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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个高高在上的仲裁者,失败则是李天郎之败,责罚即可,成功则是高仙芝之功,显出他力排众议,慧眼识人的高明;二来大堂宣威,也是让阿史那等人顺顺气,敬慑李天郎别太过招摇;三则就此事考较于他,逼李天郎效死力促得事成,否则绝对不会轻易同意按此法继续整军,至于最后那些高深莫测的弦外之间,加上一本正经地公正廉明,不过是向所有人明示一切皆在他高仙芝的掌握中……我地天啊!这就是枭雄,这就是人杰!李天郎惊怒之余,也不得不油然生出强烈的敬畏,高仙芝,可怕而可佩的人!
“遵大将军令,从凤翅、虎贲两营陌刀手中各调一队至你营听令,以充西凉团士卒之补缺,兼做右果毅之亲随,”李嗣业悄声道,“放心。某家亲自调教出之陌刀手,历来横行西域,以一当十!自让李都尉宽心!阿史那之附离、拓羯,哼,不在话下!大将军可是对李都尉寄予厚望,望汝千万别辜负大将军一番苦心!”
李天郎诺诺言谢,心中依旧震惧不已,他潜意识里承认。高仙芝处处占尽先机,事事高明过人,不说别人,反正自己在计谋心机上,难以望高仙芝项背。因此他干脆不再多想,只考虑目前困境,思量如何练兵备战,应对八月秋操,心境竟然轻松了许多。
当在午后地典礼上看见高仙芝恭恭敬敬地引前任夫蒙灵察就座时,李天郎不再惊讶高仙芝高超的治人手腕和驭人绝技。在文武官员热烈的欢呼声中,监军边令诚朗读了天子的诏书,杜环在一边传译。李天郎望着周围不管是真心还是假意凝神细听地胡汉官吏们。真实地感觉到了高仙芝在安西无人可伦比地地位,显然,从今天开始,高仙芝色彩地安西的就此奠定!
神情最为兴奋的是那些渴望战功的武将们。他们好战的血液已经被新任大都护强烈地点燃,安西无疑即将迎来一个开疆扩土的黄金时代。这不仅是大唐皇帝的愿望,也是高仙芝建功立业,名垂青史的千载良机,更是嗜战成瘾地将领们通向荣华富贵,封一如既往荫子的康庄大道,甚至那些微末小卒,也对即将到来的战争充满憧憬,希望从杀戮夺地的好处中,分得一杯羹。
飞扬的朔风,从长安一直吹到安西,风中裹满了欲望和血腥的气息,如今的安西,已经没有人可以置身事外,要么随波逐流,要么骑风疾行!本来就刀兵不断的安西,必将进入一个征伐连连的高仙芝时代!
“夫兵久而国利者,未之有也。”此兵圣孙子至理名言,李天郎握紧腰间的刀柄,心里一阵绞痛,方老夫子每每感叹,时时忧心,难道他不祥的预言真的不幸而言中?那将会是怎样可怕的情形?回头看看人群外蜷缩在栓马桩边的阿史摩乌古斯,这个忠狗般的胡奴神情漠然,只顾抱着自己地大弓打盹,似乎此时在他眼前发生的一切都与他无关。李天郎叹了口气,算了,带好自己的兵吧,想那么多作甚?只要让这些亡命安西的汉子少流点血,多得些好处,也算自己上对得起天地,下无愧于良心。至于人世间其他勾心斗角的争斗,世道如何风云变幻,他管不了,也不想再费神去细想,更没能力去抗争了。
“飕飕飕!”箭风破空!
“得得得!”蹄声如鼓!
雕翎团的箭手们正二十人一队,操练李天郎授意的攻击阵法。每队先是呈横列骑马冲锋,边跑边注意听鸣镝所令发箭,待冲至箭靶四个马身处一齐拨转马头,沿平直排列的箭靶分一厢或两厢后撤散开,同时回身猛射!与此同时第二队骑射手从其让来的通道再行冲锋疾射,漫天的利箭骤然增加一倍,当真箭雨倾盆。接着是第三队、第四队,或者前几队休整折返后再连续冲击,如此反复,直到箭靶上如同刺猬般插满了箭!汉人弓手通常立地而射,精准快急,而今日操练之骑射尤其是回身抽射之技乃胡人所长,灵活机变而准确号令不足,李天郎正是基于“奇正相合”之意创此攻击之法。
热汗腾腾的骑手们从同样大汗淋漓的战马上跳下来,争相在箭靶前观看自己的战绩,嘲笑失的的同伴。他们肩上都背着阿史摩乌古斯送给赵陵那样的巨大箭囊,它们的容量是唐军三十矢标准胡禄的十倍!当装满箭矢时,扇形展开的羽箭布满弓箭手的后背,犹如孔雀开屏时绚烂的彩翎。这几乎成为所有雕翎团胡汉士卒的标志,也是他们傲人的资本。为了更新士卒的器仗军械,李天郎不仅花费了阿米丽雅从小勃律带来的当作陪嫁和为苏失利之赎命的王室财宝,还耗费心思打通了袁德,封常清等诸多关节。总算是大有收益,各团、队衣甲旗帜焕然一新,虽比不得凤翅、玄甲、虎贲等汉军嫡系精良,但已今非昔比,极大地鼓舞了士气,增强了战斗力。番兵营历来低人一等的旧习大为改观,胡汉士卒的自信和军心都十分振奋。大家伙都憋着一口气拼命苦练,要在校场竞技上一洗往日屡战屡败之耻!
“好啊!真不愧是射雕者!”是忍不住技痒的阿史摩乌古斯跃马扬弓,连射十箭,箭箭中的,引来休息片刻的士卒们一片喝彩。
“胡人骑射,确是一绝,汉卒中精骑射者虽也不少,但仍少于胡人。汉时匈奴射雕者三人,一举射杀汉军巡骑数十人而毫发无伤。幸有飞将军李广箭术精绝,亲自出马才震慑匈奴。”李天郎对赵陵感慨道,“汉人李广惟一人。而胡人射雕者众,就如赵陵虽绝世弓手超于诸人却惟此赵陵,胡人虽难及项背却次者如群狼……余设雕翎团之深意,你可细察一二?”
赵陵拱手叹服:“连大将军都赞都尉眼光独到,深谋远虑,枉自赵陵跟随大人多年,学到的却也是大人皮毛!”
“唉,平日叫你多念些书,你总是大呼头疼。大元比你年长,自小也未曾识文断字,却比你上心!”李天郎笑道,“悟得书中奥妙,可省百年自修,就算悟性不佳,多明些事理,也是好的。”
赵陵摸着后脑勺嘿嘿傻笑,“那些个蛐蛐儿文字,实在难懂,无聊之极!别说一时半会学不会,就是学会,又有怎地用场?……”
“吾箭术远逊于你,但若潜心修炼,三年可当你数十年苦练,知道为何?”李天郎拿过赵陵的挽天弓张弦一弹,“你膂力并不胜于你乌古斯义弟,却能取而胜之,内中道理你可想过?”赵陵茫然摇头,李天郎“嘣”地一弹,“汉人之所以纵横天下,掌握寰宇,也是经无数代圣人贤哲沥胆而得,其日积月累之绝技妙法,至理名言悉数藏于书简。区区箭术,早有古人精研细究,技法精髓也皆在书中!”
“大人快讲!”一说到箭术,赵陵即兴致昂然。
“如挽天弓这般的精良器械,光制作,我可知花费几何?至少三年!”
赵陵咋舌叫声“我的娘!”
“那些烦琐精密之法说来你也没劲听,不如直接说射术罢!射箭之精髓不在于身形与手法,而在心念之专一。与御术之‘人心调于马’,剑术之‘与神具往’同理。古人云,须心念专一、神定思去,才能动静相宜,人弓合一,做到发力近乎神,展技浑然天成,甚而收到以弱制强、以轻致重之效。《列子·汤问》中的詹例曰:臣闻先大夫大之言,蒲且子之弋也,弱弓纤缴,乘风振之,连双戗于青云之际,用心专,动手均也。臣因其事,仿而学钓,五年始尽其道,当臣之临河持竿,心无杂虑,唯鱼之念,投纶沈钓,手无轻重,物莫能乱,鱼见臣之钓饵,犹沈埃聚抹,吞之不疑,所以能以弱制强,以轻致重也。”看见赵陵一个劲儿地眨巴眼,李天郎又以白话解说一遍,赵陵这才恍然大悟,频频点头称是,连呼精妙。
“你与乌古斯之不同,在于彼重蛮力而汝无师自通心念如一,这便如登天与登山各异,山虽高而有峰,而天亦高却无顶。”
“咱哪里知道这么多,惟记得咱爹说,张弓射箭,必须凝神于箭镞,神之所至箭之所至,不可杂念其它!”赵陵嘘嘘叹道,“幼时哪里悟得此玄机,加之少年心性,只图贪玩,以为这些都是胡诌,为此没少挨老子责打,差点弃弓不学。直到我老子气衰老朽,仍不得法。在爹临终前三日,令我在床前拉家传硬弓,偏生拉不动,不由口出恶言。哪知病恹恹的老父一言不发,跳下床来二话不说便扯个弓如满月!见此情景,我更丧气,为不让老父气极,心想最后一试,管不得其它!想也没想,随意瞄个树枝,拉弓便射……!”
“然也!然也!想是功德圆满,正中其的!”李天郎哈哈一笑,“手无轻重,物莫能乱,所谓神形俱备也!呵呵!”
“正是如此!”赵陵看看自己布满老茧的双手,“当时却不敢相信一切为真!”
“这挽天弓也是与你有缘,正和你血性气质,你用箭多年,当知弓如其人之说,”李天郎将弓还给赵陵,“据〈考工记·弓人〉所记载:大凡选弓,应据弓人体形、意志、血性气质而有所差异:长得矮胖,意念宽缓、动作舒迟之安人,应使刚劲之危弓,配以柔缓之安矢;刚毅果敢,血气翻涌、行动趋急之危人,则选柔软之安弓,配以剽疚之危矢。若以宽缓舒迟之安人,误用柔软之安弓、柔缓之安矢。则箭行益缓,即中也不能得深入。若以刚毅果敢、性情急躁之危人,配用刚劲之危弓、剽疾之危矢,则稳准皆失,不得中地!乌古斯之弓,为刚猛生硬之危弓,力足而劲疾衰,正和其神,而其不自知;汝之弓,乃安弓,力均而劲缓足,兼之神形已备,故在其上耳!”
“大人真是博学,看来这书还真不得不念……”一阵马蹄声由远而近,赵陵住了话头,和李天郎一起站起身来循声望去。只见西凉团新任校尉马大元带着六个人远远在场外下了马,匆匆赶了过来。“是大元他们。跟着来者是何人?”
李天郎迎过去,见来者除马大元是一身轻甲外,皆戴着武威军的红色头巾,待走近面前七人一齐按军规见礼。“见过大人!”六人步法矫健,身手利落,扎得紧紧的腰带勒着粗壮的腰板,显得非常精悍。六人年纪都已不轻,当不是新卒,必是队正一级头目,尤其令李天郎感到快意的是他们六双神采奕奕的眼睛,只有久经战阵地劲卒,才有这样的从容激荡的眼神。
“禀大人,由虎贲、凤翅两营拨来的两队陌刀手前来报道,”马大元呼呼喘着气,“属下已安置入营,现特带正副队正六人前来见过大人。”马大元挨个指道:“萧三全、王丙、郎雄、蓝虎儿、令狐厌、高毕!”
哦,这就是李嗣业调教出的陌刀手啊,确实名不虚传啊!李天郎的目光一个个扫将过去,这个,有点眼熟,“令狐厌见过大人,大人可曾记得交河之遇否?”叫令狐厌地汉子恭身拱手笑道,“小的可还记得大人惊艳神奇的刀法!”
那个交河巡检!李天郎想起来了,“原来是你!我说眼熟!怎的不在交河却进了军中?”
“李大人从各镇汉军抽调精壮之士入选陌刀队,小地在交河呆得腻了,也想阵前杀敌,冲锋陷阵,建些功业,遂带了一干兄弟应、命前来,没想到得以收归大人帐下,能随名震安西的雅罗珊将军征战沙场,小的当真好造化!”
随得我也不见得是造化,李天郎心里说,面上只是呵呵一笑。
旁边赵陵正在揶揄马大元:“嘿嘿,许是当官当不得罢,才跑了几步,便这般气喘,想是脚软了罢?日后怎么驰骋疆场?”马大元恼道:“你小子晓得甚!如今团里精干之卒不少流于胡族,而充编之胡族又不得我西凉健儿技法,为使堪用,某家连日疲于奔命,日夜操习,不敢有丝毫懈怠,怎比得你骑马射鸟那般快活逍遥!就在方才,也正在教习排矛冲阵之法,累我半死……”
李天郎听得转身问道:“如今可有成效?”
马大元重重喘口气:“终是皇天不付有心人,也算有些长进。波斯人里面,有叫玛纳朵夫和白苏毕的兄弟俩人,颇通兵法,帮了属下不少忙……总言之,吐谷浑、高昌、党项之卒胜于契丹、回纥,唉!属下已尽全力,总觉事倍功半,还望都尉大人亲自指教!”
“大人胡汉混编,本是好意,不知这些胡人可曾领会大人苦心?”令狐厌说道,“小的三代久居安西,也算对番人番事略知一二,还未见以汉人法度规矩胡族之人,中原阵法精妙,胡人学得会么?”
“西凉军善步战,以步战之法教习胡族,自与汉军不同。吐谷浑、高昌、党项皆曾习步战,故学之快;而契丹、回纥惯以快马游击,自学之慢。如何教习,皆有法可循,待过几日我到营中好生调教,那两个懂兵法的波斯人,届时也告之与我!”李天郎还想再说什么,却见马博飞马赶来,神色焦急地冲他招手。
马博这几日都被李天郎派去与处置阿米丽雅之事,见他突如而至。神色惊惶,不由心下大悚。当下舍了众人,径直询问马博。
“大人快去,夫人与刘大人一干人已经出发多时了!”马博急急说道,“夫人想是悄悄离开,行前叫我去东市购花,没想到小的回来就发现人去室空,只留得这个!”一封书信。信封一行娟秀小字:天郎吾夫亲启。李天郎茫然接过信,脑子里一时僵冷无比:她还是走了!五个字一个接着一个从脑海一直滚落到空洞的心底。“小的不敢怠慢,飞马去了城门。问得刘大人赴小勃律队伍已从北门启程,早过了一个时辰!队里有花车数量,夫人想必也在其中!大人!大人!”
“马!”李天郎轻声说,似乎根本没有理会马博急切的呼叫。
见李天郎神色惨变,马博不敢再多说,飞身去牵阿里。众人见此情景,面面相觑,猜测必然有重大变故,但到底何事,谁也不敢问。
“我去去就回!”李天郎刷地一鞭,阿里大吃一惊,主人很少这样猛抽自己,灵性无比地骏马立刻明白主人此时乘骑非同寻常。当下一声长嘶,四蹄翻飞,拖着滚滚沙尘往驿道飞驰而去。
见主子突然离去,正射得高兴的阿史摩乌古斯慌忙连滚带爬地跃上马背,试图紧随李天郎而去。赵陵将他喝住,令他远远跟随,既不得叨扰,也不可护卫有失。阿史摩乌古斯呲牙应了,一提马缰追了下去。阿米丽雅原本舍不得走。
一边是魂牵梦绕的家乡,一边是今世千年的情缘。
一边是亡国家破的国仇家恨,一边是情义交织的恩爱缠绵。
舍谁弃谁?爱谁恨谁?
阿米丽雅知道,正如李天郎所说,这也许是她返乡地最后机会,但她的心告诉她,虽然可能永远回不了家乡,可是她更舍不得自己心爱的男人。弟弟赫纳利在信里一再恳请她回去,说自己现在只有姐姐一个亲人了,父亲远在长安,只怕终究会老死异乡,如今,希望姐姐回来,与之相依为命……思念痛惜之情洒落于沁泪书简,令阿米丽雅心如刀绞。她不断安尉自己,弟弟虽年幼,但他是小勃律无可争议的君主,作为一个国王,必须能够经得起历练和磨难,必须撑得起一片属于自己地天空。而自己的情郎,却是一个孤苦凄凉的人,整个天下似乎都漠视他抛弃他,他显得那么无助而无奈,他绝对更需要关爱,更需要女人和家。而自己,早已想不到自己是什么公主,而只是一个渴望和自己所爱的男人厮守一生的女人。
所以,留下吧!
留下吧!
但是……
杜环和马博带着阿悉兰达干来拜见公主,一进门,阿悉兰达干便痛哭流涕地拜服在地。虽然阿米丽雅从来都不喜欢这个过于八面玲珑的臣子,但见到家乡人,听到熟悉的乡音,心情也难捺激动。待阿悉兰达干站起,阿米丽雅详问了小勃律和弟弟近况,得知一切安好,十分欣慰,只是问到使团在安西使命,阿悉兰达干有些闪烁其辞,不时回头看杜环脸色。看到堂堂小勃律大相居然在一个小小汉人书记面前如此唯唯诺诺,畏首畏尾,原本潜伏在阿米丽雅心底深处的皇家傲气被骤然激发出来,她厉声说道:“吉尔吉特(小勃律)虽小,却也自成一国,基业承自千年祖先,比不得大唐幅员辽阔,物华天宝,但为国却与大唐无异,可为兄弟之邦!大相出使上国,礼数周到自然应当,低三下四,奴颜媚骨却是万万不可!”
阿悉兰达干咽了口口水,结结巴巴将天朝册封的情况大致说了些,西征差遣之似自是万不敢说。
“什么国号归仁,什么归仁都督,如此骄横霸道,华夏礼仪之邦就是如此宽厚仁慈么!”阿米丽雅激愤地说,“恃强凌弱,与虎狼何异!”
马博听不懂小勃律话,杜环却听得清清楚楚,神色顿显尴尬。阿悉兰达干见杜环脸色阴晦,立时面若土色,暗叫糟糕,但他自己却又不能让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