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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之介抬眼一看,另一只耳坠也不在了,想必是已经典当了。不由得心中一痛,忙替她付了钱,包好药材,笑道:“边走边谈吧。”
无心赧然一笑,说出一家客栈,又告诉他说易水寒跟她在一起,前几日病得不轻,现在已经好多了。
龙之介听了,暗自摇头叹息,他知道那客栈是出了名的贫民窟,离这里至少有三个钟头的路程,无心竟然走着来买药,可见是穷困到了极点。于是就在自己落脚的客栈又租了两间上房,雇了一辆马车,跟无心一起去接易水寒。
路上无心告诉龙之介,那一日她跟易水寒逃离帝都,一路上多次遇险,多亏易水寒以重伤之身竭力保护自己,总算有惊无险,战战兢兢的逃到青鸟城。
易水寒伤势发作,一连昏迷了三天三夜,多亏无心精心伺候,总算出现了转机,然而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易水寒刚刚苏醒,客栈老板就来催帐,连日开销算下来,已经欠了不少钱。
无心自小生长在皇宫里,从没受过饥寒之苦,出门在外才知道生活艰难,没有钱真是寸步难行。无奈之下,只好去街上寻了一家当铺,当了一根紫凤钗,勉强渡过了难关。
哪知前脚刚到客栈,当铺老板就引着巡捕追上门来,原来那根紫凤钗刻有皇家纹章,被人一眼看穿了,拿住她盘查身分。
无心开始不肯说,后来巡捕头威胁道:“你这首饰分明是从皇宫里得来,要是不肯老实交代,就定个盗窃国宝的罪名,不单杀头,还要剥光了衣服游街。”
无心一个弱女子,被人一吓就慌了神,老老实实的交代了身分。
巡捕头本以为是抓了个女贼,不料竟是大名鼎鼎的逃犯,不由得大喜过望。当下勒令无心带路,亲自去抓易水寒。
那巡捕头知道易水寒厉害,不敢冒险,就对无心说:“只要你把易水寒骗出来,就是带罪立功,不会再为难你。”
无心宁死不肯,那人就把她拽到客栈天井正中,绑在一棵老梧桐树上,高声喊道:“易水寒,你再不出来,老子就杀了这娘们儿!”
连喊了三遍,不见有人答话,巡捕头高喊道:“先砍她一只胳膊!”
无心两眼一闭,牙关紧咬。忽听身后狂风大作,一团方圆丈许的金光当头罩了下来,恍若一口金闪闪的大钟,把她围在当中。
那群巡捕不知死之将至,往无心身上一扑,顿时犹如飞蛾撞上了烛火、苍蝇碰上了电网,瞬间灰飞烟灭。
巡捕头见状失声惊叫,抽刀当头劈下。刀光落在金光上,激起圈圈涟漪,无心只觉得身子震颤,金光猛然收缩起来,薄薄的贴在她皮肤上,仿佛镀了一层金箔。单刀顺势砍在头上,只听“嗡”的一声,金光突然暴涨开来,顿时弹飞了单刀。
巡捕头惨叫一声,倒飞出去,手腕被“护法金刚罩”
震得粉碎,成了软塌塌的橡皮条,忍痛四顾,只见天井内血肉横飞、尸横遍地,带来的巡捕一个也不剩,全成了剑下鬼。
尸骸堆里卓立着黑衣男子,肩上横着漆黑的巨剑,面具下的眸子恍若冰冷的黑曜石,杀气凛冽。
易水寒冷冷的问:“谁带你来这儿的?”
“是当铺老板!”
“叫他进来。”
“呃……是、是!”巡捕头连滚带爬的冲到门前,呼喊当铺老板的名字。
那老板还以为要给赏钱,喜滋滋的跑了进来,进门抬眼看见易水寒,尖叫一声,转身就跑。
“找死!”巨剑雷霆也似的追了上来,将他劈成两半。
巡捕头心知自己也难活命,转身就跑。
易水寒挥剑横扫,巡捕头的两条腿被剑脊拍中,化作碎粉,顿时昏死过去。危机一解,支撑易水寒战斗的那口气也消散了,身子一晃倒在无心怀里。
“易大哥,你醒醒啊!都怪我……都是我害了你。”
无心抱着他掩面痛哭起来。
易水寒勉力睁开眼睛,凄然一笑,柔声道:“别哭了,好姑娘……只要我还活着,绝不会再让你受人欺负。”
无心听了他的话,苍白的脸颊上现出了红晕,可是哭得却更厉害了,断断续续的说:“要是……我已经被人欺负了……你又如何?”
易水寒目光一冷,厉声道:“我要他不得好死!”
无心摇头哭道:“就算他不得好死,我又能得到什么?明珠蒙垢已成事实,除了一死了之,再也没办法寻回清白了。”
易水寒仿佛突然间明白了一切,楞了半晌,忽然笑了起来:“明珠蒙垢怕什么?我可以把她擦干净。”说着颤巍巍的抬起手,拭去她脸上的泪痕。
无心呆呆望着他,眼神出奇的虔诚,忽然破涕为笑,笑了又哭,哭了又笑,口中喃喃道:“易大哥,谢谢你……易大哥,谢谢你……”翻来覆去,说个不停。
易水寒怕她伤了心智,忙拍打她脸颊,急声道:“无心,无心,快醒醒!”
无心抱着他的手,娇羞的道:“我没有发疯,只是太高兴了。”
易水寒奇道:“高兴为什么还哭?”
“我怕自己现在是作梦,一睁开眼,全都变成假的了。”
易水寒听了,更感心酸,抱着她柔声道:“就是作梦,我也会一直保护你。”
无心又哭了起来,摇头道:“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我根本不值得你这样……”
易水寒摘下面具,对她说:“你不是要帮我治好这道伤疤么?”那冷酷的面庞因缺少光照略显苍白,一道伤疤从眉心直到嘴角,蜈蚣般的扭曲着。
无心一楞,猛然想起了十多年前的那个誓言,颤巍巍的小手蒙在易水寒的脸上,默默祈祷:“神啊,假如您仍未抛弃您的女儿,就听听我的心愿吧……”
一团柔和的白光从她手中扩散开来,吉祥天女神的慈悲力量终于完全觉醒,无心再次睁开眼时,那道狰狞的伤疤已经消失了,易水寒刚毅英俊的面庞呈现在她面前,幸福迎面而来,身心仿佛全被冲击成了碎片,只有灵魂仍浸泡在欢喜的海洋中羞涩的颤栗着……
易水寒又要戴面具,无心却抢了来,娇憨的说:“这是我的了!当初约好了的,治好伤疤,面具就送给我。”
易水寒吻吻她的脸颊,笑道:“喜欢就送给你,不过,漂亮姑娘戴面具,岂非太吃亏?”
无心眼中闪着动人的光彩,柔声道:“才不吃亏,我只给你一个人看……”
离开客栈后,两人成了惊弓之鸟,一路马不停蹄的逃到鸵鸟城,找了家最偏僻的客栈住下。
那客栈后院住人,前厅兼车马店,无心听车夫闲谈,才晓得无错已经成了孔雀郡王,水月也已经下令不再追杀他们,虽然感到很惊讶,却也不再记挂无错,一颗心全放在了易水寒身上。
自从那一日初试用吉祥天女神之力治愈了易水寒脸上的刀疤后,无心对自己特异的疗伤能力有了新的认识,一心一意的替易水寒治伤,连帝都城血战时被亮剑斩断的手臂,也完好无损的接上了。
自从那日在青鸟城勉强出手,易水寒旧伤复发,又加上劳累过度,浑身伤口一起迸发,几乎是一路血淋淋的撑到了鸵鸟城,刚一躺下就吐了三大口淤血,紫黑色的血块里,竟有一团团小蛇蠕动。
无心拿竹竿一拨,那些小蛇便游动起来,仔细一看,八、九个脑袋长在同一根脖子上,共用同一个身体。
无心认出来是九头毒龙的幼虫,当年妖剑客武思勉伤了倾城的胳膊,也是在伤口里长出了妖蛇,易水寒喝了混有蛇毒的酒,那虫卵就寄生在胃里,慢慢孵化,现在已经长出了脑袋,很快就会咬破胃袋,吞噬内脏。到了那时,易水寒就是铁打的也保不住性命了。
事不宜迟,无心忙找来一盆清水,扶着易水寒坐起来,含泪道:“易大哥,待会儿觉得恶心,就往这盆里吐,千万别忍着啊。”见他点了头,便径自割破手指,把血浆挤进了清水中。
易水寒嗅到血腥味,先觉得恶心反胃,忽然又嗅到了一股说不出的甜香,刺得脑髓发痒,顿时呕吐起来,大团大团的血块落进盆里,散开,游出密密麻麻的小蛇,贪婪的吞食血水。
原来无心曾从倾城那里得知,九头毒龙最喜甜食,身边找不到蜜糖,只好用自己的血代替。她本是吉祥天女转世,乃是天竺众神搅乳海时,从醍醐中诞生的女神,周身流淌的血液都是醍醐的精华,比蜜糖更甜。
易水寒吐得昏天黑地,无心连换了三盆水,才算吐净了蛇卵。易水寒排净了毒虫,精神大为好转,在无心的服侍下喝了碗热粥,昏昏睡去。
无心怕毒虫还有残余,就写了个排毒驱邪的方子,叫老板去抓药。可是老板却说附近没有药店,只有进城。
无心没钱雇车,就把进城的路牢牢记在心里,用一方鸭蛋青的手帕包了头发,扮成仆妇,步行进城买药,刚到药店就遇见了龙之介,他乡遇故知,自然喜出望外,连声追问龙之介这些年的境遇。
龙之介笑道:“我的事先不忙说,等见了易将军再谈,叶子、老雷、小蓝他们还好吗?自打三年前离开帝都,就再也没见他们了。”
无心便把帝都沦陷、雷烽柯蓝不告而别、倾城与水月决裂回了昆仑……等等往事叙述了一遍,龙之介听了,不由得长吁短叹,感伤无限。
好好的兄弟姐妹如今天各一方,想要重新聚首,恐怕很难了。略一犹豫,又问无瑕是否还在凤凰城。
无心摇头叹道:“姐姐早就回了帝都,你去凤凰城岂非缘木求鱼?待会儿见了易大哥,你自去帝都便是,不用再陪我们。”
龙之介脸一红,尴尬的说:“不急、不急,我还不一定去帝都呢。”
无心笑道:“还是尽快去吧,早一日见到她,她就少做一日孽。”说着话,马车到了客栈。
两人下车进屋,易水寒见了龙之介,又是一番惊喜。
自从凤凰城一别,短短四年,物是人非,恍若隔世,说起彼此境遇,都万分感慨。
这一叙旧,易水寒和无心才知道,龙之介当年是受了谬斯的指派,为平衡帝国两派力量进入帝都,后来又为了特殊任务离开帝都,导致险些跟雷烽、柯蓝反目成仇。
这些年来,他四片大陆跑了一遍,凡是在天文、数术方面有成就的学者、法师,几乎被他搜罗殆尽,全部送到魔域,由帝国方面派来的首席工程师银河·朱里奥和魔域方面的总工程师梵志领导,展开一项耗资惊人的秘密研究。
他曾经看过一份机密图纸,魔女谬斯似乎想在魔域制造类似“天国曼陀罗”的建筑,可是规模还要庞大得多。
这一切似乎都是为了净化Ⅳ,进一步的资讯,谬斯始终不肯透露。
根据她一贯的手段推断,净化Ⅳ肯定是个空前绝后的大阴谋,也许全人类都会被卷入这场灾难之中。
龙之介又问她无瑕、无错近况如何,无心一一转告,又说:“听人家讲,姐姐在帝都闹得很不成样子,也不知道春江水月脑子里想的些什么,千方百计的愚弄无错,封他当了什么孔雀郡王,真气死人了!”
易水寒一笑,说道:“现在皇宫里的女皇已经不是真正的春江水月了。”
无心大惊,忙问他为什么这样说。
易水寒这才把当日在帝都街头,收到尘·小小密信,通知他水月已经离开帝都城的事说了出来。
听他一说,龙之介也想起来,五年前春江水月曾经向魔域订购了一具替身,想必派上了用场。
“这实在太匪夷所思了,假如皇宫里的春江水月是假的,真的又到哪里去了呢?”无心半信半疑的问。
“尘在信里只说她有要紧事办理,不得不离开帝国,去哪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也不知道……”
“我怀疑她去了昆仑。”龙之介若有所思的说。
“你是说她去找倾城了?”无心不敢置信。
“未必无此可能。”易水寒厉声道:“她一走了之倒是轻巧,留下个假皇帝害人匪浅!居然如此绝情,连艾尔将军都忍心加害!既然她是假货,易某人就没必要再忠心于帝国了!”
无心沉声道:“阿介,这件事只有我们三人知道,万万不可告诉别人。”
龙之介一凛,忙点头称是。
分手之际,无瑕拜托龙之介把无错带回凤凰城,龙之介正要去找无瑕,于是分道扬镳,取道东北,直奔帝都。
他心念无瑕,走得甚急,也用不着乘车骑马,专拣夜深人静时启程,御风飞行,不到一天便到了帝都城,当晚就进开屏园来找无瑕姐弟。
不料青鸾轩内人去楼空,于是就去了摘星阁,果然找到无错,略一交谈,便发现他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天真纯朴的少年,深沉了许多,也骄狂了许多。龙之介看在眼里,却不好多说,于是不欢而散。
龙之介四处寻找无瑕,可是找遍了皇宫大内,也不见伊人芳踪,正心烦意乱,忽然感到东南一隅,传来淡淡熟悉的气机,待要端详,却又不见了。以为是幻觉,正想走开,却又心悸难言,于是懵懵懂懂的朝着东南方去了。
过了一排排亭台楼阁,又穿越了御花园,来到一处荒凉的化纸厂。
帝国皇室有珍惜字纸的风俗,每每有用过的废纸,但凡写了字的,都不能够随便丢弃、撕毁,必须放在一个专门的纸篓里,等到积攒的多了,就提到院门外放着,每天早上自有收废纸的人来收去,放在专门的化纸炉里烧掉。
因为消耗纸张甚多,不知道从哪一代皇帝开始,就专门空出一处地方,作为焚烧废纸的场地,其实并非只用来烧纸,其他垃圾也都集中在这里暂放,久而久之,就成了一处垃圾场。里面挖有阴沟,垃圾多了,就推下阴沟,用水冲到城外。
龙之介循着气机来到阴沟前,低头一看,黑暗的沟渠里似乎有个东西在蠕动,开始以为是大老鼠,丢了颗石子下去,那东西却不逃走,呜呜的哀鸣了一声,缓缓的爬到一边去了,像是一种吃垃圾为生的土狗。
龙之介失望的抬起头来,心想,到底在哪里呢?正茫然不知所措,忽听见沟下传来哀鸣,那怪物仰起脸来望着他,呆呆出神,一团模糊的面庞下端开了个不规则的口子,黑洞洞的,时而伸出火红的舌尖,原来是那怪物的嘴巴。
龙之介厌恶的瞄了它一眼,心想,无瑕素来爱干净,绝不会到这种地方来的,于是就要走。刚一转身,那怪物又哀鸣起来,比之以往加倍的哀婉凄切,倒有几分像女人的哭泣了。
龙之介苦笑着摇摇头,快步离去,走到化纸炉旁,心中一动,再次感受到了气机的召唤,驻足回望,黑洞洞的夜空里挂着寥寥几颗星,东西南北,天各一方。
龙之介记得无瑕曾经说,人们眼下看到的星辰,都是千百万年前发射来的光芒,经历了漫长的旅途,穿越无尽宇宙,落进人们眼中,眼下的璀璨,不过是明日黄花,也许在这漫长的旅程中,那颗星已经陨灭多年了。
昨夜星辰昨夜风,画堂西畔桂堂东,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
龙之介记得,在那个繁星满天的夜晚,无瑕曾与他携手仰望天空,数星星数到流泪,这首诗就是她念给他的,昨夜星辰依旧闪亮,昨夜的人却不再了,龙之介喟然长叹,在寥落的星空里寄托相思之情。
就在决心离开这伤心之地的时候,阴沟里再次传来哀鸣,这一次竟如此凄厉哀绝,仿佛就在耳际。
龙之介回头一看,那怪物居然爬出了阴沟,拖着骯脏的身躯蠕动到他脚下。只剩下短短一截骨头的四肢上,爬满了水蛭和不知名的蛇虫,浑身散发着难以忍受的恶臭,它抬起脸来,洞穴似的眼窝里淌出了晶莹的液滴。
它在流泪……龙之介不知道它到底是什么,更不知道为何那熟稔的气机会萦绕在一个怪物周围,然而他的心弦却被它的眼泪打动了。
忍着恶臭,龙之介抱起那团烂肉似的怪物,飞离了化纸厂,在一个喷泉前停下脚步,把它丢进水池,洗刷干净。怪物在水里艰难的挣扎着,发出含糊不清的呜咽。
“乖乖的别动,洗干净了就带你回家。”明知道它听不懂,龙之介还是像哄孩子似的安慰它。不知怎的,面对这只恶心的怪物,他竟生出了难以言喻的柔情。
怪物低声叹息着,柔顺的趴在他臂弯里,任他清洗污垢,摘掉水蛭。
它在水中渐渐现出本来面目,看起来像个女人,但是浑身皮肤溃烂,满是蛆虫,脸比小孩子的涂鸦还可怕,简直像尚未成型便从母亲肚子里强行取出的胎儿。
原来是个畸形胎……这样活着,还不如死了的好。龙之介想帮她解除痛苦,可是心中却又一种古怪的念头阻止他下杀手,不管怎样,她毕竟是个人啊……
目光触及她蠕动的身躯,