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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康国将军说他们遭遇了唐人,急需支援!”小将连礼都忘了行,急急忙忙向塔立丹禀报,“乌芝那将军请求你迅速集结友军全力驰援!”
率领康国军队的乌芝那将军是塔立丹的姐夫,也是诸国里出兵最积极的人,他的八千人马是昭武九姓军队里战斗力最强的。虽然知道交战是迟早的事,但真正发生时,塔立丹还是有些发慌,但这绝对不能让旁人看出。
怛罗斯城是必须重兵留守的,两千石国军队能干的也就这么点事。那能驰援的,也就是突骑施人和米国人了。但是现在大食人和其它联军尚在途中,己方这点兵力恐怕挡不住唐人,万一唐人掩杀过来,怛罗斯哪里守得住?塔立丹心乱如麻,但兀自强装镇定,他喝令全城戒备,又派人去通知米国和突骑施人。石国不出一兵一卒显然也是不合适的,塔立丹边下楼边盘算。不然怎么表示大家同仇敌忾,生死与共呢!那就派一半吧,他想,自己亲自领军去!但是怛罗斯谁来留守?不如这样,交人马与康国人吧,自己留守?不行,那会让众人耻笑的,还是自己去。不过要在其他人后面。自己是弱旅么,再说,自己要有个三长两短,石国就没有希望了!
前哨战的起因非常简单。
康国军队驻扎在怛罗斯城以北平坦地河岸上,而河对岸才有丰美的牧草,因此,每天康国军队的大批战马都要淌过怛罗斯河去放牧。席元庆率领的唐军前锋很快发现了这块到嘴边的肥肉,不顾鞍马劳顿,立刻发起了进攻。仓促应战的小股康军那里是如狼似虎的唐军对手,短暂交锋后即刻逃散。轻易得了马匹的唐军停下脚步。一边忙于分账,一边等待大队的到来。这给了康国人喘息的机会。
康国将军乌芝那可是个经验丰富的老将,他很快从惊愕中冷静下来,迅速调集了兵力。欲和唐军一战。他当然不会傻到用自己的八千人马去和数万唐军对抗,而是他已经发现,夺他军马的,不过是唐军的前锋,人数不到三千人。于是他继续示弱,在正面只派出少许人马佯动,自己亲率主力绕道上游,突然对懈怠的唐人发起了凶猛的反攻。
乌芝那没犯什么错误,但只忽略了一点,那就是席元庆的两千七百人是唐军里的精华。岂是那么好一口吞掉的!见敌来势凶猛,唐军骑兵立刻换骑反击,虽然没有挡住势大的敌人,但是也为稳住阵脚赢得了宝贵的时间。余下唐军抓紧时机,旗号不乱,依次从容集中,以车仗战马结阵,先以强弓硬弩挫敌锋芒,然后以陌刀长枪出击。几轮较量下来。康国人虽然占了上风,但却无法突破唐军战阵,战斗一时僵持起来。乌芝那没想到掂到这么一块硬骨头,要退已然不可能,只有硬拼。他看得出,己方的实力被高估了,要想歼灭这支唐军,只有赶紧去招援军,刻不容缓!
怛罗斯河岸,杀声震天,两军混战。一方人数众多,占了先机;一方老练顽强,死缠烂打,双方都急切地盼望援军的到来。
傻瓜都知道,现在最关键的,就是谁的援军先到!
照理说,应该是康国人的援军先到,但是,混乱的号令,各部集中的拖延,以及相互观望的迟疑,使昭武联军失去了宝贵的战机。相比之下,唐军的反应就迅速得多,百战精兵,自非浪得虚名。
李天郎没有料到高仙芝会亲自率军增援,更没料到他会毫不犹豫地选中自己的人马。当他急忙披挂停当出现在高仙芝面前时,看到高大将军异常满意的神情。
“都说侧戎军精骑威若雷霆,动若风发,势如闪电,今日一见,倒也名副其实!”高仙芝赞许地看了李天郎一眼,注意到雕翎团已经整队先发。集簇在骑射手背后的洁白雕翎仿佛涌动的浮云,齐齐向远方飘去,只是这美丽的浮云下,隐藏着森然杀机!“那可是神箭手之军?”
“回将军,正是!其部历来最先发兵,是为前锋也!”李天郎拱手道,“待号角起,全军已齐装待发,且听大将军令!”
高仙芝翻眼看看天,“离天黑还早,两个时辰之内,结束战斗,天黑之前,大军要围至怛罗斯城下!出发!”
高仙芝的命令简短铿锵,似乎不屑于考虑对手有多大的力量。反正在两个时辰后,唐军就应该击溃贼军,推至怛罗斯城下。这就是高仙芝!
李天郎应了一声,干净利落地冲大角手挥挥手,号角长鸣,侧戎军快马加鞭,直扑怛罗斯。除了不折不扣地执行命令,李天郎想不出还能做什么。
“让本使瞧瞧你的这支铁骑是怎样的作战的,”高仙芝翘起了下巴,又冲一旁随行的岑参一努嘴,“岑典史可是把侧戎健儿夸得跟花儿似的,指不定还会诗性大发呢!你全权指挥吧,我袖手旁观,权当一次看客罢!”
尽管千不愿万不愿,贺逻施那杰还是一眼就看清了那刺眼的鹖鸟军旗!
“我的腾格里!是雅罗珊李!”他听见旁边的石阿失毕声音在发抖,雅罗珊李!贺逻施那杰夹紧了双腿,免得它们公然哆嗦。没想到一上阵就碰上了老冤家,居然这么快就又碰上了!
“大梅录!是是雅罗珊李!”石阿失毕神经质地一遍遍重复,“是雅罗珊李!”
“我看见了!”贺逻施那杰咬紧了牙关,狠狠地说,“放慢行军速度,让米国人和石国人先上!”
不用他下令,所有的突骑施人都迟缓了脚步,这些战士,都参加过惨烈的白草滩大战,对雅罗珊李、对他手下的强悍的精兵,对狂傲的鹖鸟军旗,都留下了不可磨灭的惨痛回忆。作为劫后余生的幸存者,他们实在不想重蹈覆辙。
眼巴巴看着突骑施人渡河来援,乌芝那的喜悦却转瞬即逝。因为,他同时发现,唐人的援军也接踵而至。乌芝那心里暗暗叫苦,他很想溜之大吉,但当前的战局已令他无法抽身。被包围的唐军前锋仿佛一桶左奔右突的滚油。一旦失去束缚。必将释放可怕的力量。可又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唐人援军包抄自己的侧翼和后路,那也是死路一条啊!混蛋的塔立丹,如果你再不尽全力一搏。大家都会完蛋的!天杀的突骑施人,怎的裹足不前?骑虎难下的乌芝那破口大骂起来,在他气急败坏的时候,性情暴烈的席元庆亲自率队冲锋,将康军的包围撕裂了。正如乌芝那担心的,滚油骤然爆裂了!更为狠毒的是那些疾驰而来的唐人援军,他们根本没有直接来给同伴解围,而是汇成一股,长矛般穿透了康军战阵,兵锋直指怛罗斯河。好大的胃口。他们不仅企图抄大军的后路,还要击杀半渡的己方援军!该死的突骑施人,明明最先过河,却慢吞吞地撤向南边,分明是怯战么!塔立丹这个扶不起的蠢材,渡个河居然都令人马不战自乱。
高仙芝带着五十余名亲随,立在河岸的一处矮丘上,悠哉游哉,仿佛在看一出热闹的好戏。
“直捣黄龙。李天郎好厉害的招法!”岑参手搭凉棚,兴致勃勃地看着侧戎军的骑队直直地撕开康军阵形,将渡河的昭武援军迎头截住,一阵痛打。“也不怕那边的突骑施人么?”
“李天郎不是傻瓜,他早已看出康国人抵挡不住席元庆的突围,但敌到底势大,要是数股汇流,自然不可小觑。因此他自恃马快,先去击溃渡河的贼援军,使其首尾不得相顾,再回头和席元庆前后夹击,贼必大溃也!”高仙芝眯了眯眼睛,轻笑了一声,“用尽骑兵之所长,审时度势,熟握战机,呵,将才也!走,下去看看!”
“大将军,鏖战正酣,为万全计,还是就在此观阵吧!”岑参担心地拦住高仙芝的马头。
高仙芝大笑道:“只有参战的将军,那有观战的将军,现贼旦夕可破,有何担忧!”说罢一抖马缰,“索性过河好生看看!”
待速度稍慢的铁鹞子冲进康军队伍,屠杀达到了高潮。冲在最前面的雕翎团和伊质泥师都轻骑已经完全分割了康军的人马,其主力迎面将正在渡河的米国人打得落花流水。横野团和西凉团一左一右,将四散奔逃的康军赶拢在一起,而飞鹘团则和席元庆的前锋相向而击,康军四面楚歌,惟狗急跳墙,奋力做垂死之搏。
眼前的败像使塔立丹不知所措,惊慌后退的米军把在他们后面勉强保持队形的石国军一起带乱。他不得不亲手斩杀了几个胆怯后退的士卒,好不容易才稳住了阵脚。怛罗斯河并不宽阔,水也不深,能过河的地方倒是不少。于是,夺命逃跑的米军纷纷舍了军械旗仗,不顾一切地跳入河中,连滚带爬地向西岸狂奔。他们中不断有人被唐人的飞矢射倒,在河水中激起腥红的浪花。众多人脚马蹄踏在死伤者的躯体上,在哀号声中溅起冲天的水幕。
一个浑身是血的米国人逃过石军队伍,接着是一群米国人,乱哄哄的米国人后面,还有侥幸突围而出的康国人,他们头也不回地越过塔立丹的旗帜,往后方拼命奔逃。“压住阵脚!准备弓箭!”塔立丹高呼,他必须做点什么,否则军心就会彻底涣散。“后退者斩!”有傻乎乎跟随逃兵欲退的石国士卒被塔立丹的卫队驱赶回来。“别表现得像个懦夫!想想你们惨死的亲人吧!他们会为你们感到羞耻!”塔立丹鼓起了勇气。在河边高举战刀,激励士气。“放箭!放箭!不要让唐人过河!”
急促的箭雨使唐军凶猛的进攻为之一滞。
“每伙一人牵马,四人步战!单号队橹盾长枪,结一字长蛇阵!双号队引弓疾射!”西凉团的橹盾重重地插进怛罗斯河岸边的砾土里,马搏在支起的长枪间骑马穿行,发号施令。“别让贼子再有一兵一卒逃过河去!”
赵陵带十余骑跃马入河,手起弦响,对岸石军旗手倒下一片。唐军乘胜大呼。石军箭雨顿挫,不少人骇极而噪。待第二轮雕翎箭至,所有的石军旗手全部躲进了盾牌后面。依稀可以听见石军统帅愤怒的喝令,石军箭雨稍有恢复,但每一枝箭都显得胆战心惊。
“大哥且歇歇,让兄弟也显露显露!”技痒的阿史摩乌古斯催马大喝,率吕乌镡等五名飞骑抢先冲至河边,“让某去取了贼首人头!”
话音未落,一枝重箭径直贯穿近处一名石军士卒皮盾,直插入腹!
“要去齐去,看谁争先!”赵陵好胜之心大起,也扬手两箭,射倒一个惊慌后退的米军。“儿郎们,随我上!别让飞骑小瞧了咱!”
光赵陵、阿史摩乌古斯两柄硬弓就够石军喝一壶的了。再加上十来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亡命之徒,那些未经战阵的石国人那里消受得起?
塔立丹听得前面“轰”一声鼓噪,上百士卒雪崩般溃散,以为唐人大军袭至。但定睛一看,只不过数十骑唐人冲将过来。他不由大怒,区区十余骑就如此跋扈,不是视我石国无人么!“来人那!杀了那几个唐朝狂徒,可当国之左将!”塔立丹挥刀大吼道:“赏金五千!前进!前进!杀了他们!”
那早先传令的面嫩小将发一声喝,举了红色战旗,呐喊着带了三十余骑分开败退众人,前往迎战。到底还是有和自己一样有血性的石国人啊,我们……一枝利箭“飕”的一声与塔立丹擦脸而过,惊得他悚然出了一身冷汗。
唐人的箭!
更多唐人的箭!
近处有箭镞命中的闷响!
塔立丹没有意识到自己银光闪闪的锁帷子使他成为阳光下最醒目的目标。
率先反击的三十余骑未等冲到唐人近前便倒下一半,那凶悍小将头一个被箭射穿咽喉。唐人的马槊和横刀彻底破碎了塔立丹的期望,刚刚鼓起勇气跟随人流反冲锋的士卒又掉头逃跑,不过这次,他们再也无心抽身反击,不仅如此……
“殿下小心!”一名肩膀已经中箭的卫士张开双臂,用生命捍卫了自己的王子。他后心中箭,翻身跌下马去。挡不住!根本挡不住!这么多人都挡不住!唐人的箭转眼间已经可以射到自己跟前!
塔立丹的眼睛瞪得如铜铃般大,一粒黄豆大的汗珠冲他额头惶然而下!“殿下快退!”有人高喊。丢弃兵器的脆响比急促的马蹄声还要密集,失魂丧胆的杂乱脚步声刺痛了塔立丹耳膜。“他们来了!他们冲过来了!唐人冲过来了!”
怛罗斯河水响起一阵“呵呵”的奇怪轰鸣。
从巨大惊骇中醒豁过来的塔立丹在马上缩了脖子,急急忙忙拨转马头,沙哑地喊了一声:“撤退!撤回城里!”用不着他下令,士卒们早就开始抱头鼠窜。
“呵呵”声更大了,沸腾飞溅的浪花激起又落下,落下又激起。仿佛有一条蛟龙,正在浅滩里扑扇翻腾。一枝湿漉漉的托黑鲁尔旗穿过重重水花,最先出现在吓呆的石军士卒面前,接着是从天而降的连枷、柯斧、流星锤和狼牙棒。
铁鹞子来了!
本来没想冲过河去,李天郎并不知道河那边敌军的虚实,再说,还有在侧翼按兵不动的突骑施人,贸然过河实在不明智。因此,他连发急令,传正在前方拼杀的赵陵和阿史摩乌古斯归队。但是,高仙芝突如其来的举动使李天郎不得不改变主意。
“主上,你看那边!”在前面杀得性起的阿史摩乌古斯突然拨回了马头。疾步冲至刚刚赶到河边的李天郎面前,“可是高大将军?他们自先过河了!”
李天郎定睛一看,真的是高仙芝!他带着自己的护卫牙兵正在上游处大模大样地渡河,前面的六面大纛和红色门旗已经没入了岸边的灌木丛中。他想干什么!他以为自己是谁!也不看看现在是什么时候!李天郎十分气恼,身为一军之将,如此轻率赴险,实在太过孟浪!就算是胆识过人,悍不畏死。如此行事又有何意?除了显示高仙芝惯有的倨傲和目空一切外,毫无意义!谁会由此欣赏你?你有闪失,自己死个痛快倒也罢了,旗下数万将士怎办!
“四轮齐射后,让铁鹞子和飞鹘团他们冲过去,西凉团随后跟进!”事到如今,也只有见机行事了。李天郎摇头叹气,回头使白奉先给野利飞獠传令,“把康军交给席元庆他们去收拾,其余各部准备对付那边的突骑施人!”
“飞骑!随我来!”李天郎大枪一扬,长缨猎猎,“过河!”
仿佛听见阿里刚劲的嘶鸣,李天郎心中骤然胀满了战斗的欲望,对高仙芝的怨愤瞬时抛到了脑后。阿史摩乌古斯一声呼哨。对胯下坐骑猛抽一鞭,和“风雷”“电策”一起随李天郎奔去。紧跟其后的是血气方刚的吕乌镡,他端平了马槊,夹紧了圆形骑盾,和他的飞骑同伴们依次而进。
“罢了!罢了!败局已定,趁唐人还无暇对我动手,我等先且退过河去,和塔立丹他们汇合再说吧。”贺逻施那杰摇头叹气,“全军后退!”自己手里是黑姓人最后的老本啦,说什么也不能再有闪失了。
望见掉头而去的突骑施人,乌芝那差点昏厥过去。米军溃败,石军被阻,要想生还,只有向突骑施人那边突围,再怎么他们也不会见死不救吧。可如今等他好不容易杀出一条血路,意欲与外围实力尚在的贺逻施那杰合兵一处时,突骑施人却在这关键时刻逃离了战场。天杀的,居然没有放一矢一箭,没有战一兵一卒!什么白马立誓,歃血为盟,都是狗屁!
“不要走了贼首!”席元庆远远望见死命拼杀的乌芝那,红着眼睛提刀追杀,全然不顾自己伤痕累累。“你个奶奶的白孝德,那有当校尉冲在战锋队前面的,你奶奶的不听将令!把贼首留给某家!不然某家砍了你脑袋!”正砍翻一个倒地康国骑兵的白孝德没有听清席元庆在叫唤什么,他像一只轻捷凶狠的灵猫,在刀光剑影中穿进窜出,所到之处,掀起一片血雨腥风。剽野团三百陌刀手在他的带领下,率先切入康军中央,将整个战阵搅得天翻地覆。杀红眼的白孝德已经记不得砍倒了多少敌人,嘴里只是喃喃念叨:“先剁马蹄子,再砍人脖子!”手底下的陌刀可没少忙活,雪白的大刀片子车轮般挥洒,杀得康军哭爹叫娘。
“好一片战场!好!好!”一走出河岸边的灌木丛,眼前豁然开朗。平坦的荒漠一直延伸到远方的隐约可见的雪山,没有山地,没有沟壑,没有草木,甚至连大点的石头,也见不到一块。只见横贯东西的驿道,笔直地穿过不远处的怛罗斯城。高仙芝扬鞭在半空划了个圈,似乎勾勒出什么,甚是意气风发,“正和李卫公之六花阵,好个天造地设的战场,真乃天助我也!”
“怪不得将军操练良久,原来即为今日之战啊!”岑参赞许道,“将军远虑,真是如神啊!”
几股惊慌失措的胡人逃兵飞快地从眼前跑过,当真是跑得脚底生风,草木皆兵。担任警戒的牙兵大喝两声,都有人吓得跌倒在地。对这些失魂落魄的人,没有人还有搏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