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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急从权,只能直接换上喜袍了。
要把吉服换掉,必须要掀去盖头,因为头上的珠翠也要一并摘下。于是青梅的盖头就由彩霞代为掀开,而她花了几个时辰,梳洗穿戴的一身婚礼的盛妆,也连新郎也未曾见过,就已经卸去。
彩霞和碧云,默默地忙碌着,什么也不敢说。
“小姐……王妃,”一切停当,彩霞才开口,迟疑片刻,终于只说了句:“奴婢们告退了。”临行之前,又将大红盖头,重新覆在青梅头上。
等到内侍也退出,洞房的门被轻轻合上,周围完全地静了下来,青梅才慢慢地伸出手,自己除去了盖头。眼前依然是如潮般涌来的暗红,红色的四壁,红色的帐子,红色的被褥……还有已经烧残的喜烛,淌下的一大滩红蜡。
青梅怔怔地坐了很久,才轻轻吁了口气。转过身来,看见身边的子晟,沉沉地睡着,脸上还有未褪尽的酒意。青梅还是第一次,可以从这么近的距离,肆无忌惮地看他。从鬓,到眉,到眼,到鼻……看着看着,柔情慢慢地涌上来,漫过了所有的失望。
青梅想,这个男人,是她的丈夫了。
于是翻来覆去地,整晚都想着这句话。终于,在窗纸将白的时候,迷迷糊糊地睡去了。
第二天早上醒来,先看见眼前一片大红,竟不辨自己身在何处?愣了一会,然后才想起自己已经嫁进了白府。回头去看,子晟却已经不在了。
阳光把窗外的花影映在窗纸上。青梅忽然想起来,这天早上应该去见子晟的家人,连忙坐起来,叫:“彩霞——”
彩霞推门进来,先行请安礼,然后笑着说:“王妃醒了?”
“快!”青梅慌张地说:“准备梳洗……”
“不急。”彩霞安慰她:“天亮得早,其实刚卯时。”
青梅轻轻舒一口气,随即又问:“那,王爷呢?”话一出口,不觉羞涩,微微侧开脸去。
彩霞装作若无其事,语气平淡地回答:“王爷一大早就出去了。临走之前吩咐,等王妃醒了,梳洗穿戴,用过早膳,等王爷回来,再一块过去。”
青梅点点头。几个早有准备的丫鬟,便鱼贯而入,敏捷有序地上前伺候梳洗。一时穿戴完毕,不再是吉服,但仍是一身大红的衣裙。
到了外间坐定,一众仆妇丫鬟,连同彩霞碧云,一起跪下磕头,这算是第一次正式见过了新王妃。
然后有个婆婆上前问:“王妃早膳想用点什么?”
青梅想想,随口问:“都有什么呀?”
那婆婆便唱歌般念了一长串:“酥姜皮蛋、三鲜鸭子、五绺鸡丝、羊肉炖菠菜豆腐、樱桃肉山药、鸭条溜海参、烧茨菇、熏肘花小肚、卤煮豆腐……”念完又问:“王妃想用点什么?”
青梅听得头直发沉,迟疑了半晌。
正在发窘,只听一个清脆的声音,在门外响起:“王妃醒了吗?”
青梅听到这个声音,不由得精神一振,认出正是昨夜的女子。
果然听见招呼:“云姑娘来了!”
话音未落,只觉眼前一亮,一个年轻女子袅袅娜娜地走了进来。青梅见她也不过二十三四年纪,穿着官绿的小袄,鹅黄撒花的细褶裙,一身妇人的打扮,精致的五官,带着精干的神色。青梅一面揣度她的身份,一面站了起来。
“哟!”女子似乎怔了怔,随即笑着上前:“王妃快请坐。如云只不过是个下人,怎么当得起?”
说着跪下,清清朗朗地说道:“如云见过王妃。”一面说,一面叩下头去。
青梅观颜查色,知道她肯定不是普通的“下人”,连忙拦住了:“云姑娘,不敢当。”又吩咐:“给云姑娘搬凳子。”
立刻有丫鬟搬了凳子来,如云却不肯坐:“王妃面前,如云不敢坐。还有,请王妃叫如云的名字。王妃称‘姑娘’,如云受不起。”
虽然是客气,语气里却有不容置疑的味道。青梅有些迟疑,偷偷地瞟了彩霞一眼,见彩霞微微点头,这才放心地改口:“如云。”
“如云在!”
“你可别和我客气。”
如云笑了:“如云怎么敢和王妃说客气?”说着不等青梅再说,转身问:“怎么还不伺候王妃用早膳?”
那婆婆便显得有些怯怯的了:“王妃还没说想用点什么……”
如云眼光一转,冷笑着说:“我知道了,你们准是又搬了那个大菜单出来。没说错吧?”
果然没说错。那婆婆更加地畏缩。
如云回头看着青梅,笑着说:“王妃别在意,这菜单是宫里传出来的,说是照着做,其实都是摆摆样子。”又问彩霞:“王妃平时早上都吃什么?”
彩霞说:“就是白米粥……”
“菜呢?”
“皮蛋,笋脯。”
“那好。”如云吩咐:“上一碟皮蛋,一碟笋脯,一碟拌黄瓜,一碟鸡丝,一盘芙蓉饼,一碗白米粥。”说完,问青梅:“这样行吗?”
“好。”青梅欣然回答。
一时菜点上齐,如云怕青梅不自在,便悄无言语地侍立在她身后,这份细致体贴,青梅觉得不能不有所表示。然而如何表示才合宜?青梅没有把握,因为不清楚她的身份。于是青梅决定找个人商量一下。
找的人是贴身侍女彩霞。等吃完了,青梅站起来,递个眼色,叫了声:“彩霞”,彩霞会意,跟着她进了里屋。
等彩霞掩上门,青梅便低声地问:“你可知道,这如云是什么人?”
“这,昨天晚上已经跟府里的人打听过了。”彩霞也压低了声音回答:“这位如云,原本是太妃的贴身丫鬟,太妃过世之前,把她给了王爷。她是从北府就侍侯太妃的,又是太妃亲口许给了王爷,所以,很得信任,在府里说话也有些分量。”
“哦……”
彩霞向外瞟了一眼,又说:“听说她极会做人,上下都周旋得很好。不过,她肯这样逢迎王妃,里面另有个缘故……这,说来话长,等闲着的时候再慢慢说吧。”
青梅点头。想了想说:“不过,还是应该送份礼。你帮我看看,送什么好?”
“好。”彩霞答应一声,四下里看了看。然而青梅的嫁妆,大部分都不在这里。眼波转处,望见妆台上的首饰盒:“从这里挑吧。”
里面装的,都是虞夫人精挑细选过,特为带进洞房中,可见非同寻常。
“这就很好。”
彩霞拿的,是一对翠玉镯子。青梅一看,连忙摇头:“这不行。这是义父给的见面礼。”说着,自己选出两样,一支镶玉的金钗,一朵珠花,中间嵌的一块宝石异彩璀璨,也是价值非凡。
这也都是虞夫人亲手交付的,青梅其实十分不舍得,看了一会,终于下了下狠心,递给彩霞。彩霞找了块大红锦缎包好。
“如云,”青梅从彩霞手里接过东西,亲自递给如云:“两件小玩意,实在拿不出手。”
“哎唷,这怎么敢?”
青梅先在戚府,后进虞府,对场面上的逢迎,也知道不少,故意说道:“那必定是嫌薄了?”
如云听她这样说,也不再辞。“这真是受之有愧了!”说着,作势要跪谢。
“如云,你不要客气。”青梅连忙拉住,很恳切地说:“我刚来,这里的规矩,还不大懂,往后你还要多提点我才好。”
“王妃的意思,如云明白。”如云正色说:“但是这话,应该如云来说。告诉王妃一句实话,如云不是没有私心的。以后仰仗王妃的地方还多,反正王妃以后自然明白。”
说着,笑了一笑。这笑非常真诚,同时也仿佛别有深意。
然而青梅无暇细想,因为恰在这时,院中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青梅猜想到是子晟回来了,心忽悠一晃,顿时有些羞涩忸怩起来。
※版本出处:实体书※
第五章
但来的人并不是子晟。是一个小侍从,小跑着进来,利落地行了礼,然后传话说:“王爷吩咐,软轿在园门接王妃。王爷说,他不进来了,请王妃准备准备,这就一起过去。”
“那走吧。”青梅以为子晟已经等在门口,急忙地,就要往外走。
“不忙。”如云说:“这是先来送信的,王爷还没有到。”
说着,领着几个丫鬟,又把青梅身上戴的首饰,前后仔细地理了一理。果然,等收拾停当,有另一个报信的侍从来告诉,王爷就要到了。这才从从容容地走到园外,方看见侍从簇拥之下,一前一后两顶软轿沿着门前一条鹅卵石铺就的曲径,缓缓行来。
青梅见前一顶轿略大,揣度必定是子晟坐的,于是便往后一顶走。不想那顶轿帘忽然掀开。
“青梅。”子晟含笑地将手伸出来:“到这里来,我有话要同你说。”
是有话要说,这就不能不顺从了。青梅低垂着头上了轿,脸红心跳,连看也不敢向子晟看一眼。幸而轿中甚宽敞,两人各坐一边,中间还空着一人宽的位置,这也让子晟可以从容而视,把她的羞窘之态,尽收眼中。自从丰山一别,这还是两人第一次这样面对面,不独青梅,其实子晟自己,也是略有窘意。
他是有些过意不去。因为知道,昨夜于青梅,是天下没有哪个女子不重视的“洞房花烛”之夜,却因自己的宿醉,弄得糊里糊涂地过去了。念及于此,很有几分内疚。但,人到了眼前,却又不知道如何开口?
想了半天,才问了句:“昨晚睡得好吧?”话甫出口,就发觉说的不高明,似乎有“哪壶不开提哪壶”的意思,连忙改口:“我是说,住不住得惯?”
青梅心想,才一个晚上,哪里说得上住得惯住不惯?但是仍然微微点头:“挺好。”
“那就好。”
话到这里,本来随口想说“当初嵇妃嫁进来,就是因为住不惯,折腾了好多时日”,到了口边,又收了回去。但由嵇妃,想到几个孩子,这就有话可说了。
“待会你就能见到小禩了,他也来。”
果然,听了这句话,青梅脸上显出欣喜之色,随即肃然道:“谢谢王爷!”。
“这样的小事,何用如此!”子晟笑着,忽然压低了声音:“你已经是我家的人了。”
这样调笑的口吻,叫青梅想起那日在丰山的历历情景,不由微红了脸,侧过头去。
这时软轿,行至一处叫“颐云轩”的堂前,五楹的正厅,是逢喜事节庆,白府内眷团聚的所在。等轿落定,彩霞便从后面仆从的队伍中抢上两步,来扶青梅。
然而,先下轿的子晟,很自然地回转身,向青梅伸出手。于是,子晟亲手扶着青梅的一幕,便落进在场每个人的眼里。而门前石阶下,由各自仆妇簇拥着迎候的崔、嵇二妃,更是看得清清楚楚。
崔妃还没有怎样,嵇妃先忍不住,脸上变了颜色。
“姐姐,你看!”
崔妃为人谨慎,颇知分寸,对于嵇妃的话,不置可否,只是微微一笑。然而这笑皮里阳秋,足以激起嵇妃同忾之心。等青梅渐渐走近,看清这样一个先声夺人的新妃,不过是个姿色平庸的女子,更是愤愤难平。
青梅这时也已经觉察到,正盯着自己的一道冷淡嫌恶的目光。然而抬头看去,却不由倏忽一惊。眼前的女子,长身玉立,极白而细的肌肤,直如冰雕雪刻一般,再加上一双顾盼生辉的眼睛,更有种无可形容的韵致。只可惜既冷且傲的神态,叫她非凡的风姿,变得不可亲近,几乎令人反感了。
青梅想,这位,大概就是虞夫人提过的嵇妃了。那么另一位,自然就是崔妃。这时子晟站定,众人见礼,青梅也随着下拜。趁这机会,又从旁偷偷打量,见崔妃虽然容颜秀丽,却没有嵇妃那样夺目的美艳,神态风范,也平缓得多,看起来比较容易相处。
眼光由崔妃略往旁边移,立刻就看到了小禩。孩子显然是受教过了,规规矩矩地站着。但一双眼睛片刻不离得紧紧盯着青梅,那是无可掩饰的感情。
青梅心里一颤,努力忍了忍,硬起心肠把眼光转开了。
这边见礼完毕,子晟便指着两个女子,告诉青梅:“这是崔妃,这是嵇妃。”果然如青梅所料。
青梅欲待行礼,崔妃先一步拉住她的手,叫了声:“妹妹!”说着看了看嵇妃,含笑道:“从今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我们比你早侍奉王爷几年,就算我们居长吧。”
这话可谓通情达理,就算心高气傲的嵇妃,也只得和缓了神色,顺从地称一声:“妹妹。”
于是青梅敛衽为礼,将两人都叫做“姐姐”。子晟在旁边含笑看着,觉得很满意,特为给了崔妃赞许的眼色。
然后招呼孩子过来,青梅这才注意,小禩之外,还有一个男孩,大两岁的模样,好奇地看着青梅。一双乌亮的眼珠,一刻不停地在转,给人的感觉,总有点机灵过头,带着几分狡黠似的。
“文乌,过来给四婶见礼。小禩,你也来见过你娘。”
两个孩子各有乳娘领着,过来给青梅跪下行礼。青梅从彩霞手里取过见面礼给了,都是早就准备好的,或金或玉的吉祥符。
但,礼备了三份,却只有两个孩子。青梅记得,子晟曾经提过,还有一个和小禩同岁的孩子,却并没有看见。无疑地,子晟也已经留意到了,扬脸叫过旁边一个管事模样的,问道:“翊儿呢?”语气里颇有几分不悦。
管事的小心地回答:“翊公子伤风了。”
“怎么回事?昨天中午还好好的。”
“是……昨天下午玩的时候,掉后园池子里了。”
“掉进池子?”子晟的声音相当严厉了:“怎么会掉进池子的?乳娘没有跟着吗?”
管事的睨着子晟的脸色,吞了口唾沫,吃力地解释:“是昨天和文公子两个人逗着小猫玩。后来不知怎么,那小猫爬上了池子旁边那棵大樟树,翊公子就上去捉它,结果……”
“淘气!”子晟又好气又好笑,无可奈何地摇头。
接着又问:“有没有传太医看过?发烧了没有?”
“幸好天热,没有怎么。请太医看过了,太医也说没有大碍,只开了帖发汗的药,已经喝了。”
崔妃开言招呼:“进里面去说吧,在这里站了半天,咱们不累,孩子们可要累了。”说着笑了一笑,拿眼睛看着子晟。
子晟笑着点头:“早该如此。”便拾级登阶,进了正庭。身后众人依序而入,在堂上坐定。
趁这机会,崔妃先跟子晟说几件府里的家务,都是与各王府往来的礼单。子晟听完,微微点头。端起茶来喝了一口,才慢慢地说:“这些事情,你和季海商量着办就是。”崔妃便笑笑。
顿了顿,子晟又说:“前几天,兰王看中那本墨紫,不要忘了送去。”
崔妃说:“这事,季海已经同我说了。但‘春阳’、‘夏明’两个园子里都有墨紫,不知兰王看中哪本?”
子晟想了想,说:“那就把两本都送去。还有前天鹿州进的那对红喙雪鸦,也送去给兰王。”
崔妃点头答应。正事说完,便聊闲话。青梅初来,嵇妃气盛,只好崔妃找话来说。
“妹妹。”崔妃微笑地,抬起眼睛招呼着青梅:“妹妹在家里,喜欢做些什么?”
“对了。”嵇妃附和,她一开口,总带着点盛气凌人的语调:“喜欢什么?作画,弹琴,或者下棋?”
这样的措词口气,实在让人觉得刺耳。青梅忍了一忍,平静地回答:“平时常做的,是刺绣。”
“哦——”
两人不约而同地,发出这样的声音。所不同的,崔妃语气平和,嵇妃却有几分失望似的。但她心思转得倒极快,立刻就说:“那你的盖头一定绣得很好。”
“哪里的话,普通得很。”
“绣的什么花样?”
“是一枝并蒂莲。”
嵇妃点点头,说:“好,改天到你那里去,让我看看。”
青梅正要回答,便听厅门的侍从拉开嗓子传告:“翊公子来了!”
说着,便见一个衣着华贵的小孩子,走了进来。果然年貌身量,都与小禩相仿,眉目清秀已极,竟带着种动人心魄的力量似的,叫人不能不多看几眼。而最令人见之难忘的,是小小的年纪,竟然就已经有种高傲到不可一世,却又从容不迫的气派。青梅觉得,这孩子与子晟酷似得有如亲生。
孩子到了子晟面前,跪下行个礼,叫声:“父王。”
“好,好。去见过你四娘吧。”
孩子站起来,转向青梅。却不忙着见礼,抬头瞟着她,上下打量几眼,忽然用童稚的声音,清脆响亮地说道:“她不好看,还不如我的丫鬟!”
这一句话,听得嵇妃几乎没有笑出来,连忙装作若无其事地,轻轻掩住了嘴。而旁的人,却无不惊得呆住。
子晟也随之一愣,但立刻醒悟过来,沉下脸喝道:“放肆!谁教你这么说话的?”
听到后半句话,邯翊身后的两个乳娘,登时苍白了脸色。邯翊却撇了撇嘴,不服气地说:“没有人教我。”
“还嘴硬!”
“是没有人教——”
这样的倔强!顶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