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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快开车!”
“先生,你还没说要去哪?”司机大叔温吞地问。
“随便,先走再说!”
绯月一见我想跑,立刻冲了过来,猛烈拍着计程车的车窗。
“等等,我有话想问你!”
越过她腰侧,我看到的却是即将赶到的游乐园警卫。
绯月不知道我是谁,他们可知道,要是他们把我五花大绑的抬到漂亮房东面前指认,我的未来可全毁了!
“拜托你快一点!”我急切的推着车司机的座椅。
“是、是。”司机慢慢掏出钥匙插入锁孔。“坐稳啰!”入完档,他右脚一踏,油门直踩到底,受到引擎强大的催动,计程车就像飞弹般疾射了出去,把一干人等遥遥抛在后方。
“甩掉了,轻轻松松。”司机大叔惬意的拿起置杯架上的半瓶啤酒,一口气全灌进水桶肚里。
“谢、谢谢。”
“当魔王很辛苦吧?”将空瓶塞进椅背的置物袋,司机大叔点起烟,和我闲聊起来。
“还好。”我搔搔头,今天也才第一天上工,没什么特殊的感觉。
“小哥,你很不错。现在肯吃苦耐劳的年轻人已经不多了,没人肯在大热天里闷在沉重的道具服内,不是跑网咖就是PUB。”司机大叔吐了个烟圈,“明明最大的希望是取悦观众,却反而被观众给厌恶,还真是个吃力不讨好的工作啊!”
“啊……嗯。”司机大叔的感叹我心有同感,虽然我更想要他注意前方小心驾驶。
“可是没办法啊!这世界不能没有魔王,要不然正义超人可就无用武之地了,但私底下谁支配着谁,却是处在台下的观众所看不见的。”司机大叔话中有话:“对了,小哥,下一个赶场的地点是哪里?”
“咦,赶场?”
“不是吗?”
“其实……我已经下班了。”我不好意思道:“麻烦载我到赛费儿学院好吗?”
“那间鬼校?”司机大叔似乎为我是有钱人的身分感到意外。
的确,在游乐园假扮魔王的劳累工作普通人都不见得愿意做了,更何况是赛费儿学院里那些不愁吃穿的公子哥儿们?
“赛费儿学院闹鬼?”我奇怪地问。百年校舍鬼也闹得那么凶?
“塞得整间满满都是。”司机大叔摇下车窗,将烟灰往窗外一弹,“虽然那间学校热心公益,每年都捐出大笔善款给慈善团体,追根究柢,那些钱还不都是从老百姓手中赚来的?
“有心去拯救那些不知何时清醒过来的植物人,倒不如把东西卖便宜一点,减少自杀变成植物人的人数,那群狗娘养的吸血鬼!”
原、原来是这个意思啊!我苦笑。
“抱歉,小哥,我不是针对你,但我对赛费儿学院的鬼子一向没什么好感。也许你是个例外,像你这种人还挺合我胃口的。”
“没有关系。”反正我也不是赛费儿学院的学生。
司机将抽剩的烟蒂扔进烟灰缸里,认真工作的时候,他变得寡言专注。
冷气不冷不热的吹着,老旧的车体也发出嘎啦嘎啦的响声,这就是小市民的工作环境。电台放送着粗糙的古典音乐,司机大叔大概认为有钱人都喜欢听这些吧!
我默默接受他的好意。还是摇滚乐和时下的抒情歌曲适合我,我想。
“小哥,到了。”司机大叔踩下煞车。“一共四百六十一元,算你四百五就好。”等半天没见我掏钱,司机大叔推推双手环胸,似乎睡着的我,“小哥,醒醒,已经到了。”
不摇还好,他这一摇,我的身体就像恐怖片里惨遭变态杀人魔支解的被害人,在后座滚得七零八落。
若是换作一般人此时肯定早吓昏了,但司机大叔却镇定的拾起散落的衣服配饰,扔回座位上,转身坐定,又给自己点了支烟。
“应该不是作梦吧……”他望着昏黄天空中的归雁喃喃自语道。
抽完烟,他回头瞄了眼衣物,终于确定我已烟雾般消散在人间。
“七月半的生意还真是不好做啊!”他叹了口气,“或许那小哥真是前来统治地球的外星魔王,不过就算占领了这个腐败星球,又能得到什么好处呢?”
捻熄烟头,他重新发动引擎,驶离了赛费儿学院的校门。
窗外的景色由繁华变得冷清,良久,计程车缓缓停下,司机大叔右手向后一伸,抓起海苔大魔王的衣服就往外扔。没多久,排气孔重新喷出阵阵浓烟,计程车驶离了现场。
恶臭阵阵扑鼻,我爬出裤管,发现自己被抛弃在市外的垃圾场。
损坏的冰箱、电视及民生废弃物堆得一山比一山还高,乌鸦乐得在这儿找食物吃,蟑螂更是满地爬。
花四百五十元和“外星人”聊天,司机大叔也许觉得吃亏了吧?
我望着山道上只剩火柴盒大小的计程车,沮丧的垂下双肩。
现在该怎么回去啊?
“一号宿舍,包裹一件!”
“谁的?”绯月问道。
“收件人是小澄小姐。”
“哦,是小澄啊!”绯月开了门。“我帮她代收吧!”她在签收单上爽快的签上大名,抱起纸箱就往屋里走。
“啊,请等一等!”快递员唤道。
“还有什么问题吗?”
“付费方式是到付,运费共一百元。”
“这样啊……”她摸摸口袋,掏出一张钞票,“拿去吧!”
“谢谢。”收了钱,达成任务的快递员留下收据,又载着满车的货物前往下一个目的地。
“给小澄的啊……”绯月正自言自语,忽然间却笑得花枝乱颤,“我的天,到底是哪个呆瓜这么有勇气!”她摇了摇纸箱,害我摔得七荤八素。“咦?这么轻小的东西,还用上这么大的破箱子!”
是、是,都是我不对,在垃圾场里,这已经是最好的箱子了!话说回来,你何时才肯把我送去给漂亮房东啊?
无声的抱怨绯月心中似有感应,笑够之后,她便不再叨念什么,直接把我运往二楼。
“小澄,有你的包裹!”她一点也不淑女的敲着门,我封在箱里,什么也看不见,却听见一丝像是破裂的声音。
“来了。”漂亮房东打开门。
“印章不用啦,我已经帮你代收了。”
“运费多少?”
“不晓得,是对方付的。”
“谢谢。”
漂亮房东接过箱子,手却突然顿了下。
“这箱子……怎么有种奇怪的味道?”
“天晓得,说不定是从垃圾场捡来的!”绯月拍了拍纸箱,“我也认为这包裹很可疑,既没注明地址,收件人姓名也写得不全,或许是某个暗恋你的变态的恶作剧也说不定呢!”
“……”
漂亮房东大概露出为难的样子,绯月立刻豪气道:“这箱子你若不想留,就由我来帮你丢吧!变态送的变态东西还是扔进焚化炉烧成灰的好。”
“……也好。”从箱子的晃动中,我知道漂亮房东松了手,又将纸箱交还到绯月手中。
“放心,轰的一声它就消失不见了!”
千万别呐,大姐!
一想到焚化炉,身体就烫得仿佛裂开似的,我可不想活生生被火葬啊!
封闭在幽暗中,我心里惶恐不已,各种恐怖的想像不断成形,逼得我简直神经错乱。早知道会这样,还不如自己跑回来就好!
我侧耳倾听外界动静,似乎只有漂亮房东和绯月在场。绯月这人胆子大,口风应该也很紧吧?我估量着,和被毁比起来,倒不如就此曝光;总之不能再这么沉默下去了!
“慢着!”
“咦?”绯月被吓的定住了。
我也愣了又愣。
虽然我张大了嘴,但什么都没说啊!应该……是吧?
“对不起,我太大声了……”
这清脆的声音……是漂亮房东!
“我想,还是把箱子留下来好了,这包裹可能是舅妈寄来的。”漂亮房东的语气有些迟疑,却又十分坚定。
“小澄,你疯了!”绯月的声音宛如发现炸弹客企图自爆,却无人阻止那般不可置信。
“我没疯,会叫我小澄的,除了你们之外,就只有舅舅一家人了。”
“若真是这样,为什么不写地址?”绯月质问道。
“也许是他们刚搬了新家,不想让我知道……”漂亮房东耐心的解释。
“那这臭箱子要怎么解释?”
“或许是用剩的纸箱……”
“清醒点,小澄,这种糟糕的包裹里会装什么好东西?”绯月几乎是用吼的。
“可能是……我不小心忘在家里的私人物品吧!”
“你……”绯月气得跺脚,“算了,拿去吧!”
“……对不起。”漂亮房东轻轻道。
“不必跟我道歉,那是你的东西,本来就有决定权。”绯月叹了一口气,“我现在正在打扫房间,等会儿你要是后悔了,就搁在我房门口,我会顺道拿去丢的。”
“谢谢你,绯月。”
“甭谢了,反正是小事一件。”
绯月离开之后,漂亮房东默默将我捧回房里,熟悉的气味让我感动的只想流泪。即使隔着纸板,我依然能细述房里各项摆设,甚至是笔筒里的文具种类。毕竟我曾沿着四面墙跑了起码百圈,那惨痛的经验是一辈子难忘的!
美工刀一格格推进的哒达声很快戳破悲哀的氛围,刺穿胶布的尖利刀片流利一划,上方两片纸板就像临飞的海鸥双翼般左右敞开,现出一片海阔天空。
我欣喜地跃出绝望的黑洞。
“嗨,我回来了!”用最有元气的声音,企图提振她低落的情绪。
若不是差点撞上凑过来的俏脸,这么体贴的做法一定不会收到反效果。受到惊吓的她,竟然一反以往的坚持,反手将我推回黑暗的深渊,火速封上箱口。
午夜电视剧里,箱尸案就是这么演的。
“你……你想做什么?”我模仿被害人惶恐的语气。
“退货!”她霹雳啪啦撕着不透明胶带,使劲封住地狱的裂口。
“退货?箱上又没写寄件人地址,况且快递员早就走了。”我道。
“那就焚化炉见吧!”又是一串霹雳啪啦的噪音。
相信我,我根本没想激怒她,为何她总是越来越生气?
算了,不论如何无理,认错这艰钜的任务,始终得男人身体力行。
“我只是到外面透透气,不是故意离家出走的。我知道你担心我,但也别因此气坏了身子啊!”
“用不着你假好心,要道歉不如立刻滚出我的房间!”她气冲冲的声音依旧甜美。
“别这么说嘛,听不见我的忏悔是很可惜的。”我轻松跳过她设下的陷阱。
“谁希罕!”她再度陷入经常性的歇斯底里状态,“你走了就算了,为什么还再回来?”
家庭伦理大悲剧中,情人般哀怨的泣诉令我一阵心跳加速。
“因为,我想你啊!”四流连续剧中的白自台辞自动脱口而出。
这种自以为耍帅的低级情话,充其量只是颗杀伤力可怜的微弱火星,却不幸飘到了一条无形引线上,引爆了名为漂亮房东的毁灭性核弹,交谈间不自觉的填塞口白,成了我这可悲的电视儿童无可挽救的致命伤,而且非常致命!
诡异的是,我在纸箱内一点也没感受到爆炸所产生的炽热,倒像四周的热能全被啃光了一般,冻得我四肢僵硬、头皮发麻,牙齿还齐打颤。
难道这就是所谓的物极必反?
纸箱向上悬浮,不太平稳的飞行,我深知自己已搭上绝不回头的死亡航班,只怪自己真他妈的嘴贱。
“我道歉,我给你下跪,玩笑话听听就好了嘛?”我不带冀望的逞口舌之能,暗里试图用指甲划开胶带逃生。只可惜我那手指修长的可媲美那只只能出拳头的猫,就算硬将尾指塞进缝隙,依然抠不到半点黏胶。
漂亮房东理都不理。
“呐,说句话吧?”
“永别了!”
很好,虽然得到一句可怕的回覆,但既然她肯开金口,表示事情还有得商量。
“我相信你不会这么做的,漂亮的人心肠一向很好,之前我就感觉得出来。”我谄媚道。
“巧言令色!”
我并不放弃,又多赞美了几句,见她不为所动,不得不承认拍马屁战术失败。
好吧,换下一招!
“像你这么善良的女孩,一定不忍听我将死的哀嚎,虽然我不是人,但你把我投入火里时,我也会烫、也会痛得大叫,这跟杀生是没两样的!”
“你,听过水煮青蛙的实验吗?”须臾的沉默,她缓缓道。
真是个有良心的处死法。不下佐料的话,煮熟硅胶不知会炖出什么味道?
“不行,那样太难吃了,我会想吐!”
“我也没要你吃。”
好吧,我承认装可怜也没用,对付文明人,还是得讲道理。
“你这样无故撵走房客,是犯法的。”
她停下了脚步。
“你说什么?”
“当初说好租期三个月,现在时限未到,若要赶人,也得经过我的同意才行。”在未被她的怒焰给压得抬不起头来前,我理直气壮道:“就算终止租约,也得宽限一段时间,不能立刻就要房客搬出去!”
“胡说八道,我何时与你签订契约了?”她火气渐升。
“怎会没有?”我硬拗道。“契约行为只须口头约定便可成立生效,不必白纸黑字也无所谓,你不知道吗?”
“胡说,宿舍的所有权人是校方,学生并无权利转租,就算我答应了你什么,契约仍是无效的。”不愧是住宿生,立刻反驳了我。
“这么说就错了,土地与校舍的所有权人是赛费儿,而非现任的理事长。况且赛费儿只是失踪,并非死亡,而她失踪前也未将所有权转让出去,我们就假设大房东保持中立好了,既然你这二房东点头同意,契约当然算数了!”
赛费儿既然当初肯花大钱盖学校,自然不会此般量小气窄。
“你当真认为,过了这么多年,赛费儿还活着?”漂亮房东不能苟同。
“我只是就事论事,况且也没人敢说赛费儿已不在世上,也许她还活着,只是快死了。”
“好吧,就算假设成立,没有租金,算得上哪门租赁契约?”
“谁说没有?房租是0元啊!而且也没超过土地与建筑物的申报总额年息10%,不会抵触法律的啦!”欸,我脑袋里的租屋常识还真不少!
“让我猜猜,你心里肯定在想:既然如此,只要让我付不出钱来就行了吧?只可惜契约是双方共同订立的,房东不得单独调涨租金,而我这个房客更不可能点头了!”真佩服自己的能言善道,我真该去参加辩论社的。
“──你说的话,乍听之下很有道理,但其实有个致命缺陷。”苦吞败仗的她发动奇袭一举反攻,“租赁契约始终是不能成立的,最大的理由是──承租人已经死了。”
杀得我招架不住。
“没错,我是已经死了!”被踩着痛处的我不禁跳脚,“但,同样的灵魂,为什么附在人身上就是转生,附在物品上却是灵异现象?换作是你,也不会因此否定自己吧!”
“你……”她的冷气迅速被我蚕食。
“我也不想变成这样子,但事实是我死了,而且还成了这副鬼德性!我知道你讨厌我,但变成这样不是我的错,就算你不能忍受我的丑陋,我也可以躲着不见你三个月,但你为何出尔反尔?”
“够了!”她大概作梦也没想到关在箱里的蟑螂也会暴走,而且,还懂得用语言戳刺她的神经。
“天大地大,我是可以不用回来,但是,我舍不得这里,不是因为你很漂亮,也不是因为我有被虐狂,而是因为除了守门人大叔外,只有你知道我是个长得像按摩棒的人。
“我不必遮掩着身体与你说话,也不必为了害怕你撕去我的面具而扯谎,这就是我选择回来的真正原因。现在,我决定了!无论你怎么对我,我绝不离开这里,若你不愿履行租赁契约,我就向法院声请强制执行!”
“够了!”她终于忍无可忍的将纸箱抛了出去。
我在空中翻了好几翻,再次体会阿姆斯壮曾在月球上享受过的无重力滋味──虽然那和脚印都可能是假的。
可惜我既不在月球,也不在外太空领域,最终仍是逃不过没砸死牛顿那颗苹果所表演的地心引力,向下坠落。
我从未奢望坠落会很安全,但也没人告诉我那是何等凶险!
──“美女穿刺箱”!
油亮的美工刀片划破脸颊的同时,某个神秘的天音坚定的告诉我。
不,不是!
我摇头否认。
魔术师表演的是欺瞒障眼的幻术,而我展示的却是真枪实弹的特技,如果我和箱里的美女一样侥幸不死,凭借的绝非暗设的机关,而是身手与运气。
美工刀突刺让惊吓的纸箱再次坠落,我辛苦的稳住身体,还得在眩乱中提防被斩去头颅。
云霄飞车是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