可有齐全?要不我遣人送来。………胎儿呢?胎儿的状还好不?………”一连串的问题,绵密如愁雨似的,漫天淹了下来。
  “爹,这些都无问题。伶儿既是我宇家人。我必好好的对着她。爹,请你宽怀。相信娘她老人家泉下有知,亦一定会好生保佑天伶的。天伶绝对会生个健健康康的好宝贝。爹,您老就放心吧!”宇凌心这么说了。
  “是吗?那我也………其实交给凌心你来照顾伶儿,老夫本该放心。只是──”
  “只是?”宇凌心静静的听着。脸上的表情,好犹和煦的冬阳,密密致致的。
  “凌心啊…可别说老夫倚老卖老。原本你办事,我放心。但是有些话还是不得不说。说了嘛,怕你以为老夫在干预你的行事。但不说嘛,老夫却是怕你自此堕入万劫不复。老夫亦为难得紧呀…”
  “爹您有事,请直言。凌心无不恭聆!”
  “是嘛,老夫想以你‘侠心凌宇’的浩瀚心胸、虚怀若谷,想当然会广纳众人的意见。哈、哈,不错、不错!当初伶儿会爱煞你,不是没有理由的。而老夫总算也没看走眼。把伶儿嫁出,可是剥去老夫心头的一块肉呀…真是犹幸!”
  宇凌心一路听下来。没有什么话。只是眼中有一丝丝嘲讽式的精光。隐而不露。
  朱殿自顾说他的,“所谓的‘人言’,那是相当可怕。尤其到了我这把岁数,更是体验深刻啊…你们还年轻,可能不懂得其中况味。横眉冷对千夫指,听来是豪气干云没错。但真要做起来,可真有得瞧的。当然罗,‘人言’之言,有好,也有坏。‘百好一说,一坏千传。’这可是至理名言。老夫尊信不已。你们听过这句话否?”
  朱友谄媚的说:“还要请大老板指教指教!”
  “是吗?好吧…那老夫就恬不知耻的来上一段议论。这可是老夫活着这么些年下来的心得呀…‘人言’之好,是谓‘美言’;‘人言’之恶,是谓‘流言’。‘美言’使人如日中天、浩荡匹靡。‘流言’却足以致使一切尽皆毁于一旦、悉数覆没。这之间的分别,不可不慎。尤其江湖中人,更加好名。而‘名’一字者,来自于‘言’。‘言’之好坏,便可定决‘名’之优劣。‘流言’若烽火之燃,稍有不慎,春风一生,必势燎原之势,绝不可挡。而所谓‘百好一说,一坏千传。’说的便是,要是好的事,不做个百来件,是不会有人去说的;而要是坏事嘛,则──哈哈,不经意间的疏漏,做了件坏事,就有百千人去传论之。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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