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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说你跟神父学过读书写字？村子里的孩子都要到这个岛上来学读书啊？”上了岸，拉米的脚在高低不平的石头地上拐了一下，“这里的路真难走。”
昆可卡顺脚踢开两个小石头，摇了摇头，“只有我要学写字，因为我妈给神父免费的食物，所以神父才愿意教我的，不过他年纪很大了，大多数的时间都只是说故事给我听，也没教过我什么。”
“神父会说什么故事呢？”
“魔王啊，勇者啊，第亚大陆上别的国家，还有很多冒险者的故事，神父也写了很多很多书，他说只要我会写字读书就可以自己看了，可是我不想从书本里面看到这些，将来我要跟我爸爸还有哥哥一样出海补鱼。”昆可卡的目光飘向大海，“我要亲眼看到神父跟我说的每个地方，我才不要浪费时间看那一本一本厚厚的书呢。”
“这样说也有点道里。”拉米与昆可卡相视一笑。
石屋已经就在眼前了，拉米发现自己竟然紧张了起来，他有多少年没有紧张过了？
深深吸了两口气，空气中传来海水特有的咸腥味道，细辨之下，在潮湿的空气里意外的有一股清新的气味。
廿八岁的拉米拥有良好的家世，从出生起就倍受重视，原以为会顺利接下父亲的职务成为议事厅的一员，却因为派系斗争与未婚妻猝死逼得他不得不离乡背景远走他乡，漂流八年后，拉米决定将这八年的所见所闻好好记录下来。
原本他打算回到老家安加要塞之后，再做整理的工作，但在经过自由港西亚力雅的时候，碰到一位退休的冒险家佩德，佩德带着他去找了一位喇模，那位老先知只给了拉米一个简单的指示，就是叫他到这个小村子来，至少住上几个月。
对于喇模的话，拉米一向是相当相信的——整个第亚大陆上，应该也没有人敢不相信喇模的预言吧。
原本拉米对于热望加拉这个小地方并不抱持希望，只想在这个地方把资料整编成诗歌，没想到才来第一天，就发现它与众不同的地方——这个看似平凡的渔村小孩竟然也拥有发掘巴哈马特能量的能力，他再偷看了昆可卡一眼，再拿他与亚契比较了一下……两个完全不一样的孩子，却有着相同的能力，这是天意吗？上天要他把这两个孩子一起带大吗？
回忆起在弗斯特的战场上捡回亚契的那天，满目苍夷中，穿着一身黑的孩子冷漠的站在尸横遍野的荒村里见到拉米时只问了句，“为什么有些人的身体里面，有着黑色的星星……”
黑色的星星——好贴切的说法。长久以来，拉米也看的到一些奇怪的星星，每种星星的颜色都不一样，有些星星拉米想要，有些星星拉米却连碰都不想要碰一下，黑色的星星就是拉米讨厌的星星之一。
拉米知道那种星星的正确名称叫做巴哈马特，据说不同的巴哈马特可以引导出不同的能力，但是普通人如果拥有不属于自己能量的巴哈马特，反而会导致疯狂的可怕结果。
第二章 神护
石屋的构造相当简单，里面一共分成三层，每一层分成一大一小两个房间，进屋后，先看到的是一个只有一张大桌子以及九张石椅的方形小房间，这个房间的功用应该是接待客人用的，只是，这里可能很久都没有访客了，拉米注意到有些石椅上甚至生出青苔来。
昆可卡穿过这些桌椅，带着拉米通过一样是方形的石门进入了里面圆形的大房间，一进入大房间，拉米的嘴巴就张的跟双眼一样的大，这个房间并不是平面的一个空间，它贯通了三层楼，在房间中间则建立了一个吊篮轨道，每一层都可以从外面的楼梯进入悬空的平台，也可以从吊篮直接到最顶层。
在顶层，拉米看到了不同的反射光芒，那是天体观测仪器，拉米曾经在某些喇模的家中看过，但是这么大的观测仪。。。。这个神父究竟是何许人也﹖环顾着三层楼间密密层层的书柜与藏书，拥有这样大学问的人，怎么会是小渔村的一位神父而已﹖
“昆﹖你带了人﹖”衰弱的声音小小声的从屋子的角落响起，拉米这才回过神来，寻找着声音的主人，在房间最深处的一个小小角落里，有一个小小的身影，抱着膝靠着墙蜷缩着。
这就是神父﹖这间石屋的主人﹖他的身量甚至还没有昆可卡高吧，干瘦腊黄的脸上稀稀疏疏的是白得发黄的发须，比眼睛还要大的眼袋，透出黑灰的色泽。
穿着一件短袄的他，露出两条枯瘦的胳膊，圈住了一样枯弱的双腿。
这位神父，就像是冻原上常常出现的精灵，丑恶而衰老，如果不是他的双眼射放出智慧的光彩，在路上错见这位神父，拉米肯定会毫不犹豫的将挡路的他一脚踢开。
“这个是拉米，这个是亚契，我妈叫我带他们来见你，拉米好像有事找你。”昆可卡信步走到神父身边，将老人抱到屋子中央的篮子里面，看的出来，篮子里要比那个角落温暖舒适得多，拉米同时也注意到，篮子底部有着轮子，房间四周则有固定好的绳子，只要神父在篮子中，应该是可以靠着这些绳索的助力将坐在篮子中的自己带到绳索牵引的地方去。
下意识的，拉米多看了神父的双腿一眼，这双比胳膊还要细瘦的腿，只怕早就失去了支撑身体的力量。
“看够了﹖”
“是啊，这里真的很棒。”回话的竟然是始终不发一言的亚契，“神父，我喜欢这里，这些书里面记录了一些什么﹖”
始终冷漠的亚契展现出了热情的一面，他轻轻拉着拉米的衣袖，“我们求神父让我们住几天好不好，我想看看那些书，也想看看那个观测仪。”
“孩子，过来。”神父对着亚契招招手，但是他的目光却是定在拉米身上，拉米被他看的很不自在，与亚契不同的，对于这个神父，拉米的感觉只有厌恶。
“是。”亚契答应着，快步走到神父蹲卧的篮子里。
神父伸出手来，亚契则将自己的头往前凑，一切就像是安排好的一样，神父将手掌平贴在亚契的柔顺的黑发上，轻轻抚了两下，然后问道，“孩子，你看到的，是什么样的我﹖”
“嗯﹖”亚契迟疑了一下，抬眼偷偷多看了神父两眼，“你很老，个子很小，但是手很温暖，是个好人。”
神父一边听一边点头，然后问着拉米，“孩子，你呢﹖你看到的是什么样的我﹖”
拉米吞了一口唾沫，他没有勇气把心中想到的恶毒语言在这个地方表达出来。
“说！”神父的声音里面有着一种没有办法反抗的力量。
“是！”拉米机械的响应着，脱口而出的，却是连他都想象不到的真实话语，“你很丑怪，令我感到恶心，一想到我老了也会变成这样，我就恶心的想要吐！”
说也奇怪，神父听到拉米这么说不怒反笑，哈哈哈哈，神父发出了好大的笑声，“我总算等到了！我总算等到了！”
拉米被他笑的莫名其妙，等到什么了﹖他一直在等人骂他吗﹖刚刚那些话，或许真的是拉米的本意，但是不管怎么说，自己的想法似乎并没有这么尖刻啊，到底是怎么了﹖为什么他对神父，会有这样异样的厌恶感觉呢﹖即使在家族因为斗争而失势，未婚妻因为意外而死亡的时候，拉米也没有产生过这样厌恶的情绪，别过脸去，拉米不想要看老人高笑的嘴脸，如果可以，他想要逃离这个可怕的小岛，回到卡拉那间温暖的小店里！
****
天色好像一下暗了起来，海浪拍击着石岸的声音像雷鸣般地轰扰着整个石屋，暴风雨，就要来了吗﹖口里啜着温温热的蜂蜜酒，拉米的心情也稳定了下来，是的，就像亚契说的，神父其实是一个很温暖的老人，为什么刚刚他会有这样奇怪的反应呢﹖现在大家随意坐在大屋的地板上，围着坐在篮子里的神父，人手一杯温暖的蜜酒，准备听神父说故事了。
屋外的风雨声越来越大，却也显的屋内温暖的可贵，拉米注意到，孩子们好像快要睡着了一样。
“嗯。”神父长吁了口气，然后说“我想说一个故事给你们听。”
“是。”亚契清朗的响应着，与之前的冷漠有着相当大的不同。
“嗯，什么故事﹖勇者的故事吗﹖是当年您去讨伐魔王的故事吗﹖”显然昆可卡已经从神父这里听到不少的故事了。
只是，讨伐魔王﹖拉米的精神抖擞了起来，他早听说过三百年前讨伐魔王的勇者还有一批留存在这个大陆上，难道说眼前的神父就是其中之一吗﹖再次看了看他衰老的模样，别的不说，光看这外表是挺像活了三百多岁的样子。
“太初时代，这个世界只有水和泥浆。”谁也想不到神父的故事竟然会从这样古早的时代开始说起，而且他说的，还是第亚大陆上每个孩子都知道的故事，亚契有点失望的看着昆可卡，昆用眼神示意，要他定下心来，他知道神父的习惯，每当他开始长篇大论的时候，就是他真的想要跟说一些重要事情的时候。
拉米冷眼旁观着，什么时候，这两个小鬼之间竟然有了可以用眼神交流的默契﹖
“慢慢的，由水和泥土这两种要素之中，产生第三种要素，那是一只会动的龙，龙的前端有一个公牛头，牠的后面则有一个狮子头，牠的身躯，则是神的脸，这条龙的名字叫做不老的克洛诺斯，克洛诺斯自己产生了三颗种子，带着雾气的以太、无限的浑沌，和阴阳的黑暗区。”
神父的故事，完全吸引了听众的注意，就连拉米也只知道克洛诺斯，但是并不真的明白世界的形成。
缓了口气，神父接着说，“在这些层次之中，生出了一个蛋，而孵化出这个世界，世界之中，出现了一个既是男也是女的神，祂的背上有金色的翅膀，左手是一个巨龙头，右手却是一只雄狮，在祂的头顶上盘旋着的则是一条叫做安菲斯宾那的蛇。”
“安菲斯宾那！？”没有人想到会在神话故事里面，听到自己熟悉的地理名称，安菲斯宾那是第亚大陆上最重要的一个山脉，里面出产着奇妙的矿石，传说在山脉中有一个最古老的王国。
“神抽离自己的形象，创造了男人与万物，于是世界上有了人类，有了鸟兽，有了虫鱼，但是神头上的安菲斯宾那也想要到新世界去，因此，神将安菲斯宾那的形状做了改变，让牠成为男人的配偶。”
“哦……”这是多可怕的传说啊，男人的配偶，是蛇﹖妖蛇﹖
“安菲斯宾那与人类生下了许许多多光滑而亮晶晶的子女，他们之中，有一个特别强大的，继承了母亲的名字，他讨厌怯懦的父亲与兄弟姐妹，就把他们通通吞吃了，每当他吃下一个兄弟，他的体力就变得更强一些，每当他吃下一个姊妹，他的智能就变得更高一些，当最后他吃下了他的父亲之后，他已经变得跟他的父亲一样强壮，也比他的母亲更聪明。”
神父瞄了被他的故事所震撼的孩子们一眼，接着说，“这时候安菲斯宾那已经与之前大不相同了，他的身躯庞大到可以遮住太阳，小小的陆地让他感到很不满足，他想要找到他的主人扩大他的领地，因此，他用他的邪恶，唤来了神，神怎么也想不到自己创造的地方会变成这个样子，此时的安菲斯宾那的强大，更不是他所可以想象的。”
“因此，神派出了手中的巨龙与雄狮，这是一场可怕的战争，神兽为了打赢变得邪恶的伙伴，没有经过神的允许，擅自改造了陆地上的生物，安菲斯宾那也是一样，这场战争足足打了三千年，最后巨龙与雄狮得到了胜利，将安菲斯宾那封印在山脉中。”
“可是这三千年间，陆地上的生物已经变得完全不一样了，神只好将它们通通恢复成之前的样子，然后用同样的方法创造了男人与和他相似的女人，渐渐地，陆地上就像当初祂所设想的一样，只是祂没有想到，那些曾经被改造过的生物体内，还残存着邪恶与神圣的记忆。”
“嗯。”两个男孩专注的听着神父的故事，但是，说到这里，神父就不再说话了。
“所以安菲斯宾那里面就住着被封印的魔王﹖”拉米代表大家发问，可是并没有得到响应，他只好提出另一个问题，“神父，您是曾经参加过圣战的勇者吗﹖”
神父垂下双眼，“我是神护，不是神父，拉米，你要记得，我们只是神护。。。。。”这句话，也是老人说的最后一句话，在他说完这句话之后，便奇怪的歪向一边，孩子们以为神父累了睡着了，但拉米却一眼就看出，老人已经辞世了。
在风雨中，拉米和两个受了惊吓的孩子一同将神父的尸身搬出石屋，在昆可卡的指挥下，在神父的身上抹上蜜酒，焚烧起来，这是热望加拉的习俗，死者将由火浴接近天神，火中，神父的尸身蜷缩的更厉害，昆可卡与亚契忍不住哭泣了起来，在这个村落，昆可卡应该是与神父最亲近的人了，而亚契，却有着与神父相见恨晚的怅然。
拉米仰头看着黑漆漆的天空，雨丝、浪潮，一点一滴的打落在他的脸上，神父强撑着的这一口气，是在等他，他来到这个小村庄，则是为了见这位老人的最后一面，他将成为石屋的继承者，他会在神父的文集当中，发现自己的使命。
****
七年后的某天，高八度的尖叫声中，昆可卡飞也似的逃离了村子，他的手中满满抱着刚出炉的热面包，斜背在身后的大袋子里面，则是一大块干酪、用油纸细细包好的熏猪肉干，以及满满一壶刚刚才可以开封的山葡萄酒。
这些东西并没有影响到昆可卡的动作，如果说每个人都必须要有一项专长，那么昆可卡的专长肯定就是跑步。很快的昆可卡穿过了包围着村子的最后一道树墙，他的目的地是利兹海边上的沙滩。
天黑得很快，明明刚刚才过了中午，可现在阳光的热度却已经消退，吹拂在脸上的劲风已透着凉意。
昆可卡加快了脚步，他知道，再过两个小时天就会全黑了，这几天都是这样，如果天黑之前他没回家的话，等着他的就不只是一顿毒打了。
不过没有关系，飞毛腿这个称号可不是每个人都当得起的，冲下最后一个斜坡，黑蓝的大海，就在他的眼前展开。
亚契早就在那儿等着他了，“昆，你迟了。”
“呼……呼，让……让我喘一下。”
亚契点点头，盘腿坐下，在他眼前是一个铁罐，里面煮了一些海草跟虾，热气一阵一阵的飘在风中，闻起来却不是十分美味。
“你在煮什么﹖”昆可卡到他身边坐下，搅动了一下那锅怪东西，“好像很难吃！”
然后也不等亚契回话，当下在沙滩挖了个洞就把那锅汤倒了进去。
亚契默默看了他几秒中，冷冷的说“我饿了。”
“嘿嘿嘿。”昆可卡扬起眉毛，“我手中有面包，干嘛要吃那难吃的汤﹖”
亚契表情还是冷冷的，他的眼睛故意不去看那些面包，“那是要卖钱的。”在他看来，昆可卡是在送货的途中绕过来看他一下而已，过去也有好几次是这样。
“嘿嘿嘿。”昆可卡又怪笑起来，“这些，还有这些，通通都是给你的。”将面包往亚契怀里一塞，再把背包放在地上，献宝似的打开，“今天是你生日，怎么可以吃那些难吃的东西﹖”
亚契的表情有些错愕，旋即笑了，“谢谢。”
“别说这些了，先吃吧！”昆可卡一边回答，一边却先亚契一步的抓起一条长面包，“老实说，我觉的最近好像都没吃饱过，带这些东西来说是给你过生日，其实也是我想好好吃一顿。”
“我真受够了那种永远吃不饱的日子！”亚契扁嘴附和着，愤愤抓起面包用力咬了一大口。
“我们从什么时候开始挨饿的啊﹖”两个男孩席地而坐，快手快脚的将袋中的干酪熏肉取出，一边大口撕咬着面包，一边闲聊起来。
“一整年了。”亚契打开葡萄酒，猛灌了一口，又大声的呛咳起来。
“我记得很清楚，去年我十六岁生日的时候，还有涂了厚厚蜂蜜的水果蛋糕、夹着奶油的松饼、马铃薯猪肉派……”
亚契每念出一种食物，昆可卡就是一阵哀鸣。没有错，这些都是他妈妈的拿手点心，他有好久好久没有吃到了，“嗯，有道理，我生日的时候我记得我妈只烤了两个蛋糕一个派，平常不会这么寒酸的。”
算起来昆可卡只比亚契小上一个月，才一个月大家的状况好像就开始变差了。
“对啊，生日之后，食物好像就越来越少，最近大半年，我总觉得我天天都在啃干面包。”亚契满足的将肉干放入口中，有点咸味的肉干配上面包滋味刚好，尤其是又已经饿了好多天。
“这么惨﹖拉米呢﹖他又跑到那里去了﹖”食物转眼已经被吃了大半，两人吃东西的速度也不像之前那样猛。
“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