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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舞-第4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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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梅摇摇头,兀自说不出话来。
  子晟叹了口气,脸上因为发烧而泛着一层绯红,显得有些触目。“青梅。”他慢慢地说:“将来有机会,我一定把小禩接回来。你别难过了,好么?”
  青梅擦了擦眼泪,勉强地笑笑,说:“我早就不难过了,真的。我想通了,王爷说的不错,非把他留在这里也不见得好,只要孩子将来平平安安地,那比什么都强。”
  子晟没有说话,很留意地看着她,看了好久,才有些疲倦地合起眼睛来。过了一会,忽然又睁开眼睛,说:“青梅,我在想,我要是死了,你……随我去吧?”
  青梅一震,看着子晟呆住了。
  “我知道,这话不近情理。可是,把你一个人留下,我实在不放心。”
  “王爷!”青梅终于惊醒过来,“好好地,说这些做什么?王爷的病静养几天就好——”
  “我不是说这次。”子晟很平静地打断她:“我是说,万一……万一我有什么,倘若是将来孩子们大了,能照料你了,那自然另当别论。可如果不是,青梅,这里实在不是你该待的地方。”
  说到这里,轻轻叹了口气:“当日胡先生曾经劝我,不要娶你。那时我没有听他的。现在想起来,当时我一念之差,或者真的是害了你。”
  青梅再也忍不住,扑嗦嗦流了一脸的泪,连身子也微微抖颤起来,嘴里喃喃地,仿佛辩白、仿佛自语似的说着:“那是我心甘情愿的,是我心甘情愿的……” 
  ※版本出处:实体书※ 
 
 
 
  
 第十四章
 
  正如子晟所说的,经过一年多的胶着,到了帝懋五十二年的秋天,局势逐渐变得明朗。赵延熙在南,傅世充在北,分两路向端州成合围之势。然而正所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东军在东土四百年的基底,亦不是善与之辈。好在君臣都很沉得住气,并不强求躁进,赵延熙、傅世充又都曾是败军之将,更懂得稳扎稳打之道。终于在帝懋五十三年的夏天,将文义残部团团合围在勃垒山,消息传到帝都,上下都松了口气,知道平定东乱,指日可待。
  果然,文义勉强支持到了八月十一,终于山穷水尽,自尽身亡,属下献棺受降。至此,两年半的东土之乱,以天军大获全胜而告终。赵延熙、傅世充联名具折,捷报飞送帝都。到的那一天,是八月十七,距离天帝万寿刚好还有一个月。上至王公府第,下到蓬门筚窦,无不奔走相告,举额欢庆。喜事连在一处,自然有一番大庆贺,直到十月初八白帝寿诞,足足热闹了快两个月。其间料理善后、褒奖功臣,上上下下忙得不亦乐乎,可是这份心情与当初一夜数惊相比,不啻天上地下了。
  但也有些比较冷静,又对局势十分敏感的人,在兴奋之外,还怀着一份莫名的忧虑。因为还记着三年前天帝与白帝之间的那场风波,知道两人为东乱所掩饰的嫌隙,也到了水落石出的时候。
  “这件事,就要看王爷肯不肯缴回兵权了。”白帝过寿的第二天,虞简哲下朝无事,便在私下里悄悄跟夫人议论着。
  “对了,我是听你说过。”虞夫人多少也了了其中的利害:“如今连魏老将军手里的兵,也都悬空不在了——”
  “不能说全部。”虞简哲接口:“总是十里去七八。”
  那是前年初,东土战况吃重的时候,天帝以魏融年迈,下旨命天军大部暂归白帝调度。在当时是势在必行的事情。既然是“暂归”,此刻东乱已经平定,白帝就应该缴回。然而两个月过去,不见白帝请旨,天帝也只字不提,表面上仿佛是被一片忙乱喜庆“淹”了。但这是何等大事?虞简哲也是带兵的人,深谙其中的关键,自然看出祖孙两人都在有意规避,这就印证了自己的想法不错,只怕这中间还要起些波折。
  虞夫人想到的却略有不同。“那,”她心直口快地,“王爷自然是存心的。”
  虞简哲怔了怔,觉得夫人的话有些意外,是他以前不曾想过的,倒不是想不到,而是不敢想。“既是存心的,王爷怎么肯再缴回去?”虞夫人紧接着又一句话道破了。
  这真有些点醒梦中人的意思,虞简哲惟有微微苦笑:“还是夫人想得明白。”
  “你先别说我明白,”虞夫人又说:“其实我还是不明白。王爷就算握着兵权不放,难道就真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这……”虞简哲迟疑着,不知道要怎么解释才能让她明白,想了好久,才慢吞吞地说:“是不是真会有什么事情,那也确实不一定。可是夫人呐,有兵权还是没有,那可是大不一样,就譬如五十年底那场风波,倘若放在现在,结果就难说了。”
  话说得不是很直,虞夫人还要想一想,才能明白。正思忖着,听见虞简哲又说:“不过,王爷此时还不会动,因为他还顾忌一个人。”
  虞夫人问:“谁呀?”
  虞简哲一指自己:“我。”
  虞夫人一愣,但随即明白了,虽然白帝已经拿过了中土大部分的兵权,但禁军仍在虞简哲的手里,至少照目前来看,也等于是还在天帝的手里。
  “夫人,我就是要和你商议这件事情。”虞简哲神情凝重地,“你说,倘若真的事到临头,我该当怎么办?”
  虞夫人脸色也不由一沉,她能掂出这句话的分量来。她与虞简哲成婚二十多年,丈夫比她大十岁,然而对她既爱且敬,有什么话都不曾避讳过她。但,像这样的大事,还是第一次。这不光是虞简哲的一个选择,也关系着不知多少人的身家荣辱,不知多少人的未来。想到这一层,虞夫人顿觉双肩沉重,由压力而生怯意,好久都不得做声。
  虞简哲试探着说道:“我想来想去,如今天下大势所趋,确在王爷这一边……”
  这句话惊醒了虞夫人,反倒把她推向另一面:“天理伦常,难道都不要了么?”
  “夫人呐……”虞简哲叹息着,犹豫着,半晌才说:“可是你有没有想过,王爷把青梅送到咱们家的那天,就已经把我们给卷进去了?以咱们家与王爷的渊源,即便我持正不动,将来又何以自处?”
  虞夫人扬起脸来,一板一眼地说道:“国事是国事,家事是家事。”顿了顿,忽然又问了句:“老爷既然看得这样明白,当初又何必答应接青梅进府?”
  一句话,把虞简哲说得微微红了脸。他当初未尝没有要与白帝走近的心思,但,“那时我确实想不到事情会到现在的地步。”虞简哲为自己辩白说。
  “再说,”虞简哲狼狈之下,倒要岔开话题了:“也未必一定有事。”
  正说到这里,听见仆人在门外高声禀告:“老爷,宫里来人了。”
  两人俱都一愣,虞简哲看了夫人一眼,站起来:“我去看看。”说着吩咐更衣,然后迎了出去。
  虞夫人独自坐等了一会,却是个小侍童回来告诉,宫里传召,老爷已经去了。听见这话,虞夫人心里蓦地一震,忍不住追问了句:“是只传召老爷一个人,还是也传了旁的人?”
  侍童有些惶然地摇头:“小的不知道。”
  说得也是,虞夫人觉得倒是自己问得奇怪,他自然是不会知道的。其实这在平时是很寻常的事情,只是方才刚好说到那些话,才不由得惴惴,有种风雨欲来的张皇。
  其实不只是她,虞简哲也有同样的不安。但他是经过风浪的人,知道向传召的宫人打听也是白费力气,便索性不去做无谓的揣测,所以表面上极冷静。等进了宫,见白帝,三位辅相,以及平东乱中积功而进的大将军赵延熙都在,一颗心登时放了下来,又觉得自己的担心有些好笑了。
  礼毕赐座。却听天帝说:“方才说的事情,你的意思不错,就这么办吧。”话是跟白帝说的,声音似乎很是疲惫。
  子晟躬身答了声:“是。”随即又说:“议了半天,祖皇必定累了,不如回去歇息吧。反正大概的章程在了,余下的事情孙儿跟他们商量着办就是。”
  “也好。”天帝自失地一笑:“我老喽——”
  虞简哲听着,觉得仿佛话里有话,下意识地抬起头,迅速地扫了一眼。却看见子晟好像也有些不安似的,欠了欠身子,想说什么。
  天帝摆摆手,又一笑说:“老了就是老了,这也没什么好避讳的。精神不好,再让我管这么多事也不行,好在你如今办事我是可以放心了。”边说边站起身来:“这不是件小事,你再跟他们好好议议,务求周全。”说完也不等子晟回答,转身去了,众人连忙一起离座跪送。
  等再坐定,子晟端起身边几上的茶盏呷了一口,然后也不胜其乏似的,重重地吁了口气,闭着眼睛靠着椅背,好半天没有说话。
  虞简哲抬头看看三辅相,神情似乎各有思虑,转脸又看赵延熙,却也是一脸茫然,便知道他跟自己一样,也是才来不久。
  石长德心思细密,看出两人的疑惑,便向他们解释:“方才我们在这里商议了半日,王爷的意思是东乱既已经平定,天界一时不会再用兵,所以该趁这个机会,精简天军。”
  两人都微微一怔。赵延熙略一沉吟,先问:“王爷打算精简哪一部?”
  “都简。”子晟睁开眼睛,坐正了身子,很沉着地说:“从三十七年起两次东乱,两次大征召,到如今一百一十八万天军,太多了。我已经命户部计算过,如今天凡两界人口不过九百万户,至多养七十万天军为宜。所以,就照这个数字精简。”
  一下子要简去将近一半!怨不得。虞简哲心里恍然,这么大件事,想必白帝跟天帝私底下也不止商量过一两次,天帝年迈向静,两人意思未必完全相同,只怕难免小有争执,这就难怪方才天帝似乎话里有话。然而听白帝语气果断,显见得已经下定了决心,恐怕没有寰转的余地。只是,虞简哲还想不明白的是,白帝为何如此着急地要办这件事?
  他这么疑惑着,赵延熙也是同样的想法。“王爷,”他踌躇着说,“如今东乱初定,急着精简天军,恐怕,未必稳妥。”
  “这话不错。”秦嗣昌忽然接了一句:“精简天军是早晚要办的,不过还是该先缓一缓。如今刚刚太平,百废待兴,一简几十万人,办得太急,反倒容易生出变故。”
  虞简哲这才明白,辅相之间也是各有想法。秦嗣昌从前署理过兵部,在座的人中,论带兵的资历,只次于魏融,说话自然有他的分量。此时听他这么说,魏融还是一副不动声色的神情,石长德却目光一闪,挪动了一下身子,仿佛想说什么,然而微微一犹豫,并没有开口,只拿眼睛看看白帝,意思还是听他的打算。
  子晟先不说话,静了一会,忽然笑了:“本来这就是在商议。几十万人的事情,再怎么样也不能今天说了,明天就裁减。就像祖皇说的,这不是小事情,总要商量得稳妥了,再办。”话到这里,顿了顿,话风忽然一转,以不容分辩的语气说:“意思是这样,办是一定要办的。至于怎么办,从哪里开始,多长时间里办完,这些事情,现在就得开始筹划。”
  说着,眼光从面前几个人脸上扫了一圈,沉吟片刻,徐徐说道:“我看,这样吧,长德、你跟延熙两个,同魏老将军商量商量。”
  轻轻一句话,就把秦嗣昌撇到了事外。他自己也似乎微微一怔,然而心里冷笑,表面丝毫不露,很平静地望着石长德,要看看他怎么说。
  “王爷,”石长德老实回答:“我没有带过兵,军务上不熟。”
  子晟摆摆手:“这也不光是军务上的事情,坐总筹划,衡量轻重,还是你最合适。至于军务上,还有魏老将军和赵延熙都可以帮手。”
  石长德想了想说:“那,不如调匡郢回兵部。他从前在兵部多年,如今署理吏部,于人事上也很熟,是再好不过的人选。”
  话明明是说到了白帝心里,他却偏不接腔。一时默然不语,仿佛思忖了好一会,才含糊地说:“那也好。”顿顿又说:“不过如今人事上也有事情,这样,吏部他也不必离任,兵部有事的时候,过去商议,也算是个帮手。”
  话一出口,连赵延熙和虞简哲都觉得意外,三辅相更是精熟人事的,不由一起抬头看他。短暂的沉默之后,还是石长德开口建言:“王爷,这样恐怕匡郢难以兼顾吧?”
  “这是权宜之计。”子晟淡淡地说:“如今事情千头万绪的,另选合适的人选也难,不如命他承乏,等过上三、五个月再另做打算。”
  说到这个地步,几个人一时都无从反驳,此事就这么决定下来。但虞简哲在心里细细体会,却总觉得白帝的言谈举措,似乎有些许异样,但又说不出实在。他此举自然是把兵部也弄到了匡郢手里,然而又有些不明不白,既未有正式任命,现兵部正卿焦恂也仍在任,这到底是在盘算什么呢?
  正在疑惑,听见白帝说:“这也不是一次两次就能商议定的事,今天就到这里吧。”说着拿眼睛看看他和赵延熙,微微一颔首:“你们两个再留一留,我还有点事情。”
  于是辅相们退出,留下三人依旧坐着议事。子晟还是接着刚才的话说:“延熙,精简的事情,只怕很费精神,你要多出力。”
  赵延熙受白帝一手提拔,虞简哲更是白帝姻亲,说话自然比方才随便得多。“王爷,”赵延熙很直率地问:“恕臣下愚钝,我不明白,王爷为何急着精简天军?秦大人的话也不是全无道理,要散掉几十万人,难免有是非怨言,弄得不好真会出乱子。”
  “所以要倚重你。”子晟答道:“你带兵多年,在军中威望又高,可以弹压得住。”
  赵延熙仍然很踌躇:“能不能再缓两三年?”
  子晟迟疑了一会,轻叹一声:“我何尝不知道现在时机并不好?倘若还能拖个三年五载,办起来要稳妥得多。但是不行。”
  说到这里,停了下来,似乎是在犹豫。赵延熙以目光相询,意在追问。虽然明知道失礼,但究竟为何不行?这里面的缘故他觉得实在有必要知道。
  子晟轻叹一声:“说来说去就是为了一个字:饷。”
  “哦?”不仅赵延熙,连虞简哲也深感意外。天界向来库存充盈,居然也要为粮饷发愁?
  “不能不愁。”子晟锁着眉头,显得极其无奈:“实话说了吧,这次东乱之前就已经难了,但还能撑。然而这一仗打下来,用得实在是太多了。”
  赵延熙还是不明白,半开玩笑地说:“怎么听王爷说的,好像咱们天界现在入不敷出似的?”
  话出口,就见子晟倏地转过脸看着他,脸上显出丝讥诮的笑意来。赵延熙愕然:“真是入不敷出?”
  “入不敷出!”子晟的脸色阴沉下来:“四十一年之后,天界入就从没有敷过出!”
  “啊!”听的两个人同时低呼。先是惊讶,而后恍然。
  “这笔账我也不用瞒你们两个。四十一年之前凡界人口不下一千万户,天界不过五百万户。而今虽然经过东乱,天界人丁少了也有限,凡界经四十一年一场大变,却也只余下不足五百万。天人不事生产的倒有一多半,从前两人凡人养一个天人,那还好养,如今是凡人还没有天人多,仗着以前库内积蓄丰厚,勉强还能维持。但我再怎么打算,也变不出粮饷来养这么多天军!所以——”
  他不用再说,两人已经完全明白了。“王爷放心!”赵延熙说,声音不高,但很沉稳,显得极有魄力:“臣一定尽力把这事办好!”
  子晟十分欣慰地笑了:“好!果然深识大体,不负我望。”说着,忽然有些感慨,“唉!”他叹口气说:“道理这样明白,偏偏有人只为自己那点私心打算!”
  这话赵延熙还要揣摩一会,虞简哲是久在帝都的,一听就明白,他说的是秦嗣昌。话不是全无道理,因为秦嗣昌带过兵,尤其在兵部掌印多年,军中多有熟人,他又不像魏融那么懂得韬晦,提到精简,想法肯定是有的。但,虞简哲觉得若说他全为私心,未免有些过分,正想着怎么替他开解几句,子晟已经把话转开了。
  “还有一件事。”他说:“我想把禁军调一调。”
  虞简哲心“扑通”一跳,迅速地瞥一眼子晟,没有接话。
  子晟接着说:“帝都戍卫,一向是禁军八万,规格上自然不能再减。不过这次要精简这么多天军,独独不动禁军,也说不过去。所以,是不是也简去一部分人,余数再调外部精锐补足?”说着,便含笑望着虞简哲。
  这话太难回答了!虞简哲先惊而后疑,禁军向由天帝本人节制,他这个廷尉司正,虽有寻常调度之权,但如此大事,根本不是他可以说话的。白帝坐镇中枢多年,自然心知肚明,何以还有此一说?再往深处想,答案仿佛只隔一层窗纸,将捅破未捅破之际,一颗心提在喉头,只觉得背上冷汗涔涔。
  “不是要你定。”子晟似乎看出他的不安,微微地笑了:“这事别说你不能定,连我也不能定。只是找你商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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